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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立刻高兴地转回来:“你说不去就不去,我陪着你好不好?要不然我们现在回宿舍去?”   严培似笑非笑:“你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滑雪季刚开始,雪可能不太实,最好不要走那么远而已。”   弗雷的肩膀立刻耷了下来,但转念一想,严培这毕竟是在关心他,于是又高兴了起来:“那我们——”   门猛地被拉开,带进来一阵夹着雪花的冷风,门口的接待姑娘不太高兴地探头看看:“请问——啊!”   尖叫声让严培的手一抖,一个窝瓜安错了地方,最后一个僵尸突破防线,跳进了他的烟囱。严培连头都不抬,从座位上跳起来就往后门移动。不过他还没走出两步,一发子弹就打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引发女工作人员又一阵尖叫。   严培无奈地停下脚步,举起双手:“OK,我不逃跑,你们不要误伤。”   弗雷叫起来:“你们干什么?这里离山下的警察局——”他还没说完,严培已经优雅地一拐子把他揍得捧着肚子弯下了腰:“他是个傻子。请相信这里离警察局很远,即使有人报警,半小时之内警察也是来不了的。我就在这里,请不要误伤其他人,OK?”   为首的男人走过来,二话没说先掏出一副手铐把严培反铐住,然后才用不甚流利的中文说:“严先生,伯爵正在等你。”   严培叹口气:“我说奥利弗,我都躲到这儿来了,伯爵先生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奥利弗客气地做了个请往外走的手势:“伯爵只是请您帮忙。”   严培动一动被铐住的双手:“请?”   奥利弗面无表情:“如果您不逃跑,我们所以也不会失礼。”   严培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真不该去博物馆听那个讲座。而且奥利弗亲爱的,‘所以’不是这样用法的。”   奥利弗无视了他的挑剔,管自回答:“是的。伯爵料想您会喜欢古埃及文明,尤其是那些金器。”   严培恹恹地说:“我什么文明都喜欢,就是不喜欢用枪的文明。”   奥利弗好像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伯爵也知道您喜欢冷兵器。如果您能为他取来那幅名画,他会把珍宝室里的托帕卡皮短剑送给您做酬劳。”   严培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就叹气:“难道伯爵先生不知道我是中国人?我会去偷自己同胞的东西给他吗?”   奥利弗仍旧面无表情地回答:“伯爵知道您出身偷墓世家,您偷的都是中国人的东西。”   严培哭笑不得:“第一,那叫盗墓,不叫偷墓,而且盗墓和去银行开保险柜完全是两回事——算了,这个讲了你也不懂。第二,我虽然是做这一行出身,可是从我父亲去世后就金盆洗手——哦,就是退出这一行不干了,所以我才会跑到欧洲来。第三,我偷出来的东西从来不会卖给外国人,都是卖给了本国收藏者。第四,我们家的规矩是不动国宝,那幅画已经够得上国宝级了。哦,奥利弗,拜托你还是说法语吧,我绝不会向伯爵告密的,你的中文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奥利弗耐心地听他讲完,打开车门把他塞进车里,这才改用流利的法语:“第一,您能从我们伯爵身上偷走怀表,想必也能偷别的东西。而且伯爵已经对您进行过调查,您在国内的时候就有一种对震动的极度敏感,靠着这一手本事您曾在三分钟内打开过六个高级密码箱,赢了一大笔赌注,似乎还曾经预报过一次5级地震?第二,您说的那个什么洗手我不懂,但我知道您去年还从圣彼得大教堂里偷走了一块圣骨。第三,您偷出来的东西虽然没有直接卖到中国以外,但也有很多辗转还是出了中国。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伯爵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哎哎哎——”严培伸脚顶住车门,对奥利弗眨眨眼睛,“不陪我坐后座?不怕我跑了?”说完,弯起眼睛一笑。   奥利弗被他的眼梢一带,心里扑通扑通连跳两下,赶紧移开目光,砰一声把车门锁死,绕到副驾驶上坐好,司机随即发动了车子。可是也只不过开出十几米,刚刚提上速,后座车门就忽然开了,严培从车里滚了出去,兔子似地直蹿路边的灌木丛。   奥利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次他抓住严培的时候跟他同坐后座,结果被他用一根小针挟持成了人质,所以这次他才特地把严培自己锁在后座里,没想到又被他逃了。他大骂一句,伸手去推车门。一推之下才发现前座车门还是锁着的,司机赶紧刹车开锁,可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严培已经从树丛后面抽出一副滑板,顺着山谷滑了下去,雪地上只扔着一副手铐。   奥利弗拔枪大吼:“追!抓活的!”要是这样都被人逃掉,回去伯爵非毙了他不可。如果实在不行,就只有开枪把人打伤再说。反正伯爵有最好的医生,打伤了能养好,人跑了可就未必抓得到了。   严培滑下去的时候略略有几分迟疑,隐约的,他感觉到一种极轻微的震动。但奥利弗很快就从车上冲了下来,而且他们有枪,虽然没人敢真的打死他,但如果被打伤了抓回去麻烦就大了。再说这个山谷很小,如果他现在冲得快些,应该还来得及赶到对面……   奥利弗眼睁睁看着严培衣袂带风地冲进山谷,百忙之中还回头给了他一个飞吻,随手就把手枪狠狠摔在雪地上:“SHIT!你们,去弄雪具,去追!”   几个手下对看一眼,虽然明知道现在根本不可能追上,也只好掉头去找雪具。不过还没等他们走出几步,一个手下忽然指着山谷里:“头儿,你看!”严培居然弃了滑板,正调回头来,拼命往山坡上爬。   “这是干什么?”奥利弗疑惑起来,不过还是捡起枪,“注意点,赶紧过去抓住他——”话没说完,脚下的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奥利弗吃了一惊:“地震!”   地面震动并不太明显,显然震级不高,但这已经足够山坡上的雪簌簌颤动,随即大块下滑,最后隆隆声响起,雪崩……   奥利弗站的位置是安全的,所以他得以目睹了倾泻而下的雪块把整个小山谷填平的全过程。等到一切终于重新安静,小小的山谷已经不见了,那里变成了一片平地,只是有几处地方伸出枞树的枝梢,标志着它们曾经的位置。   “头儿——”有手下讷讷地出声,“这……”   奥利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现在即使是伯爵亲自来,也找不到严培了……   严培,男,汉族,意大利国籍,未婚,无正当职业者,死于本世纪最光棍的光棍节,享年28岁……      2、苏醒   严培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快要饿死了。他转转眼珠子,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似乎是磨砂玻璃质地的半透明罩子里,外面有明亮的光线照进来,模模糊糊能看见应该是在一个房间里。   这是哪里?医院的氧舱?不像。严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迟钝,好像宿醉之后那种略带昏沉的感觉。他想坐起来,稍稍一动,感觉到手腕和脚腕上有束缚感。   严培有点费劲地扭过头去看,脖子似乎都僵硬了,转动的时候简直能听见嘎吱嘎吱好像机器没上油的声音,然后他看见自己的手脚上都绕着一圈蓝光。是的,蓝光,像带子一样环绕他的蓝光,有形无质,感觉极柔软,似乎还有弹性,却牢牢地束缚了他的身体。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啥也没穿,包括他新买的子弹内裤。   严培有点紧张了——难道被那个倒霉的法布里奥伯爵抓回去了?要说那个阴魂不散的伯爵还真是有点麻烦,明显的有偏执狂嘛。只不过偷了他一块怀表,就像失心疯一样派出所有手下整个欧洲追着他跑,早知道会这样,他手再痒也不会去动那块表的。但是这些蓝光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这个疯子伯爵对高科技也这么感兴趣了?   “滴滴——”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严培吓了一跳,斜眼看去,罩子的右上角有个扬声器,流利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说的是英语:“实验目标清醒,各项生理指标恢复正常,智力正常,可交谈。”   实验目标?严培疑惑了。不过没容他多想,罩子已经慢慢从中间分开,向两边升起,手脚上的蓝光也一闪而没。严培活动一下四肢,想要坐起身来,但是他刚刚支起上身,罩子分开的地方就露出两张脸来,四只眼睛都直直地盯在他身上。   靠!严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想找个什么东西盖在身上。虽说大家都是男人,但这么赤裸的被两个陌生人盯着,像检验脱了毛的生猪似的,任谁也受不了啊。尤其那个年纪大的,头发都花白了,一对浅蓝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眼神狂热,让严培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个疯子伯爵。旁边那个年轻人倒是好一些,但脸色冰冷面无表情又像个面瘫。   罩子里没有任何可以拿来蔽体的东西,严培于是放弃了希望,认命地曲起左腿挡住重点部位,同时抬头一笑,用流利的英语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两位怎么称呼?”话没说完,他心里猛然打了个突——这两人身上都罩着浅绿色大褂,看起来像是医生,可是两人里面的衣领上各自别了一枚金色的徽章,一公分宽,四公分长,年长男人那一枚上浮雕一朵太阳花,后面跟了三个数字:731。   该不会——遇上臭名昭著的731部队残余了吧?严培心里嘀咕,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瞟了一眼年轻男人衣领上的徽章,那上头却浮雕一个经典原子模型图案,后面跟着的数字是:1288。   731男人已经不看他了,眼睛紧盯着罩子外面的一个显示器。严培躺的这个台子外面延伸出一段,形成一个控制面板,他两只手就在那一堆按钮上来回地动,不知道在干什么。倒是1288男人开口:“我是艾伦马丁,物理学家,这位是我父亲大卫卢梭,生物学博士。你——你在NOT871号搜索艇上。”   “NOT871号搜索艇?”严培有点保持不住笑容了,“你们是什么人?军队?法国军方?”   艾伦摇摇头:“现在已经没有法国了,只有新欧洲共同体。”   严培脑袋炸了一下。新欧洲共同体?这是个啥玩艺?欧共体的时髦叫法?那也不对,什么叫做已经没有法国了?就算是欧共体,也不可能没有法国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马丁先生,哦,马丁博士,您说的新欧洲共同体指的是什么?”   艾伦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简单地说:“新欧洲共同体是对整个欧洲的称呼。对了,这位——这位先生您的名字?”   “严培。你们可以叫我严,也可以叫我培恩。”   “哦,严先生。严先生,我希望您首先明白,现在是公元3507年。”   轰!严培脑子里炸开了一颗地雷,整个人都晕乎了:“公元……3507……年?”离他在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里被埋住,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千五百年?真的?别是有人恶作剧吧?别是那个疯子伯爵又想出什么新办法来整他吧?   严培环视四周,这房间大约有八平方大小,他躺的这个玻璃罩子就占去了将近一半的空间,墙壁是银亮的金属,光滑如镜,门窗都找不出来。罩子对面摆了一堆什么仪器,严培端详了半天也没找出认识的东西来。回想起刚才束缚手足的蓝光……难道说,这会是真的?   艾伦倒是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对,3507年。从你身上残留的衣物来分析,你在雪下应该掩埋了一千五百年左右。”   严培忍不住盯着他直看。他总觉得艾伦的英语有一点微妙的别扭感,似乎在重音或者某个元音的发音上不太一样,难道就是语言在一千五百年的传承中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这未免……太难以让人相信了……”   艾伦皱了皱眉:“等回到地下城,你会相信的。”   地下城?在没弄清楚事实之前,鬼才想跟你回什么地下城:“刚才博士您说这是什么NOT搜索艇?”   “NOT871号搜索艇。NOT是新欧洲共同体的简称。”   “好吧好吧,新欧洲共同体。那么搜索艇现在在什么地方?能让我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吗?”要是你说现在是在太空不能出去,那绝对就是骗人的。   艾伦点了点头,走到对面的墙壁上,随手按了一下,立刻,银亮的金属壁向两边滑开,露出一块液晶屏来:“我们现在停在阿尔卑斯山脉。在将你挖掘出来的时候消耗的能量比较多,所以必须停下来补充太阳能。”   严培瞪着液晶屏上显示出来的连绵山脉和皑皑白雪,嘴角抽搐:“马丁博士,我的意思是说我想——比如说,隔着玻璃看一下,或者走出去看看。”   艾伦又皱了皱眉:“搜索艇是全封闭式的,至于出去——这里是感染区,你不能出去。”   严培只想大叫坑爹:“难道今天是四月一日吗?光凭你一张嘴,就让我相信现在是什么见鬼的3507年?”   艾伦脸上终于出现一点不耐烦的表情:“严先生,今天是5月12日,不是愚人节!等你到地下城就会相信了。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谈。”   严培嘿嘿一笑:“对不起马丁博士,请先向我证明现在是3507年,否则我很难有心情跟您谈什么地下城。”   艾伦发现这个一千五百年前的人原来是个油盐不进的痞子货,一阵头疼:“那你要怎么样才会相信?”   严培气定神闲:“当然是给我展示一下远超2011年的高科技了。”   艾伦皱起眉,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严培光溜溜的身体上,点了点头:“好。”   严培看着他走到那一堆仪器边上不知按了些什么,电子女声又响起来:“扫描颈围、肩围、上臂围、胸围、腰围、臀围、身长、腿长,测量完毕,请给出式样要求。”   艾伦略一沉吟:“复原实验体衣物式样。”   电子女声每说一句,严培就感觉到身体上相应的部位微微一凉,仿佛有把看不见的软尺轻轻围了一下。直到艾伦说到复原衣物,他才突然明白,这是——要给他做衣服?喂喂喂,做衣服也算高科技?如果事先准备好了一套,一会儿拿出来,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电子女声隔了三秒钟就回答:“虚拟复原完毕,请稍候。”   房间里安静无比,严培隐约听见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他分辨了一会,确认发出这种低频声的是最边上的一个看起来像玻璃盒子一样的东西,从这里看过去,里面应该是空的。但是随着嗡嗡声响起,盒子开始微微发亮,里面似乎有一束光从盒盖上射下来,光芒中空盒子底部开始出现什么东西。   叮一声响,电子女声报告:“合成完毕。”盒子侧面弹开,严培的眼睛倏地睁大,里面真的有一叠衣服!   艾伦把衣服拿过来:“严先生?”   严培愣愣地看着送到眼前的衣服。没错,刚才他明明看见盒子里是空的,千真万确!他拿起最上面的衬衣看了看,式样与自己原来的那件很相似,但明显缺少袖口的装饰线,在一些小细节上也不一样。下面是裤子,甚至还有那条黑色小子弹,同样是大体式样相似而细节不同。严培仔细摸摸,衬衣和裤子手感较硬,小子弹柔软一些,但质地上应该是差不多的材料。   艾伦站在一边看着:“质地是再生棉,搜索艇上只有这种材料。至于式样,因为你的衣物只保留了部分残片,所以复原也只能复原出大体样式。”   严培把衣服摸了又摸,终于不能不相信了:“我——这真是一千五百年之后?”   艾伦总算松了口气:“根据你身上残留衣物的C14分析,你在雪下确实呆了这么久。”   严培木然点头:“是,我是2011年11月11日被埋的。但是,埋了一千五百年我都没死?”   艾伦淡淡地回答:“是的,雪下温度合适,使你进入了休眠状态。”   严培怔怔地坐着,简直难以置信自己有这么好运气。低温休眠说起来容易,但人体细胞含水量很大,如果温度缓慢下降,在4摄氏度时水的体积增大,将把细胞胀破受损,即使再升温也难以恢复,所以别说休眠,就是冷藏个猪肉也要迅速降温。可是当时他被雪埋住,最容易的死法是窒息而不是冻死,最后居然休眠了,又居然被一千五百年后的人挖出来,又居然完好无损地醒过来,这几率也太……   “我的运气未免太好了吧?”   艾伦看了他一眼:“也未必。”   严培皱眉:“什么意思?难道因为我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所以不享有任何人权?还是因为我身无分文,最后只能饿死?哦,我记得刚才你说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我谈,是什么?”   艾伦微微吁了口气:“我们终于可以谈正事了。是这样,我们,确切地说,人类现在需要你的基因,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进行实验。”   “基因?”严培挑起半边眉毛,“要我的基因做什么用?”   “这需要时间解释。简单的说,我们是需要未经改造的原生基因来做抗病毒实验。你可以放心,虽然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人类,但你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权与我们平等,绝对不会因为实验对你有什么伤害。”   严培立刻捕捉住了他话里的几个要点:未经改造的原生基因,抗病毒,人权平等。虽然命大从雪崩里活了下来,可是他现在等于一无所有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赶紧弄清楚情况,恐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不过他还没说话,银亮墙壁上忽然开了一扇门,一个男人走进来:“博士,储能器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出发了。这里离感染区不远,已经发现移动感染者,我们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安全。”   严培只觉眼前微微一亮。男人看起来比艾伦略长几岁,黄种人,三十左右的年纪,正是男人的巅峰时期,一身黑色制服勾勒出颀长健硕的身材,第一粒扣子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蜂蜜色脖颈。面部线条锋利,尤其是眉毛,笔直地挑在额角,像刚出鞘的军刀,咄咄逼人。一打眼间,两人的视线已经撞了一下。严培一勾唇角,大大方方地对他点头:“你好,我是严培。”   男人微愕,大概是没料到反而是这个人主动打招呼,目光在严培光溜溜的身体上打了个转才点点头:“沈啸。”   严培追问一句:“是中国人吗?”说完才想起来,刚才艾伦说已经没有法国只有新欧洲共同体,那估计中国也没有了吧。   果然沈啸淡淡地说:“新欧籍华裔。”说完就不理他了,转头对卢梭博士说:“博士,既然人都醒了,实验可以回去做,现在返航吧,我必须保证您的安全。”   卢梭博士看来对他的话还是比较重视,终于把眼睛从显示屏上拔了下来,一边点头说:“那就返航吧。”一边紧盯着严培,“我能先取你几根头发吗?在返航的路上可以先分析一下。”   严培立刻一偏头:“且慢。”卢梭博士的手很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严培眯起眼睛一笑,“博士,总得让我先穿上衣服吧?”   艾伦干咳了一声:“对不起,我父亲比较着急。因为现在情况确实十分严重,实验进行得越快,能拯救的人就越多。”   严培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博士,请等一下。我人都在这里了,跑不了。刚才你们说到未经改造的基因,还有病毒什么的,是不是能给我解释一下呢?至少让我知道,你们需要我的基因做什么,现在地球又是个什么情况。既然你们说我有与你们平等的权利——我这个人比较实心眼,就相信了——那么我想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应该也是合理的吧?”   艾伦没想到他这么难缠,忍不住抬起手来又去按太阳穴。旁边的沈啸也忍不住看了严培一眼。淡淡的一眼,严培却很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你实心眼?骗谁呢!   严培对他呲牙一笑。沈啸从进来就一直笔直地站着,好像他本来就站在那儿,而且能一直站下去似的,腰背笔直,然而肌肉是放松的。严培识货,知道这家伙用着最省力的法子站着,而同时又保持着对外界的警惕,随时能够做出反应。这是长期训练出来的结果,这家伙应该是个军人或者警察吧?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这么叫。严培心里琢磨着,发现沈啸衣领上也有一枚徽章,因为是黑色的,所以在黑制服上很不起眼。徽章上是两把交叉的短剑图案,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严培这家伙打小不知道啥叫脸红,既然沈啸已经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管这眼神是鄙夷还是谴责,正好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说:“沈先生,你说是不是?对了,沈先生既然是华裔,还会说中文吗?”   沈啸没搭理他,只对艾伦点了个头:“你们谈,我去控制室,回到地下城还需要十个小时,你解释什么都足够了。”   3、基因改造   “……从一千五百年前到现在,人类做过两次基因改造,目的是为了对付那些不断进化的病毒。”艾伦比他的父亲更早地意识到要严培交出头发不是件容易的事,于是把父亲打发去休息,自己开始解释严培的一连串问题。   “基因改造……”严培上下打量艾伦,“外貌上似乎没什么变化,那么是智力格外提高,还是有什么隐藏能力?比如说肢体再生或者——”   “没有。”艾伦又开始觉得头疼,立刻打断了严培的发散思维,“我刚才说过了,基因改造的目的是对付不断进化的病毒。从前对病毒采取的是疫苗法,一千五百年前——我对历史没有什么研究——应该是已经消灭了天花、脊髓灰质炎、猩红热几种传染病吧?不过据我所知,立刻又出现了SARS、HIV、癌症,对吗?”   “癌症也是病毒?”严培疑惑。   “是的。”艾伦很肯定地点头,“这属于吞噬性病毒,本质上跟HIV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外在表现不同而已。”   严培没话说。第一他对病理学没什么研究,第二中间差着一千五百年呢,想说也不知说什么。   艾伦看他终于不再发问,心里松了一下,继续说:“所以病毒其实也是在进化的,消灭了一种,另一种更高级的就会出现,可以说,我们消灭的不是某一种病毒,而是病毒的某种低级存在形式。这种消灭会刺激病毒更快地进化出更高级的形式,威胁依旧存在。可以说,完全没有病毒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只是极短暂的,是一种不稳定的临界状态,随时可能崩溃,并且一旦崩溃可能造成更大的危险和损失。”   严培怀疑:“疫苗法就是在人体内增加对某种病毒的抵抗力吧?病毒在进化,疫苗也可以进化,难道不行吗?”这一串病毒病毒的,听得人头晕。   艾伦揉揉眉心:“疫苗法是永远跟在病毒进化后面的,每次病毒的大变异,疫苗的研制都要慢上一步,造成大面积的死亡。尤其在病毒的进化越来越快的时候,疫苗法的弱点就更加暴露出来。实际上,在2105年,地球曾经爆发过一次病毒大变异。那时候温室效应达到了顶点,对病毒的进化极其有利,短短一年时间,地球上发现了四十六种新型病毒,其中有十一种是已经灭绝的病毒的新进化形式,而另外三十五种则是从未发现过的。在医学史上,曾把这一年称为病毒学的寒武纪生物大爆发。在这种情况下,疫苗的研究严重脱节,是根本不可能跟上的。”   “死了多少人?”严培也觉得有些惊心。   艾伦想了想:“六年之内陆续死去十六亿八千三百万人。另有约十八亿人口留下各种后遗症,整个地球的文明史倒退了大约十年。”   严培悚然:“所以就有人想到改造基因?” 虽然这些数字都是抽象的,但实在太庞大,几乎相当于地球的一半人口了吧?当然,他是按2011年的人口数算的。   “是的。当然没有那么顺利,从提出构想到实现第一次改造,大约用了六百三十四年。到第二次改造,又用了三百年。正因为经过了两次改造,所以地球上现在已经不存在活体的未改造基因,仅在基因库里保存了一部分标本。然而石化症来得太凶猛,基因库的电脑系统瘫痪,无法从数以亿计的标本中分辨出哪些是未经改造的。因此我父亲想到寻找旧人类的遗体这种方法。”   “旧人类?”严培眯起眼。   艾伦淡淡地说:“是的,这是习惯的叫法。基因改造之后的人类称为新人类时期,改造之前则称为旧人类时期。”   “好吧。”严培决定不去计较这种事,因为他有更好奇的事,“基因怎么改造?增强基因的免疫力,使之能抵抗各种病毒?”   艾伦看了他一眼:“这还是传统的疫苗法的思维。基因改造用的是开放法,将病毒组入基因链,搁置在垃圾DNA片段中,在合适的时候从基因链上断裂开来,排出体外。”   “垃圾DNA?据我所知,人类在2007年就开始重新审视所谓的‘垃圾DNA’了,在其中发现了大量的RNA,好像有几十万种。其中还有预防肿瘤细胞生长的,是关闭那个……”严培冥思苦想,但死活想不起来那一长串的名字。   “调控二氢叶酸还原酶基因,DHFR,控制DHFR可以抑制癌细胞扩增。”艾伦流利地用术语把严培的气焰压了下去,“确实,2007年人类从垃圾DNA片段中大约发现了50万个RNA,但是百分之九十九功能未知。甚至到今天,这个比例仍然保持在百分之九十五。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虽然垃圾当中可能含有金子,但绝大多数垃圾,它们就是垃圾。”   严培耸耸肩:“好吧,既然你们已经进行了基因改造,为什么忽然又想起要未经改造的基因了?”   艾伦的表情有些复杂,过了几秒钟才说:“因为一种新型病毒的突然爆发,地球上所有的人类都无法抵挡,甚至,已经无法自行生成疫苗。”   “嗯?”严培挑起眉,“刚才你还说疫苗法是落后的。”   艾伦太阳穴抽痛:“基因改造后的九个世纪里,没有任何病毒能够大面积流行起来,证明了开放法的可行。只是,除了一种例外:石化症。”   “石化症是两年以前发现的,最初出现在阿拉伯国家,后来三个月之内在各大洲同时爆发。感染者首先表现为表情呆滞、思维缓慢,然后动作开始迟缓,各种神经缓慢坏死,最后从内脏开始硬化,直到体表皮肤。完全感染者将——变成一尊石像。从骨骼到肌肉全部硅质化,死亡之后如果受到撞击,将像石头一样碎裂,有些受到剧烈震动之后甚至沙化,变成一堆细沙。”   严培睁大眼睛:“这,这是什么病毒?”   艾伦摇头:“全球生物学家努力研究了一年多,仍旧没有任何进展。这个时候有人重新提出疫苗法,但人类的身体已经不能自行生成疫苗。而人工制造出来的疫苗……”   “无效?”   “不仅仅是无效。”艾伦叹了口气,“人工疫苗在最初一段时间里抑制了人体石化的进程,甚至能将已石化的部分不同程度地软化。”   “那不是很好吗?这正是有效的表现啊。”   “但是,注射了疫苗的人,在大约一个月后爆发了嗜血症。他们变得狂躁,极富攻击性,见了任何活着的生物都会去扑咬,吸血。研究表明,人工疫苗并没能抵抗病毒,而是将病毒转化为了另一种形式。虽然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石化症会演变为嗜血症,但那些感染者体内的器官已经变化,几乎不消耗能量,只在大脑保持了部分活性,用极少的能量来维持活动。它们的全部意识就只剩下撕咬和吸血。”   严培怔怔地看着他:“你是在给我讲生化危机吗?”   “生化危机?”艾伦闭上眼睛略微想了一下,“那是什么?对不起我是物理学者,对生物史确实不太熟悉。”   “……是一部电影。说的是某种人工制造出来的病毒可以把人变成僵尸,就是死后还会活动的那种。僵尸的基因是变异的,失去意识,但是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抵抗力。他们会撕咬吞吃见到的活人,正常人如果被他们咬伤或抓伤,就会感染病毒,也变成僵尸。”   “哦——”艾伦想了想,“听起来倒有点相似。嗜血者的力量也比普通人更强,除非打穿大脑,否则无法彻底杀死它们。不过它们不吃人,只是吸血。但是从感染方式上来说嗜血症与石化症是相同的,无须被抓伤或咬伤也会感染,它的感染方式非常多,几乎无孔不入。”   “我的天……”严培喃喃地说,“你刚才说,嗜血症是因为注射了人工疫苗引起的,那么没有注射的人应该没有危险吧?”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艾伦又叹了口气,“是人工疫苗刺激生成了新病毒,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石化症只是个人的死亡,嗜血症却会攻击别人,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和恐慌。因为是同一病毒的两种变异形式,所以它们的感染能力基本是相同的。”   “那岂不是说,所有的人都有爆发嗜血症的可能?”严培不由自主地稍微往后退了一下,同时观察四周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艾伦看出了他的意图,略带讽刺地笑了笑:“放心,嗜血症也有前兆,首先就是精神恍惚反应迟钝,在这一点上嗜血症与石化症是相同的。”   “哦……”严培松了口气,“不过你说嗜血症患者的力量比普通人更强,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严先生!”艾伦终于发现严培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如果这么一直讲下去,估计到了地下城他们也拿不到一根头发,“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现在地球急需未经改造的基因标本,时间就是生命,能否请您先贡献几根头发,然后我来慢慢向您讲述?”   严培捏捏自己的头发,笑了:“当然,既然地球需要,我当然愿意贡献。不过,仅仅只要贡献几根头发就能打败病毒?如果是这样的,我可以马上把头发全部给你们。”   艾伦头疼地看着他:“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这只是开始。”   “所以说,你们的后续研究可能还需要我贡献别的东西,比如说皮肤细胞,或者血液,甚至骨髓之类,对吗?”   艾伦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商人,而且是个奸商:“是的。可能需要。”   “哦,马丁博士,您知道我在雪里躺了一千五百年,我的亲人当然都已经离开人世了,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举目无亲。而且缺少了一千多年的知识积累,我甚至不知道我能否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   “明白了。但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地下城实行配给制。即使您找不到工作,也能领到最低配给。”   “最低配给……”严培依旧笑眯眯的,“最低配给是什么标准呢?”   “每天三百克面包或者五百克土豆,二百克肉食,二百克蔬菜,三百克食用水。”   严培听得不寒而栗——连水都要配给,这样的日子,着实还不如死了好……   艾伦考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工作。其实地下城的生活跟一千多年前基本相当,并不像你想的那么……那么……高科技。比如说商业,从事商业就不需要特别的技术。”   老子根本没想什么高科技,只是不愿意去领什么最低配给!严培肚里嘀咕,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我不知道基因改造之后到底会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据我对自己身体的估计,最低配给恐怕……如果我因为营养不良引发什么疾病,会不会影响到您的研究?”   艾伦终于明白这家伙绕来绕去的是要说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严培做思索状:“您和卢梭博士是按什么标准领配给的呢?”   “主食比照最低配给提一倍,外加每月三次额外分配。”   “额外分配有什么?”   “巧克力、香烟、牛奶、水果,总之是这一类的东西。”   “哦,那得算是奢侈品了吧?”严培微笑,“刚才您说还有商业,那么商业显然不是能实行配给制的,在市场上流动的货品还是要用货币的吧?”   艾伦现在确定这家伙绝对是个奸商:“没错,作为政府供应的科学家,我们有少量货币供应,但以你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的。”   严培笑起来:“当然当然,虽然我是个实验样本,但也不能跟两位博士比。那么地下城里还有别的样本吗?他们是按照什么标准来领配给的呢?”   艾伦有再好的耐心也被消耗掉了,沉着脸:“严先生,人类正处于危急关头,疫苗晚一天研究出来,就可能死去成千上万的人。”   严培手上一使劲就拔下几根头发来:“当然,看,我已经准备好把头发全部捐献出来了,只是做为一个珍贵样本,我希望能有一份较好的配给。当然,如果您现在把我麻醉并且切成几块放在培养液里慢慢使用,我也没有反抗能力,毕竟这是您的飞船不是?不过我不知道这样的基因是否会失去活性什么的,万一要是……”   “行了!”艾伦不愿意再跟他多说,“我会向政府申请给你最高配给,但仅限于此。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可以从我和我父亲的配给里匀一些。我能答应的只有这些。”   严培耸耸肩,把拔下来的头发放在掌心里递给他:“不知道有没有带出毛囊,如果没有合适的,欢迎再拔。”   艾伦没再说话,把他的头发接过去,装进一个试管,走到墙壁前不知按了什么,墙壁上滑开一道缝,他把试管放进去,缝隙关闭的时候,严培似乎听到一声欢呼,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卢梭博士发出来的。   艾伦转回身来:“回到地下城还有八个小时的路程,你可以休息一下,我需要去实验室——”   “不不不,”严培笑容灿烂,“我不累。我想——在这里走走看看,可以吗?”   艾伦强行按捺住想揉太阳穴的举动:“严先生,我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陪你参观。等我们回到地下城,你可以——”   严培睁大眼睛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并不想占用您的时间,我想我可以自己走。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会在半路上晕倒的。”   艾伦瞪着他,一句脏话到了喉咙口又被教养紧紧地压在舌头底下:“你没有授权——算了,走吧。”   严培笑嘻嘻地跟着他参观了搜索艇。其实搜索艇体积并不大,只有四间舱室:休息舱、储存舱、驾驶舱和急救舱,最大的舱室不过十个平方,最小的驾驶舱只有四个平方,除了控制台之外几乎就没空间了。沈啸正坐在控制台的椅子上,四周的液晶屏上闪动着不断向后掠去的连绵山峦,几乎让人觉得这驾驶舱的舱壁是透明的,一眼望出去看见的就是真实的景物。   沈啸眼角余光瞥见严培,眉头微微一皱,看了艾伦一眼。艾伦极轻微地叹口气:“严先生,搜索艇你已经看完了,现在——”   严培假装没看见沈啸的目光,笑嘻嘻地站着不动:“这搜索艇是用什么做动力的?低空飞行飞得这么平稳,又没有噪音?”   沈啸没理他。艾伦又开始头疼:“严先生,这些回地下城之后你可以再学习,现在,我必须去实验室了。”   “你去吧。”严培转头送他一个笑容,“我站在这里看看就好。”   艾伦觉得再说上几句话他就会忍不住给严培一拳的,但是对着那满面春风又不好意思动手。沈啸沉声说:“严先生,这里是驾驶舱,请不要随便打扰。”   严培偏头微笑,用中文说:“我只是站在这里,也算打扰吗?我从一千五百年前跑到这个世界上来,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不是正需要抓紧时间吗?”   沈啸皱了皱眉,不自觉地也中文回答:“要学习可以回地下城之后再学,现在——”他突然停住,左手拉动操纵杆,液晶屏上的山峦立刻迅速贴近放大。严培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椅背,向后仰了仰头,明白这是沈啸忽然压低了搜索艇在向下俯冲。   艾伦俯身过来:“发现了什么?”   沈啸右手在控制台上移动着,液晶屏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红圈:“有个营地,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者。”   4、嗜血者   搜索艇向着锁定目标靠近,尚未降落,屏幕上已经出现一幅令人心底生凉的画面:满地的残尸,大约有三十几具的样子——只是大约,因为仓促之间没有人能数清楚地上那些散乱的胳膊和腿究竟属于几个人……   艾伦微微偏过头去,沈啸脸色冷沉,在控制台上操作着什么,片刻之后屏幕上出现几个红色小点,稀疏地分布着,有些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沈啸迅速站起来:“还有活着的人!”   艾伦伸出手来,似乎想阻拦他:“你——你在休假。”   沈啸一边往外走一边简单地说:“我是军人。”   艾伦有些懊丧地搓了搓脸颊:“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配备——”   沈啸微一点头:“我会小心,有保护服和过滤面具,应该没有问题。你来操作搜索艇,这里是感染区,如果有嗜血者出现就立即起飞。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严培还在盯着屏幕看,眼角余光瞥到沈啸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也扫了一眼,暗想这个“最重要”大概也包括自己,其重要程度大概直逼珍稀保护动物了吧。也是,埋了一千五百年还能活过来——不不,最重要的是还能提取有活力的细胞和基因的人类,实在是太少了。   沈啸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屏幕上:灰绿色连体外衣,密封头盔,右臂架枪,左手执军刺。他站在空地上环顾四周片刻,轻快地跑了几步,隐没在树林里。   严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问:“这个营地——”   “被嗜血者袭击了……”艾伦疲惫地叹口气,“嗜血者在力量上远远超过普通人,被他们袭击,很难有生还者。”他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屏幕上那几个红色光点已经有几个陆续熄灭了,只剩一个还在顽强地亮着。艾伦用手指点了点,“已经死亡,或者石化到一定程度了,不知道这一个是什么情况。”   严培疑惑地问:“你们不是都住地下城么?怎么这些人会在这里?”   “也有没能进去的。嗜血症暴发得太快,整个地球都是混乱的,政府正在到处进行搜救,但是人手不够,装备也不完善,有些出来搜救的人,自己也染上了石化症或嗜血症……上个月地下城阵亡的军人数量是八百二十六人,每一个出来执行任务的人都可能死。”   严培忽然想起来:“我忘记问了,石化症和嗜血症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染的?接触?呼吸?或者遗传?”   艾伦的脸色难看起来,半晌才说:“石化症传染的方式到现在还没能确定。事实上,我们现在甚至还没有能分离出完整的病毒体。因为基因的开放性,病毒一进入人体就会嵌入基因链,所以将近一年的时间生物学家们只找到了变异的基因片段,却没能分离出病毒。根据已知的病例,它可能是包括了所有传染途径,接触可能感染,呼吸也可能感染,至于遗传……因为完全石化的过程通常不会长于一个月,所以现在还没有妇女生下石化婴儿。但是已知血缘相近的人之间极其容易传染,或者说,血缘相近的人被感染的可能性相同。比如一个家庭中父亲被感染之后,他的儿女或父母基本也会在几天之内立刻感染,即使相距半个地球,仍旧会极快地发病,但近在咫尺的妻子却未必会被感染,或者即使被感染,时间也相距较远。”   严培琢磨了一下:“这也太可怕了。如果父母会被子女感染,那么只要子女感染了石化病毒,母亲也会很快感染的。所以说来说去,所有的人都会感染,谁也逃不掉!”   “是。但因为丈夫与妻子的血缘关系较远,所以不能直接感染,那么感染得就会晚一些。当然,石化病是大规模地爆发,在混乱之中没有时间和条件去做详细的实验,即使调查来的数据也可能是错误的。比方说远方的子女是通过其它方式被感染的……但目前生物学家们一致认为,石化病的传染与血缘其实有关系。有人甚至提出了基因共振传染这种说法,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它是个比喻,主要是用共振来形容基因之间的——”艾伦有些困难地寻找着不那么专业的词汇。   “我明白。”严培心想他看起来真的很白痴么?还需要艾伦这么费劲地去想解释,“我知道共振。中国有个故事,说有一座寺庙里放了一口磬,每次寺庙里敲钟的时候这磬都会无故自鸣,使僧众们都很害怕。后来有个到庙里借宿的人听说了,用锉子把磬锉去了一块,就不再有无故自鸣的情况了。其实就是磬和钟之间产生了共振。你说的基因共振传染,是说近亲之间的基因相近,因此很容易相互感染,对吗?”   “对。”艾伦倒没想到严培反应这么迅速,一时没什么好说了,“嗜血症与石化症是同种病毒的不同变异形式,所以感染方式应该基本是相同的。”   “所以我应该是安全的吧?”严培最想说的其实是这句,“我没后代,即使有亲人——一千五百年了,你们又进行过基因改造,应该跟我没多大共振了吧?”   艾伦霎时就有种要吐血的冲动,原来他说了半天,就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危险:“这也不一定。没有经过改造的基因未必就不会被感染,这还需要试验。”   严培耸了耸肩,指着屏幕上:“这个——这个人是石化了么?”   艾伦看见屏幕上血淋淋的画面就反胃,但还是强忍着看了一下:“是的,这应该是个三期石化症患者。一期是思维迟钝,二期是行动迟缓,三期是身体有明显硅化,等到全身硅化就是四期了。不过一般的患者在三期的时候就会死去,能进入四期的病人也是极少数的。”   屏幕上的图像较小,但十分清晰,严培能很清楚地看见那个“人”。面部皮肤已经转化为灰白色,有隐隐的光泽,好像皮肤下面隐藏着些细小的晶体。严培琢磨着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硅化”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尊汉白玉石雕,和真正的石雕摆在一起说不定都能以假乱真。   “艾伦,准备起飞!附近有大量嗜血者!”沈啸的声音突然从对讲器里传出来,呼吸急促,显然正在奔跑之中,随之便有枪声传来。   艾伦一下子紧张起来,立刻按动控制台上的按钮,屏幕上很快出现一个移动的红点:“我去接你!”   “不!这里不适合搜索艇飞行,你启动飞艇,我马上就到!一看见我,你就升空!准备开启光子炮。”   艾伦紧张地在控制台上折腾了一会儿,没有几分钟,沈啸怀里抱着个东西从树林里冲出来,背后——严培总算是见识到了嗜血者,乍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面无表情而双眼血红,可怕的是这些东西动作根本不像电影里的僵尸那么缓慢呆滞,几百个一群的从树林里跟出来,喉咙里嗬嗬乱叫,声势惊人。有几个被树枝挡住去路,随手那么一挥,手臂粗的树枝就咔嚓折断。沈啸在奔跑中回手扫了一梭子,一个嗜血者仰天倒下,脑袋开了花,却没有多少血溅出来,反而是飞溅开来的骨渣在阳光下微微闪光,像亮亮的砂子。还有两个嗜血者被子弹打断了手臂,却毫无痛感,身体只因为子弹的冲击力晃动了一下,仍旧直往前冲。   艾伦操纵搜索艇一边升空一边向沈啸迎过去。沈啸左手抱着怀里的东西,右手向上一举,袖口里突然射出一条长绳,前端啪地扣住搜索艇外部的什么地方,随着搜索艇向上升起。艾伦立刻拉动操作杆加速上升,但追得最近的一个嗜血者已经纵身一跳,那弹跳力竟然相当惊人,一跳就是将近两米,对着沈啸的腿伸手就抓。那手指干枯,皮肤失去了水份似的,好像只剩下了骨头,看起来鹰爪一样惊人。沈啸是用右手持枪,现在右臂上挂着拉绳,枪已经没法用,他在艾伦的惊呼声中猛地向上翻身,头下脚上,用双腿夹住了绳子,腾出手来一枪打在嗜血者头顶,冲击力将嗜血者的脑袋打穿,尸体沉重地跌在地上。沈啸再翻身,换手握住绳子,大吼道:“打开外层门,开炮!”这时候搜索艇已经升空十余米,下面的嗜血者虽然挤着乱跳,却已经没人再能够得到沈啸。   艾伦在控制台上按下几个按钮,严培看见一个蓝色的光球从搜索艇下部射出来,笼罩住了那群嗜血者。强烈的光线令他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搜索艇已经升到五十米的高度,地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圆圈——挤在最中间的几十个嗜血者已经化做一堆扭曲的黑炭,支楞在已经烧黑的草地上。然而其它的嗜血者却完全没有惧怕的反应,仍旧挤过来对着升空的搜索艇乱叫。   严培激动地差点趴到屏幕上去:“再来一炮啊!再来一炮!”   艾伦刚刚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我们这是搜索艇,不是战斗艇,没能力连续开启热能炮。现在先让肖恩进来才是最要紧的。”他正要按动控制台上的按钮,对讲器里却忽然传来沈啸的声音:“艾伦,先不要开内层门,准备检疫。”   艾伦又是一惊:“你防护服破了?”   “不,我带回来一个孩子。”   “孩子?”   搜索艇的门是双层的,外出的人必须在双层门之间的过渡舱里接受消毒处理才能进入艇室。沈啸对着摄像头亮了亮他刚才抱在怀里的东西——一个婴儿,看起来也就是三四个月大,正半闭着眼睛有声无泪地嚎哭。   艾伦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这是……”   沈啸皱着眉:“被藏在树上的一个鸟窝里……这个一会再说,先检查。”   石化症的检疫是对基因进行分析,看是否已变异。婴儿被自动采血器抽了一管血,哭得更大声了。严培隔着过渡舱的钢化玻璃门看着:“好像是挺健康的一个孩子。这么小一点,居然被放在鸟窝里?”   沈啸已经消毒完毕,把飞船转入自动驾驶,也走过来:“根据地上的痕迹,可能是他的父母把他藏起来,然后引开了嗜血者。至少有五至八个嗜血者的脚印从那里经过……”   一阵沉默,只有婴儿的哭声在响。严培伸出手指隔着玻璃逗孩子,想问问万一已经感染了怎么办,想了想,没问。   “检疫结束,”电子女声把几个人的心忽一下都提了起来,幸好仪器不会吊人胃口,接着就说,“未感染。”   在场的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自动消毒器进行了喷雾消毒,然后艾伦打开过渡舱内门,把光溜溜的孩子抱了进来。这是个男婴,小胳膊小腿都瘦瘦的,不像一般在哺乳期的婴儿那么圆圆胖胖,似乎有点营养不良。不过哭声很大,一边哭一边还乱蹬小腿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艾伦显然的不会抱孩子,严培看得咧了咧嘴,把孩子接了过来:“给他弄点奶啊,这明显是饿了。还有,找块布包起来啊,这样要着凉的。”   艾伦有点犯愁:“这——布可以马上用再生棉做,但是奶要回地下城才能……大概还要六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严培翻个白眼,把孩子抱在手臂里哄着:“怎么可能等六个小时,小孩子哪里能等那么久!有没有别的东西,粥啊米糊啊,饼干泡一下也可以。”   艾伦想了想:“可是只有面包,那个很硬,孩子没有牙齿不能……”   严培挫败:“我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把面包粉碎的?然后用水冲就行。如果有糖什么的也可以加一点。你们这么高科技,衣服都能马上做出来,不至于连点糊糊都搞不定吧?”   艾伦恍然大悟,鼓捣了一阵拿出个什么震荡机来,一块面包放进去很快研磨成粉,然后用热水冲成糊糊,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管炼乳类的东西来加进去几滴,顿时甜香味扑鼻。孩子大概闻到了香味,哭得更大声了。严培抱着他来回地走:“乖乖等一下,凉一凉马上可以吃啦。”   沈啸正在操纵机械手处理那块襁褓,为确保安全,不易彻底消毒的布料都要从过渡舱直接送进焚烧口处理。机械手夹起襁褓一角,啪一声掉出来一个东西。严培眼尖:“哟,是个牌子!”   机械手把那东西夹起来,果然是块小牌子,系在一根红丝绳上,看起来像是陶瓷的,粉红的底色上是黑色的奇怪线条,中间还有颗小小的红心。严培歪着脖子看了一会猛然明白过来:“哦,腓尼基文字啊!”   沈啸终于瞥他一眼:“你看得懂?”   严培得意地颠颠怀里的孩子:“当然!”   “写的是什么?”   “呃——应该是两个名字。彼得、安妮。哦,彼得爱安妮,大概是小家伙父母的定情信物吧。”   沈啸沉默了一下,按动消毒器,把牌子彻底消毒之后拿了进来。丝绳就不能要了,不过搜索艇里做根棉绳绰绰有余,没用十分钟,牌子就挂到了孩子的小脖子上。严培端详一下,形状不太规则,看着像陶瓷,其实十分坚硬。边缘上还有浅浅的指印,好像是手工制品。   “这是低温硬化陶瓷,专门做手工艺品用的。”艾伦端详了一下,“不过怎么在孩子这里?”这东西应该是孩子的父母每人一个吧。   严培叹了口气:“还看不出来?肯定这孩子的父母有一个已经死了,所以才把这个牌子放在孩子身上。照沈啸的说法,应该是活着的那个——不知是爸爸还是妈妈——把嗜血者引走了,估计另一个牌子是在他身上,将来万一还能见面,也是个信物吧。”他颠颠怀里的孩子,“可怜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都不知道啊。”   婴儿自然听不懂他说话,只是拼命把头转向传来食物香气的方向,哇哇地哭。严培抱着他摇晃:“你爸爸叫彼得,那你就叫小彼得吧,好不好?”   面包粉糊终于晾凉了,没有奶瓶,严培只好拿小勺子一点点喂。因为有炼乳,小彼得吃得很香,吃饱了就开始打盹。严培抱着他转了两圈就睡得像小猪一样,居然还打着小呼噜:“可怜孩子,地下城总有孤儿院吧?”   艾伦点了点头:“到了地下城,会有人照顾他。”   “能想办法找到他父母吗?”   艾伦沉默片刻:“不太可能了。被嗜血者袭击的营地基本不会有幸存者,这个孩子已经非常幸运了。如果不是他的父母引开了嗜血者,他也……你也看见了,嗜血者的身体素质其实远远超出普通人,如果不是因为大脑硅化也造成了智力的下降,它们会更可怕。”   “为什么嗜血者的力量会增强到这种程度?”   艾伦叹了口气:“人工疫苗本来是破坏病毒对细胞的硅化过程,但是失败了,使得感染者细胞部分硅化,只是部分僵化了肌肉纤维,却增加了肌肉和骨骼的硬度,使力量成倍增长。一般来说,一个普通嗜血者可以徒手撕开薄铁皮,再强一些的,可以扯裂三毫米厚的铁板。最麻烦的是这些怪物必须击中大脑才会真正死去。头骨本来就是人体最坚硬的骨骼,硅化之后硬度更大,普通子弹甚至难以打穿。肖恩用的是特种部队配备的大口径枪支,才能击穿嗜血者的头骨。普通人手里不可能有这样的装备,所以遇到嗜血者基本上都不可能再活下来。”   严培听得悚然:“我以为过了一千五百年,武器早应该升级了吧?”   “没错,但全球削减军备已经五十多年,现有的军备基本以远程打击为主,只有特种部队大量配备近战武器。还有相当一部分遗留在地面的军火库里没有带到地下城。现在地面上还有幸存者,大面积的毁灭性武器也不能使用,必须等搜救工作结束后才可以考虑大规模轰炸。但是那样对生态也是一种毁灭——何况现在还没有攻克石化病毒,谁也不知道轰炸是否能把病毒全部消灭。”   严培挠了挠头:“怎么听起来,你们跟一千五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啊。我一直以为过了一千多年,人类早应该登上月球飞往宇宙了,原来还限制在地球上……”   艾伦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登上月球并不难,但在月球上建立一套生态系统却要耗费大量资源,其它星球也一样,对人类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地球资源也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与其浪费资源去改造另一颗星球,不如保护好地球。现在可能产生污染的重工业已经全部迁往太空和月球,地球只是人类生活的地方,这才是最经济的做法。”   “工业迁往太空?”严培不由自主地想抬头往上看,虽然知道头顶上只是搜索艇的天花板,“那去上班怎么办?”   艾伦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太空工业基本上都由大型计算机控制,只需要少量维护人员,每半年轮值一次。这样他们只需要一个小型的生态循环系统就可以生存。当然,病毒爆发后地面已经失去了与太空的联系,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不过如果生态循环系统不出毛病的话,他们也许反而是最安全的。”   5、地下城   “这是你的房间。”艾伦带着严培穿过走廊,停在一扇门前,“这是科学家宿舍楼,条件已经是最好的。”   “哦——”严培一路打量这座三层小楼。门与门之间隔得很近,想也知道,房间会很小。地面和墙壁都是暗色金属,不知从哪里透出柔和的光线,冲淡了冷硬的金属和低矮的天花板带来的压抑感。偶尔有人从房间里出来,都是行色匆匆,见面只是彼此点头,或者短暂交谈几句就离去。严培端详他们的徽章,全部都是金色的,只是图案不同。   “手伸出来,按在这里,让安全系统采指纹。”艾伦示意严培把手放在门边一个淡色方块上。两秒钟后,叮地一声,电子女声:“欢迎使用602号房间,祝您生活愉快。”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的空间。   “这个就是最好的房间?”严培绕着总共只有十五个平米的房间转了一圈。其实连转都不用转,小小的房间一目了然,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外加一个小柜子,墙上有个液晶屏,仅此而已。哦,还有一个独立浴室,不过不如说是个厕所,马桶和淋浴喷头几乎是垂直安装。严培端详那喷头一会:“这个,是让我站在马桶上洗澡么?”   艾伦没说话,只是伸手按了一下马桶后面的一个按钮,金属马桶变形展开,形成一个盆形小浴缸,不过大小仅容两只脚站进去。严培纠结地把那浴缸跟自己的脚比了一下:“这个,好像只能站着吧……”   艾伦瞥了他一眼:“每人每月除饮用之外的生活用水是五十公斤,沐浴用的是气雾法,你只要站在这里就行了。”   严培傻了眼:“连洗澡水也要限制?”   艾伦淡淡地说:“当然。石化病毒的感染途径太多,生活用水也要经过多种消毒过滤措施,并不是直接把水引过来就能用。”   严培忍不住又担心起来:“那么消毒之后就能保证安全了?”   艾伦平常只是专注于研究,并不经常跟人打交道,更没有这么巨细无靡地跟人交待过这些生活琐碎。如果不是因为严培是他们挖出来的实验样本,他根本不会来跟这个痞子打交道。当下实在不愿意再说,简单地回答:“迁入地下城之后,至今出现的发病者只有不超过一百例。拿着这个。”   “这是——”严培看着手里的徽章,金色的徽章,上面印着太阳花图案,但没有数字,“哎,这不是卢梭博士戴的那种徽章吗?”   “对。这是地下城居民的身份标志,你的一切信息都在里面,凭着徽章领取生活物资。金色徽章代表学者,你这个是生物学家的,标志是太阳花;物理学家是原子模型;化学家是试管;数学家是一个X。黑色徽章是军警的标志,警察是盾,军人是剑,双盾是特别警察,双剑是特种军人。政府官员是统一的红色徽章,平民是绿色徽章。绿色徽章又用齿轮、镰刀、书本和硬币区别开平民的职业。不同的徽章待遇不同,生物学家领的是一级补助,你要收好……”   “等等。”严培听出点不对来,“你刚才说的学者一共四种,那,人文学者呢?比如说历史学家什么的。”   “人文学者的待遇等同于平民,戴绿色书本徽章。”   “这是为什么?一样是学者,怎么待遇差这么多?”   艾伦终于觉得头又开始疼了:“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文献都可以用一个芯片记录,并且目前人类所面临的问题是人文学者所不能解决的。”   “你们这是唯生产力论啊!”   “什么?”艾伦思考了一下,没想明白,“地下城的资源有限,我们必须首先解决病毒的问题,所以生物学家有最高待遇,而历史学家——他们对于这场战争不能有什么作用。好了,现在需要交待的我已经都告诉你了。地下城的秩序——目前居民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但是科学区是安全的,你不要随便出去,最好也不要随便跟人交谈。还有,我需要你的血样。”   “慢慢慢,科学区?你只是给我讲了这房子里的事,那地下城的事还没说呢。”   艾伦实在没有耐心再跟他说了,一指墙上的液晶屏:“去网络上查吧。现在,能把血样给我了吗?”   严培眼珠一转:“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想出门——啊,你当然是没有时间的,我是说,沈啸先生呢?我能去找他吗?”   艾伦转过头来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秒钟,平静地回答:“肖恩住在军事区,他不是警察,更不是科学区的保安人员,所以你见不到他。由于后天才是物资领取日,所以这两天,到了用餐时间我会来带你去食堂用餐。现在,可以把血样给我了吗?我还要去给孩子登记。”   艾伦采了血样就走了,留下严培一个人无聊地在屋子里打转。从在搜索艇里醒来直到现在,连24小时都没过完,他仍旧还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这就一千五百年后了?这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了?举目无亲——哦,当然,原来他也没什么亲朋,至少,在父亲死后,一切就风流云散,门前冷落车马稀了,但不管怎么说,世界总还是他熟悉的世界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四周都是冷硬的金属,外头还不知是什么样子,或许他应该上网去看看——坑爹的,这液晶屏要怎么才能打开?   液晶屏看起来像是嵌在金属墙壁里的,严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有任何类似于开关或者遥控器的东西,忙活出自己一头汗来,无奈地把手撑在液晶屏边上喘了口气。一口气才喘出一半,叮一声轻响,液晶屏右下角亮起一个小红点,电子女声问:“是否接通网络?”   原来是触摸屏……严培无语地抹了把汗:“对,请接通网络。”   有了开头后面就容易了。严培调出了地下城的地图,发现地下城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科学区在最北边,左边是政府区,右边是军事区,中间靠南面是大面积的居民区,工业区分成小块环绕着这四区在边缘上。农业区则在最南边那个椭圆的尖部,边上是一条流量相当大的地下河,现在是地下城用水的主要来源。地下城有六个进出口,全是供飞艇和列车使用的磁悬浮通道,由地下城的中央电脑控制,基本上杜绝了嗜血者大规模潜入的可能,在安全上有绝对的保证。   严培看了一会新闻就把窗口关了。官方新闻总是这样的,报喜不报忧。就连对于地面搜索的报道也有些含糊其词,军方牺牲的人数更是提都没有提过。不过想一想,在目前这种非常情况下,为了保证地下城的安定,稳定群众情绪也是必要的。   关了新闻窗口,严培开始搜索网络上的小道消息集散地——各种论坛。他可没忘记,艾伦当时跟他说过,即使是最高配给,数量也并不很多,而且他没指望自己一个实验样本真的能跟生物博士平起平坐,也就是说,他的配给,大概也就是个温饱。如果他没有额外收入的话,日子就比较惨了。   艾伦来接严培去吃饭的时候,连按了三次门铃门才打开,不由得有些不满:“你在做什么?”   “抱歉——”严培笑得很没有诚意,“研究了半天才知道这门怎么开。”   艾伦又有些头疼:“这里的墙壁都是感应式的,你只要把手随便按在墙上哪个位置,各处的控制开关都会亮起来。”   “哦,现在知道了。谁让我落后了一千多年呢?”严培耸耸肩,笑容灿烂,“可以去吃饭了吗?抽完血之后我还真饿了呢。”   艾伦强忍住用眼白他的冲动。总共采的血样不足50毫升,他就饿了?真敢说!   食堂在地下二层,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领餐。一个激光扫描器在领口的徽章上一扫,配餐窗口里就会送出一份配好的套餐。虽然人多,但大家都很安静,即使有交谈者,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严培跟在艾伦后面,领到了自己的套餐:一块炸猪排,一块面包,一份蔬菜水果沙拉,外加一碗海鲜汤。他斜眼看了看艾伦的,发现他的沙拉里只有蔬菜没有水果,猪排的块头也比自己的小一点,这大概就是生物学家与物理学家的区别?   “艾伦!”食堂一角有两人招手,示意他们坐过去。其中一个别着数学徽章的年轻人好奇地打量严培,“这就是你和卢梭博士带回来的休眠者?”   严培对他露出两排小白牙:“你好,我是严培。”   “我是希尔,这位是优素夫。”   优素夫是个化学家,人也比较沉默,只是点了点头,客气中带着疏远。希尔却是个很健谈的人,虽然他盘子里的猪排只有严培的三分之二大,但很快就跟严培聊了起来。   “居民区是什么样子的?”严培用刀子切着猪排。浇上去的汤汁很美味,但猪排的口感却有些绵软,好像缺少肉类的韧劲。   “哦,你最好是不要去,那里比较乱。尤其是三号区,因为聚集的绝大部分是领最低配给的平民,所以治安也不太好。”希尔狼吞虎咽,很快就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光了,而且看起来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你到居民区去做什么?”   “我想找份工作。总吃救济好像有点……你知道的,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说,无功不受禄嘛。”   艾伦轻轻哼了一声。无功不受禄?也不知道是谁拿着几根头发讲价钱,硬生生的讲出个最高配给来。   严培假装没听见艾伦的轻哼,笑容可掬地继续对希尔说:“再说我又不比你们这些科学家要做研究,整天闲着,不做点事也难受啊。”   希尔大为同意:“说得对啊!我现在其实也没有什么研究可做。目前一切都为研究疫苗服务,我是学数学的,其实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也憋得难受呢。不过我在农业区有份工作,每天下午过去工作四小时,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或者你可以在那边找份工作。”   这和严培心里想的不太一样,不过还是点头:“好啊,不过我看地图上农业区的范围并不大,能养活地下城这么多居民吗?”   希尔笑了一下:“当然不能保证富足,所以才实行配给制,不过也不会饿死人。病毒总能被攻克的,艰难也就是这一段时间。当初基因改造之前全球性的病毒爆发,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人类不是也挺过来了吗?”   严培咧嘴一笑:“当然,人类是最有生命力的动物,一定能过去的。马丁博士,下午我跟希尔博士去农业区看看可以吗?”   “嗨,叫我希尔就可以了。艾伦现在很忙,他是搞智能电脑的,整个地下城都要他来操心,没时间陪你的,你跟着我就行啦!”   严培笑了起来。希尔看起来好像做惯大哥的,热情友好,包拍胸脯:“那我就跟着你啦!”   艾伦微微皱了皱眉:“希尔,他还有些事要做,你——”   严培灿烂地转头对他笑:“放心,该提供的东西我还是会提供的,只是去看一下嘛。”   艾伦皱着眉把严培带到角落里:“注意一点,不要对别人说起你的真实身份。现在除了政府里有限的几人之外,别人都以为你是在三十多年前一次雪崩中被埋葬的。因为你在自然环境下休眠了三十年,很有医学上的研究价值,所以才给你最高配给。你自己注意,不要说漏了。”   严培怀疑地挑起一边眉毛:“为什么?”   艾伦眼神严肃起来:“你要知道,病毒扩散已经遍及全球,会引起什么样的恐慌?如果有人知道你的基因未经改造,有可能自动生产出抗体,那么你会极其危险!那些被感染的危险吓坏了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   严培缩了缩脖子:“会把我切成肉丁分了吗?”   艾伦有些愠怒:“你正经一点!”   “OK,我明白。”严培举起手,“谢谢,是我考虑不周,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足。”他脸色一整,“马丁博士,感谢你们,真的。”   艾伦看惯了他一身痞气的模样,乍见这种正经表情反而有点不习惯,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转过头:“行了,你自己注意就是了。”   严培摸着下巴:“马丁博士,既然我这么不安全,是不是需要申请一下人身保护什么的?”   艾伦气得猛又转过身来:“你还想干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要申请人身保护?”   严培笑嘻嘻地摸下巴:“我只是觉得,刚才你讲得太可怕了。我虽然能保证不说漏嘴,可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并不止一个人,万一被泄漏出去,我一个人的生死事小,耽误了研究抗体,那麻烦就大了。”   艾伦瞪着他,逐渐冷静下来:“你想申请什么样的人身保护?”   严培歪头想想:“嗯,别人的身手我也没见识过,不如就请沈啸吧?至少我见识过他的本事,放心不是吗?”   艾伦冷笑了一声:“果然……我不妨告诉你,不要打肖恩的主意,他不会喜欢你。”   “唔?”严培挑着眉毛,“马丁博士这句话说得有点奇怪啊,我是申请人身保护,沈啸是军人吧?他应该保护平民,也应该服从命令,对吧?这跟喜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   艾伦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不用再掩饰了,我看得出来,你是同性恋,对吧?”   严培眼珠转了转,笑了:“马丁博士眼力真好。怎么,你是要告诉我沈啸是个直的?”   艾伦冷冷地看着他:“不,他和你一样。不过,你不要以为这样就有机会。肖恩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你永远争不过那个人。”   严培撅起嘴,装模作样地思考:“是吗?那个人不会是马丁博士你吧?”   艾伦脸色微微一变:“胡说八道!”   严培又笑了:“是吗?那么马丁博士能否让我见见那个人?我也想看看,是什么人那么完美。”   艾伦收起了笑容,眼神少见的冷峭:“严培,我警告你,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最好赶紧打消它!永远不要在肖恩面前提起这件事,永远不要提起他爱的那个人!那个人是我弟弟——半年以前,死于普罗旺斯的沦陷。”   6、农业区   “这里就是农业区?”严培难以置信地左右看着,“怎么——我以为我至少能看见一块麦田或者一片果林……”   希尔爽朗地大笑起来:“哪里会有这种东西?这可是在地下!阳光都是人工的,当然作物也就只能生长在温室里了。哦,那边是蔬菜培植区,是地下河的一部分。”   严培瞪着那些在水面上漂浮着的大盒子,里面装着土,种植着各种蔬菜。当然,说是各种,也不过是一些生菜之类的,还有用一尺多高的架子支起来的蕃茄和青豆,看起来都很袖珍。   “那边就是你想看的麦田和果林了,是转基因植物,比较适应地下环境的。”希尔指着远处。苹果树和葡萄架间着,个子也都很矮,树丛中间挂着人造光源,利用地下河的水流来发电照明。再远一点的地方是麦田,还有部分玉米和高粱,当然也是在透明温室里的。严培摸了一下温室外壁,觉得不像玻璃,还热乎乎的。希尔解释说:“如果让作物自然生长,是不可能提供足够的食物的,所以人为地提高温度延长光照,仿照热带气候,让它们缩短生长期,当然,吃起来的时候味道就会差一些了。”   严培想到那绵软的炸猪排:“动物也是?催熟吗?难怪总觉得肉太软了,不耐嚼。养殖场在哪里?你们把动物都关在笼子里养吗?”   希尔又笑起来:“不。自然生长的动物在生长过程中无论如何都会无谓消耗一部分营养,比如说散步、做爱、排泄,甚至消化饲料本身都会消耗能量的,不能完全用来产肉,更不必说生长出来的骨头和皮毛都是不能食用的。如果用这种方法,那肉类的供应比粮食更困难,更不可能满足地下城的需要。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饮食不足,人的抵抗力会下降,更难抵抗病毒的感染。所以我们也不能用常规方式来供应肉类——喏,那边就是你说的养殖场了。”   “养殖场?室内的?”严培只看见一座厂房似的大房子,但他跟着希尔一走进去就愣了,里面是无数的封闭式培养皿,每个培养皿里都有一块肉。是的,一块肉,确切点说,一块正在培养基上生长的肉。大小嘛,就像严培领到的炸猪排那种尺寸,整齐地一层层地摆在架子上。同样有人造光源在照射,还有类似氧气管似的东西通着。   “这,这是——”   希尔叹了口气:“这都是用肌肉细胞培养出来的。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培养基里的养分,不至于有无谓的消耗。你刚才看见的植物培养区收获的粮食,种籽当然不用说,就连作物的茎杆都是要先经过提炼的。把人体比较容易吸收利用的物质提取出来,废渣就到这里来制造培养基。所以你会觉得肉类没有嚼头,因为它们没有运动。”他指着屋子中央的控制台,“我的工作就是在这里盯着电脑,以免程序出问题。现在这个时候,这里的工作耽搁几小时,就可能在地下城造成食物缺乏的恐慌。”   严培看着这一屋子的肉块,忽然觉得胃里的那块猪排好像有点活过来的感觉。希尔笑了笑:“觉得很恶心?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即使是自然生长的动物,宰杀之后也无非是这个样子。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先活下去。”   严培再次端详希尔。希尔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样子,想不到真有种韧劲:“嘿,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我敢保证人类绝对不会绝种的。”   希尔大笑起来:“当然,人类怎么会绝种。虽然天天都有人死去,可是总有希望的。喂,你有没有去过孤儿院?那里头好多小孩子,他们就是希望啊。我每天下班都要去看看的,里头有些才那么一点点大,圆滚滚的,好玩极了。”   “你喜欢孩子?”严培想起小彼得,“我也想跟你去。我们来地下城的路上救了一个小孩,也是只有一点点大,我还真想去看看他呢。”   希尔笑着点头:“我喜欢孩子。我跟我的女朋友说过,将来病毒消灭了之后,我们要生一支足球队呢。”   “那你的女朋友现在……”   “她是军人,奉命在地面上搜索幸存者。”希尔的表情骄傲,“她也喜欢小孩子,如果没有这场瘟疫——对,就是瘟疫!简直跟中世纪的黑死病、鼠疫一样,就是一场瘟疫!如果没有这瘟疫,我们早就应该结婚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有第一个孩子了。要看看她的照片吗?我天天都带着呢。”   “当然。”   照片上的女孩身穿军装,英姿飒爽,希尔珍惜地看了又看:“她是特警,带领的小分队已经救回了一千多人。”   “真漂亮!”严培拍他肩膀,“你真有眼光。不过,你将来可不能得罪老婆,否则会挨揍的吧?”   希尔哈哈笑起来:“没错,十个我也打不过她呢。”   严培啧啧:“老兄,你这才是有福气的呢!等你们结了婚,你就等着享福吧。”两人嘻嘻哈哈,对于地面上的危险,谁也没有提起一个字。   其实这里一切都是电脑操控的,希尔要做的事就是挨个观察每个培养皿里的肉类生长是否正常,如果不正常,就要立刻向中央技房报告,让他们派技术员来。毕竟正像他所说的,地下城有数万人等着吃饭,如果生产线上的肉类报废一轮,第二天地下城里可能就会爆发食品缺乏的混乱。这工作在严培看来很枯燥,但希尔是个数学家,枯燥的数字都会觉得有趣,所以丝毫也没有觉得腻烦。严培陪着他在架子之间走动,忍不住问:“既然电脑这么先进,为什么不能由中央技房直接监控,或者设一个报警系统呢?”   希尔笑了笑:“地下城的资源是有限的,毕竟人不是光有吃有喝就行了,还要保证有一定的娱乐,比如说网络。如果让人人都吃了就睡睡了再吃,这种日子也是过不下去的。所以工业区和农业区虽然重要,也不能把地下城所有的资源都占用了。有些事情人工可以去做的,就要节约能源。毕竟现在地下城不缺的就是人。像我,目前并没有什么急着要做的事,就在这里工作。节约出的能源要用在居民区,他们是最容易被压力压垮的一个群体。病毒爆发的时候政府首先把科学家迁入地下城,但是平民……他们都是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的,那种压力如果没有什么渠道宣泄会——嗯,我是搞数学的,说不太清楚。”   严培随手敲了敲身边一个架子:“我听说,马丁博士的弟弟也遇难了?”   “哦……”希尔叹了口气,“是的,艾伦同母异父的弟弟,卢梭博士的儿子,迈克尔。他是个画家,石化病大爆发的时候他在普罗旺斯采风,当时艾伦的母亲已经得了石化病去世了,卢梭博士不想让他出门,但是——迈克尔他是个虔诚的教徒,把一切都交给全能的主来裁决,所以他还是去了。后来……后来跟他同去的朋友中只有两个人逃了回来,听他们说,迈克尔最后让他们把他放在了薰衣草田里……那时正是六月底,薰衣草田一片淡紫色,最浪漫的颜色,我想,迈克尔会喜欢这样一块墓地……”   严培听得有点牙酸,最浪漫的颜色,墓地……话说普罗旺斯他也去过,当时那漫山遍野的紫色确实动人心魄,可惜他花粉过敏,在薰衣草田里直打喷嚏,煞尽了风景。还惹得罗铭笑个没完——去他妈的,怎么想起罗铭来了!去他妈的薰衣草田,去他妈的普罗旺斯,都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爸还没死呢,严家也还没败落……   “哦,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普罗旺斯还是原来的风景啊。”   希尔被噎了一下。任什么人听到这样一个凄美的结局,第一句话说的都不会是这个吧?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严培跟迈克尔也不认识,于是顺着他的话说:“是的。现在工业都迁入太空和月球了,地球正致力于恢复自然地貌,像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或者威尼斯的水城,都是要保持的。”   严培对于自然风景不太感兴趣,地面上全是游荡的嗜血者和病毒,风景再美有用么?   “我被马丁博士他们挖出来的时候,搜索艇上还有个军人,他是……”   “哦,你说肖恩?沈?沈少校,他是特种军人,跟艾伦从小就是邻居。”   好嘛,敢情是青梅竹马……   “马丁博士结婚了吗?”   “没有。艾伦太过于注重研究,一直都没有女朋友。倒是迈克尔,以前经常变换女友,你知道,他们搞艺术的,嗯,都是那样……”   “那沈少校呢?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吧?”   “沈少校——应该是三十出头吧,年纪也不算很大嘛。他——我跟他不太熟,听说是也没有结婚呢。应该是这种非常时期,顾不上吧。毕竟他们军警,这个时候承担了最多的危险。”   严培还想从希尔嘴里再掏出点什么来,忽然觉得脚下微微震动:“怎么了?房子怎么在震?”   “震?”希尔完全没有感觉到,茫然向控制台看了一眼,一秒钟后,控制台上一盏小绿灯开始闪烁,电子女声:“2.5级地震,各部门请注意,2.5级地震。”   希尔略微有些惊讶:“2.5级地震你也能感觉到?”   “呃——我比较敏感……”严培耸耸肩。他从小就对各种震动极其敏感,有人都说他这是特异功能,所以家里特别看重他,要知道到了斗里,各种机关的开启过程中都会有震动,用来开锁自不必说,有时候还能救命呢,“不对,好像震得更厉害了!”   小绿灯变成了黄色,电子女声:“3.8级地震,各部门请注意,3.8级地震。”   “果然升级了?”严培诧异,“挺快啊!”   还没容他说完呢,电子女声又报了:“4.6级地震,各部门请注意,4.6级地震。”   严培瞄着房门:“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出去?”虽然希尔表情很淡定,但这震级未免升得太快,一分钟不到,已经升了两级了。   希尔摇摇头,指着小灯:“不要紧张,一般震级升到5.5级就不会再往上升了。这里的房屋结构是经过加强型,完全没有问题。如果震级达到7级以上需要撤离,灯会变成红色。”   严培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难道这里常常地震?”   希尔点点头:“大约是最近一年吧,地球板块可能活动加剧了,5级以下的地震已经司空见惯,地下城这里,大概每个月总要来个两三次,我们都习惯了。”   严培惊了:“每个月来两三次?这么频繁!你们也不怕哪天震得大了把地下城也震塌了?那这里的人可全都得死啊!”   希尔笑了笑:“地下城的抗震指数是7.5级,距离震中不超过八十公里,所以你不用太担心。而且虽然震动频繁,地震监控中心却一直没有发现有特大地震的可能。”   严培怀疑:“地震真的能准确预报吗?”   “当然不可能完全准确地预报出在何时何地可能发生多少级的地震,目前我们采用的是人工干预法,嘿,说起这种方法的构想,当初还来源于你们新亚联合体——哦,好像那时候应该叫做中国吧——来源于中国的一篇科学幻想小说呢。那篇小说里提出了低烈度纵火的方法,就是在预测到可能发生地震的地方,采用人工制造轻微低震的方法,把可能发生地震的那种临界态打破。所以这种小幅度的震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于较大强度的人工干预,加上对地壳运动的监视,可以肯定不会突然发生强烈地震。”   严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虽然知道这里的房子都是金属的,仍然觉得很不踏实:“可是这种情况应该是很不正常的吧?其它地方也这样吗?”   希尔苦笑了一下:“不知道。现在基本上地下城是孤立的,所以无从得知其它地方是什么情况。再说现在一切都以研究疫苗为主,其它的可以以后再去研究。”   严培肚里嘀咕:“要是都震死了,还研究个P……”但这话不好说出来,“这样天天震,不会引起老百姓的恐慌吗?”   希尔又苦笑一下:“会啊,所以居民区比较混乱,必须要给他们一定的娱乐,否则……现在居民区有不少宗教团体,宣扬各种末世理论,政府也很头疼,又不能强制干预。所以你一个人一定不要随便去居民区。”   “宗教团体……”严培摸着下巴,“都有什么样的?天主教?基督教?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多神教?还是奥姆真理教?”   希尔被他问得答不出来:“这,我不太清楚……奥姆……那是什么教?”   严培嘿嘿一笑,表情无辜:“没什么。”   7、平民的生活   严培到孤儿院的时候,小彼得正由护士抱着在喂奶。一边咕咚咕咚地喝,一边还不闲着地用手去捞自己的脚丫,边吃边玩,自得其乐。严培隔着玻璃墙朝他做鬼脸,小东西用一只眼睛看了看他,毅然地掉过头去找奶瓶了。   “切!没良心的小东西。没我,你早在搜索艇上就挨饿啦!”严培吹胡子瞪眼,可惜小彼得完全不鸟他。希尔在后面哈哈大笑,严培悻悻地刚想比个中指,希尔已经收住了笑声:“沈少校,你也来了?”   严培慢悠悠地转过身,果然是沈啸,不过今天他没有穿黑色的特种军人制服,而是换了一身便装,对希尔点了点头,看了严培一眼:“你也来了?”   严培笑笑:“来看小彼得?”沈啸说的是英语,他偏偏回了一句中文。   沈啸脸上难得地浮起一点柔和,也换用了中文:“孩子怎么样?”   严培耸耸肩:“你自己看吧。这臭小子,光顾着吃了,我跟他打招呼,他连理都不理我。”   沈啸往玻璃墙前凑了凑,小彼得不知是不是吃饱了,转动着大眼睛四处看,一眼瞅见沈啸,居然咧着嘴笑起来。严培嘿了一声:“臭小子,差别待遇啊!不行,我要进去揍他屁股!”   沈啸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你现在进不去。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刚进孤儿院,必须隔离十天观察。”   严培丧气了:“进不去?亏我还巴巴跑过来看他,搞了半天根本抱不着。”   沈啸淡淡一笑:“看看他过得好不就行了?十天之后解除隔离你就能抱他了。你在卢梭博士那里的实验进行得怎么样了?”   严培抓抓头发:“实验……我还没进过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呢,只不过让马丁博士采了点血样而已。”   他们一直说的是中文,希尔听不懂,看他们没有停下交谈的意思,就打了个招呼自己去开放区看大一点的孩子了。严培当然巴不得,转过身来跟着沈啸顺长廊走去,一边问:“你怎么有时间来孤儿院?”   沈啸简单地回答:“我在休假。”   “休假……”严培眼珠一转,“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居民区看看?”   沈啸看他一眼:“去居民区做什么?”   “我想去找份工作。”   沈啸微微皱眉:“如果你要工作,可以让艾伦帮忙。即使在科学区不合适,农业区和工业区也可以。你既然认识希尔博士,应该知道他就在农业区工作。”   严培笑笑:“嗯,其实今天下午我就是跟他在农业区呆着呢。不过我看农业区其实都是靠电脑控制,这个嘛……说实在的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当然我知道,要是我想在那儿工作,马丁博士也一定能帮我办成的,可是那不是有点……有点搭人情的意思嘛。我好歹也是个有手有脚的男人,怎么好意思呢?”   这话要是艾伦听见,少不得要怀疑其中的真实性,可惜沈啸不知道,反而用略带欣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可以陪你去,不过,马丁应该告诉过你,居民区比较混乱,再加上你的身份……”   严培抓抓头:“我觉得马丁博士把平民看得太危险了。其实平民的生命是最顽强的,虽然他们起的作用肯定不会有科学家那么大,但他们其实才是人类的主要组成部分。说句得罪的话,科学区固然安全,可是很没有生活的感觉啊。居民区可能是比较乱,啊不,肯定是比较乱,但大部分人一定都是想正常生活的。只要我的身份不暴露,我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去找工作的。”   沈啸沉吟了一下:“你还没有去过居民区,并不清楚情况……不过我现在可以带你去看看,如果你看过之后还是愿意在那里找工作,我想艾伦也不会反对。”   严培想不到他这么干脆:“现在?”   “对。我的休假明天结束,要离开地下城去执行任务。”   “OK!”严培登时精神了,“GOGOGO!我们出发!”   其实严培完全用不着那么兴奋的。孤儿院就在科学区与居民区交界的地方,只要关卡上的扫描器认可了他们的身份,领取一辆双人座交通车,大概用不了十分钟,他们就进了居民区。   严培隔着车窗看着街道:“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跟我那时候差不多嘛。”地下城的天穹是全息投影,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头顶是深蓝色的夜空,还洒着些银星,加上街道两边的路灯以及房间里透出的灯光,看起来真像他从前呆过的欧洲小镇。   沈啸停下车:“居民区不允许车辆行驶,我们要走进去。你说的没错,其实地下城现在的生活水平跟几百年前差不多,毕竟这里不是地上城市,突然接纳了数万人,很多设备都不能正常使用,完全不能跟灾难前的生活相比。”   严培下了车,深深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没有科学区的清新,但却让人觉得亲切,带着生活的味儿,这才是他最适合的地方。不过他还没把这口气喘匀呢,旁边已经蹿出两个年轻人,一直冲到他面前:“先生,请接受主的赐福。”   “呃?”一口气被咽回了肚子里,严培瞪眼看着面前这两个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两人都很瘦,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两眼却闪着狂热的光,在灯光照射下格外明亮。两人的表情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先生,灾难降临在我们头上,但是耶和华没有抛弃我们。主始终在天上俯视着我们。只有跟随主,我们才能越过灾难,走向光明。”   严培干咳了一声,瞥了沈啸一眼:“请问你们是……”   “无须问我们的名。”两个年轻人一起吟诵起来,“我的心哪,你要称颂耶和华,不可忘记他的一切恩惠!他赦免你的一切罪孽,医治你的一切疾病。他救赎你的命脱离死亡,以仁爱和慈悲为他的冠冕……”   严培笑了笑,也念道:“耶和华——万军之神啊,你向你百姓的祷告发怒,要到几时呢?”   其中一个年轻人愣了一下,大概是头一次遇到有人可以流利地用《圣经》回答《圣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另一个年轻人马上接口:“耶和华从天上垂看世人,要看有明白的没有,有寻求神的没有。”   “我明白了……”严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可以得到上帝的指引?”   年轻人递出一张小纸片:“我们是‘神圣团’,这是我们的聚会地点。请尽快加入我们,让主的光辉沐浴你,与我们一起忏悔犯下的罪,才能求得主的庇佑,度过灾难。”他的表情严肃而虔诚,“如同大洪水中主安排下诺亚方舟,他也必不会抛弃我们,阿门。”   “阿门。”严培随着念了一句,看着两个年轻人走向街道另一边,这才借着灯光看了看手里的纸片:“神圣团?这是个什么组织?”   “民间的宗教组织。”沈啸缓缓地回答,“现在宗教组织很多,结构通常比较松散,难以持久。灾难突然来临,人们需要精神支柱。”   严培回头端详他:“精神支柱?你也是教徒吗?”   “不,我不是。”沈啸的神情有一丝惘然,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你是教徒?能这么流利地背诵《圣经》……”   严培干笑了一声:“呃……我,没有正式受过洗,但是《圣经》倒是读过。”当然,读《圣经》是为了必要的时候能顺利混进欧洲的大小教堂,比如从圣彼得大教堂偷一块圣骨什么的,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沈啸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直接往前走了。严培跟着他,笑咪咪地问:“政府不管这些宗教组织吗?他们就这么满街头的传教,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吗?”   沈啸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强行干涉只会适得其反。只要没有反政府的议论,宗教信仰永远是自由的。”   严培转着眼珠想了想,咽下了到嘴边的问题,手上悄悄把纸片塞进了口袋,指着前面:“那是什么地方?”整条大街上,那里算是装饰得比较华丽的,门头上横着几条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放射着红红绿绿的光。   沈啸瞥了一眼:“酒吧。”而且算是这一片居民区里比较高级的酒吧了。   严培震惊了:“酒吧?食物都要配给了,怎么还会有酒吧?”   沈啸淡淡地说:“这没什么稀奇,如果你去远一点的居民区,还会找到黑市和很多奇怪的地方……商人到了哪里都是商人……”   “那也不对吧,酒吧里的食物配给从哪里来?不会是政府有什么外流渠道吧?”   沈啸看他一眼:“你说得太多了。”   严培笑着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但随即就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沈啸皱皱眉,忽然听见前面一片混乱,隐约有人在喊叫。职业的敏感让他猛地竖起耳朵,果然听见“嗜血者”几个字,脸色微微一变,扔下一句:“去酒吧等我”,立刻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严培想跟过去看看,但沈啸几步就不见了,路灯的光又比较暗,万一走错了路他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回来,所以还是打消了跟去的念头,走进了酒吧。   酒吧里灯光也一样黯淡,严培刚刚能看清楚里面的摆设,就听见角落里有人骂了一句,接着噼哩啪啦,什么东西被掀了。严培循声看去,一个女孩子被浇了一头一脸的不知什么液体,手里拿着个托盘站在那里,忍耐地闭着嘴。她面前一个男人抓着个大啤酒杯晃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臭婊子!给脸不要脸,今天你要不跟老子走,就再别想在这地方干……”   严培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子黑眼睛黑头发,一张很古典的鹅蛋脸,眼角微微上挑。严培只觉得一股热血呼地就冲上了头顶。虽然他从沈啸和艾伦那里已经知道了如今这个世界大概已经没了国家的界限,只有各洲的联合体,然而毕竟时日尚短,在他的心里,还保持着当年在国外看见同胞被欺侮时会沸腾的血液,不假思索地就大步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拍那男人肩膀:“干什么!欺负女人吗?”   男人被酒精冲得有点上头,斜眼看见严培的体格比自己小一圈,顿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不然我把你肚子里的杂碎都打出来!婊-子,过来!”他伸手抓住女孩细瘦的手腕,试图把她拖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女孩猛地抡起手里的塑料托盘,狠狠拍在他脸上!   咔啦一声,托盘裂成四块,男人鼻子下面淌出一道红痕,他拿手一抹,看看手背上的鲜红,顿时大骂起来,高大的身体冲着女孩就扑了过去。女孩操起旁边的轻便椅子,毫不犹豫地对着他脑袋又砸下去,男人用胳臂一挡,顿时嗷嗷叫骂起来:“这婊-子来真的!你们他妈的还愣什么,赶紧帮我抓住她!”   旁边还有两个男人是跟他一起来的,只是都被女孩突如其来的反抗惊住了,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答应一声就要过去包抄女孩。三个男人要抓一个姑娘还有什么难的,酒吧里地方又不大,只用了几秒钟,两人就扭住了女孩的手臂。被拍得鼻子都有点歪的男人狞笑着撸了撸袖子:“小婊-子,跟你爹一样该死,今天我——”他双手扯住女孩衬衫的领子,正准备往两边拽,突然清脆的碎裂声从他脑后响了起来,男人慢慢往上翻起白眼,软倒了下去。   严培扔下手里的破瓶子,对着另一个男人脸上送过一拳去。别看他块头不大,打架却不在话下。这一拳又狠又准,打得那比他高将近一头的男人往后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女孩的胳臂。女孩扭过身体,抬起腿朝着另外一个男人胯-下就是一脚。这一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严培那一拳杀伤力还要大,男人嚎得整个酒吧里都能听见。女孩挣脱出来,一把拽起严培:“跟我来!”   脸上挨了一拳的男人顺手捞起旁边的椅子对着严培要砸,椅子刚举到空中,噗地一声轻响,轻便折叠椅的合金椅脚从中断裂,大半椅子掉在地上,裂口出现出深灰色的光泽,随即酒吧门口就传来一声喝斥:“警察!闹事的人举起手来,蹲下!”   严培听见了这是沈啸的声音,但拉着他的女孩却跑得更快,于是他也就跟着女孩穿过后门,从酒吧里跑到了街上,然后三拐两拐,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黑暗的小巷里,女孩停了下来,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谢,谢谢你。”   “不客气。”严培的体力远比她好,“你是——华裔?”   女孩喘息片刻,直起腰来:“对,我叫丁小如。你呢?”   严培很高兴地伸出手来跟她相握:“严培,也是华裔。”   丁小如笑了,马上换用了中文:“我刚才就看出来了,否则没人会来帮我。”   严培皱眉:“怎么会?我也觉得奇怪,酒吧老板不出来干涉吗?甚至没人报警?”   丁小如打量他:“你不认识我?”   严培莫名其妙:“抱歉,我是……从别的地方刚来的,你,很有名?”   丁小如又笑起来:“你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估计地球上现在没有人不认识我了,就算不认识,我说了名字你也该知道。”   严培更奇怪了,上下地端详丁小如。也没什么啊,丁小如就是那种普普通通的女孩,模样顶多打个70分,身材顶多也打70分,虽然刚才起撩阴腿的动作干净漂亮,但也不可能再给她加什么分了,这么普通的一姑娘,真的是全球闻名?难道是个什么二代?   “对不起,我其实是……休眠了几十年才醒来的,所以……”   “原来如此。”丁小如耸耸肩,“我说呢,不会有什么人来帮我的。就算报警了,警察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这是什么意思?”严培被彻底地挑起了好奇心,“不至于说在地下城,连最起码的道德也没有了吧?”   丁小如抹了抹头发上的啤酒渍:“你休眠了几十年,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你知道嗜血症吧。”   “知道,不是石化病毒被人工疫苗刺激后变异——”严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那疫苗……你,也许是你父亲或者……”   “对。”丁小如无所谓地耸了耸单薄的肩膀,“刺激出嗜血症的人工疫苗,是我爸爸研究出来的。他叫丁坦。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恨得要死,不过幸好,他已经去世了。”她抬头看了看严培,“现在知道了,后悔帮我吗?但愿酒吧里光线昏暗,那些人没看清你的模样,否则你以后走在街上也要小心——嚯”她忽然往前凑了凑,盯着严培的衣领,“金色徽章?你是生物学者啊!不对,怎么没数字呢?”   严培没回答她的问题:“我明白了。不过,既然你知道会有人欺负你,为什么还要在酒吧里工作?你没有配给吗?”   丁小如含糊地说:“有,不过不太够……”她叹口气,“完了,这么一折腾,工作算是丢了,今天晚上有人点了奶酪鱼,本来能搞到一点奶酪的……”   严培抓抓头发:“抱歉……”   丁小如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抱歉什么啊?”   “如果我不动手……”   “是我先动手的呀!而且如果你不动手,我今天一定要倒霉的。”丁小如捏捏拳头,多少有点懊丧,“难得找到一家肯让我干活的地方,要不是那个混蛋——真以为老娘好欺负呢!就是工作这一丢,唉,再找就难了……”   严培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丁小如看看他衣领上的徽章,好奇心又起:“嘿,你的徽章上为什么没有数字呢?是因为你休眠过一段时间没有协会排名了么?”她刚说完,一阵风吹过来,登时打了个喷嚏。   严培抓住机会回避了这个问题:“你头发衣服都湿了,要感冒的,走,我送你回家,你住在哪儿?”   丁小如抽抽鼻子,随手指了个方向:“不远了。不过,那地方挺破的。”   8、贫民区   丁小如住的地方,应该就叫做贫民区了。说起破,其实倒也不破,毕竟墙壁都是金属的,还要保证抗震,当然不可能是破破烂烂的。可是灯光昏暗,空气里还有生活垃圾的气味,单只这两项,就足以说明这地方的生活水平了。   丁小如拉着严培:“小心点,这楼梯上很脏,清洁机器人一个月才会来一次。”   不用她说,严培也觉得脚底下发粘,楼道里更是冷风飕飕,好容易走到地方,丁小如已经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懊恼地说:“千万别真感冒了,那个混蛋,居然把冰啤酒泼在我头上!当时应该也给他来一脚的。”   严培笑起来:“你给他那一托盘也够了,没看他鼻子都歪了!而且警察也来了,他们在酒吧里闹事,怎么也得负责任的吧?”   丁小如在黑暗里摸索着什么东西,半天门才咔嗒一声打开了,从门缝里透出一线昏暗的黄光。丁小如一边推门进去,一边没好气地说:“应该把他的鼻子都打进去才对。请进,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啦,小了点儿。小心门边上有个盒子,别——”   砰!她说得太晚,严培第一脚就踹上了那个盒子,盒子挺轻的,被他踢得撞在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大响,在寂静的黑夜中特别响亮。丁小如赶紧弯下腰把盒子宝贝地捧起来:“今天早晨出门太急,忘记放到那边墙角去了。你坐。”   严培环视四周。这房间比他在科学区的房间小将近一半,大概也就是能放下一张大一点的双人床,而房间里其实没有床。墙上有挂钩,挂着几件衣服,里面的浴室更是其小无比,而且连淋浴头都没有,只有一个水龙头。墙角里有张卷起来的毯子,严培估计这就是晚上用来睡觉的地方了。另有些零碎的东西堆在一个倒翻过来的箱子上,大概那就是桌子。丁小如抱着怀里的盒子转了一会,小心地放到另一个角落里去,又把箱子上的东西往旁边推了推:“你坐……”   “没事,我站着吧。”严培看那堆零碎里还有碗筷什么的,怎么好意思一屁股坐到人家的饭桌上去,“没踢坏你什么东西吧?”   “没事,一般不会坏的。”丁小如刚说了一句,墙壁那边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小如?回来了?”   丁小如提高声音回答:“回来了,杜爷爷。吵醒你了?”   “今天……还好吗?”   “还好还好。杜爷爷你睡吧,我有个朋友来,先说说话。”丁小如说着,转过头来用口型对严培说,“别提起酒吧里的事……”   严培会意地点头,听着那边老人又咳嗽了几声才渐渐安静,小声说:“那是谁?”   丁小如眼神暗了一下,把墙角的毯子打开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世界历史研究学会的会长,杜诚。”   严培一愣:“什么会长?”该不会是什么环球国际公司代理董事长,电话却是公用电话的那种吧?   丁小如以为他不相信,郑重地又加了一句:“是杜会长本人。”   她这么一说,严培就能肯定这绝对不是个皮包头衔了。但——世界历史研究学会的会长啊……   “他,住在贫民区?”   “对啊,你难道不知道人文学者的待遇等同平民?”   “我知道,但是……但是他的身份……”   丁小如低头抹着毯子边上漏出来的线头:“他本来住在亚洲区,石化病毒爆发的时候他到欧洲区来参加一个会议,结果电脑系统崩溃,交通全部停滞,他回不去了。在这边没人认识他,新欧共同体的政府对人文学者不重视,就给他分了最低配给。”   严培皱眉:“就算没人认识他,他年纪很大了吧?一个老人,就拿最低配给?身体受得了吗?”   丁小如抬起头来,表情严肃:“是的。现在平民的配给优先照顾孩子和妇女,然后是青壮年男子,老人是最后才考虑的,因为他们对病毒的抵抗力差,也没有未来。没有人反对这项政策,因为现在人类最重要的问题是生存下去。”   严培不说话了。一直以来——哦,当然他来到这世界其实总共也没有几天——他耳朵里听着石化症嗜血症,眼睛里也看见了大批的嗜血者,但对于这世界的残酷他还没有真正的认识到。遇到嗜血者的时候他在搜索艇里,到了地下城他有最高配给,进居民区沈啸是带他到了一个还比较繁华的地方,所以他始终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然而现在丁小如短短的几句话,却在他面前揭开了一层面纱,让他必须好好地看看这世界。   丁小如无意识地往隔壁看了一眼:“他身体不好,我去酒吧就是因为那地方有时候能弄到点额外的食物,还是比较有营养的。而且他咳嗽,我也需要挣点钱买药。虽然可以申请常用药物,但是排队的人太多,药品太少,而且要先照顾科学家和军警……”她耸耸肩,没再说下去。   严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这,这太……太不公平了……”   丁小如笑了笑:“有什么不公平的呢?一切都为了人类能存在下去。再说,为了研究病毒,已经有很多科学家自己染病身亡了,军警要到地面上去搜索幸存者,要直接面对嗜血者……谁容易呢?”   严培低下头不说话了。丁小如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你毕竟是休眠了几十年嘛……哎,说起来,你为什么要休眠呢?既然休眠了,又干吗要醒过来?现在这种时候,不醒才是安全的呢。”   严培勉强笑了笑:“我是被雪崩埋起来的,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居然休眠了。前几天才被发现挖出来。”   “雪崩?那你可真是幸运啊,雪崩很难造成合适的休眠条件呢。”丁小如上下打量他,“喂,休眠了几十年,你有什么变化吗?他们给你做检查了吗?要不是现在这种时候,你肯定要上报纸头条的。休眠不稀奇,可是自然条件下的休眠就少见了。”   严培苦笑:“是啊,这种时候,所以也没人顾得上我。别说我了,那你——酒吧的工作丢了,你怎么办?”   丁小如又耸耸肩:“怎么办?再去找呗。我也习惯了。这种时候,能活着就不错了,过一天算一天吧。”   “不是优待孩子和妇女吗?你……”   “不是说了嘛,我爸是丁坦。”丁小如的口气厌倦,“政府的人都认识我,谁不认识我啊?当初网络上天天报道我爸那人工疫苗刺激出嗜血症的事,好事的人就差把我家家谱都翻出来了。就算全球的平民都优待,估计也优待不到我头上来。”   “怎么能这样!”严培有点愤怒了,“你爸的错,怎么能算到你头上来?再说了,你爸应该也是为了救人才研制人工疫苗的吧?只是没有成功而已,怎么就全变成罪了?”   丁小如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是这么想的吗?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了……”严培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吗?”   丁小如眼睛里泛起一层泪光:“他们说我爸不经过人体实验就随便把疫苗投入使用,因为我爸自己开了一家医药公司,他们就说我爸是为了赚钱不经合法程序、谎报实验数据,使用非法疫苗才造成这样的灾难……”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可是我知道爸爸绝对不会这样!也许在疫苗推出的时间上是短了一些,但他是为了抵抗石化病,是为了救人!他也绝对不会不经合法程序谎报实验数据,有人说他根本没有做人体实验,可我相信他肯定是做了的!虽然……虽然我也不清楚他的实验,但我了解爸爸,他绝对不会为了挣钱什么都不管!他开那个医药公司也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有足够的研究经费!他的脾气,不能呆在政府机构里,也就没有官方提供的经费,所以他只能自己挣!可是他是个科学家,他有科学家的良心,他不是罪人!”   严培静静等她发泄完了,才轻轻拍拍她的手:“你说得对,我相信你。我想事实就是事实,将来会有一天,人们都会明白的,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丁小如抹抹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的眼泪,抽抽鼻子:“我太激动了。”   “没事。我明白。”严培觉得自己完全明白这种心情。无奈石化病和嗜血症席卷全球,在这种灾难中已经没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那么无缘无故生命就受到威胁的恐惧和愤怒都要有个发泄的出口,这个出口就是人工疫苗的研制者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严培试探着问:“那,你爸的研究,你一点都不知道?”   丁小如叹口气:“我对我爸的研究一直都不感兴趣的……说老实话在石化病爆发之前,我跟其他人一样,都觉得他的观念太老套了,因为他一直都反对基因改造,说这样会失去免疫力什么的。可是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最近一次基因改造都是一百五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他自己的基因也是改造过的,现在来反对基因改造,有什么意义吗?”   严培摇摇头:“这可未必了。你看,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不就证明基因改造也不是完全正确的吗?”   丁小如黯然:“没用的。至少基因改造保证了人类近千年的安全,而在这之前,病毒大爆发几乎灭掉了地球上一半的人……不说这个,还说我家吧。我不喜欢生物研究的事,我喜欢写点东西,在网络上做个写手。”   “当然,我爸也瞧不上我,说我整天只会胡思乱想,所以我们俩总是说不到一块去,我基本上住在外面,都不怎么回家。我妈呢……对我爸那套也看不惯,所以……总之石化病爆发之前,我们家基本上都是空的:我爸在实验室住,我在外头租房子,我妈出去玩,干脆就不像个家。”   丁小如有点出神:“后来石化病一爆发,我赶紧往家里跑,一跑回家,我们住的那地区就被禁行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连吃的东西都没有——我们家那冷藏柜基本上都是空的——只有水喝。我也不知道在家里呆了几天,反正最后饿得太厉害反而不饿了,就那么睡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已经在我爸试验室里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硬闯了禁行区把我接出来的。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严重营养不良,昏迷了十来天,我妈也失踪了……那时候石化病在我们住的那地区大爆发,我想……我妈多半是得了石化病,被收去烧了。”   “烧了?”   “对。”丁小如没精打采地低下头,“石化病刚爆发的时候还以为是一种接触性的传染病,所以死者都直接收集焚烧。后来才知道这样根本没法限制传染,再后来大规模爆发,也就没人手去处理尸体了——处理了也没用。”   严培隐约地觉得有个念头闪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丁小如顿时警觉起来,随手摸起一根短棍,这才提高声音问:“谁?”   门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回答:“我来找人。”   “沈啸!”严培一下就听出了沈啸的声音,猛然发觉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多小时,赶紧跳起来,“是我朋友!来找我的。”   沈啸的脸色不太好看,门开了也不进来,只是锐利地盯了严培一眼:“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严培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抱歉,这个我回去再跟你解释行吗?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走出贫民区,严培斜一眼面沉如水的沈啸,干笑了一下:“那个,你刚才去处理什么事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沈啸沉着脸:“我去的时间并不久,更多是用来找你了。”   严培尽量装出无辜的表情:“当时我听到有人喊什么血?出人命了吗?”   “出现了嗜血者。”   严培吓了一跳:“嗜血者?从哪里跑进来的?”   “不是跑进来的,是地下城有人发作了嗜血症。”   “哦哦哦——”严培又没话可说了:“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啸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衣领上的徽章:“这里面有你全部的信息,也包括在地下城的定位。”   “哦哦,真抱歉,遇见个中国——我是说,华裔——谈得忘了时间,所以……”   沈啸冷冷地说:“是你在酒吧里闹事的?”   “哎,怎么是我闹事呢?你去得晚了没看见,明明是有三个男人在耍流氓,我是路见不平,不能眼看着同胞受辱啊。”   “现在已经没有国家的区别了。”   严培有些不悦:“我知道,但那是你们。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同胞。”   “狭隘。你仍然还没有摆脱以前的观念,但是现在是3507年。”   严培怒了:“狭隘?那些不狭隘的人揪着她父亲的一点失误就作践她,这就是你们新人类的公平合理?”   沈啸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了?”   “对,小如告诉我了。”   沈啸沉默几秒钟,淡淡地说:“嗜血症的爆发,无论如何丁博士是有责任的。不过罪及儿女就完全是现在这种绝望情绪的不正常发泄,那三个人,也会受到应有的处罚。我说的狭隘是指你太过于重视国界观念,须知现在全人类已经是一个整体,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同胞。”   这次轮到严培沉默了,过了一会才问:“丁坦是政府处死的?不管怎么说,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吧?小如说你们怀疑他没经过人体试验就贸然推出疫苗,怀疑他是为了自己赚钱是吗?”   沈啸缓缓地说:“在临床实验那一项上丁博士提交的数据的确不真实,报告里提到的实验者在身份库里根本查不到,可以证明是杜撰。但他并不是由政府处决的,嗜血症出现之后他进入爆发区收集病人继续实验,被一群嗜血者袭击,连尸体都被撕碎了,通过对残片的基因验证才核实了他的身份……”   严培倒吸了口气,半天没说出话来。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严培勉强另起了个话题:“小如说,她隔壁住的是世界历史学会会长,怎么说也是一学术泰斗了。老头年纪大了,还在生病,能不能格外照顾一下?比如说批点药物给他?”   沈啸微微吁了口气:“这是特别时期宪法规定的,人文学者——等同于平民;并且老人是不能得到特别照顾的,这一点,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位老人提出抗议……”   9、丁小如的小说   “嚯——”严培一走进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就吹了声口哨,“好大的地方!”   确实,比起居住处那狭小的空间来说,这上下两层的大实验室实在招人喜欢。灯光明亮,设施整洁,气温适宜,连那些试管什么的似乎都泛着水晶般的美丽光泽,只可惜里面装的东西不太招人喜欢。   严培盯着一根巨大的圆形玻璃柱:“这里头什么东西?不会是血吧?”这玻璃柱有将近一人高,里面全是红色的液体,看着很像血液。   艾伦看了一眼:“这是用你的血样为标本模拟出来的人体环境。因为毕竟不能让你本人直接去感染病毒,所以只有用这种办法,投入带病毒的人体组织来模拟实验。不过迄今为止,实验还没有什么进展。进入你血液中的病毒没有被杀死,但也没有感染你的血液细胞,似乎形成了共存状态。”   严培一喜:“那是不是说我不会感染病毒?”   “目前还不能下结论,毕竟只是模拟环境。这里的环境是封闭的,而人体却是个半封闭的环境,除了病毒,还有外界的很多事物在施加影响。不过至少可以说明,你的血液对病毒是有抵抗能力的。”   “这还叫没有进展?这结论已经很好了吧?”   艾伦皱皱眉:“但是你的血液也没有产生抗体。所以实验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取得对目前人类有用的成果。”   严培耸耸肩,离开了那个盛满鲜血的玻璃柱子:“那你今天带我来是做什么?不会是真想直接给我注射病毒吧?”   艾伦迟疑了一下:“我父亲想——征求你的同意,进行人体克隆。”   “什么!”严培惊得一跳,“克隆?你们要再克隆一个我?”   “只是人体克隆,不进行意识复制。克隆出来的生命体将只作为试验使用,不会让它发展出智力。”   严培注意到艾伦用了“它”而不是“他”:“你们什么意思啊?敢情克隆出来的这个不算人?”   “确实。这个克隆体将不会刺激大脑生长,所以也就不具有任何人权。我们只是需要一个更真实的实验环境,这样做可以保证对你本人没有任何损伤。”   严培想像一下一个目光呆滞流着口水的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开什么玩笑!不刺激大脑生长就不算个人了?那天生无脑儿呢?难道都可以不当人看了?”   艾伦有些语塞:“这……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拖延一天,就可能有更多的人感染病毒。”   严培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这,这也太……不行不行,我还是没法想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不算人了,这也太残酷了。你们说不刺激大脑生长,但是你们怎么知道他智力低下就没有痛苦没有意识了?难道你们都是这样做人体试验的?”   艾伦微微有些恼怒:“我们做人体试验一向是征集自愿者,可是你自愿参加这个试验吗?”   严培噎住了,挠挠头:“这……让我再考虑考虑……”   艾伦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严培嘟囔:“你们科学这么发达,比我们多活了一千五百年呢,怎么还只会用克隆人来试验,就不能另想点办法……”   艾伦忍耐地听着。忽然墙上滑开一扇门,卢梭博士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见严培就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严先生答应克隆方案了吗?”   严培尴尬地笑一下:“这个,卢梭博士,容我再考虑一下可以吗?”   卢梭博士的表情明显地有些失望。他身材不高,还有点驼背,长相也是貌不惊人,亚麻色的头发在两鬓几乎变成了银白色,浅蓝的眼睛周围全是细细的皱纹,看上去好像六七十岁的样子,但严培觉得他应该顶多五十出头,这么显老不知是不是因为妻子和儿子都去世了的缘故。   对着这双失望的眼睛,严培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勉强咧了咧嘴:“对不起博士,我实在还有点,有点没适应。那个,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行吗?其实我觉得吧……我去过农业区,看见过肉类培养室,其实那个……我觉得你们可以部分地克隆我的身体,比如说就克隆身体中段,里面有心有肝有胃有肠子,然后维持循环行不行?别克隆整个人了吧?要是把脑袋也克隆出来,那,那我真的不能接受说这不是个‘人’。要是不完整的身体,我觉得,我觉得还是勉强可以那个的。”   艾伦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转向卢梭博士:“父亲,他说得对,我们并不需要整个人体,只要有循环,可以维持生命就可以进行试验了。”   卢梭博士看起来似乎还有些遗憾,但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取样吧,我去准备。”   严培茫然:“怎么,还要取样?取什么?又抽血?”   “不。”艾伦指了指旁边一个像躺椅似的机器,“这不是血液细胞能满足的,需要多种取样,还有脊髓干细胞。你坐下吧,取样用不了多久。”   严培有点心虚地看看那银光闪闪的躺椅,硬着头皮坐下了。立刻,躺椅微微一震,两边的靠臂上浮出两圈淡蓝的光晕,把他的双手柔软地束缚住。艾伦在躺椅侧面的控制板上按了几下,严培觉得腰间微微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顿时半截身子都没感觉了:“哎哎,这是干吗?”   “取脊髓细胞。”艾伦头也不抬,“放心,麻醉效力5分钟就会过去,最多十分钟,取样就结束了。”   严培心里不太踏实,但已经这样了,肉在砧上,人家要宰要割还不是随便吗?说实在的,如果当时卢梭和艾伦把他挖出来的时候就纯粹当个实验对象,他不也是毫无反抗能力吗?不过……   “现在几点钟了?”   “六点半。”艾伦瞥了一眼原子钟,“怎么,你有事?”   “啊,哦,也没什么。”   “在居民区找到工作了?做什么?”   “啊?是。”严培打了个哈哈,“端个盘子送个水,我也就能做这个了。”   “就在你上次闹事需要肖恩去平息的那个酒吧?”   “啊?哈哈……”严培干笑了一声,“你知道了?其实我上次真不是有意的。”   “但是你可能给肖恩带来麻烦。他是军人,不是警察,治安不是他的职责。并且在这种非常时期,过分的干涉反而可能引来反感,你明白吗?”   严培心里叫苦,只好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连连点头,巴望着艾伦这通教训赶紧过去,不要耽搁了他的正事。   艾伦注视着取样管里的脊髓液缓慢上升,哼了一声,又问:“听希尔说你问过他黑市的事?你还有什么需要到黑市去换的东西?”   “我哪有什么东西可换,只是随便问问罢了。确切点说,我是好奇那些东西怎么流到黑市上去的。”   艾伦沉吟了一下:“我劝你还是不要涉足黑市的好。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总有那么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是这些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严培点头如捣蒜,好容易下半身恢复了知觉,这五分钟简直过得比五年还漫长,一能走路,他立刻告辞,飞一般地溜出了实验室。   仍旧在科学区租借了便行车,严培风驰电掣,直奔居民区,却并不是上次他来过的三号区,而是旁边的五号区。狭窄的街道尽头有扇小门半掩着,严培悄没声儿地钻了进去,里面地方居然不小,有百来人一人垫着块旧毯子,对着同一个方向跪拜,一面嘴里都低声念诵着什么。严培在边儿上找了个地方,也跟着跪拜了一会,等到众人的动作告一段落的时候,他悄悄捅了捅旁边的一个青年,从裤兜里摸出一块裹着保鲜膜的东西。如果这时候艾伦在,一定会大为惊讶,因为那是块炸鱼,确切地说,就是今天晚饭炸鱼块的一半。   青年伸手接了过来,眉毛稍微皱了皱,低声说:“这么小……”   严培叹口气:“我的兄弟,这是诵安拉之名所宰杀之物,难道你还要嫌弃大小吗?”   青年没话可说了,把鱼块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真的?”   “真神安拉在上,我以穆罕默德的大名发誓。”   “好吧。”青年从自己衣服里面也掏出一小袋东西交给了严培。严培接过东西,又跟着众人跪拜了一会儿,瞅着没人注意,又耗子一样地溜了出去。   他拐过几条街,穿过分界线,又走进了四号区,同样找到了一扇没有关严的门。这次里面的房间要小得多,可是跪拜的众人身上的衣着也明显高了一个档次。严培跟着又继续跪拜了一会,在仪式结束前用另一半炸鱼又换了点东西,然后又溜了。他在四号区里来回溜了几趟,等他进入三号区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而他的裤兜,在宽大衣摆的遮挡下也微微有点鼓了起来。   “这,这奶粉你从哪里弄来的?”丁小如盯着严培拿出来的东西目瞪口呆。奶粉这东西大概是现在地下城最稀缺的物资之一了,只供应孤儿院里一岁以下的孩子,就是黑市上都极其少见。   严培洋洋得意:“给老爷子喝点,这东西好消化。还有这个,一块腌肉,一块奶酪,你们做着吃。这个是消炎药,给老爷子一定把病一次治好了,要是再反复发作就不好了。”   丁小如低下头,杜诚咳了一声,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东西太多了。还有这药,我已经好了,不用吃药了。现在药品这么稀缺,你自己留着,自己留着。”   严培把东西又推过去:“老爷子,您就听我的,行不?您听听,这还咳嗽呢,怎么就好了?现在一次治好,比以后反复发作总要少吃点药吧?”   杜诚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你们年轻人,正是人类的希望,这些东西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丁小如眼圈一红:“杜爷爷你说什么呢!你看你现在病都快好了,地下城安安稳稳的住着。现在条件是不行,可是全球的生物学家不都在拼命地干吗?病毒爆发这才不到一年呢,我觉得最多再有个两三年吧,肯定能有办法治愈的。到时候咱们还得回地面上去好好过呢,怎么就叫浪费了?我那故事还没写完呢,里头的架构还得跟您请教呢。”   严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就是。老爷子,咱们可不能这么丧气,难道您对人类还没信心么?来来来,小如你赶紧烧热水冲奶粉。老爷子你听我的行不?就这么定了。哎,小如,你刚才说写的什么故事?大作给我拜读一下呗?”   丁小如忙着冲奶粉,对她那个宝贝纸盒努了努嘴:“在那里头呢。我到地下城来什么都没带,就带着这个小记事本。”   严培打开盒子一看,所谓的小记事本原来是个比手掌略大的微型电脑,带一支感应笔,乍一看还真像个笔记本。丁小如过来给他调出那个故事,严培看了几分钟就惊讶了:“你写的这是什么?”   丁小如不太好意思:“故事嘛。我只是在编故事。”   “碳基转硅基,这是你对石化病毒的猜想?”   “我说了,只是故事,不是什么猜想。我又不是搞生物搞医学的,我是从历史传说里找解释来编故事嘛。”   “那你怎么会想到这种解释的?”严培饶有兴趣,“你凭什么说石化病毒是人体基因的一部分?又凭什么说这段基因是外星人给的?”   一说到自己的小说,丁小如就激动起来了:“来来,我给你讲。你知道吗,全球的生物学家到现在都没能成功分离出石化病毒的完整植株。要知道,但凡是病毒,它总是有自己的完整形态的,即便是实行了基因开放法,在病毒蛋白与人体结合在一起之前,它都是有自己的形态的,并且用反向分离法可以分离出来。但是石化病毒,到现在生物学家只能认定它作用于人类基因特定的某一段基因链上,却分离不出完整植株,这证明石化病毒与普通病毒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说它其实就是人体基因的一部分呢?只是在某种情况下异变了,就起作用了。”   “嗯嗯,有道理。那外星人是怎么回事?这段基因难道不能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带来的吗?”   “哈,这就要看神话传说了。你知道石化病毒最终是令病人完全的硬化,有些甚至在震动之下会化成一堆砂粒似的东西。这个,你难道没有联想到什么?”   严培琢磨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联想到什么?”   “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把生气吹在他鼻中,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   严培一拍大腿:“妙啊!人自土中来,又复归于土,没错!”   “更妙的是,不止西方有这样的传说啊。”   “对对对!中国也一样嘛。女娲不就是用泥捏出的人吗?”   “对呀。可是为什么,在东西方的神话里,人都是由神造出来的呢?”   “你说神是外星人?”严培大笑,觉得这种谈话颇有意思,“理由,快说个理由。”   丁小如沉吟了一下:“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觉得这是什么?”   “嗯?”严培皱起眉头,“神创造了昼夜嘛……”   丁小如笑了,忽然提高一点声音:“关灯。”屋子里顿时黑了。严培正若有所悟,丁小如又来了一声:“开灯。”声控灯又亮了。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严培:“怎么样?”   严培翘起大拇指:“有见地!神说,要有光……原来是声控灯啊,哈哈哈……”   丁小如切了一声:“你别笑,听我说啊。”   严培抹了把脸,把表情整得严肃:“听着呢听着呢,丁老师,请讲。”   丁小如白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你别笑,听我说。有人说伊甸园长宽各二里,高一里,你觉得这个大小像什么?长宽也就罢了,为什么伊甸园还有高度的限制呢?”   严培挠挠头,没想明白:“为什么?”   “因为伊甸园本来就是一个空间,一个从外星系飞来的空间,确切点说,是一个类似于救生舱之类的飞行器。”   “唔?”严培皱起眉,“这,这有点牵强了吧?”   “一点也不牵强,因为来到地球的维生舱并不只是一个,西方有,东方也有。你说,女娲和伏羲为什么是人身蛇尾?”   “这个……也许外星人长的就是这种样子?”   “错。同样是外星人,为什么上帝不是蛇尾呢?”   “这,这……这不是一个地方来的嘛。外星人也有人种差异嘛。”   “又错!如果不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为什么上半身都一样呢?宇宙间适合生命出现的肯定不止地球一个,然而不同的星球却孕育出外形相同或相似的人类,你觉得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严培听得迷迷糊糊:“那你说为什么?”   丁小如笑了一下:“人身蛇尾,其实是因为坠落在东方的外星人走出了飞行器,但还通过一条管道与飞行器相连,那条蛇尾,其实就是连接管道,至于人形,只不过是外星人根据人类的外貌做出的外形调整。上帝因为没有离开伊甸园,所以不需要这条管道。至于管道的用处嘛,最大的可能就是外星人初到地球,还不清楚地球大气的成份,所以需要一条管道仍旧让他们呼吸飞行器里的空气。后来他们适应了地球大气,那条尾巴就不需要了,所以之后的黄帝之类人物就再也没有人身蛇尾的形象了。” 10、猜想   人身蛇尾的女娲和伏羲,其实就是背后连接了一条管道的外星人。   严培已经被这个推测彻底搞败了,瞪着眼看着认真的丁小如:“你可真能想。但是圣经上可是说,人是上帝根据自己的形象造出来的,你把因果搞反了吧?”   “切!这些神话传说有真相也有谬误,你还真的全都相信啊?对了,”丁小如警惕起来,“你,你不会是教徒吧?”   “放心,我不是。”严培把手一挥,“所以你说吧,我听听你怎么自圆其说。”   “很简单啊。所谓上帝造人,并不是外星人创造了人类,而是外星人设法改造人类。因为东西方都有抟土造人的说法,所以我认为外星人属于硅基生物,他们对人类的改造就是要加入硅基基因。地球上最常见的含硅物质是什么?就是沙土嘛。那个时候人类的科技还太落后,并不能理解这种改造,所以代代相传下来,就变成了用土和泥来造人。”   “行,这也算说得通。可是外星人又为什么要改造人类呢?”   “当然是为了寄生。”丁小如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外星人的飞行器为什么要来到地球?我觉得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为了把地球变成它们的殖民地;第二,它们的母星出了问题,需要寻找另一个落脚点。这两个猜测中,我偏向第二个,因为外星人同时出现在东方和西方,但是他们采取的方式却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是殖民侵略,应该采取相同的策略才对。而现在的情况,比较像是外星人离开母星寻找落脚点的过程中飞行器出现故障,不得已才分散采用小型救生舱各自降落。如果是这样的话,降落的救生舱肯定不只是两个,但其余的可能是坠毁了,也可能虽然成功降落,却没有在当地的文化中留下痕迹……”   “等等等等!”严培打断兴奋的丁小如,“你说东西方采取的方式完全不同,怎么个不同法?还有你说的寄生,又是怎么个寄生法?说清楚点,我听迷糊了。”   “都是你打岔打的。得得得,你听我从头说一遍啊。外星人的母星毁灭,他们于是离开自己的星系寻找另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在地球上空飞行器可能出现了故障,于是用小型救生舱的形式迫降在地球上。然而地球并不适合他们的生存,至少是不太适合。毕竟宇宙中虽然星球无数,但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那概率实在太小,所以一个星球上的生物转移到另一个星球上,能够完全适应的概率也是非常小的。那么最快的适应方法是什么?就是寄生。我们都知道,身体不过是个外壳,真正有存在意义的是意识,如果外星人能够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人类的大脑里,那么他们就相当于活下来了。”   严培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哦,但是地球人的大脑肯定也跟外星人的大脑不太一样——嗯,不对,外星人恐怕根本没有大脑,他们可能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的——反正不管怎么样吧,外星人觉得有必要改造一下地球人,让人类的身体更适合他们的意识附着,对吧?”   “对!你真聪明。”丁小如难得找到一个能一起讨论这种猜想的人,大方地给了严培一个夸奖,“亚当应该就是第一个被成功改造的人类,所以才被上帝留在伊甸园里。伊甸园嘛,既然是个救生舱,大概也是个实验室,外星人的仪器什么的应该都在里面,伊甸园的四条河可能就是生活废水的排出系统。”   严培摸摸鼻子,忽略了最后一句:“既然亚当成功了,为什么上帝最后又把他放逐出了伊甸园?”   丁小如有点苦恼:“这个我暂时还没有想清楚。亚当必然是成功了的,不然上帝不会用他的肋骨去再造夏娃。可是最后他们都被逐出了伊甸园,那必然是实验中还有一些缺陷……”   严培猛地一拍那用来充当桌子的纸箱,差点把纸箱拍碎了:“我明白了,哈哈哈,我明白了。你想,上帝为什么要用亚当的肋骨来造夏娃呢?为什么他不直接再抓一个人来改造呢?那是因为改造手续太麻烦,他想直接用改造好的亚当来繁殖更多的改造人,而遗传性状最稳定的繁殖是什么?是分裂繁殖啊!上帝是用亚当的肋骨来分裂繁殖了夏娃,他认为这样繁殖出来的人类应该与亚当有相同的性状。”   丁小如皱眉:“你说得对,分裂繁殖是性状最稳定的繁殖方法,可是上帝为什么又放弃了呢?”   严培笑得捂着肚子:“因为失败了啊!上帝用一个雄性去分裂,最后却繁殖出一个雌性来,哈哈哈……连性别都变了,这哪叫性状稳定啊,哈哈哈……”   “嘿!”丁小如激动地拍了他一下,“太棒了!这推测太棒了!我得马上记下来。”   严培看她忙着拿过微型电脑来记录,忍着笑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丁小如头也不抬,百忙之中比了个拇指给他:“厉害!这样说的话,下面的推测就更容易成立了。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之后,他们的后代必然也部分遗传了他们被改造的基因,但是硅基基因毕竟不适应地球,所以该隐是第一个发生了变异的人。”   严培觉得这姑娘简直太有意思了,讨论个小说构思,还跟真的似的:“嗯,发生了什么变异?没人性了?我知道他因为嫉妒就杀了自己的兄弟亚伯。”   丁小如从电脑上抬起头来:“不。你有没有听过另一种说法——该隐,他是吸血鬼的祖先。”   严培差点又笑出声来,连吸血鬼都出来了啊:“你难道是说,上帝的基因变异成了吸血鬼的基因?”   丁小如却没有笑:“吸血鬼,或者也可以叫做——嗜血者。”   严培笑不出来了:“嗜血者……你,你说认真的?”   “我很认真。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能想像宣扬博爱的圣经里为什么要特别记载下杀害自己兄弟的该隐,更不能想像这仅仅是为了嫉妒上帝接受了亚伯的祭品,并且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上帝单单接受亚伯而不接受该隐呢?圣经所记载的时间已经太久,你知道,在历代相传之中,历史变形成了神话,所以我想,该隐杀弟的传说,也可能杂糅着许多已经失传的真相。”   严培喃喃地说:“比如说,该隐是因为发作了基因病,才杀死了自己的弟弟来吸血……”   丁小如接口:“再比如说,上帝接受亚伯,是因为亚伯的硅基基因稳定,而该隐却出现了基因的变异。”   严培用力晃晃脑袋:“这,这毕竟是你的小说构思……你不会当真吧?”   杜诚一直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热烈讨论,这时候才慢慢地说:“考古就是这样的,大胆思索,仔细求证。”   严培惊讶地转头看他:“老爷子,您不会也认为这就是石化病的来历吧?”   杜诚笑了笑:“为什么不呢?这至少是一种可能。”   严培觉得自己脑子已经要昏了:“老爷子,您可是搞历史的啊……那个,您也相信有外星人跑到地球上来拿人类做实验?这,这,这可得有证据啊。”   杜诚沉吟了一下:“天空把自己的光线伸向你,以便你可以去到天上,犹如拉的眼睛一样。”   严培呆呆地说:“金字塔铭文?”   杜诚笑了起来:“你懂得很多啊。没错,这是金字塔铭文。铭文里还说‘为他建造起上天的天梯,以便他可以由此上到天上。’古埃及人崇拜太阳神,金字塔代表的就是刺向天空的光芒,还有他们崇拜的方尖碑,代表的也是太阳的光芒。为什么古埃及人会留下这样的铭文呢?那必然是他们曾经见过有人在太阳的光芒中升到天上去。你可以想像一下,人为什么会在太阳光中升到空中去呢?到了空中之后,他又去了哪里?很显然,如果他又掉下来了,那就不会有这样的铭文了。”   严培觉得自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牛,明明不停地对自己说别再想了,嘴巴却不听话:“在光芒中升上天空并消失,是被飞碟带走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21世纪他看过的那些外星人电影,这样的情景已经太多。一只飞碟停在空中,射下一束光线,然后被光线笼罩的人就上升进入飞碟内部,或者直接在光线中消失……   杜诚微笑点头:“是的,这正是救生舱不只一两个的证明。古埃及,古中国,圣经,或者还有别的地方。总之分散在不同地方的外星人,可能都在进行着对人类的改造实验。”   “这,这未免太难让人相信了……”严培干巴巴地说,“如果是生物改造的话,也未必就会只针对人类吧?难道动物不行?”   丁小如抢着回答:“动物缺少人类的智慧。当然,外星人应该也有过动物实验,比如牛头人身的米诺斯,再比如说所罗门的七十二柱魔神。但是这些应该都只是失败品或者半成品,绝对成功的,可能只有一个亚当。”   严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是,我知道我们那时候——啊,我是说以前的人也有关于外星人的猜测,比如说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的,长城是外星人的地球指示标什么的,可是……可是外星人在哪儿,到现在也都没发现吧?”   杜诚笑了一下:“外星人只是我们的习惯说法,其实称呼他们为外星文明或者外星智慧生命更合适。智慧有太多种,并不一定是以我们能理解的方式存在,所以要找到它也就更加困难。”   严培摇头:“说不通吧。如果说人类基因中真有外星人植入的硅基基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没有表现?”   丁小如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没有表现呢?比如说狂犬病,这可能就是一种异化形式。当然了,这个最大的可能还是这些年来都没有唤醒硅基基因的条件,外星人应该是中途离开过地球。但是硅基基因还是在一部分人身上显现出来过的。”   “慢慢慢!”严培简直来不及问问题了,“外星人中途离开了地球?有什么根据啊?再说你说硅基基因在部分人身上还显现出来?这又有什么证据!”   丁小如先回答了后面的问题:“你知道舍利子吗?”   “舍利……”严培再次无语了。舍利他当然知道,一个盗墓的,怎么会不知道舍利?舍利是梵语,翻译成中文叫做灵骨,是人去世后火化留下的结晶体。舍利子形状颜色各不相同,外观类似宝石,其中当然是释迦牟尼的舍利子最为著名,另外也有不少高僧死后会留下舍利。但是舍利的成因,至少在严培那个时候还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对。人体内为什么会生成舍利呢?别告诉我是素食者摄取的大量纤维素和矿物质的沉积结晶,也别说是什么结石,素食者千千万,为什么只有僧人会出现舍利?而且这些出舍利的僧人,绝大部分身体都是很健康的。所以我说,舍利只是硅基基因的一种体现,或者佛门生活比较容易激活硅基基因。当然,具体的原因我暂时还想不出来,因为实在也没有舍利给我来研究。”   “那么你说外星人离开过地球,又有什么根据?他们为什么要离开,离开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严培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丁小如的理论太诡异,但是又真能自圆其说,这,这真是太,太荒谬了啊!   “这个根据就确定了,大洪水啊。”丁小如胸有成竹,“大洪水你知道吧?东方有大禹治水,西方有诺亚方舟,古埃及的神话说开天辟地之前世界就只有原初瀛水充斥其间,连印度神话里都说湿婆用自己的额头承接恒河女神倾倒下的水流,让恒河之水冲刷大地,清洗灵魂。这样看来,地球历史上曾经有过一场几乎席卷全球的大洪水是肯定的了。根据地球上出现过的硅基生物来分析,它们不喜欢水,所以上帝也极有可能不适合一个水世界,所以暂时离开了地球。”   “喂!女娲和伏羲怎么没有离开?如果他们是一个星球上来的,习性应该一样才对。上帝跑了,女娲可还在那里‘积芦灰以止淫-水’呢。”   这问题没有难住丁小如:“所以说他们的处理方式不一样。上帝想要改造人类适宜寄生,所以当洪水袭来的时候他没有合适的寄生对象,当然只好暂时离开。但女娲用的方法完全不同,我想,他们可能是把自己分解了,把基因移植入人类体内,繁殖出带有自己基因的后代。你知道,生物的延续方式不外乎两种:延长个体的生命,或者保持种群的繁殖。上帝选了前者,女娲用了后者。”   严培有气无力:“把自己分解,这个根据又来自哪个神话?”   “当然是盘古。盘古死后,身体不是分解为整个大地了吗?”   “喂!盘古的时间在女娲前面吧!”   丁小如笑了:“神话是需要有选择地相信的。”   “我靠——”严培彻底无语了。他无力地看着丁小如,又看看杜诚,“老爷子,你也相信这个?真的相信?”   丁小如得意地说:“有好多还是杜爷爷给我提供的资料呢。他简直就是活电脑。”   严培抱着头呻吟:“你们,你们太打击我了……”   杜诚笑了:“这只是个小说的构思,你完全可以只当故事听的。”   “嗨!我差点都忘记这只是小说,你们讲得也太逼真了,听起来跟真的似的……”严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怎么回事?房子怎么在震?不会又是地震吧?”   丁小如茫然:“地震?地震倒是经常有,可是没报警啊?我也没觉得震,你搞错了吧?”   “不会。”严培对自己的感觉很有把握,尤其是他还经历过一次,“肯定是地震。”   “地震3级警报,居民请注意,地震3级警报。”电子女声忽然在楼道里响起来。丁小如惊讶之极:“三级地震你也能感觉到?太厉害了!”   “地震4级警报,居民请注意,地震4级警报。”   丁小如开始收拾东西:“这次上升得挺快。杜爷爷,咱们还是小心点。这破房子抗震性不强,咱们到门口站着,如果升到6级咱们就出去。”   “地震5.5级警报……”电子女声变得尖锐起来,楼道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显然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   “杜爷爷,咱们也出去吧。”丁小如拎着东西,“5.5级了,很有可能升到6级的。”   严培搀着杜诚走出房门,各家都有人在出来,不过很有秩序,看样子时常跑地震,都麻木了,居然还相互打着招呼,一起走出房子聚集到屋外的空地上。   “这里坐吧。”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人主动给杜诚让出一个地方。   “谢谢啦。”严培转头一笑,对方也回他一笑。看年纪也就三十出头,五官只是个端正,胜在身材漂亮,肩宽腰细,身上的西装虽然旧了倒还干净,合身合体的正好卡出线条来。严培把他上下一打量,眼角一弯:“贵姓?”   “叫我约翰就行。”那人也挺上道的,“以前没见过你,新搬来的?”   “啊——哦,”严培眼珠一转,“不,我住另一区,过来看朋友。我叫培恩。”   两人的手一握,严培指尖在那人干燥的手心里轻轻勾了勾,感觉对方握得又紧了一点,眯起眼睛笑了:“你住哪个房间?”   “3号楼502。”那人握着他的手没放开,用眼神示意一下,“有时间去坐坐。”    11、耍赖 ...   “你到哪里去了?”严培晃晃悠悠溜达回科学区,迎头就被艾伦逮住了,“这几天震级一直往7级上升,你都在哪里?” 居民区房屋的抗震度远不如科学区,艾伦还真怕他被砸在哪间房子里头了。   严培眨眨眼:“我一直在工作啊。没事,震级升到5级以上我就会到空地上去,我很怕死的。”   艾伦皱眉:“你到底是在哪里工作,还需要住在外头?”   “哦——”严培嘿嘿一笑,“酒吧。所以需要工作到很晚,再回来科学区都禁行了,顺便就住在朋友那里。”   艾伦上下打量他:“朋友?你这么快就有朋友了?”   “当然。”严培笑嘻嘻地跟着他,“朋友还不好找吗?只要不苛求,谈得投机就是朋友了。”当然,如果能上床的话,就是更进一步的“朋友”了。   艾伦沉着脸往前走:“平民区很乱,人心难测,你最好不要太信任陌生人。”   “哦哦哦,谢谢马丁博士关心。那个,我说,博士——”   艾伦猛地站住,警惕地转身:“你又有什么事?”   “嗓子。”严培指指自己的喉咙,“昨天起就很不舒服啊,我怀疑是感冒了。平民区那个地方大概空气就是不好。”   艾伦冷冷地说:“感冒病毒基本上已经被消灭,现在没有治疗感冒的药物了。”   “不对吧?按照你给我讲过的理论,病毒只是在升级,换了另一种存在方式而已,不能说被消灭了。”严培跟在艾伦后面寸步不离,“再说,你们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可是我没有。对你们不起作用的病毒,对我可能还是起作用的——”   “小声!”艾伦听见他说到没有经过基因改造,赶紧打断他的话,好在这时候走廊里并没有什么人,刚刚才是一场地震,科学家们都抓紧分秒时间又回到房间里去各自工作了。艾伦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才稍微松了口气:“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说话吗?”   严培耸耸肩:“抱歉,忘记了。不过这里应该也没什么人吧?我说马丁博士,我现在咳嗽,喉咙疼,至少给点药吧?”   艾伦被他打败了,无奈地说:“严先生,你并没有这些症状。你戴的徽章上有自动体检器,这些症状如果有的话,系统会给你分配药品的。”   严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小的徽章里居然还另有乾坤。不过他的脸皮厚如城墙,这种话也只能让他愣那么一小下,连脸都没红就咧嘴笑了一下:“哦,那么就算预防吧。你知道,刚才还在贫民区的空地上站了半天,风有点凉。”   艾伦严肃起来:“严培。你要知道,现在地下城的供应很紧张,而且还在不停地接纳获救者进入。我可以为你申请最高生活标准,但你不能太过分!药品现在是稀缺物资,我们首先要供应科学家和军警,不可能给你一个并没有生病的人!”   严培抱着手臂听完艾伦的话,笑了一下:“首先供应科学家和军警吗?那么老百姓呢?挺奇怪的,你们给科学家和军警更好的待遇,不就是因为需要靠他们去拯救平民吗?那么你们把人救进来又让他死去,这不是在做白工么?”   艾伦想不到他也会讲一番正经道理,皱了皱眉:“你想把药给谁?”   严培刚才那副正经样儿一下子又没了,嘿嘿一笑:“总之不是我自己吃就是了。”   艾伦眉头皱得更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用自己的供应去黑市交换东西……”   严培吊儿郎当地站着,眨眨眼睛:“是啊。天天抽血什么的,还要抽骨髓,我这身体,真是没法跟新人类相比,就觉得说不上哪儿有点不大够……”   艾伦瞪着他。可惜严培不为所动,笑嘻嘻地回望着他,丝毫没有一点被谴责的自觉性。艾伦瞪了半天,发现此人脸皮厚得子弹都打不透,只得叹了口气:“我只能给你一点消炎类药物,别的就不可能了。”   “那就很好了。”严培笑嘻嘻地伸手,“能现在给我吗?”   艾伦真是拿他毫无办法,咬着牙根说:“可以。不过也请你跟我去实验室一趟,可以吗?”   “当然当然,我是随叫随到的。”   艾伦实在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随叫随到?实验应该是在昨天就做到这一步了,可是昨天严先生在哪里?一夜都没回来!”   严培嬉皮笑脸:“昨天是工作日,酒吧不打烊我也没办法回来。SORRY,现在补上好吗?看,我现在随便你们抽什么都行。OK?”   艾伦强忍着爆粗口的冲动,硬生生把一句脏话压在舌头底下,冷冷地说:“那再好不过,我们去实验室吧。”   严培耸耸肩,跟着他往实验室走,漫不经心地问:“怎么这几天没看见沈啸?”   艾伦冷冷回答:“他是军人,休假期一过就去地面上搜救了,不像有些人无所事事,整天在地下城乱晃。”   严培没计较他话里的讽刺,眯起眼睛笑了一下,心里管自盘算起来。艾伦没听见他的回答反而有点不踏实,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发现严培手摸着下巴在偷笑,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得不悦道:“严先生,上次我的劝告,严先生是没听进去吧?”   严培回过神来,嘿嘿一笑道:“哪能呢,马丁博士每句话我都记着呢。放心,我没有在打沈少校的主意,你不用这么警惕。”   艾伦就是这么怀疑的,然而被严培毫无顾忌地说破,他反而有些难以开口,只能转过头去加快了脚步往实验室走。   严培跟在他身后,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艾伦。艾伦是标准的白种人身材,大约因为终日埋头于研究的缘故,稍嫌瘦弱了一点。长相倒是五官端正,但是没什么特点,要算是比较平淡的,在严培看来,跟他研究的学科一样都没什么大趣味。不知道他的弟弟迈克尔会是什么模样,可惜是同母异父,说不定长相上没多大相同,不具有什么参考价值?   严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实验室门口。这里是禁行区,普通的科学家都不能随便进出,因此格外的安静,只有墙上的监视器发出极轻微的电流声,几乎可以忽略。   艾伦在实验室门口停了下来,先敲了敲门,才通过指纹器打开门进去。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卢梭博士不知做什么去了。严培溜达进来,一眼就看见中间那圆柱形的玻璃皿里泡了半截身体,顿时有种作呕的冲动。   那确实是半截身体,有一整套完整的内脏系统,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着,不过因为下半身还没有生长出足够的肌肉和骨骼,肠子之类都在营养液里漂浮着,乍一看上去真会吓死人的。尤其一想到那是自己的内脏……严培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是说要克隆他的身体,但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父亲不在。”艾伦扫视实验室,皱皱眉,“你等一下,我去找他,有可能去材料区了。”   严培实在不想呆在这里:“要抽什么你直接抽就是了,还必须要卢梭博士在场?”   “我不太清楚父亲的实验进行到了哪一步。”艾伦转身往外走,“稍等一下,材料区离得不远,我马上回来。”门在他身后咔嗒一声关上,严培拽了拽,居然锁住了,不由苦笑——这是有多怕他跑了啊。   卢梭的实验室根本是没有半点人气的地方,一切都是冷而硬的感觉,尤其是那个装满了人造血液还泡着半段身体的大玻璃皿,简直让严培坐立不安了。偏偏还出不去,他也只好背对着玻璃皿,在实验室里无聊地溜达起来。   走了几步,严培脚下一停,用鞋底又轻轻磕了几下地板。卢梭的实验室已经是建在最下一层,但这块地板下面是空的,也就是说,这下头还有空间,并且从声音和震动的感觉上来推断,空间不小,可能是个地下储存间之类,但是在地面上却看不见从哪里能下去。   严培有个毛病,对一切密闭空间都感兴趣,所以他父亲当年曾经说过他天生就是个倒斗的。这会虽然明知道是在人家的实验室里,但是好奇心一起,那真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当即就在屋子里转悠起来寻找打开的机关。   来回走了几趟,严培已经确定地板下的空间大约相当于一间十五平方的小房间,至于门在哪里……   喀地一声,墙角的一块地板轻轻弹起来然后被掀开,卢梭博士花白的脑袋从下面探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眼前的严培:“你怎么在这里!”   严培也吓了一跳。他刚确定这块地板就是通向地下空间的门,这门就自己打开了,更没想到原来卢梭在下面,这要是卢梭慢一步,他先把地板掀了,那得有多尴尬?   “哦,是马丁博士叫我来的。”严培若无其事地退开一步,“马丁博士以为您去材料区了,所以叫我等在这里。您这是——”   卢梭没有回答,从梯子上来,顺手把地板盖上了。严培抓紧时间往里面瞥了一眼,但是只看见一架小梯子通下去,有照明,其它的就都看不见了。卢梭转身走到实验台前面:“还需要抽血。”   “还要抽血?”严培瞥一眼装满血液的大玻璃圆柱,跟着卢梭走了几步,“这里头的血已经够多了吧?”他抽得最多的就是血,几乎每天都要抽一点,如果不是用的取血器比较先进,估计这会儿手上该扎成马蜂窝了。   卢梭拿了采血器转回身来:“血液需要循环更新,人造血液缺乏自我更新的能力。”他讲话一向言简意赅,但就是因为太简单直接了,比艾伦还缺点人味儿,有时候严培简直怀疑这父子两个是人还是机器人,脑子里除了研究还有别的东西吗?   “好吧,您说了算。”严培卷起袖子把胳膊伸出去。他总觉得每次看见他的胳膊卢梭博士都会眼前一亮,好像老饕看见了美食一样,还不如让艾伦来抽血呢,至少不会有这种食指大动的表情。   自动采血器是带微麻的,所以整个过程都不会有任何痛感。严培百无聊赖地站着,眼睛到处乱看,忽然发现卢梭博士的白大褂下摆有一滴血迹。   科学区的科学家们都是一样的白大褂装备,但是穿起来就各自不同了。艾伦的永远是笔直干净连个褶都没有,卢梭博士的可就总是皱成一团,但还总是保持干净雪白的,所以这滴血渍就特别的显眼。   严培仔细观察着。血迹应该是圆的,只是因为衣服上的皱褶而有点走形,好像是衣服平铺着的时候从哪里滴下来的,但它滴的位置却是下摆——严培不由得琢磨起来——如果人站着,血迹滴下来该是水滴形,现在是圆形,那么卢梭博士是在做什么会把衣服下摆平铺起来?是做实验的时候溅上的血吗?哪个实验需要他摆出这种动作呢?   严培的眼睛在实验室里打了个转。实验室里甚至连张椅子都没有,好像所有的工作都要站着进行,比如说现在这个抽血。   果然是有点无聊了吧。严培摸摸自己下巴,稍微有点扎手,该刮胡子了,昨天那个约翰好像对此略微有点不满呢。地下城的日子过得实在压抑,要是再不找个人调节一下,那真是太没劲了。   门被推开了,艾伦急匆匆进来,一眼看见卢梭博士,松了口气:“父亲,您刚才去了哪里?”   卢梭博士含糊地嗯了一声,仍旧低头抽血,没有回答。严培略微有点疑惑,正想说话,却看见了艾伦背后的人,顿时弯起了眼睛:“沈啸?”   沈啸似乎又晒黑了些,脸颊瘦削,线条刚硬,正是严培最喜欢的模样,连微微一点头的模样都合他心意:“严先生。”   卢梭博士拔出针头,严培一手用棉花按着针眼,就往沈啸身边晃过去:“叫我严培就行了。在这里找不到什么说中文的机会,你知道,这种感觉……唉——”   艾伦微微皱起眉头,冷冷地看了严培一眼。可惜严培对此视而不见:“地上情况怎么样?你——带回来多少人?”   沈啸简单地回答:“情况不好。我带回来五十四人,但是有两人已经感染。”   严培有点好奇:“感染?你是说,你把感染者也带回了地下城?不怕传染吗?”   沈啸淡淡地说:“感染者可以做药物临床实验。”   严培微微皱了皱眉:“药物临床实验?”   沈啸点了点头:“已经病发后的治疗实验,这很重要。”   “但是在我们看见的那个宿营地,你怎么没有——”   “石化症达到二期就没有治疗意义了。”   严培想了想:“怎么实验?喂各种药物?”   沈啸摇摇头:“我不是研究人员。”   严培转向艾伦:“马丁博士,你知道吗?”   “我只负责计算机系统。”艾伦沉着脸回答,随即转向沈啸,“这次能休息几天?”   沈啸眼睛里带着血丝,显然是刚回到地下城就过来了:“大约三天。居民区可能有点问题,我也要去巡逻。”   艾伦怔了一下:“你都没有休息就要去巡逻?”   “人手不足。”沈啸简单地解释,“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和卢梭博士,等下去看看孩子,然后就去居民区报道了。不过在居民区巡逻并不算什么,不用担心。”   艾伦眉头还是皱着:“我去帮你叫一份配餐,你吃过了再去。”说完不等沈啸拒绝就转身走了。   严培眼珠滴溜溜地转转,用肩膀推推沈啸:“去看小彼得吗?那孩子长胖了呢,倍儿好玩。一起去?”   沈啸刚点了一下头,手腕上的通讯器响了,他抬手打开耳机,听了几句话脸色就严肃起来:“明白,我立刻去报道。”关掉通讯器,他看看严培,“抱歉,我必须马上去居民区报道,这个麻烦你替我带给小彼得。卢梭博士,我走了。”   卢梭博士已经在鼓捣刚才抽出来的那管子血,压根没听见沈啸说话。严培热情地送出实验室:“自己小心。”   沈啸点了点头,看严培的眼神有了一丝暖意:“你在居民区工作也要小心,最近情况不太好。”   严培这还是头一次听见沈啸说这种关心的话,顿时两道眉毛都乐得飞了起来:“OK,我们都小心。”直到沈啸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他才摊开手看看那几块锡纸包装的巧克力。这是军警们上地面搜救时的配给,高热量补充食品,每个人的定量也并不太多。目前在黑市上,这东西几乎是有价无市。   严培躲到摄像头监视不到的地方,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还是从里面拿了最小的一块。就这么一块,可以换到两块定量肉和一点蔬菜——丁小如太瘦了,为了给杜诚换药,她一直在缩减自己的口粮,要是一直这么下去,非把身体毁了不可……      12、夺命一夜情 ...   “先生,您的奶酪焗鸡,请慢用。”严培手腕一转,把盘子漂亮地打了个旋摆到桌子上,笑眯眯一弯腰。   那一桌上的食客拿起叉子,怀疑地看了一眼:“怎么是切开的?”   “这样方便您用餐。”严培无辜地看着他,随即做恍然大悟状,“您是怕厨房偷工减料吧?您可以检查一下,这是切好之后按整鸡又拼装起来的,有没有缺少一看就知道。”   两个食客果然用叉子把鸡一块块地叉开来看,直到确定这是一只完整的鸡,这才缓和了脸色,挥挥手让严培下去。也不怪他们,实在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食物简直就是珍宝,酒吧里的食物极其昂贵,即使能在这里消费起的人也都是斤斤计较的。   严培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再一次躬了躬身,拿着空托盘走回厨房。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九点,就脱下工作服跟厨师打了个招呼,走出了酒吧。他口袋里揣着两个密封袋,每个袋子里有一块奶酪焗鸡,还是胸脯肉。笑话,凭他的刀工,还能让人看出破绽来?那两个人就算去把鸡肋骨每根都数一数,也休想看出来肉少在哪里!   丁小如还没回来,为了节约电,杜诚一般都不开灯。严培在门外侧耳听了听,伸手按在门锁上,感应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他没进去,只是拿出一袋鸡肉塞进去挂在了里面的门把手上,随即把门又关上了,拎着剩下的一袋鸡肉去了三号楼。   约翰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小瓶红酒,两人彼此看着对方拿出来的东西,同时吹了声口哨。严培把鸡块和奶酪放到盘子里,又用勺子把袋子上沾着的奶酪都刮下来,再平均分成两份,每份上放两朵从酒吧里顺手牵羊来的胡萝卜雕花,微笑着说:“今天晚上可以算是宴会了。”   “是啊。”约翰微微一笑,找出两个粗糙的小杯子把酒倒上。说是一瓶,其实也就倒出两小杯来。不过这已经很难得了,严培凑过去嗅了一下,做出陶醉的表情:“好酒!”   约翰笑起来:“是的,收藏了四年的葡萄酒,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情调也。一小杯葡萄酒,一小块鸡肉,在地下城已经是一次奢侈的烛光晚餐。不过,虽然说重要的是情调,两个人还是把放鸡肉的碟子都刮得干干净净,只差拿起来舔一舔了。   严培弯起眼睛一笑,目光像一根手指一样抚摸过约翰的脸庞,脑海里却忽然浮出沈啸线条坚硬的脸颊,不由得有点走神。等他回过神来,约翰已经倾身过来,手搭在他肩上,手背轻触他的脸颊:“在想什么?”房间里连个椅子都没有,墙壁上拉开一块钢板就是桌子,严培坐在床上,约翰则坐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个塑料箱子上。这个塑料箱子同时还兼职他的储藏柜。   严培当然不会承认他在想另一个男人,正准备熟极而流地把说惯了的甜言蜜语拿出来,走廊里忽然响起了地震警报声。   过了这十几天,严培跟其他人一样,对地震警报已经麻木了,反而是暗恨这地震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打断两人的调情。不过好在这次地震时间很短,升到五级之后就安静了下来。严培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解除警报的声音,回头一笑:“幸好震级不高——你怎么了?”   约翰一手撑在墙上,眼神有些呆滞地看着严培没回答。严培心里一动,双手围上他肩头,轻轻使了个巧劲把约翰压在了墙上,手指轻轻抚弄他的耳垂:“喝醉了吗?”按照上次跟约翰的约定,这次应该是轮到约翰做1号,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嘛……如果他说他忘记了,应该还是很合理的。   房间里的照明被约翰调到了烛光的亮度,朦胧的光线里两人的脸都有一点模糊,严培稍稍踮起脚——约翰比他高十公分左右,这高度让他有点麻烦。嘴唇擦过对方的唇角,约翰的嘴唇有些凉,让严培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   严培喜欢灼热的嘴唇和身体,因为他自己的身体温度偏凉,所以更喜欢温暖,那会让他更容易兴奋。不过上次——他记得约翰的嘴唇并没有这么凉,看来这场地震来得真不是时候,恐怕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慢慢挑起对方的热情。   房间狭小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更快地到床上去。只不过退了几步,严培就用一个旋转的舞步把约翰放倒在了简陋的床上。大概真是醉了,约翰连反抗都没有,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严培,眼神微微有些涣散。   严培伸手轻轻拍了拍约翰的脸颊,低声笑起来:“真的醉了?”他的声音放低的时候微微带点沙哑,有说不出的诱惑力。约翰似乎在酒醉中也被他撩拨了一下,眼珠微微转动一下,目光渐渐聚焦……   严培已经轻巧地解开了约翰的衣服,稍微直起身体,他也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对着约翰越来越专注的目光,严培手指的动作刻意放慢,细长的手指顺着衬衫慢慢下滑,将黑色衬衫向两边分开,露出象牙色的胸膛,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   严培长得白净,身材却是锻炼出来的,并没有夸张纠结的肌肉块,却是全身上下没一块赘肉。胸前两点暗红色在黑色的衬衫衬托下格外的性-感,再往下就是若隐若现的腹肌。微暗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仿佛给皮肤上抹了一层油彩。尤其是向后仰起的颈项,带出一条诱人的曲线,说实话,约翰要看到这副情景还不发-情,那一准是生理上有点毛病了。   约翰生理上当然没有毛病,这一点,严培已经验证过了。但是今天有点不对劲,他已经慢悠悠地把衬衫扣子全部解开了,约翰仍旧没有半点动作,简直像条死鱼一样。严培有点不满地低头一看,登时满腔热情像被迎头浇了盆冰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差点吓萎了。   就在他面前,约翰露在衣服外面的所有皮肤,全部都泛着一种奇怪的光泽,就像是某种玉石一样,而且还在变得更加透明!而他的眼珠却失去了刚才的光彩,乍一看,就像是一座石像的眼睛,徒有其形,不具其神!   严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儿——石化症!他像被开水烫到一样往后一跳,撩起衬衫下摆拼命擦嘴。他可没忘记艾伦说过石化症可能通过空气传播,妹啊!早知道他亲他干什么呢!   擦了几下严培就冷静了下来。艾伦也说过石化症是有过程的,一期是思维迟钝,二期是行动缓慢,这几点刚才是他忽略了,还以为约翰是酒醉,其实就是石化初期症状了。但是三期才会有明显硅化,等到全身硅化就是四期了。这里头至少也得有个转化过程吧?而约翰在吃饭的时候还是正常的,一个小时之内就发病并且进入三期,这正常吗?   严培用衬衫垫着手,拉开约翰的衬衫和裤带,露出来的皮肤无一不是微带光泽的灰白色。全身硅化,绝对不会有错了!而且就在他检查的时候,约翰的皮肤还在变化,由不透明渐渐向半透明转化,看起来居然有点石雕变成玻璃雕像的意思。   这,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严培有点要抓狂了,在屋子里来回地走。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报警吗?警察会不会把他也当做被感染对象关起来观察?肯定要检查的吧,万一检查出来他不是经过基因改造的现代人,而是个千多年前的“古生物”……   现在走?严培斜眼看看房门。没人知道他来,而他很明白该如何抹掉自己来过的痕迹。但是——约翰没救了吗?如果还有救的话,他现在一走……   肩膀上猛然传来一阵疼痛,严培一扭头,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刚才还死鱼一样躺在床上的约翰石像,竟然已经坐了起来,而且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那手指竟然如同铁钳一样,深深陷进他的皮肤里,捏得他生疼。本能地一沉肩,严培双手扣住约翰的手肘,在关节处一按——这个动作足以让人半截手臂都发麻,但是对约翰竟然好像没有什么作用。不但如此,约翰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加大了力量,用力把严培往前拉,同时上身前倾,把脸向严培颈间凑了过来。   严培用眼角余光瞥见约翰露出的两排牙齿,反射着黯淡的灯光,竟然有种金属一样的锋利质感。他在最后关头果断地扣住约翰的手臂一扭,感觉上像扭到了一段石头柱子,但约翰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终于松脱了几分,严培将人往后一推,自己顺势后退:“约翰!”   约翰两眼圆睁,眼皮似乎僵住了,就这么死盯着严培,连眨眼都没有。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呜呜声,翻身下床,向严培冲过来。严培一闪身转到桌子后面,约翰就直接撞上了那块钢板。   钢板是用活动轴嵌在墙里的,墙壁当然也是合金钢板,结实程度很靠得住。约翰的身体似乎僵硬了很多,连弯都不知道拐,冲着严培就冲,然后结结实实撞在钢板桌子的一个角上,一声闷响,靠在墙上的严培感觉到整面墙壁都颤动了起来。可是约翰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反而伸出手来就抓严培。这时候他一米九以上的身高起了作用,狭小的房间里严培退无可退,又被他抓住了肩膀。   两人隔着钢板桌子开始了拉锯战。约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拼命地伸长了脖子,眼睛死死盯着严培的脖子,两排牙闪着森森的冷光。他的衣服裤子刚才都被严培解开了,现在裤子掉到膝盖处,已经被他前冲的动作撕成了两半。加上衬衫敞开着,整个身体都等于露在外面,奇怪的是他的皮肤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竟然又从半透明转为了不透明,虽然还有硅化的样子,可是比起刚才来反而正常了很多。   但是这时候严培已经顾不上再去多想什么了——嗜血者!虽然不知道嗜血者的发病过程究竟是不是这么奇怪,但约翰现在这副模样,除了嗜血者之外绝对不做他想!   掐住肩膀的手指几乎要把骨头捏碎,更可怕的是,那钢板桌子在约翰的硬挤之下竟然有变形弯曲的趋势。如果被他冲过来,狭窄的房间里严培将再也没有躲避的余地!   桌子上的刀叉已经被撞到了地上。严培脚尖在刀柄上一点,刀子活鱼似地跳起来,被他接在手里,对着约翰的手臂就插了下去。餐刀当然不会很锋利,但在严培的腕力之下至少可以把人的手臂捅个对穿。但是现在,刀尖刺入皮肤里,竟然只有一点点红色,手感像扎进了沙土里一样。   幸而约翰似乎还有疼痛的感觉,严培这一刀扎下去,他的手抽搐一下,放松了开来。严培拔出刀子对着他的脸掷了过去,餐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钉进了约翰的右眼。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在房间里响起来,严培已经一步蹿到门口,拉开门冲了出去:“嗜血者!有嗜血者!快报警!”   警报声长鸣。不得不说贫民区的警察反应还是极快的。严培刚冲出楼门,已经有警车开到了门口。严培一头撞过去:“有嗜血者!502出现了嗜血者!”   两个警察跳下车举枪冲进楼门,严培正喘着气平复自己的心跳,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被约翰抓过的地方剧烈疼痛起来,严培忍不住叫了出来,一转眼对上沈啸紧皱的眉头:“受伤了?”   严培微微一怔:“你——哦,你在巡逻?”   沈啸微一点头:“是的。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被嗜血者咬到了?”   “没有没有。”严培赶紧声明。开玩笑,要是被咬到了肯定要隔离的吧,万一再认定他受了感染直接拉去烧掉可怎么办?   “让我看一下。”沈啸抓住严培要扣衣扣的手,不由分说拉开了他的衬衫,借着灯光看了一眼,“还好,没有抓伤。”肩膀上一排青紫的指印,有些直接印进了皮肤里,但并没有破皮。   严培松了口气。松松拢了拢衬衫,并没有把扣子系上的意思,虽然心有余悸,仍旧不忘弯起眼睛对沈啸一笑:“还真是挺吓人的。”天幸他刚才还没来得及把裤子也脱了,要不然逃跑不方便不说,现在就得当着沈啸的面遛鸟了,那可实在不雅。   沈啸可半点没有回应他的意思,皱着眉审视他:“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你的朋友不在这座楼。”   严培暗叫不妙,不着痕迹地把衬衫拢紧了点,遮住可能留下的吻痕,笑了一下:“是在酒吧工作的同事,约我来坐坐。”   “那么嗜血者呢?”沈啸的目光随着他的手走,“你在哪里碰见的?或者说,就是你的这个同事?”   砰砰两声枪响,严培抖了一下,转头看向楼道里。片刻之后,两个警察拖着几乎是赤身裸体的约翰出来了。沈啸打开警车后门,严培看见里面有加粗的合金钢栅栏,简直就是一个笼子。两个警察把约翰扔进去,沈啸转头看着严培:“你得跟我们去做一下笔录。”   严培心有余悸地点头,跟着他爬上前座:“他——打死了?”   “高强度麻醉。”一个警察解释,“需要带回研究所。”   “研究所?”严培愣了一下,“为什么不击毙?万一要是醒过来,岂不是——”   沈啸简单地说:“活的嗜血者很难抓获,尤其是刚刚发病的。研究所需要研究材料。”   严培怔怔地看着沈啸:“怎么研究?”   沈啸瞥他一眼:“那是研究人员的事。”   “解剖?”严培回头去看约翰。约翰现在身上的皮肤已经差不多恢复成了普通人的样子,只是比他原来的肤色似乎要白一点,“活体解剖?”   开车的警察解释:“嗜血者已经失去理智了,哪还能算人呢?”   严培心里微微颤了一下。没错,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在飞艇上看见那一大群嗜血者蜂拥而来龇牙咧嘴的模样,确实也根本没觉得这些东西也能算人。但是约翰——毕竟是认识的人,连床都上过,又是眼睁睁看着从正常人变成了嗜血者,总归是不太一样。真要让他这就把约翰当成一具会行动的尸体,实在是有些困难,更何况约翰现在看起来给正常人并没什么两样,似乎跟路上看见的那群嗜血者哪里不太一样。      13、危机升级 ...   从警察局出来,沈啸看一眼严培:“我送你回去。这段时间你最好是不要出来了。最近,嗜血者出现的频率在提高,虽然政府加强了警戒,但是地下城居民太多,不免有些疏漏。像你今天这种情况,幸好你逃出来了,否则——”   严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头。不过他心思不在这上头,沉吟了一下问:“嗜血者的发病过程跟石化者相同吗?”   沈啸微微皱眉:“应该不同。石化症首先表现为思维与行动的迟缓,但是嗜血症更多的表现为暴躁易怒。所以如果在公共场所,遇到打架斗殴的人要尽量远离,尤其是那种因为小矛盾就冲突的情况,可以立刻报警。”   “那么嗜血者从发病到变成完全的嗜血者,都会有些什么转变,需要多少时间?”   沈啸思忖了一下:“嗜血者的转化过程是比较快的,大概24小时之内就会转变完毕,变成完全没有理智的野兽,见到什么都会撕咬。但是他们的骨骼硬化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一些,应该在72小时会完全硬化,那时候普通的子弹都不容易打入他们的身体。像你的这位同事,应该是刚刚发病,肌肉还未纤维化,麻醉弹发挥作用也快。如果是完全硬化者,因为血液都不再流通,麻醉剂基本上也就没什么用了。”   “你说的这个24小时,指的是从发病到见人就咬吗?”   “对。一般来说初期六个小时左右就是狂躁,之后可能会嗜睡。完全失去理智可能因人而异,但一般来说都在24个小时左右。”   “有更快的吗?比如说几个小时之内就完全发狂?”   沈啸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这种情况研究所尚未提出过,我本人也没有见过。带人出去搜救的时候,也有几十例嗜血化的病例,但基本上,从出现异常到完全发病都在24小时左右。这个问题我并不是十分清楚,或者你应该去问卢梭博士,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嗜血者——”严培回忆一下当初在飞艇上看见的样子,“他们的肌肉似乎并没有石化。”   “当然。如果肌肉完全石化,他们就根本不可能活动,也就没有威胁了。麻烦就在于,他们只是部分硬化。”   “那么皮肤会变成石化者那种发白的好像石头的样子吗?”   沈啸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已经说过,他们没有石化,尤其是肌肉,当然不可能变成那副样子。你不是也曾经见过嗜血者吗?还有你的那个同事,你看他的皮肤有石化吗?”   还真的有啊大哥!严培在心里惨叫,嘴上没敢说话。这事不对啊,如果按开始表情行动迟缓以及皮肤反应来说,约翰应该是石化者;但是他后头皮肤居然又恢复了,而且那副狂躁的模样分明又是嗜血者!最要命的是,他从开始迟钝到完全狂躁,总共用了连两个小时都没有!这是完全不符合沈啸的描述的。   严培心思太重,以至于沈啸把车开到科学区并停下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暗恨自己怎么错过了这一路的调情机会。不过机会稍纵即逝,艾伦已经等在外头,看见严培脸黑得如同锅底:“你今天晚上八点钟应该在实验室了!”   “他遇到了嗜血者,去警察局做了笔录。”沈啸替严培解了围。   艾伦眉头紧皱:“又有嗜血者了?看来最近发病频率真是越来越快。你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幸好沈啸来得快。”严培受宠若惊地回答艾伦的关心,同时不忘记给了沈啸一个感激的眼神,末了眼角一弯,把那抹感激带上了一点撩拨的尾巴。   艾伦倒没注意到严培的小动作,皱着眉教训他:“这段时间你不要再出去了,万一搅进去被当作感染者检查,查出你的身份怎么办?”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沈啸:“卢梭博士的研究怎么样了?”   艾伦脸色也沉了下来:“父亲的意思,似乎并没有什么大进展。严,去实验室吧,这段时间请你不要再出去工作了,实验必须加紧进行,再这样下去,地下城会人心不稳。如果因此影响了你的收入,我会再替你申请一份补助。”   “OK!”严培眼珠一转,“不过,地下城的物资并不丰富,再申请一份补助不太合适吧?”   艾伦快步走在前头,淡淡地说:“这就是我的事了,你放心吧。”   卢梭博士在实验室里忙碌,正在把什么东西切片观察。严培没敢多看,他猜那被切的肉块多半是从他的克隆身体上搞下来的。例行是要抽血抽骨髓的,严培乖乖坐在操作椅上。他一肚子心事,连跟着进实验室的沈啸都没心思注意,观察了一下卢梭父子俩的神情,才装做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沈啸说地下城最近频繁出现嗜血者,究竟是什么原因啊?”   卢梭博士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艾伦一边看着采血器一边回答:“很难说。现在初步认为可能是嗜血症病毒又有了新的变异。”   “变异?这怎么变异?是进化了,还是又产生了什么新东西刺激了它?是丁坦博士研究出的那种疫苗还在刺激病毒吗?”   艾伦摇头:“最近出现的嗜血者基本上都是没有打过疫苗的。而且变异的原因很多,比如说最近地震比从前发生也更频率了,地震的时候磁场也会发生变化,这也可能是引起变异的原因。”   “这种频繁的地震正常吗?”严培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虽然说每次都不构成什么危害,但是地壳如此频繁的震动,不会是地球要完蛋了吧?”   艾伦有些疲惫:“地面上基本已经失去控制,地下城对于地壳的监测设备不足,目前来看得到的数据是地壳层仍旧稳定,但是监测范围太小,数据也不完全可靠。”   严培暗叹倒霉,本以为死而复生是运气,现在才知道是倒运的运啊!脑袋顶上有无数的嗜血者,脚底下则是不知啥时候就要崩溃的地壳,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哦,沈啸说嗜血者的转化过程比石化症要快,最快能快到什么程度呢?”   “24小时。”   “还有更快的吗?”   “至少现在没有。”   严培摸摸下巴:“那——嗜血者的皮肤会出现石化症那样的变化吗?沈啸说不会,但是既然是同一种病毒的变异体,会不会嗜血者的皮肤也会石化,只是之后会再恢复呢?”   艾伦失笑:“怎么可能,这种转化是不可逆的。”   严培正想着再怎么问一下,却发现卢梭博士转过了身来看着他:“你看见过这种情况?”   “哦,我只是随口问一下。”严培信口开河。卢梭博士却没有放弃,干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如果你看到任何特别的情况都要说出来,因为任何线索可能都对我们有帮助。”   严培嘴里答应着,眼睛却落在卢梭博士的白大褂下摆上。跟那天一样,衣角上又有一滴血迹,虽然颜色已经有些发黑,但圆圆的形状很清晰。因为落在衣摆最下边,所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卢梭博士,并且,也实在产生不了信任。   严培个人是很相信直觉的,虽然一度他曾经因此被罗铭嘲笑过像个女人,但在他倒斗的生涯中,直觉曾经几次帮助过他。虽然艾伦跟他相看两相厌,但比起卢梭博士来,严培更愿意相信他。   严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实验室一角的地板上溜过去,那里就是地下室的入口,可是从地面上看完全看不出痕迹。是地下城所有的地下室都这样,还是表示这个地下室很秘密?   卢梭博士站在那里看着严培。严培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头问沈啸:“最近还有石化症者出现吗?”   沈啸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最近出现的全是嗜血者,也许到现在人体已经对石化症产生了一定的抵抗力?”他说着,看了卢梭博士一眼,向来毫无波动的眼神里也微微露出一丝软弱,仿佛在期待卢梭博士能点头表示肯定。但是卢梭博士始终看着严培,在发现严培并不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就转身回去工作了。   沈啸移开目光望向地板。严培看到他的神情,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说实在的,自打他在飞艇上醒来,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朋友也认识了几个,可是他和这个环境仍旧有些隔离感,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世界。可是直到今天,约翰在他眼前生生变成了嗜血者,他才仿佛一下子被拉进了现实中,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真实实地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空中了。所以这个时候,看见沈啸失落的目光,他有更深的感受。   “沈啸,事情总会好的。”   沈啸抬眼看了看严培,还没说话手腕上的对讲器就响了:“什么事……我马上到!”   “怎么了?”艾伦关切地问。   沈啸的脸色很难看:“居民东区经十路16号发现多具尸骨,初步检查看起来像是被嗜血者袭击的。”   严培一愣——东区经十路16号?这个地址似乎很耳熟:“我跟你去看看!”   艾伦有些愠怒地瞪着他:“刚刚说过你不要再出去了!”   “不,那个地方我似乎去过,说不定能提供什么线索。”   艾伦没话可说了,只好打开操作椅的束缚带:“别乱跑,早些回来。嗜血者频繁出现,研究所必须尽快拿出一些成果来抚慰民众!”   严培假装没听见。研究所拿不出成果来,他有什么办法?难道贡献自己切成肉丁分给大家服用吗?再说直到现在,卢梭也只认为他可能不会受到病毒感染,却也并没发现他有什么杀毒作用。   经十路16号已经被隔离了,最先发现尸骨的人正在做笔录。严培跟着沈啸走进去,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看见他领子上的金色徽章就没做阻拦。   16号有一间大地下室,现在地下室的合金钢地板掀开了一块,潮湿的土坑里躺着六具白骨。确实是白骨,骨头上的肉已经大半被啃光,剩下的一点残渣也腐烂了。骨头下面零散地有些头发,有些上面还连着头盖骨,显然是被硬生生地整个掀了天灵盖。   严培蹲下来观察了一会:“是被什么东西啃光的。”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骨头上有几处有咬过的痕迹,从留下的齿印上看,并不像是动物。而且这个地方他确实来过:“这是一个宗教团体的聚集处,名字应该是叫‘新月’。”他有好几次在这里用半块炸鱼来换一整块的猪排。   沈啸并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成员你清楚吗?”   严培苦笑摇头。他可不是真来做礼拜的,只是为了搞点小买卖而已:“我只知道他们每周都来做礼拜。但是大家都低着头,看不见长什么模样。”他每次来都在人群最后面,除了后脑勺还能看见啥?不过,等等——   “有一个我是见过脸的,但既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住址。”   “没关系。做个合成影像很快就能找到。”沈啸招手叫过一个警察,根据严培的口述再加以调整,一张青年人的脸很快出现在电子屏幕上,再把它输入身份系统去比对查找。   “这六个人的身份查清了吗?”   “有三个是前些日子来报过失踪记录的,还有一个因为缺少一条腿所以很容易查到了身份,剩下两个就难以分辨了。”毕竟地下城大多数都是在浩劫中死光了家人朋友幸存下来的,如果消失了一般不会有人发现。   “有一个是在晨跑的过程中认识了新朋友,朋友发现他连续几天没有晨练才报警。另一个因为忌食猪肉,经常跟邻居交换食物,所以失踪之后邻居才会发现。还有一个刚刚追求一个女孩,本来约好要同居了,结果他在头一天晚上失踪,第二天女孩报了警。”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本来也都是独居的。”严培问了一句。   “现在大部分人都独居。”警察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冲着那枚金色徽章,还是很客气地回答了。   “独居,所以很大的可能不会被发现。”沈啸沉吟着说了一句,“我们现在没有发现的失踪可能还有,应该进行一次普查。”   “那工作量会非常庞大,以我们现在的人手要做到很困难。何况大部分力量要去地面上搜救,新搜救的人又在源源不断地送进来。”警察皱眉表示为难,一转眼看见电脑上跳出来的比对结果,脸色有点难看,“结果出来了——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确实没用,比对之后只是弄清了一名死者的身份——跟严培交换过东西的年轻人,也是躺在这里的六具尸骨之一。   严培沉默着跟沈啸走出经十路16号,沈啸瞥了他一眼,忽然问:“你从前是什么职业?”看见被啃光的尸骨还能面不改色地仔细观察,这一般人做不到,“医生?还是军警?”   “呃——我是——处理一些墓地的,所以有时候会跟尸体打交道。”   “处理墓地?”沈啸没听明白,但也没有再问下去,“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车开出街道口,严培望着外头往来的行人,有些忧心:“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沈啸沉默片刻,缓缓地说:“极有可能,是嗜血者的变异。”   “确实是人啃的?”其实这话严培也不用问,骨头上的痕迹已经确定了绝不会是野兽,而且居民区里现在连人都是勉强养活,还有谁会养猫狗呢?至于野生动物,那更不可能。   沈啸点了点头:“最近石化者没有出现,出现的全部是嗜血者,我觉得病毒已经在变异了,但是研究所那边目前还没有结论出来。”   严培沉吟了一下,换过一个话题:“听说你跟卢梭博士一家关系很不错?”   “哦——”沈啸微微低了低头,“我是孤儿,卢梭夫人对我非常照顾,并且她有东方血统,可能对我就更亲近一些。我跟艾伦兄弟俩从小就认识,跟亲兄弟也差不多。”   严培腹诽:亲兄弟么?你没把迈克尔当亲兄弟,艾伦好像也没打算把你当亲兄弟啊。不过这些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卢梭夫人现在……”   “她是第一批染上石化症的。死前她自愿捐出遗体供人研究,但是——没人忍心对她做什么,所以现在她的遗体被封存,由卢梭博士个人保管。”   严培一阵悚然:“封存?怎么个封存法?又是怎么保管的?保管在哪里?”   沈啸淡淡道:“应该是在实验室的地下室里吧。卢梭博士希望妻子一直在他能够看得见的地方。”   严培瞪眼看着他。固然他不怕尸体,但是把一具尸体一直带在身边,这种事……   沈啸瞥了他一眼:“卢梭夫人就像一尊美丽的雕像一样。”   “哦。”严培想起曾经看见过的那个石化症患者,觉得勉强可以接受,“卢梭博士似乎不太喜欢跟人亲近。”   “是的。博士比较内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术研究上,他的感情,大约只有夫人能够看见吧。”   严培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说:“沈啸,今天的那个嗜血者,就是我的同事,他——在发病前曾经有过一个石化的过程。”   “什么?”沈啸诧异地转头,“你确定?”   “我确定。最初我甚至以为他得的是石化症,但是大约几十分钟之后,他就突然爆发了。”   “等一下!”沈啸打断他,猛地把车子停了下来,“你说他在石化之后爆发?石化症患者会失去行动能力,不可能爆发什么。并且他的身体表面并没有石化痕迹。”   “这就是最让我奇怪的地方。你所说的嗜血症病毒变异,恐怕很有可能。艾伦说石化是不可逆的过程,但约翰——石化过程在他身上确实可逆了。”   “你为什么刚才在实验室里没有说出来?”   严培已经想好了说辞:“一来我怕自己是眼花,毕竟那一阵我确实被吓到了,说真的,现在我都还有点后怕呢。”   沈啸第一次对他的话表示了疑惑——吓到?刚才你看着那满坑的白骨怎么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严培毫不脸红地笑了一下:“我说过我是处理坟墓的吧?对骨骼我真的看惯了,但是一个你以为已经死了却还突然扑上来咬你的——怪物……”   沈啸微微点了点头:“嗜血者非常危险,你能逃出来已经很幸运。”   “是啊。而且这种情况,无论是你还是艾伦都表示过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怕这或许是个例,如果贸然说出来,万一把研究方向引向歧途,那错误可就犯大了。”   沈啸眉头一皱:“研究方向是科学家们的选择,与你无关。但是这个情况必须报告上去。最近地下城没有出现石化者,很有可能是因为所有的石化者最后都转变成了嗜血者。如果政府不知道这一情况,很可能会有人因疏忽而受伤。”   严培低头受教,然后说:“卢梭夫人也有东方血统?我真想见见她。”   沈啸开着车,目视前方淡淡地回答:“艾伦那里有照片。至于她的遗体,卢梭博士不允许任何人接触。”      14、地震 ...   严培不知道沈啸是怎么跟卢梭博士讲了约翰的逆石化过程,要么就是卢梭博士真的除了研究什么都不在乎,总之他没看出来博士有不高兴的意思,倒是立刻就去取了约翰的血样回来检测。   严培这几天被禁止单独进入居民区,百无聊赖之下逛去了希尔工作的地方,却发现艾伦居然也在,不由得大为好奇:“马丁博士也在?”   艾伦对他实在没有好感,如果不是实验需要,连话都不怎么愿意跟他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希尔却跟严培谈得来,高兴地说:“艾伦的生物细胞计算机基本成功了。”   生物细胞计算机?严培努力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颓然放弃了:“那是什么?”分开来讲他都明白,就是组合到一起去之后搞不懂了。   希尔略微有点诧异:“你不知道?病毒爆发前这是最热门的研究专题,但是几百年来始终有些技术问题无法攻克。艾伦在这方面是最出色的!如果不是病毒突然爆发,他可能突破技术难关还要早一些!”   严培尴尬地笑笑。希尔的目光刚才在他衣领上的金色徽章上扫了一下,虽然没有明说,可是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生物学家,居然不知道生物细胞计算机?也就是希尔厚道,没把这话真的问出来。   希尔确实是个厚道人。虽然他确实有点奇怪生物学者会不知道这东西,但是看出严培尴尬,他没再往下说什么,只是兴奋地说:“从前的生物计算机都是用有机芯片取代无机芯片,制造还是相当麻烦,成本也高。艾伦现在用了新技术,可以直接利用生物的体细胞,在成本上降低太多了!”   严培瞄了一眼,艾伦面前放着一个培养皿,里面就是那种细胞培养出来的猪肉块。一块会计算的猪肉?他顿时觉得胃里又不自在了。   希尔完全不知道严培的想法已经偏到了南太平洋去,正兴高采烈地还在介绍,严培却忽然抬起了头:“好像又要震了!”   几乎是在严培说话的同时,尖锐的电子声就响了起来:“震级5.0,各部门注意,震级5.0!”   希尔吃了一惊:“一上来就5.0的震级?今天有点怪。”   “震级6.2,各部门注意,震级6.2!”电子女声像是要验证他的说法一样又尖叫起来。   “不对!”艾伦开始关电脑,“今天的情况确实有点奇——”   房屋猛地强烈颤动起来,电子女声已经有点变调了:“震级8.2,震级8.2,各部门撤离!”   “快跑啊!”严培虽然站得离门最远,可是反应却是最快的,嘴里喊声未落,他已经蹿到门外了,“艾伦、希尔,快跑啊!”   艾伦还在收拾电脑,但是地面强烈震动,房屋已经有些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堆叠着培养皿的架子乱晃,连接处电火花闪动,离得最近的架子已经开始歪斜倾倒。   “快点啊!”严培站在外头跺着脚催。虽然跑出了屋门,但这里也并不安全。   艾伦总算抱起电脑跟希尔一起跑了出来。这会儿地面已经震动得几人站都站不稳,到处都是电火花噼哩啪啦的声音,几秒钟后灯光一闪,全部熄灭了。黑暗之中严培摸到了墙壁拐角处,就蹲下来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开始祈祷菩萨保佑。   天知道,这是在地下啊!本身他们头顶上就有几百米厚的岩层,一旦被震垮了那是正经的活埋啊!下斗他常去,可还真没下过这么大的斗,到时候一埋数十万人,活活的万人坑!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在里头啊。就说这么频繁的地震完全不正常,看来地下城也并不安全。加上可能已经变异的嗜血病毒,也许相比之下地面上反而好一点?毕竟地面搜救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感染病毒,而他偏偏最不怕这个。再者地面搜救人员的供应更偏向于药品和食物,那就用不着他连蒙带骗的跟艾伦弄药了。杜诚年纪大了,咳嗽虽然已经见好,可是一直没断根。   严培一边念着上帝保佑真神阿拉观音菩萨普渡众生,一边打着小算盘,同时还要分心听着周围东西砸下来的动静,好在十几分钟之后,地面不再震动,四周的声音也渐渐静了。   “艾伦?希尔?”严培试着叫了一声。四周现在静得吓人,而且黑洞洞的,真像一座坟墓了。   “严——”希尔的声音传过来,“我和艾伦在这里。”   “受伤了吗?”严培摸索着爬过去。   黑暗中亮起一点光,是艾伦打开了电脑上的小灯,虽然光线微弱,但在黑暗中却很显眼:“我们没有受伤。你呢?”   “我也没事。”严培借着微光发现艾伦和希尔挤在一起,被倾倒下来的一面钢板挡在角落里爬不出来,当下撕下衬衫袖子包住双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钢板拉开一点,让两人爬了出来,“今天怎么震得这么厉害?咱们头顶上的岩层会塌吗?”   艾伦为了保护怀里的电脑,后背上被砸了一下,但并不重,爬出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回答说:“地震持续时间不长,地下城不可能全面坍塌,但是部分地区肯定要出现问题。我们快出去看看。”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从旁边拆了个照明小灯下来,连接上电脑的备用电源,照明灯射出较为明亮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周围。   走廊已经变形,三人跨高踩低地走出来,发现农场大部分房屋都被震得东倒西歪,但因为农场主要是种植,除了工作人员轮值之外无人居住,所以并没有什么大伤亡,大部分都只是伤了点皮肉,只有一个倒霉蛋被砸折了小腿。   “马丁博士?”有人认出了艾伦,“现在怎么办?”   艾伦向远处望了望。居民区房屋林立,平常这个时候也是灯火通明的,现在却一片黑沉沉,也不知道伤亡情况如何。但是他毕竟冷静:“电路大概多处损坏了。如果明天食物也供应不上,灾民会更混乱。留几个轻伤的人在这里检修一下电路,尽可能地恢复肉食养殖系统,其余没受伤的跟我去救人。”   严培是唯一一个连根汗毛都没伤到的。在农业区这边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些科学家,修电路编程序小菜一碟,但在手头毫无药品的情况下如何处理骨折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了。严培替伤者把断骨对齐,拆了两根钢条当作夹板,扒下伤者的衬衫撕成布条绑好,一边嘱咐其他人:“都把衣服撕下块来缠在手上,如果需要扒人可别先把自己的手伤着。拆几根钢条带着走,扒人的时候用得上。”就怕这些科学家们高科技的东西用惯了,真到手头啥都没有的时候就抓了瞎。   从农业区出来就是居民区,当初为了证明政府不会私自克扣食品供应,就把农业区放在了居民区边上,但是中间有隔离区,拉上了铁丝网,还有军警巡逻,以防有人盗窃抢劫。这会隔离区上已经没人巡逻,大概是地震一过都去居民区救人了。本来平坦的地面到处隆起,铁丝网已经扭曲变形,乍一看简直面目全非。   居民区的路灯绝大部分已经熄灭,黑暗中有哭喊声传出来,勉强还有点灯光的地方,都能看见有人在拼命挖掘已经倒塌的房屋。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地下城的建筑全是合金钢板组装焊接起来的,不像从前的土木建筑,一塌就粉身碎骨夷为平地,倾斜的钢板相互支拄,下面可以有不少容身空间。但麻烦的是钢板沉重且结实,也不能像断木头碎石头一样靠人力就可以随便搬开。   严培这批人立刻就投入了挖人战斗中,这时候拆下来的钢条就派上了大用场。严培咬牙切齿地撬起一块钢板,让一个男人从底下的小空间里拖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姑娘吓得不轻,身上还划破了好几处,但都是些皮肉伤,性命完全无碍。男人把她搂在怀里,对着严培千恩万谢。   钢板沉得要死,严培要不是还有把子力气真是撬不起来,一松手钢板砸回原处,腾起一片尘土,严培也累得一屁股坐倒在路边直喘。这里临街,他背后靠着的就是根路灯杆,只是灯已经不亮了,搞得周围一片黑暗,要不是六十米外还有盏路灯勉强发着光,恐怕连挖人都没法挖。   严培仰头看了看灯,心想还是得先通电把路灯都修好亮起来才成。地下城跟地面上不一样,永远别指望会有自然光照明,这么乌漆抹黑的可怎么救人呢?他这么想着,喘匀了气准备站起来再去挖,结果手往地上一按,摸到一个东西,捞起来凑到眼前一看,是只鞋子,鞋头上有个圆形的吸盘。   琢磨了几秒钟,严培突然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从前在他那时候,电工爬电线杆的时候,会在脚上加个半圆的弧形工具,这个鞋显然也是一种攀爬工具,很有可能就是用来修电灯的时候爬电线杆的。幸好地下城的设施比较落后,他总算还能猜出点来。   但是为什么电灯仍旧没亮,而且鞋还扔在这里了呢?人呢?莫非是正在爬的时候突然地震把人摔下来了?但电灯杆周围的地面平整,并没有开裂,人到哪里去了?如果说是去别的地方救人或者做什么,那为什么又只扔下一只鞋?   严培心里疑惑,站起身来绕到电灯杆后面。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地面上是否有东西,便弯下腰去看,一只手下意识地扶在电灯杆上,触手处却摸了一把微湿。严培心里一惊,将手凑到眼前,还未看清鼻子里就蹿进一缕血腥味——那是血,电灯杆后面溅了一片鲜血,已经将要干涸。   “艾伦!希尔!”严培往后一退,放开声音大喊,“快来!”   艾伦正跟两个物理学家把周围的几辆电动车拆开改装成带照明的牵引车,听见严培的喊声立刻过来。电动车雪亮的车灯往后一扫,一长串淋淋漓漓的血迹从电灯杆后面一直拖入前方的街道拐角。艾伦立刻变了脸色:“可能是嗜血者!”   严培四下环顾,握紧了手里的钢条:“有警察吗?”这时候报警不知道行不行。   艾伦沉着脸:“估计都在救灾。不行,我们必须把这个嗜血者找出来。”   旁边几个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可是,嗜血者——我们没有枪……”   艾伦抽起一根钢条:“必须把他找出来,否则如果我们在救人的时候被他拖走一个……”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嗜血者的可怕他们都知道,如果在落单的时候遇到嗜血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严培叹了口气:“血迹还新鲜,应该不是很久,我们去找吧。”其实他真想说这种事还是叫警察去做吧,但是这种时候自然没有110可打,只好自力更生了。   “两人——不,还是三人一组吧,有家伙都抄上,千万别落了单。”严培大致点点人数,“一半的人在这里救人,一半人去搜。救人的都要注意,第一不要单独到暗处去,第二,如果看见有人靠近,先大声问,没有反应的话立刻防备。”严培犹豫一下,还是提醒,“嗜血症可能出现了变异,有些人外表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也一样是嗜血症,千万小心!”   他这些话说得大家后背发毛,但事已至此,想退缩也是不行的,于是按照严培的安排,三人一组,手里都攥着钢条或者别的什么武器。艾伦和几个科学家拆了几个车灯和蓄电池,好歹每个小组有个照明设备,就往废墟深处走去。   到处都是房倒屋塌,巡逻小队走了没多远,又遇上一波余震,好在不是太厉害。地上的血迹时断时续,在废墟之中极难辨认。艾伦带着两个人走在最前头,严培则走在最后,不时疑神疑鬼地回头张望。他旁边一个人被他搞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你看什么呢?”   严培咧咧嘴,不好回答。他自幼就对震动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比如说有人大声喊叫的时候,他在听到声音的同时也会觉得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颇怀疑,自己究竟是耳朵真能听到声音呢,还是只是身体感觉到了声波的震动?但是这种感觉是很难向一般人解释的,因为他们体验不到,所以往往最后都只是一句话:“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人也是心惊肉跳的,正想问问什么地方不对了,忽然最前面的人喊了一声:“找到了!”大家的神经突然都绷紧,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才发现所谓的“找到了”,只是找到了那具尸体。   尸体躺在废墟下的一处空隙里,脚上还穿着一只前端带吸盘的鞋子,右手死死抓着一样东西,身上已经被啃得快没有人样了,有的地方连白骨也露了出来,内脏更不必说。有些人已经转过头去恶心欲吐,不敢多看一眼。   严培走上前去,用手里的钢条拨了拨尸体。尸体的脸还是完整的,虽然脖子上的肌肉和血管已经被完全撕裂。那种凝固了恐惧和痛苦的表情,比他血淋淋的身体更令人心惊。严培仔细观察他右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把螺丝刀样的工具,表面沾满了鲜血,但是顶端拉着几缕纤维样的东西,严培凑上去细看,觉得那像是些肌肉组织:“艾伦,你看这是什么?是划下来的皮肉吗?”   艾伦可没他那么神经强韧,紧皱着眉头看了看:“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奇怪——这不像是正常人的肌肉组织,可是也绝对不像嗜血者的!”   “嗜血者的是什么样子?”   艾伦这会已经忘记了恶心害怕,也蹲了下来:“嗜血者骨质硅化,而肌肉组织基本上与常人无异,并不像石化症那样脱水干涸,只是血液会急剧减少,基本上不会再流血。从这一点上来说,其实当初丁坦研制出来的疫苗是有效的,至少它阻止了部分硅化过程。只是很可惜,他没有进行足够的临床研究,以至于最后的变化结果反而是最坏的。”   严培考虑了一下,把丁小如说过的话咽回肚子里:“那么这上头沾的东西——”   “这个好像肌肉已经部分融化,不像正常人一样有纤维束,更像是一团粘稠物质……”艾伦摇着头,“应该取样下来,带回去研究一下。”   严培翻个白眼。他真是佩服了艾伦,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到取样!   “你取样吧,留两个人保护,其余人四面散开搜索,注意相互照应!”   “有人!”还没等严培的话说完,已经有人惊叫起来。这时候大家都是草木皆兵,立刻就都抬头去看,只见废墟之间有东西正吃力地爬出来,看样子应该是个人。   “从地下爬出来的,应该——”有人刚松了口气,声音就变了调,因为爬出来的那个东西慢慢站直了身体,四肢全都齐全,唯有脑袋歪着耷拉在肩膀上,在模糊的灯光中看来极其诡异。   “嗜血者——”刚才说话那人的声音像是一声呻吟,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手里的钢条都有点发抖。严培一看不妙,噌地跳起来:“大家准备战斗!别紧张!”   这话简直是废话!别紧张?谁不紧张啊?军警对付嗜血者用的是什么?枪,炮!现在这些人手里有什么啊?钢条而已!严培眼睛一扫就知道这些人想什么,暗暗叹口气,主动往前走了几步。要说他是最怕死的,倘若前头有几个有能耐的,他必然往后溜,可是现在——如果叫那些只会搞研究的科学家打头阵,那等于送羊入虎口啊!约翰那家伙变异的时候,他可是见识过的,谅艾伦这种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人是对付不了的。若是这些人一个个都被撕了啃了,其余人更该惊慌了。   “大家不用那么紧张,嗜血者最可怕的是大批的涌来,个个不知疼痛不知疲劳,这才难对付。现在只有一个,我们就算轮流上阵也对付得了——”严培转了转手里的钢条。他会挑,这钢条握在手里的一端比较圆滑,另一端却是尖锐的,这样捅下去比普通的刀子厉害多了。   那个嗜血者到底是脑袋歪了,虽然力量增大,但斜着个眼毕竟是不太方便。严培却是极其灵活。何况这小子刁,专门的去砸嗜血者的关节处。嗜血者的骨骼是因为部分硅化变得格外坚硬,但关节那地方就比较脆弱,虽然嗜血者不知疼痛,到底打伤了之后会影响行动。   旁边的人看严培上蹿下跳,把嗜血者打得歪歪扭扭,也不由得胆壮,几个块头大的一拥而上,几根钢条插进嗜血者胸口,三个大男人合力,硬生生把嗜血者推到身后的废墟上,一时动弹不得。严培趁机抡圆了钢条狠狠来了一下,把嗜血者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脑袋彻底打了下来。如此一来,一个失去了身体的脑袋,虽然还瞪着眼,甚至喉咙里还有倒气的声音,也不可能去咬人了。   严培的虎口被这一下震得也发麻,硅化骨的硬度果然名不虚传,如果不是先头这家伙脖子已经断了一半,他真拿不准能不能把脑袋敲下来。活动一下手腕,严培暗自盘算:按这种硬度,这名嗜血者肯定是先被坍塌的房屋砸断了脖子,然后才变成嗜血者的。可这就怪了,一个普通人的脖子要给砸成这样,必死无疑,莫非这是死后诈尸变成嗜血者的?之前可没听艾伦说过死人也会传染啊?难道说是病毒又变异了?这可不真成生化危机了吗?   他这里正琢磨着呢,忽然一个人又叫了起来:“那,那边——”严培一抬头,我的个天!居然从废墟里又爬出一个来!   当然地震这种事,埋得浅的也有自救爬出来的,可是那位是掀开了一整张钢板啊!严培打起精神吆喝一声:“大家别急,一个个的来,没什么——”他话说一半就没声了,因为在周围的废墟上,有好几处地方都动了……   “撤!”严培一句话没说完就改了词儿,随便一眼看过去,要爬出来的嗜血者就不下十个,这他们是绝对对付不了的,“沿原路回去,呼救!妈的,军警们都到哪去了!谁认识路的,赶紧往政府区跑啊!”   如果说刚才地下城是一片废墟如同坟墓,那么现在这坟地就变成了地狱,到处都有嗜血者在往外爬!有些还在拼命挖掘救人的,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拉了下去,一声声的惨叫震得人头皮发麻。   在这种情况下,艾伦居然还把刚才死者工具上沾的那部分不明组织取了下来,用一块布包上,然后才狂奔逃命。但是他毕竟是个学者,虽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跑了一会也有些气力不继。冷不防旁边阴影里伸出一条胳膊,一把拉住了他的脚踝,拉得他一个跟斗摔到在地上。   那只手像钳子一样,见了白骨的五指死死扣进皮肉里,艾伦挥动钢条向阴影里戳过去,第一下刺中了,第二下就被一只手抓住,整个人都被拖进阴影里。猛然间一个人蹿过来,手里的钢条寒光一闪,阴影里传出噗地一声轻响,好像扎进了什么软东西里。钢条抽出来,又对着抓住艾伦腿的那条手臂划下去。皮肉翻卷,却没有血流出来。钢条的尖端划在骨头上,竟然吱吱作响,只留下一条不深的划痕。   不过嗜血者毕竟也是人变异来的,手臂上的肌肉筋腱全部被切断的时候,五指也就失去了力量,艾伦硬生生把脚抽出来,钢条也不要了,被那人扯起来就跑。前方传来了枪声,终于有军警赶到。沈啸只穿着件衬衫,手中持枪,显然也是地震的时候仓皇起身的,上下打量艾伦:“受伤了?”   艾伦喘着气摇摇头,转头看一眼拖着他跑出来的人:“你——不是先跑了吗?”   严培一脸的晦气。没错,刚才他喊完叫大家撤退,自己是第一个拔腿就跑的,可是跑最前头也有问题,他真就迎面碰上了一个刚爬出来的嗜血者,于是不得不掉头换方向重跑。结果跑到半路看见艾伦被拖进阴影里,当下不假思索就给了那个嗜血者一钢条。这小子下手既狠且准,直接顺着眼珠扎进脑袋里,纵然是嗜血者也吃不消。不过这种顺路做好事,严培自然不会说出来,且有沈啸在眼前,他哪里会错过这种机会?当下转了转手里的钢条,一脸正气地回答:“你的命比我重要,怎么能扔下你先跑!”   艾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沈啸瞥了严培一眼:“你也要小心自己。地震初期难免有些混乱,不过军警已经在调动,只要嗜血者不是大面积爆发,控制得住。”   严培满头满脸的灰尘混着汗水,听了沈啸的话,随手抹了把脸,歪头一笑:“军警才是最危险的,你千万当心。”他手上也是血和泥,这一抹直接把脸抹成了花猫,狭长的丹凤眼一弯,说不出是什么效果。沈啸微微皱眉,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了擦脸,叫过两名士兵保护他和艾伦,提着枪就冲到前面去了。      15、新情况 ...   这次地震,整个地下城受到极大震撼,真是乱成了一团。   其一,地真的震了!虽然有一年多地震频发,但因为都是6级以下的小震,既不倒房子也不伤人,很多人震啊震的都习惯了,觉得没有什么事。而且政府也一直宣布说这种低烈度的震级根本没有威胁,反而还会化解地壳的临界态,使得特大级地震基本不会出现。结果,现在大震了,整个地下城变成了半废墟,六成以上的房子都倒了,死伤不少,对平民的心理震动极大。要知道这是地下城啊,头顶上是数百米的地层,倒房子事小,万一哪天来个特大级的把头顶上的地层震垮下来,整个地下城就会变成一座坟墓!   其二,嗜血症爆发!自从转移入地下城,空气和饮水都是经过处理过滤的,石化症和嗜血症在地下城出现的机率很小,大家都认为这里是安全的。可是这一次——其实出现的嗜血者加起来也不过数千人,而整个地下城至少有十余万人,按比例来说并不大,但普及范围太大,更关键的是那种从废墟里活生生爬出来的景象太令人胆寒,简直像是厉鬼爬出了地狱。因为是地震之后,所以爬出来的八成都断手断脚甚至断脖子,那种耷拉着头或者吊着胳膊甚至爬在地上仍旧一往无前的劲儿,叫人看一眼至少三天睡不安稳。   政府区这次的损失相对较小,因为他们的房子总比平民区的要好,但是出现嗜血者的比例却是相同的。而且因为房屋没有倒塌,发病的都是全手全脚,更难对付。虽然这一轮爆发最终是过去了,但政府区伤亡也是不轻,现在又要安抚平民,又要解决各种问题——比如说农业区被破坏,食品供应就出现了问题——颇有些捉襟见肘。   严培站在卢梭博士的实验室里。整个地下城最牢固的房子都在实验区,所以虽然是大震,实验室倒没有什么大损失,仍旧可以开工。   卢梭博士正在研究艾伦取回来的那些不明组织。依严培的想法,那个倒霉的电工被嗜血者拖下去撕咬的时候还没有死,必然是要奋力反抗的,所以他手里那螺丝刀上的这些残余组织应该是从嗜血者身上划下来的。但是卢梭博士研究了几个小时之后,得出的结论却与他不同:“这里找不到肌肉纤维,甚至找不到蛋白质分子、红细胞白细胞、淋巴细胞之类,倒像是一团粘稠的原生质。”   “不是人体组织?”艾伦疑惑。他同意严培的推论,所以也认为这个应该就是人体组织才对。   卢梭博士慢慢摇摇头:“难以确定,让我再研究一段时间吧。”   政府来了一个官员,一直在实验室里等着,这时候才客气地开口:“博士,这次嗜血症的爆发相当突然,您的意见——”   这事是非给老百姓们一个交待不可的,否则说爆发就爆发,地下城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卢梭博士推了推眼镜:“我的意见,是嗜血症病毒有一个潜伏期。”   那官员叫费林,是个什么秘书长之类的角色,闻言脸色就变了:“您是说,这个潜伏期是不定的?”卢梭博士这句话,等于把所有的人都拖进了深渊,你不发病,未必就是安全,说不定病毒早就在你身上潜伏着了,只是还没爆发而已。   “这件事,现在不能宣布出去。”费林很快就冷静下来。如果宣布出去,政府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保证地下城的治安了,绝望的人会做些什么,谁也不能预料,谁也不能控制。   卢梭点点头。地下城这样的巨变,得出这样恐怖的结论,他却好像没受半点影响,仍旧埋头于研究。甚至听说在地震的时候他居然根本没出实验室,让所有的人都敬佩到了极点。严培不甚厚道地琢磨,说不定就算卢梭博士现在从两腿开始石化,他上半身也会继续研究?   正想呢,卢梭博士已经回头看他:“还需要抽血。”   严培苦笑,伸出胳膊。踌躇了一下,轻声说:“博士,你有没有想过,这种病毒可能是一种基因病?”   卢梭博士取血的手一顿:“什么?”   “就是说,这是一种基因变异。我听说到现在都没能取出完整的病毒植株是吗?也许这并不是病毒,而是本来就在我们DNA链上的某个片段发生了变异,有没有这种可能?”   艾伦颇有几分惊讶:“你是怎么想到的?”   “有这种可能吗?”严培当然不能说这是丁小如的小说构思,估计说出来会被骂死。   卢梭博士沉默良久:“可以做为研究方向。”   费林眉头紧皱:“可是这样一来,从前的研究基本上就——”如果方向错误,那么以前就变成做白工了。   “可以一起着手。”卢梭简单地说了一句,显然是对这个新方向十分感兴趣。   费林也不能说什么。他虽然是政府官员,但是在研究上一窍不通,而且政府早有明令,任何人不许在这个课题上随便插手,更不许掣肘科学家们,所以他只能按卢梭说的去选人手开启新的研究课题。   400CC鲜血抽走,严培活动一下胳膊,觉得微微有些头晕,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这套把戏艾伦已经看得太多,忍不住带点讥讽地问:“又头晕了?”一句话没说完,沈啸刚好进来,看严培脸色有些苍白,伸手扶了一把:“怎么了?”   严培这次真不是装的。这次地震,农业区破坏也不小,食品供应马上成了问题,不得不按比例缩减。严培去找过丁小如和杜诚,万幸这两人命大,倒下的钢板墙支拄起一小块空间,两人挤在里头,既没有断胳膊断腿,也没有被嗜血者伤害,最后被救援人员挖了出来。但是这么一搞,杜诚的病又重了。现在药品越发缺乏,严培再精明也没了办法,只好实打实地拿着自己的口粮去黑市上换。因此,他现在的饮食减了几乎一半,突然抽这么多血,是真的头晕了。   艾伦对严培的讽刺已经是条件反射,谁叫严培每次抽完血都装模作样呢?所以这次也是不假思索,等到说完了话看见严培真的脸色苍白,不由得有点后悔。沈啸不清楚情况,但艾伦话里的嘲讽意味却听得出来,再看严培那模样绝对不是作假的,不由得微微皱眉瞥了艾伦一眼,虽然没有明说,却明显是有些不满。   艾伦真是冤枉到死,但话说出口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也只有认倒霉。倒是严培岂会错过天赐良机?皱着眉笑了笑:“没事,现在情况艰苦,大家都不好过。”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   沈啸对严培的了解真不如艾伦深刻,扶严培坐下,摸出半块巧克力递到他手里,简单地命令:“吃了。”   严培抱着巧克力在心里偷笑,只掰了一半,把另一半又要还给沈啸:“你执行任务呢,比我更需要。”   沈啸没说话,只是把巧克力直接塞进了严培的口袋,转向艾伦:“我过几天就要上地面执行任务,这次时间可能要久一些。”   严培一愣,抢在艾伦前面问:“地下城这样子,你这就要上地面?”   沈啸回身答他:“地下城基本已经安定了,这几天全面搜索过,确定没有漏网的嗜血者。现在所差的就是食品供应,但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而且监控处收到了一条求救信号,应该是欧亚大陆交汇处的海角地下城发来的,似乎那里出事了,必须过去救援。”   严培觉得不太对劲:“如果是接到求救信号,不是要马上过去吗?”   沈啸点点头:“地面上本来就有一支搜救队,现在已经让他们立刻过去了。地下城——”他略微踌躇了一下,“这次损失不小,正在招收新人扩充队伍,大约需要三天时间。我会做为第二梯队的队长带人过去增援。”   严培吃了一惊:“要补充兵源了?这次损失这么大?”   沈啸脸上带着疲惫之色,眼睛里都是血丝。打从地震到现在,他有72小时没好好休息过了:“军警人数一直在减少,早就想过补充人手,但是一直没公开。这次地震伤亡不小,加上如果要援救海角地下城,那边虽然小,至少也有五六万人,人手少了怕是不行。”平常军警上地面搜救,见到嗜血者打不过是可以跑的,但是在地下城那是非死拼不可,加上当时地震刚过,有些人武器都不在手边,纯粹就是肉搏,伤亡情况当然是惊人的,更不用说有些军警自己发了病变成了嗜血者。地下城本来有一支两万人左右的军警队伍,光这一次地震就损失了差不多四千人,加上以前地面搜救的伤亡人数,现在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尤其最近治安也不好,再不补充人手是不行了。   严培眼珠转了一下。目前地下城“吃”成了一大问题。为了安抚数量最多的普通公民,连科学家的配给都要下降,只有去执行任务的军警可以得到较为丰富的食物,确实让严培有点心动。而且他觉得上地面搜救,最大的危险反而不是被嗜血者啃掉,而是感染病毒。偏偏这一点对他应该是没用的,如果他跟着去,不上一线,比如说开个飞船管理个设备什么的,应该还是很安全的。这样配给也可以省下来一点,救济一下丁小如那一老一少。   沈啸是习惯性地来向艾伦交待一下行程:“明天开始选人培训,我估计没有时间再过来了。一会去幼儿所看一下然后就直接回去,这次最快也得半个多月才能回来,你和博士自己保重。”   “我跟我一块去幼儿所,还不知道小彼得怎么样了呢。”严培赶紧跳起来。他倒也不是完全说假话,幼儿所那边也出现了嗜血者,幸亏那边一直有军警把守,否则就糟糕了。严培也是经常去看那个臭小子的,几天不见还挺想的。   两人往幼儿所走,严培琢磨了一下,稍微透了点口风:“这次招兵,有什么标准要求吗?”   沈啸没听出他的意思来,只当他是随口说的,也随口回答:“最好是有战斗能力的,至少知道枪械的使用,或者对飞船驾驶有能力也可以。”他们确实很缺人手,如果战斗力实在不行,留在地下城维持秩序也是可以的。   严培暗暗盘算。说实在的这次地震,他发现自己的身手也并不比一般的军警差多少。要知道倒斗也是个力气加技术的活,严培当年也是被家里送出去受过专门训练的,无论是近身格斗还是射击都不错。自然那时候他玩的枪跟现在是不一样,但其原理差不太多,只要稍加培训他自信也是没问题的……   一路盘算着走到幼儿所,老远就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有哭的有笑的还有咿呀乱叫的。这次虽然孩子没有伤亡,但也受了惊,忙得工作人员不亦乐乎。本来幼儿所的大小孩子们都是按年龄分开安排房间的,现在房子倒了一些,只好找了几个大房间把孩子们都放在一起,于是也就格外的热闹。   严培和沈啸一进去就陷在了孩子堆里,地板上铺了保温毯,一群刚学会爬行的小婴儿拱成一堆抱成一团。严培眼尖,在地毯的一角发现了小彼得。这小家伙还不大会翻身呢,护理员把他放在那里,他就在吭吭哧哧地试图翻身,但是几次都被圆圆的小屁股坠了回来。他倒也不哭,挥舞着四肢努力了一会发现不能成功,就去抓自己的脚丫玩了。   严培大乐,过去把他抱起来,发现他脖子上的牌子不见了。旁边一个护理员满脸疲惫地说:为了怕万一绳子断裂孩子把东西吞下去,当时他们取走了先代为保存,但现在一地震很多东西损坏,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严培微觉遗憾,但旋即想这种世道人能活下来已经不错,再说又不是他的东西,也就不去想了,只管抱着小彼得逗了一会。奈何小家伙不给他面子,小脚乱蹬,虽然不哭,可就是不肯老实地让他抱。严培瞪眼,小家伙居然也睁大眼睛回瞪,看得沈啸微微摇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幼儿所不能多呆,现在孩子都混在一起,护理员最怕外人带进来什么病菌,所以虽然进来的时候都要先消毒,护理员仍旧很快就开始赶人了。   “我回军事区,你去哪里?”   严培大为惊讶,这是沈啸头一次自动交待去向且询问他的去向,莫非千年冰山有融化的可能?有机会不抓王八蛋,严培立刻弯起眼睛:“也没什么别的事,还是回实验室去看看。我还真担心嗜血症再出现什么变异……”他稍微苦笑一下,“你也知道,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拿着最高级别的供给,再不在这事上多出点力……”   如果艾伦听见这话,没准当场就吐了血。可惜沈啸并不知道那一番谈判,沉吟了一下,平声说:“这次地震,很多人都说你冷静,指挥得当。”他一向话少,这样的赞扬已经是很稀罕了。   严培倒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笑了笑:“这算什么,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   “你救了艾伦,我还没有谢谢你。”   严培咂了咂嘴,心里不大是个味儿。千万不要以为他是觉得担了个救人的虚名觉得愧疚,严培此人,字典里就没不好意思这四个字!他之所以觉得别扭,是因为他救的是艾伦,却要沈啸来道谢,这岂不说明沈啸和艾伦的关系非同一般的亲切?严培很小人之心地揣度,不会是艾伦让沈啸来跟他道谢兼示威的吧?   严培倒斗虽然只有五六年的经验,但打睁开眼睛能见东西了,家里老人就抱着见天的拿些摸来的古玉之类给他当玩艺耍。所以他自信这两只眼睛是全身上下最好用的零件了,要说他会看错什么,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别看艾伦口口声声什么沈啸爱的是他弟弟啦,什么光明正大地警告他别打沈啸的主意啦——严培敢拿脑袋保证,艾伦自己就看上了沈啸!   艾伦那眼为什么那么尖,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打沈啸的主意?因为物以类聚,正因为他也这类人,所以才那么明察秋毫呢!要说艾伦毫无私心?严培死都不信!   肚子里暗暗嘀咕,严培表面上一点不显,情真意切地谦虚了几句,就跟沈啸在路口分了手,一路遛达回实验室。这次他倒没撒谎,他是真关心病毒变异的问题了。在废墟里跟嗜血者大战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些活死人样的东西捅起来十分困难,手感上跟当初捅约翰差不多。因为人都是从废墟里爬起来的,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有过石化与逆石化的过程。但是经过把所有杀死的嗜血者取样比较,这些人的肌肉纤维组织跟他们取样的那团半融化的东西根本不一样。可能有人会认为那根本不是死者挣扎时从嗜血者身上刮下来的肌肉组织,但是严培却觉得,那很有可能是一个二次变异甚至三次变异的嗜血者,而这个嗜血者并没有被杀死!   这次地震的嗜血者爆发造成了极坏影响,政府一旦从忙乱中恢复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组织军警进行拉网式搜索,而且来回搜索了三次之多。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见人就要撕咬的嗜血者是怎么逃过去的?要知道地下城可不是在地面上,四面都是封闭的,就这么大小一块地方,能跑到哪里去?   严培低头走路,心事重重。但愿各路神仙保佑,千万不要出现他猜测的那种情况:就是嗜血者已经变异到阶段性发作,在不发病的时候跟常人无异,所以才叫他漏了网! 16、卢梭夫人 ...   严培一肚子心思,晃啊晃的走到实验室边上,抬头就见一个陌生的生物学家站在实验室门口急匆匆跟卢梭博士说话。严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躲在走廊拐角里偷听。离得有点远,只听见那陌生学者说什么“出现了变异”,然后两人拔腿就走了。   等卢梭博士走得不见影了,严培才溜到实验室门口。卢梭博士的实验室从来不许外人进入,除了艾伦和沈啸之后,严培算是唯一一个可以经常来的人,除此之外,就是政府大员们也得提前预约才能进入,所以他的实验室只有每天晚上锁上,如果遇到做实验的时候彻夜不睡,就干脆把实验室当成了家。   门只是关着,并没锁上。严培眼珠转了转,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他对密室实在有莫大的好奇心,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如果不让他去看看实验室地下有什么,那真是难受死了。   打开地下室简单到死。大概是当初设计这里的时候只打算当个库房之类,所以那地板真的就只是个地板而已,掀起来就可以下去了。不过隐蔽性极好,如果不是严培当初走来走去的偶然听出声音不太对劲,还真是发现不了。试想,有多少人能在卢梭博士的实验室里这么随便走来走去呢?   掀开地板有一架小梯子,严培站到梯子上,然后轻轻将地板归位。四周是明亮的,但又不是灯光照出来的那种明亮,而是——严培几秒钟后才发觉这是模拟自然光照,现在地下城的街道上,也是这种黄昏时分的柔和光线。   人对光线有需要,但是长期的黑暗和光亮都会令人受不了,所以地下城的光源也是模拟自然光线,日夜交替。但是这是个地下室,为了节约能量起见,应该是无人的时候就关灯才对。即使有什么需要照明,还用得着模拟自然光吗?这地下室究竟放了些什么?   严培小心地往下走了几步,还没等站到地面上,他就倒吸了口气——地下室里有一口玻璃——姑且称它为玻璃棺吧,因为这是严培看见的第一个想法。当然,它应该是一个大型的玻璃密封皿,但是因为里面正躺着一个人,所以严培的第一想法就是——这是个棺材!而且还是白雪公主的水晶棺!   棺材里的人当然不是白雪公主,而且看年纪至少有三十多岁了,但是严培看过去的时候,仍然觉得她很美丽。玻璃棺里灌满了一种透明液体,棺材里的人黑色长发轻轻漂开,美玉一般的脸上戴了个透明面罩,眼睛半睁半闭,长长的睫毛似乎还在微微颤动。如果不是那皮肤上微微的不属于人类的光泽,严培会以为她正在缓缓睁开眼睛,下一刻就会坐起来。   这是卢梭夫人!严培看了一眼就肯定地得出了结论。果然是有东方血统的美人啊——严培摸着下巴围着玻璃棺绕了一圈。艾伦是典型西方人的长相,母亲却是个东方人,可是他又长得跟卢梭博士半点不像——严培忽然想起希尔说过,艾伦跟沈啸那位青梅竹马的迈克尔是同母异父——也就是说,艾伦根本不是卢梭博士的儿子!   不过艾伦已经二十多了,卢梭夫人看起来却好像三十许人,果然是天生的美人啊。也难怪卢梭博士这么念念不忘,连妻子的尸体都要保存。虽然说有点那个——咳咳,变态,但是,也是伉俪情深吧。   严培心里乱七八糟地琢磨着,背着手乱转。玻璃棺旁边放着一个带仪表盘的罐子,严培大略扫了一眼,发现罐子口上标着O2的字样。氧气罐?放在这里是准备万一地震塌了好躲进来吗?不过这罐子也太小了,按一个正常成年人的需氧量,大概也只能呼吸两个小时。   卢梭夫人虽然美貌,但是一具尸体毕竟没什么好看,严培正要转过头去看看别的东西,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氧气罐的仪表盘上,指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一下移动的距离极其细微,以至于严培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但是他从小就受过训练,对于物体的位置非常敏感。以前他父亲就经常一次给他看十件东西,再把物品混乱之后让他重新归位,最后的误差不得超过一毫米。所以严培虽然怀疑,却知道那指针肯定是动过了。   氧气罐后面有一条管子,严培顺着那管子看过去,发现那管子通入玻璃棺里,最终连接在卢梭夫人脸上的面罩上。   难道是个呼吸面罩?严培的第一反应是:老头子也太变态了,一个死人,不但装个呼吸面罩,连地下室的光源都是模拟自然光的,就算再怎么爱得死去活来,也不能爱到头脑不清把死人当活人啊?   只是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还没有过完呢,严培就觉得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全竖起来了——活人?氧气罐?仪表盘上的指针——刚刚动过啊!   严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下斗的时候,进了墓里发现棺材开着,里头没尸体。当时也没在意。等他从棺材里挑了几件明器准备打包带走的时候,一回头发现一具尸体笔直站在背后,干枯的脸上两个黑洞近在咫尺。   严培当时觉得自己肯定是一声惨叫然后连滚带爬狗一样地往外逃,但是事后他父亲告诉他,当时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直接掉头就跑,甚至还没忘记带上那几件明器。如果不是出来之后发现他裤裆里都是湿的,他爸还真以为儿子是天生的临危不惧大将风度呢。   虽然后来父亲告诉他那尸体是做假的,是他作了手脚专门来给儿子练胆的,而且之后严培见了尸体真的再没表现过害怕,但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应该是连惨叫都吓得压在喉咙里了。现在,他又有了这种感觉——真正的毛骨悚然!这具躺在棺材里的石化了的尸体,居然是活的,在喘气?   头顶的地板发出声音,才让严培恢复了活动能力,目光一扫,他直蹿到旁边的一台仪器后面,把自己藏了起来。   顺着楼梯走下来的正是卢梭博士,手里拿着个针管,里头装着一管红色液体。他走到玻璃棺旁边,不知按了什么键,玻璃棺罩打开,棺底倾斜升起一截,让卢梭夫人的上半身露出了保存液的液面。   这是想干吗?严培只觉得后背发凉。倘若他刚才没看见那氧气罐仪表盘指针的挪动,估计会很不厚道地认为卢梭博士恋那个啥;但是现在他发现卢梭夫人居然活着,这简直——可是也不对劲啊!自打他进了地下室有五六分钟了,氧气罐只微弱地移动了那么一下下。严培暗暗算了一下,指针移动一格是消耗了一毫升,而时间至少是五六分钟,但是正常人的呼吸速度,消耗一毫升氧气简直就是一两口气的事!这说明什么?说明石化病患者呼吸比正常人要慢吗?   严培正琢磨着,卢梭博士已经跪坐在玻璃棺旁,将针管拿起来,像护士注射一样,将活塞向前一推,先排出针管中的气体。一滴红色的液体从针尖里滴下去,落在他的白大褂上。   严培暗忖,原来以前看见的红色血滴是这么来的。他刚刚想完,突然明白过来——敢情那针管里是鲜血!哪来的血?卢梭博士弄一管血来干什么?   卢梭夫人的上半身被抬高的棺底托出保存液液面,看起来似乎有点别扭。严培还没搞明白别扭在哪里,卢梭博士已经小心地将针管刺进她的右臂,用极缓慢的速度将针管里的鲜血推了进去。   严培蹲在仪器后面,直蹲得腿都麻了。卢梭博士只是注射这一管鲜血就足足用了半个小时。他自始至终都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卢梭夫人,并且低声地呼唤着“雪丽”——严培估计这是卢梭夫人的名字。   注射完了,卢梭博士又按动按钮,将玻璃棺恢复原样。他仍旧依依不舍地趴在棺盖上,注视着棺里的人,低声说:“这些天你又恢复了一点,是营养液的新配方有了作用,还是血清注射有作用了呢?不管是哪样,我都会一直努力的,早晚有一天,你和我的时间会重新匹配……”   他好像犹豫了一下,安静了一会才又低声地说:“我知道,你大概是不同意的,可是为了你——毕竟现在只有他和你才是最相近的,我找不到别人来实验——如果上帝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说完,他隔着玻璃罩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妻子一会,才慢慢起身,微微弓着后背登上楼梯,离开了地下室。   严培呲牙咧嘴地从仪器后面爬出来,两腿像被无数只蚂蚁咬着一样。不过他这会已经顾不上腿麻了,脑子里反复地只想着刚才卢梭博士说的话。许多条信息在脑子里飞蹿,哪一条都让他后背发凉。   首先,卢梭博士说什么血清注射。注射了什么血清?谁的血清?严培用膝盖想都知道,那针管里的血清,只可能是从他抽的血里提取出来的!难怪卢梭博士每次看见他都两眼放光的模样,原来当他是移动血库呢!   第二,刚才卢梭博士说“有一天你和我的时间会重新匹配”,这个“你我”指的当然是他和雪丽夫人,但是这个时间重新匹配是什么意思?他们现在的时间怎么个不匹配法了?   严培拖着两条血脉不通的腿又凑到玻璃棺旁边。按照他来这里之后得到的信息,石化症患者会从皮肤开始,由外向内逐渐石化。   首先是皮肤变硬,石化病刚蔓延开的时候,人们惊惶失措,很多人都因为强行移动而将皮肤拉扯得裂成一条条,惨不忍睹;其次就是肌肉筋腱石化,人便不能移动;然后再石化到内脏部位。但其实根本用不着石化到内脏,在肌肉部分石化之后,因为血液无法流通,人就已经死了。   严培心里忽然一动:肌肉血管石化,人就已经死了,可是已经死掉的人,为什么内脏还会继续石化呢?如果人都死了,病毒也该失去了借以存活的基础才是!   严培注视着静静躺在玻璃棺中的雪丽夫人。雪丽夫人身体平直,浮在营养液里就像睡在床上一样。她眼皮半阖,眼珠微泛光泽,却是石头的光泽;左臂平摊在身边,右臂却微微抬起。严培看了良久,忽然心中一动,转眼去看旁边的氧气罐。   仪表盘上的指针仍旧停在刚才的地方,严培不错眼珠地盯着,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指针轻轻一动,又后退了一格。   一道深凉的寒气自后背蹿上来,严培慢慢坐倒在地板上。这时候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他会觉得雪丽夫人有点不对劲——雪丽夫人明显是在睡梦中发病石化的,所以她的姿势是平躺着,并且皮肤光滑全无裂痕,说明她发病过程里并没有任何挣扎。   严培记得他在飞船上看见的那个宿营地。那个石化病人,皮肤已经变为汉白玉石一般的质地,却有多处横裂,应该是尚未完全石化时自己挣裂的。而雪丽夫人完全没有这些痕迹,足以证明严培刚才关于她在睡梦中石化的结论。   严培盯着雪丽夫人半阖的眼皮。人在睡梦之中应该是紧闭着眼睛的,极少见的情况下,有人眼皮较短,也会有半睁半闭的效果。但是雪丽夫人不但眼睛半张,右手臂也微微抬起——她在做什么?难道是睡醒了,想要睁开眼睛,抬手去拿什么东西或者摸什么吗?   氧气罐的指针确实在移动,如果说上一次还是他眼花看错了,那么这一次,绝对没有任何错误。可是按正常人的呼吸频率,绝对不可能一个来小时才喘一口气,除非——这就是卢梭博士刚才说的:你和我的时间——不匹配!   严培凝视玻璃棺里的人。在别人看来,她已经在睡梦中过世将近一年,但是对她自己来说,她却是一觉醒来,正在慢慢睁开眼睛。只是,她的时间流逝得慢而又慢,以至于这一年的时间,她刚刚将眼睛睁开一点点,刚刚将手抬起一点点……   雪丽夫人活着。尽管这个结论匪夷所思,并且是严培绝对不愿意得出的,但,这是事实。这意味着,以前所有的石化病人,可能都是活着的,只不过是活在自己的时间里。但是,他们基本上都被当作尸体烧掉了,尤其是石化病毒刚爆发的时候,人们视之为瘟疫,凡是石化者全部焚烧,所有未发病的人都唯恐自己被传染,甚至有些人还未完全石化,就被打死了。直到科学家们得出了“基因共振传染”这个结论,这种情况才得到改善,人们开始担心自己的直系旁系亲属,对于无血缘关系的病人才不那么杀之而后快。   到底烧死了多少人?这些人里有多少其实是活着的?   严培头抵着玻璃棺,心里发沉。他不是没见过死人,甚至也不是没见过人死,可是想到无数具可能还活着的人被活活地焚烧,他们还有没有疼痛的感觉……就觉得汗毛直竖。   不过,严培的难受永远不能维持三分钟以上,他的思想很快就转到另一方面去了:卢梭博士明明知道雪丽夫人活着,明明知道那些石化者是用自己的时间在生活,为什么不说出来?   他记得沈啸曾经说过,卢梭博士不允许任何人接触雪丽夫人的遗体,是不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雪丽夫人还活着?但是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如果说了,至少有很多石化者不会被烧掉。   如果大家承认石化者也是活着的,那会怎么样?严培念头一转就明白了,如果这个结论被承认,那么世界就会变得完全不同。完全生活在不同时间里的两类人,资源如何分配,人权如何体现,就算这些都不说,你就说正常人跟石化人怎么相处吧?   还有,如果石化者被承认是人,那么嗜血者呢?难道也承认他们的人权,并且承认他们有吃人的权利吗?   严培脑子乱糟糟的,忽然又想到:卢梭博士现在是在研究什么?看他的意思,应该是想逆石化,让雪丽夫人重新恢复成普通人。逆石化!严培突然想到了约翰,约翰不就曾经经历过石化与逆石化的过程吗?但是他逆石化之后,立刻就变成了嗜血者。如果雪丽夫人醒过来也这样……   严培整整在地下室里呆了六个小时,卢梭博士一直在实验室里埋头工作,他死活找不到机会出去。眼看地下室的灯光已经黯淡下来,严培肚子饿得雷鸣一般,正没办法,忽然头顶上脚步声急响,他赶紧走上楼梯把耳朵凑到地板缝上去听,只听有人冲进实验室:“博士,9号实验品突然发狂了!”   9号实验品?严培顾不了想那么多,赶紧趁着卢梭博士匆匆出去的机会逃出了实验室。一口气溜出实验区,他才吐了口气,呆呆站了一会,打定了主意:他得离开地下城!卢梭这老头子太疯狂了。如果雪丽夫人病情有个什么,没准这老头子会把他榨了汁来给雪丽夫人当药吃呢!   命啊,还是自己的最重要! 17、出行 ...   严培溜出科学区,直奔杜诚和丁小如的住处。   贫民区房倒屋塌,现在到处都是简易帐篷,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儿,要不是帐篷门口有编号,还真分不出来。严培走到杜诚和丁小如的576号帐篷前面,伸手在帐篷门上弹了弹,里面毫无动静。他把帐篷门撩起一个小缝往里一看,只见杜诚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严培猛蹿进去,扶起杜诚摇晃了几下:“老爷子,老爷子!”   杜诚后脑上有块青肿,显然是被人击打过。不过打得不是很重,在严培摇晃下,他吃力地咳嗽几声,慢慢张开眼睛。一见严培,就伸出手颤抖着抓住严培的手:“小如,小如被他们绑走了!”   “谁?谁绑走了?绑架吗?什么时候?”   杜诚虚弱地喘了口气,低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昨天晚上,突然有几个人过来,把小如绑了起来。当时灯已经熄了,这些人拿着手电冲进来,我只看见有一个人脸上带了一道长疤。”   “他们说什么了没有?”严培把杜诚扶到毯子上躺好,转身倒了一杯水,“您别急,好好想想。我想小如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如果他们只是要杀人,当场就可以杀了。”   杜诚听了他的话,心里安定了一点,喝了口水回忆一下:“那些人说话声音很低,而且用的是阿拉伯语。其中有个人说‘这样的祭品最合适’,而且他们好像提到一个名字‘新月’,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当时我被他们在头上砸了一下,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了,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严培听见“新月”两个字,心里顿时一动:“我明白了,我现在去报警。”   杜诚苦笑:“现在报警没什么用的。这次大震情况很糟糕,军警维持秩序修复地下城都来不及,还在扩招补充人员。何况小如的身份——我听他们说到祭品,很怕他们是什么极端分子。这次地震,嗜血者大量出现,必然会有人想起丁坦博士的事。否则,为什么他们会绑架小如呢?”   严培听了,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点点头:“您放心。我现在先去报警,不过我自己也有路子,会马上去找小如。倒是您,现在这种情况我还真不放心。”   杜诚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那些人并没想打死我,只要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你快去吧。”   严培钻出帐篷,先去了附近的军警办事处报失踪。果然,办事处只有一个值班的警察,且眼睛熬得通红,一看就是忙了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他听了严培的话马上立案,但是说到调查——不用他说,严培也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什么人手撒网去找。   不过这是他早料到的事了。出了办事处,严培一径东弯西拐。居民区房倒屋塌,原本的道路格局也全起了变化,不过严培却是老马识途,一路上还吹着口哨,一副轻松模样。大概在路上逛了半个小时之后,有人从后面在他肩膀上一拍:“培恩兄弟。”   严培回头,立刻露出一脸惊喜的笑容:“萨拉兄弟!感谢真主,这次劫难之后我们还能相见。”   萨拉也是一脸真诚的高兴:“感谢真主。”   严培接着皱起眉头叹口气:“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什么触怒了真主,降下这样的劫难——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到劫难的尽头啊?”   萨拉犹豫了一下,拉着严培走过一边,低声说:“事情这样下去不行了。原本地下城还是安全的,可是现在看来,这里也不安全了。”   严培连连点头:“是呀是呀,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我们的罪孽太深重。”萨拉一脸严肃,“我的兄弟,我们需要向真主忏悔。”   严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脸上却保持着痛心疾首的表情:“是的,我明白,但是我们要怎么做?”   萨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们要去朝圣。”   “朝圣?”严培真惊讶了,“去——圣地?”   “是的,去圣地麦加朝圣。”萨拉满脸的神圣光辉,“我们去朝圣,去忏悔,去献祭,真主方能宽恕我们,消除我们的罪孽,解除我们的痛苦。”   严培赶紧低下头做忏悔状,两人一起念了一段古兰经才抬起头来。严培轻咳一声:“兄弟,刚才你说献祭?我们——现在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可以献给真主的?”   萨拉声音压得更低:“这次的劫难,本来我们应该安静地忍受,真主必会宽恕。可是有人擅自反抗真主的意志,才使得劫难又起变化。我们已经抓住了这个罪人的后代,就把她献祭给真主,真主一定会宽恕我们。”   严培心里咯噔一跳,赶紧说:“真的可以吗?这个——真主的意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谁能揣测真主的意志呢?万一要是——”   萨拉拍拍他的肩膀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是神的使者传达了真主的旨意,不会有错。”   “神的使者?是哪一位?”   萨拉把声音压得更低,仿佛那个名字不能够随便念出来一样:“是赛尔德。他是神赐福的人,是通过朝圣免遭此次劫难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是神赐予的好运。”   严培正不知道这个“赛尔德”是谁,听他说什么通过朝圣免遭劫难,突然想起来他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并且听说过很多次——这个人就是石化病第一例患者的父亲!他的整个家庭成员从他的小儿子开始,全部陆续患上了石化病,唯有他安然无恙。当时他刚刚从麦加朝圣回来,因此人人都说,他是被真主赐福,所以才能避免了患病的。并且他的本名赛尔德,就是好运、幸运的意思,因此就更多了一层神秘感。   “竟然是他!”阿拉伯人的名字本来由本人名、父名、祖父名和姓氏四段组成,但是因为赛尔德的神赐幸运,如今人们已经将他的本名做为了一个神圣的符号,后面就一概省略了。更有甚者,连他的名字都不敢随便称呼,全部用“他”来指代。   “难道说,‘新月’是他——”   “是的,是的!”萨拉用力点头,满脸的自豪,“新月是最得神护佑的,此次劫难,我们只损失了十几个人,这就是神的力量!”他突然想起时间,“哦,兄弟,我不能跟你多说了,队伍马上要出发,我立刻要去集合了。”   “什么?”严培一把拉住他,“马上要出发?现在就去圣地?”   “对!”萨拉边说边走,“所有的人都去集合了,晚了就赶不上队伍。我要走了,不能跟你再说了。”   严培暗叫不妙,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连报警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可以一起去吗?”   萨拉有些犹豫。严培立刻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兄弟,如果我晚或者早五分钟经过这里,就不可能遇见你,也就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次朝圣之行。可是你看,我们不早不晚,正在这里相遇,这是真主的意志啊。”   萨拉听得频频点头:“那我们可以一起去,只是,要马上走。”   严培手伸进衣袋里摸了一下。他每次来居民区,都把衣领上的金色徽章摘下来藏在口袋里,因此“新月”里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个学者:“我立刻就可以走,但是我没有任何行李——食物或者饮水,我都没有……”   萨拉不以为然:“真主会保佑我们。并且你是我的兄弟,我们可以分享一切。”   “真主保佑。”严培也跟着念诵了一句,心里却觉得大大的不妙。难道这些人准备什么都不带就到地面上去?且不说如果遇到嗜血者怎么办,单说这没吃没喝,难道真以为真主会从天而降,赐下蜜酒和烤肉吗?   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严培只好跟着萨拉走。不过他还是在路上捡了一截钢条,他可不认为到时候可以用古兰经来对付嗜血者。好在萨拉不但没有阻止,自己也捡了一截,显然他虽然笃信真主,倒也还没有真的糊涂。   “到了。”萨拉手指着前面。他们现在已经走出了居民区,前方就是地下城的边缘,那里前些日子有严重的坍塌,塌了一条飞船通道。因为抢修人手不够,政府索性封闭了那里,以免被嗜血者钻进来。   现在,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严培一眼就看见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丁小如,头发零乱地坐在地上,脸颊上还有一块青肿。不过大约因为她是神圣的“祭品”,好像没有遭到更多的虐待,精神也还好。   离丁小如几步的地方,是人群的中心,所有的人虽然分散着,但目光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里离最近的灯光也有相当远的距离,所以严培眼神再好,站在人群外头也看不清他的长相。不过用膝盖也想得到,这人肯定就是赛尔德了。   看着人大约已经到齐了,赛尔德忽然举起手,立刻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呼吸相闻。严培心里一凛——果然宗教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赛尔德竟然能让这些人对他如此敬服,看来想把丁小如偷出来并不容易。   赛尔德轻声诵念:“遵循正道者,真主要更加引导他们,并将敬畏的报酬赏赐他们。”他环视周围,“我的兄弟们,这次地下城的劫难,我们蒙真主的恩赐,全都活着,感谢真神安拉。”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跟着他念诵:“信道而行善,且信仰降示穆罕默德的天经者——那部天经是从他们的主降示的真理——真主将赦宥他们的罪恶,改善他们的状况……”   严培一边跟着念,一边心里琢磨,这人的声音他是听过的,好像——好像就是新月每次领着做礼拜的那个人!不知怎么的,严培忽然想到了新月礼拜堂地板下面的那六具啃过的白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用目光去搜索着周围,看看到底哪个比较像吃人的。   念诵完毕,赛尔德又开口了:“真主指示我们前往圣地,寻求安拉的拯救。这个罪人——”他用手指了一下丁小如,“我们将把她献给真神,恳请真神的庇护。”   “献给真神,献给真神!”底下的人一起轻声重复起来。虽然因为怕惊动人,谁也不敢高声,但是那狂热的气氛并不因声音的放低而有所减少。   严培跟着念叨,斜眼看看丁小如。丁小如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坐在地上,脸上带着冷笑,显然是知道这些人完全不可理喻,因此也不浪费口舌了。   战前动员完毕,两个男人挟起丁小如,所有的人就出发了。严培发现这些人差不多都带着些钢条之类的东西,看来再虔诚的人也没真认为安拉可以保佑他们不会遇上嗜血者。   前方封闭起来的坍塌通道竟然被这些人挖出了一个开口,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队伍排列起来,最前方有几柄手电在照明,走在队伍后面的就只能跟着摸黑前进了。不时听到有人磕绊的声音,但从头到尾绝少有人说话,只是安静地走。   严培越走就越佩服这些人。飞船通道是只供飞船进入的,滑行时间大约在十五分钟左右,换了人走至少一天一夜。而且这通道已经坍塌过一次,如果再有地震说不定会全面坍塌,这些人就不怕把自己活埋在里头吗?   要换了别的时候,严培死也不肯来走这一趟。可是——他看看前头,黑暗之中,看不见丁小如在哪里,而且在这种通道里,他连个照明工具都没有,就算把人偷出来也没地方躲藏啊……   沉默的行走,简直跟苦行僧一样,一走就走了十二个小时,途中还要轮流到前面去挖那些塌下来的土石。严培第一百次感谢已经过世一千多年的老爹,倘若他老人家当年没有把他往死里训练,这会他恐怕已经跟不上了。   确实有不少人已经落在了后头。麦加朝圣规定的是身体健康,有能力履行朝觐的各项功课者;并且妇女非丈夫和直系血亲陪同不能朝觐,因此这次的几百人里绝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强的男人。可饶是如此,十二个小时之后人也拉成了稀稀拉拉的一条线。赛尔德于是宣布休息。   严培借着到前面去挖掘土石然后又退回来的机会,已经到了队伍中部,靠近了丁小如。借着前方手电那点微弱的光亮,他看见丁小如仍旧被两个男人架着,很明显已经走不动了。转转眼珠,他捅一下旁边的男人,低声说:“那个祭品——能坚持到圣地吗?”   严培已经观察过,这男人在开始的时候一直跟着赛尔德,手里还掌握着一柄长柄手电,看来也是个有点地位的领导人,想必是很关心祭品问题的。果然他这么一说,那男人就用手电照着丁小如。电光下丁小如更显得脸如白纸了。她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几处,显然有人趁着黑暗曾经动手动脚过。   严培用流利的阿拉伯语低声念诵了一句:“信道的人们啊,不要侵犯做牺牲用的牲畜。”   男人皱了皱眉,走过去呵斥那两个架着丁小如的男人,又换了两个人来看守丁小如。赛尔德也被惊动了,走过去察看。当他走进手电的光圈中时,严培突然发现他额头上有一道伤痕,斜着从额前一直到太阳穴。   严培眯起眼睛。赛尔德的伤痕已经很浅,只是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才隐约能看出来。伤痕有宽度,且附近的皮肤皱缩歪扭,像是被什么不算太锋利的东西划过,连一只眼睛都稍稍有点扯歪了。   谁会伤他?严培更仔细地看。以他的经验,虽然伤痕的颜色已经很浅,但这绝对是新伤。赛尔德现在简直已经被半神化了,谁敢伤害他,而且还是在脸上?会是地震的时候被划伤的吗?   严培一向是个怀疑论者。这小子心理阴暗,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首先都不是好人,只有经过他自己多方观察之后认为无害的,才算是好人。对于赛尔德,他照样还是习惯性地先持怀疑论点——带着几百人想要离开地下城,他真的是因为纯粹的宗教信仰,认为朝圣就可以让他们避免被感染,避免死于这乱世吗?   严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不对劲呀!他还记得当初沈啸他们要活捉约翰的时候曾经说过,很需要这种活的病患体来实验,他自己也被卢梭博士当成活细胞供应库来使用。那么像赛尔德这种,全家都石化了,唯独他没有得病,这不正是最好的实验对象吗?科学家们怎么可能不研究他呢?如果要研究,又怎么允许他带人跑到地面上去呢?除非,赛尔德跟他自己一样,都是偷跑出来的!   一个偷跑出来的实验品,带着几百人要上地面……这事,严培可就觉得奇怪了。   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能拿到一级供给,在地下城里要算过得舒服的了。要不是因为怕卢梭博士把他切成丁去榨汁,他可能到现在还悠哉游哉地住在科学区里呢。同理,赛尔德应该也有很好的待遇才是,他又为什么要跑呢?   刚才那男人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吩咐把手电全部关闭。前方坍塌的土石还没有被挖开,等于是封闭的,所以他们很安全。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行进,所有的人都累了,挤在一起躺下。通道里温度低,这样还能暖和一些。可是严培想要偷偷过去找丁小如就困难了,只好也闭上眼睛,怀着一肚子疑惑睡了过去……    18、遇险 ...   足足折腾了有四十多个小时,一行人终于穿过通道,来到了地面。   地面上正是旭日初升,太阳刚刚落到树林子后面,照着地面上的白雪,连个脚印都没有,证明这附近至少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嗜血者出现。   所有的人面对东方做晨祷,赛尔德在最前面。晨祷做完,他站起身转向众人,朝阳金色的光芒洒在他身上,遍身都像镀了金,尤其是阳光映着蓬松的头发,当真如同一团圣光。有几个人看见这样子,又再次向着他跪拜下来低声念诵经文。   严培却是突然一凛——赛尔德脸上那道伤痕,没了!   是,昨天那道伤痕是已经非常浅了,可是再浅的伤痕,也不可能24小时没到就消失了啊!严培忍不住拽了身边的萨拉一下:“你看见了吗?昨天赛尔德先生脸上好像——有一道伤痕,今天怎么没了?”   萨拉看了看,满脸茫然:“是吗?”   “你没注意吗?伤痕很浅。”   萨拉摇头:“安拉护佑,他是神的使者。”   严培几乎吐血。神的使者就连人都不是了吗?这种绝对不是正常人的体质,用一句神的使者就能掩盖过去了?   且慢!连人都不是?严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惊着了。如果赛尔德已经不是人了,那倒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要逃出来,他一定是怕被人发现!但是他呆在实验区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从前不跑呢?   严培正在思索,已经有些人拿出带着的食品,平均分给众人。当然每个人分得都不多,勉强吃个半饱罢了。严培拿着分到的那大半块干面包,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去麦加?虽然他不太清楚这个地下城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但想来离麦加也绝不是一天两天的行程,难道就靠这些干面包吗?   萨拉坐在旁边啃面包。严培低声问:“咱们的食物不够吧?到麦加还要多少天?”   萨拉笑了起来:“再往前走大半天的地方有一个补给站,是给地面上的军警使用的,我们去那里可以搞到食物和飞船。”   “哦——”严培放了心,随即又觉得不对,“既然是军用的,我们能搞得到吗?”   萨拉压低声音:“放心,有密码,能进去。”   严培一脸的惊奇钦佩:“谁弄到的密码?”   萨拉摇头:“这可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想,多半是赛尔德先生吧。”   严培抬头又去看赛尔德,嚼着面包再次陷入深思。   赛尔德从前不跑,必然是因为他从前还是正常的,也就是说,他从这几天开始才变得不正常。鉴于严培自己隔一两天就要抽个血抽个骨髓之类的,赛尔德这个频率应该也跟他差不多,也就是说,此人变异——暂时用这个词吧——的时间,大约就是地震这几天,因为只有这几天没人顾得上研究。当然,除了卢梭博士那个科学狂!   但是从石化病出现到现在已经一年多将近两年了,赛尔德早为什么不变异?为什么偏偏在地震这段时间变异了呢?   地震……严培慢慢地嚼着面包,反复思索。从他刚来地下城,就觉得这种频繁的地震不对劲儿。三天两头的震,是地球得多动症了吗?其实他想政府那边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地震有异,只是地面上嗜血者横行,政府既没有能力也没有人手来探明频繁地震的原因,只好对外宣传地震并不能造成大灾害,来安安已经惶恐不安的老百姓的心了。   但是,频繁地震终究并不是无害的,这不,最后就造成了特大地震不是?差点连地下城也震塌了。不过,特大地震可以说是因为地壳长期频繁震动引起的,可是地震之后大量嗜血者出现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嗜血者的爆发是地震引起的?   “萨拉,现在这种频繁的地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石化病出现之前吗?”   萨拉想了想:“应该不是。”   严培有点颓丧,这把他刚才的想法又推翻了。   简单的早餐吃过,队伍开始向前行进。丁小如已经没了力气,走了一个小时之后就彻底走不动了。架着她的两个男人要打她,被昨天那个拿手电的男人制止了,最终决定找人轮流背着她,反正只要到补给站就可以了。   严培已经从萨拉那里知道,拿手电的这个叫瓦西姆,是新月的组织者之一,也是赛尔德的忠实崇拜者。不过这人还比较正派,当然了,居然能想到带着活人去圣地献祭,也实在正派不到哪里去。不过是说他对真神更虔诚,觉得祭品不能太破烂罢了。   没几个人愿意背丁小如。本来教义里规定男女就有别,何况丁小如还不是本教派的。严培瞅准了机会,干咳了一声,向瓦西姆表示自己愿意去背她,并表示丁小如现在只能跟做牺牲的羊啊牛啊等同,想必真主是不会反对的。   瓦西姆突然发现还有如此虔诚的教徒,当然不会反对。严培过去看了一眼,表示是不是把丁小如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否则没法背。瓦西姆看丁小如已经半死不活,想来是跑不掉,也就答应了。   丁小如吃力地抬起眼皮,突然发现凑到面前的居然是严培,不由得愣了。严培用身体挡着众人的视线,向她眨了眨眼,丁小如会意,立刻垂下眼,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表情。严培心里暗笑,背起她上路了。   丁小如个子本来不高,又被饿了几天,严培只觉得她轻得跟没什么份量似的,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沈啸给的半块巧克力,只是苦于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机会塞给她,只好忍着。   到了地面上,就要小心嗜血者了。虽然雪地上还没有痕迹,但瓦西姆也还是派出人在前面探路。一口气又走了五个小时,严培简直都要佩服这些人了。丁小如虽然轻,他也背不动了,好在萨拉过来帮忙,两人轮流背一会,丁小如再下来走一会,总算坚持了下来。   所有的人中只有赛尔德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疲劳的样子,许多人都用看神一样的目光敬畏地注视他,只有严培越想越疑心。是个人就会疲劳的吧?不知疲劳不知疼痛不知……那不是嗜血者吗?   严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冷战,随即就觉得这恐怖的想法不无道理。他一直都惦记着那个可能漏网的变异嗜血者。跟卢梭博士当时的判断不同,他总觉得艾伦取下的那份样品就是嗜血者身上划下来的。他再次在脑海里模拟当时的场景——刚刚准备往电线杆上爬的人被猛然扑倒,黑暗里扑出来的嗜血者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他本能地举起手中的螺丝刀向那人划过去,并不算锋利的尖端戳进那人的头顶,一直划下来……   头顶?划下来?严培的目光猛地向赛尔德转了过去。赛尔德的伤痕不就是从额头一直划到太阳穴吗?难道说他就是那个变异的嗜血者?会有——这么巧吗?   严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右侧方传来一声惊呼:“嗜血者!”   众人顿时哄一声乱了。赛尔德大声呼喊:“往前走,补给站已经离得不远了!”   严培拖着丁小如拔腿狂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幸而这批嗜血者人数不多,看来像是没被消灭的漏网之鱼,大约几十个吧。但是时间已经很久,这些人脸上的肌肉已经干瘪下陷,看起来简直近似骷髅,虽然在正午时分,也叫人心里一阵阵发毛。   天幸因为肌肉干瘪,这些怪物的行动速度大受影响,除了最边缘上几个人猝不及防被困住了,其余人跑得快的还是脱出了包围圈。   严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几个被包围的人挥动手里的武器往扑上来的嗜血者身上扎,但那些干瘪的肌肉坚硬无比,钢条之类的东西根本扎不进去,很快那几个人就被扑倒了,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   严培越看越疑惑。他还是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嗜血者咬人——上次在地下城,因为是黑暗之中,他只顾逃跑了,根本什么都没看清——他怎么觉得这些嗜血者并不像传说中那些嗜食血肉,倒像是失去了理智的乱咬,根本没有咀嚼下咽的动作。只是那些肌肉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很难判断出什么来。   有几个人试图去救那几个被围困的人,但是凭他们手里的钢条之类根本就不可能干得过这些嗜血者,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一认清了形势,其余的人就都闭紧了嘴狂奔,谁也不敢回头,更不忍心去听后面渐渐微弱的惨叫声。   几十个嗜血者很快就放弃了已经不再动弹的猎物,又追逐过来。一干人跑得气喘吁吁,落在最后的已经被嗜血者赶上,按倒在地。赛尔德突然在前面大声喊叫起来:“到了!大家快点!到了!”   严培一抬头,稀疏的树林中,一座半圆形的白色建筑渐渐显露出来。跑在最前头的赛尔德冲上去,不知道在外墙上按了什么,墙壁上打开一扇门,露出里面的一条通道,这群跑得几乎断气的人一窝蜂地扎了进去,白色大门关闭,把最后面的两个人和一群追赶上来的嗜血者关在了门外。   大门关起,也隔断了外头的惨叫声。所有的人都跌倒在地板上,气喘如牛。严培扯着丁小如居然奇迹般地一直跑在先头部队里,这时候倒在地板上,一转头看见墙壁上半开着一扇门。严培往里看了一眼就差点跳起来:“嗜血者!”   一句话出口,所有的人都像被烫了屁股,要是这里头再有嗜血者,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不过好在严培喊完一声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门里头那个东西从外面乍一看真像嗜血者,但仔细看上去原来是具干尸,只是因为没有灯光,他草木皆兵了。   一场虚惊,众人又哗啦一声躺回地上,连丁小如这个祭品一时都没有人来管了。严培倒是好奇心发作,勉强站起来,走进那扇半开的门。   这里看上去像个通讯室,严培的脚步声让声控灯打开,瞬间屋子里就亮了起来。那具把严培吓个半死的尸体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右手握着把枪,左边太阳穴炸开一个洞。但是没有血液流出。整个人已经硬化,脸上肌肉也干瘪下陷,难怪严培会以为是个嗜血者。   严培绕着这人走了一圈,心里又升起了疑问。这个人肯定是驻守这个补给站的军人,这点从服装上就能看出来,还有衣领上别着的黑剑徽章。看他的样子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将要变异,所以宁愿自杀也不愿活着成为怪物。   但是——严培仔细看看尸体左边太阳穴,虽然炸开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脑浆血液之类的迸溅出来呢?按说这个人既然能自杀,当然不是全身石化,而且看他的肌肉也并不是石化症的模样,可要说是嗜血者,又太硬化过头了。   严培一阵头疼:这事完全不对,这石化症到底变异多少次了?先是变成嗜血症,然后又有石化和逆石化过程,还可能把肌肉纤维变成一团浆糊,现在又是介于嗜血和石化之间……这到底是病毒的多次变异,还是因为每个人身体条件不同,所以产生的变化也不同呢?   严培这么想着,突然发现尸体的脖子上绕着一根细皮绳,他轻轻拽了一下,从衣领里拽出一个粉红色的陶瓷小牌子,上头有一些黑色的线条,还有一颗小小的红色心形图案。严培觉得眼熟,在记忆中一搜索,猛然记起来同样的东西曾经从小彼得的襁褓里掉出来过!   难道这是小彼得的父亲?严培不由得惊叹命运的巧合性,想了想,把陶瓷牌子从死者脖子上扯下来,装进了自己衣兜。如果能回去,把这个给小彼得也是好的。   屋子外面的人已经都恢复了过来,纷纷从地板上爬起来。刚才的狂奔之中,掉队的几乎都是妇女,所以现在还活着的全是男人。虽然活了下来,但是所有的人都沉默而颓丧,已经没有了刚从地下城出来时的高昂斗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赛尔德,这已经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了。赛尔德仍旧没有疲劳的样子,站在通道中央说:“我的兄弟们,我们已经进入了补给站,只要找到飞船,我们就可以去圣地了。真主已经护佑我们平安来到了这里,一定也会护佑我们平安到达圣地的。”   这次大家的反应比较平淡。严培心想如果这一路上没有碰到嗜血者,此时此刻肯定是一片欢呼,可是想想外头的嗜血者可能还在撕咬着自己的同伴,估计没人能兴奋得起来了。   不过赛尔德的演讲显然还是有效的,大家都行动了起来。瓦西姆分配了几个人看着丁小如,还有几个人跟着赛尔德去补给站地下船坞找飞船,其余人分散开来寻找食物和水。   严培跟着萨拉走,衣兜里装着刚才从死尸手里掰出来的那支枪,不过很可惜,枪里只有三发子弹。他们在另外的房间里发现了两具死尸,额头上都是一颗弹孔。其中一具尸体有石化状态,但是另一具则跟第一具尸体一样是硬化的。   严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某些推论是对的。很明显,这三名死者是几乎同时发病的,因此一个用枪打死了另外两个,然后把消息传回地下城,自己举枪自杀。问题这就来了,为什么这三个人会同时发病呢?   如果这三人死亡时间在地震之前,那么地下城一定会派人来接替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的发病一定是在地震的时候或者地震之后。那么严培有理由怀疑,他们之所以发病,就是因为地震!地震,又是地震!地震跟石化病嗜血病到底有什么关系?真的是频繁的地震促成了病毒的变异吗?什么样的病毒会因为震动而变异?它真的是病毒吗?还是——丁小如所说的基因……   严培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他竟然先把丁小如的小说构思当成研究方向提供给了卢梭博士,现在又开始往这方面想——不过,病毒说实在不能解释连续的变异和地震之间的关系啊。石化症到嗜血症的变异可以栽在丁坦的不合格疫苗头上,那后头的变异呢?地下城嗜血症的突然爆发呢?又栽到谁头上好?   严培越想越头疼。如果石化症真是存在于人的基因片断中,那么它又是为什么被激活的呢?地震又是如何导致了它的变异呢?   赛尔德带着人找到了飞船的消息打断了严培的苦思。飞船不大,但是二百来人也挤了进去。反正有了飞船,去麦加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时间罢了。补给站里主要是枪支弹药和能量,食品不多,但也搜到了一些。折腾了几个小时之后,飞船发动,地下船坞的出口打开,飞船冲出船坞,把补给站抛在了后面。      19、圣地 ...   飞船的发动机阵阵轰鸣。这是一艘小型补给运输飞船,船上绝大部分空间是封闭式的仓库,连个舷窗都没有。二百来人挤在里头,要是有幽闭恐惧症的还真要麻烦。   丁小如被扔在仓库一角,在飞船上没地方可跑,倒也不用绑着她了。严培不动声色地蹲在她附近,摆弄着手里的冲锋枪。   每个人都发了一支冲锋枪,有了武器,大家都觉得心里安定了很多。有几个人小声地说着话,还有的在喃喃地念诵经文。只是因为发动机太响,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严培稍微朝丁小如那边移动了一下。因为地方狭小,大家都是人挤人,所以倒也没人觉得他离丁小如太近。他抱着枪低头装做念经,压低声音用中文说:“还好吗?”   丁小如轻轻点了点头。好歹找到食品之后她也分到了点东西吃,这会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她也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我去看老爷子。”严培言简意赅,“放心,老爷子没事。倒是咱们得想想办法。”   丁小如苦笑:“有什么办法?你不该来的,这些人都疯了。”   “那个赛尔德不对劲。”   丁小如轻轻点头:“我也觉得,他把这些人带出来不是真为了朝圣。”   “我怀疑……”严培踌躇一下,还是低声说,“他已经变异了。说不定,他早就感染了病毒,只是跟一般的石化者或嗜血者不太一样。”   他们也就说了这几句话。毕竟仓库里人太多,如果被人听见他跟祭品在说话,绝对要被怀疑的。   另外,讨论赛尔德有什么问题毕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才能逃出去!   严培已经研究过了他的徽章,那上面有个定位器,当初在地下城里他第一次遇见丁小如的时候,沈啸就是通过他的徽章找到他的。可是现在已经出了地下城,他可拿不准这东西的定位范围到底有多大,所以不能指望地下城那边来救,还得自力更生。   问题是,严培现在真想不出办法来。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那么要跑还是容易的,可是还有一个丁小如,她还是万众瞩目的“祭品”,怎么可能从人群里忽然消失呢?   时间不等人,严培还在拼命思考的时候,飞船已经要降落了。萨拉在人群里找到了他:“嘿,圣地到了!”   得,这一下什么也不用想了。严培默默站起来,把冲锋枪顺手背到背后。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只有劫持赛尔德,硬拼了!   麦加,伊斯兰学者认定的地球中心,穆罕默德的出生地,每个穆斯林心中的圣地。这里有被称为“天房”的克尔白圣殿、伊斯兰教第一大圣寺——禁寺、被称为“圣水”的渗渗泉、还有那块镶嵌在天房外墙上的“黑石”。   飞船在麦加的拱门外降落,拱门的形状像一本打开的《古兰经》,标志着禁地的起点。   在这里起了第一阵争论:关于丁小如能不能被带进禁地。   禁地,非穆斯林不得进入,而丁小如显然不是。而且,《古兰经》里并没有关于朝圣献祭的条文,所以牺牲祭品能否进入禁地,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严培站在人群一角,四下打量。   他从前没来过麦加,不过现在看来,四周仍旧是带着中古特征的寺庙和宫殿,想来这里仍旧保持着一千多年前的风貌。只是此刻,所有的街道、建筑都是寂然无声,一片空旷。除了他们这一小撮人之外,麦加完全是空的。   没有人,意味着没有食物,也就不会有嗜血者吧?严培不太放心地环视四周,看起来这批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到来可能引来嗜血者。是该说他们虔诚呢?还是该说……   算了。严培在心里暗暗向真主道歉:并非我反宗教,只是这种非常时期,我不得不反对这些狂热分子了。   要想逃跑,就得抢到飞船。麦加有很多寺庙和宫殿,想要藏身或者摆脱这些人都不难,难在没有飞船他们就没法回地下城。   严培回头看看飞船。所有的人都下来了,船上并没有人看守。所有的人都想去圣地朝觐,再说,这里除了他们之外也没别人了。   严培正眯起眼睛估量自己与丁小如、丁小如与飞船、丁小如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时,其他人的争吵告一段落——大部分人同意,虽然祭品就是祭品,不能算人,所以带进去并不影响“禁地非穆斯林不能进入”的规定,但是禁地也是禁杀生的,所以丁小如不能拉进去之后在里面杀掉,必须在这里杀。   瓦西姆拔出一把刀来,其实就是一块薄钢板开了刃。另一个人揪着丁小如的领子把人拖了过去。严培默默把枪拉到胸前,不动声色地一边瞄准瓦西姆,一边在激动的人群里向赛尔德靠近——只有他,才有换出丁小如的价值。   一阵轻微的震动传遍严培全身。严培第一反应是地震,但是随即他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这种震动跟他在地下城感觉到的震动不同,似乎——更有穿透力。   不过并没容他细细分析。因为第二阵波动强势传来,严培只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被光子刀解剖着,无法形容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眼前一阵发黑,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想支持住自己别倒下去——他倒了,丁小如可怎么办?   震动凶猛!   严培耳朵里听见一阵阵痛苦的嘶喊声,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也亏得他曾经被自己老爹往死里训练过,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着神智的清醒。   就在他眼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旁边的同伴一口咬在脸上。那同伴跟疯了一样,好像就在严培感觉到震动后的几秒钟之内就突然变身成了嗜血者,随手抓住了身边的同伴,就狠命撕扯起来。   年轻人身上还挂着冲锋枪。在剧痛之中想起了枪,扳动扳机,一梭子子弹扫出去,把咬人的整个下半身都打烂了,可是上半身仍旧死箍着他,直到旁边的人一枪打爆了疯子的头,才算把他救出来。   可是救出来不等于安全了。几乎就是在年轻人把那个恐怖的上半身推开的同时,他就痛苦地号叫起来,声音之大,比刚才被咬还要厉害。严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皮肤开始石化了。   先是皮肤迅速变白,血淋淋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硬化。年轻人因为体内巨大的痛苦而挣扎,刚刚硬化的皮肤被扯裂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不过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刚才还鲜红的肌肉也硬化变白,号叫声戛然而止,年轻人在严培眼前失去了平衡跌倒下去,然后——像一具真的石像一样,在石板铺成的路上,摔成了三截!   刚才救他的那个人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当他本能地转身想逃跑时,两个疯狂的新嗜血者一左一右扑到他身上,凄厉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冲锋枪的枪声之中。   严培跌倒在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分解成了尘砂再重新组合一样,这种痛苦已经不是意志力能抵抗的。失去知觉的最后瞬间,他还听见四处的惨叫、嚎叫、枪声;他还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了个想法——这些新爆发的嗜血者看起来并不像是嗜食血肉,倒像是因为过份的痛苦无法忍受而失去了理智,用胡乱的撕咬来发泄一二……   印象里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又好像只过了几秒钟。严培再睁开的眼的时候,寺庙、宫殿、街道,全都没有变化,唯有那一队来朝圣的人……   地面上横七竖八,鲜血淋漓。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子弹打得面目全非;有三分之一是被撕咬得面目全非;还有三分之一,被自己的惊恐和痛苦拉扯得面目全非。   严培脚边上就躺着一具石化后的尸体,浑身皮肤多处挣裂,那张脸甚至还不如被打烂了好看。这具尸体旁边还有一具,脸上身上扯裂的地方正在慢慢渗出鲜血。   且慢!严培突然打了个冷战。他并不怕这些尸体,什么模样的尸体他没见过?可是这一具——身上有无数挣开的裂口,说明它曾经石化过,而现在正在向外渗血,说明它在逆,石,化!   第二次看见一具逆石化的尸体,严培情不自禁把脚往后缩了一下。他压抑着想逃跑的冲动,仔细看了一下那具尸体——尸身的胸口被子弹穿过,这才是真正的死因。那么,如果没有这颗子弹,他现在会看见一个渗着血的、正摇摇晃晃往起爬的活死人吗?   轻微的响动让严培猛然僵住身体,保持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姿态,目光却扫了过去。   尸体堆里果然摇摇晃晃站起个人来——赛尔德。他的衣服在肩头和上腹部的各有一两个洞,边缘被灼焦,衣服也染了血,露出里面的皮肉。   严培眼睛猛地眯了起来。边缘被灼焦的洞,在目前的情况下只可能是被子弹打出来的。当子弹穿过衣服的时候,热量烧焦了边缘上的布料。但是赛尔德在那几个破洞下露出来的皮肉,却是完整的。   赛尔德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现在看起来如同厉鬼,脸上溅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最可怕的,是从他的嘴角正在慢慢地往下流着血,就像,就像人在饿了几天之后开怀大嚼,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食物汁液,正顺着嘴角流出来……   严培为自己的联想力之丰富而打了个寒战。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想像了。赛尔德看着四周的诡异景象,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突然仰头对着天空嚎叫起来。这一张嘴,严培上佳的视力就清楚地看见了他牙齿上尚未干掉的鲜血……   赛尔德的嚎叫转为了嚎哭。他扑通一声跪倒,冲着禁地的大门连连磕头:“真主啊,你还要如何惩罚你虔诚的信徒啊?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我还要过多久呢?”   圣地此刻寂无声息,只有赛尔德痛苦的嚎哭声响彻整个广场。他一边哭一边重重地磕头,磕了半天,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猛然转回身来,静听片刻,扑上去从尸体堆里扒拉出一个人来,正是丁小如。   丁小如既没有石化,也没有发狂,仍旧还是个“人”,只是身上的衣服被血染红了。   赛尔德瞪着她,突然扯着她的衣服拼命晃动:“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受影响?还有你父亲,是他创造了让人疯狂的病毒,他才是真正的魔鬼!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他一边嘶号,一边神经质地在地上乱摸。严培呼地坐起来,幸好冲锋枪还挂在他身上,他捞起来就瞄准了赛尔德。恰好赛尔德从地上摸到了之前那把简单的钢板刀,猛地举起来,就想对丁小如的脖子割下去。   当!钢板刀被打飞了。接着第二枪打在赛尔德肩膀上,冲锋枪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使赛尔德整个身体都往后斜了斜,胳膊也吊了下来。丁小如趁机拼命挣扎一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滚到了一边。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赛尔德一愣,抬头看着严培,脸上先是掠过狂喜,随即就变了脸色:“你,你是谁?为什么你也没有一点影响?你是人,还是魔鬼!”   严培学过阿拉伯语,但是这个时候的语言跟一千多年前已经有了改变,平常的对话也就罢了,赛尔德现在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本来就很难辨认了,还用的都是经文一样的修辞。如果不是他反复地就在“魔鬼魔鬼”没个完,严培还真不一定保证自己就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明白了他也没法回答,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刚才开枪击中的地方。   赛尔德的肩膀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可是伤口处并不像普通人一样有皮肤、肌肉、骨骼的明显层次,而是粘糊糊的一团,竟然像是半融化的胶质。而且这团胶质还在轻微地蠕动,眼看着伤口就在缩小,最后完全平复,看起来又是完好的了。如果不是衣服上多了一个洞,没人会相信那里刚才被子弹击中过。   严培盯着赛尔德的肩膀,赛尔德自己也低头盯着,眼神里带着恐惧。严培清了清嗓子,情不自禁地冒出来一句:“到底谁是魔鬼?”   大概是跟这些人说阿拉伯语说习惯了,严培这句话也用的是阿拉伯语,这可刺激到了赛尔德,他突然就嚎叫着扑了上来。严培一句话出口就知道坏了,搞不好今天得死在这张嘴上。他控制住自己的手,一梭子弹扫出去,全打在赛尔德头上。   那种感觉颇像在一千五百年前看动作大片的特效。   严培十分钦佩自己的神经之粗,在看到一个人的脑袋像团烂泥一样被你打变了形然后还能活着的时候,他居然还能想到什么动作大片。并且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片子叫做《终结者》。   赛尔德现在看起来颇像那个液体金属制作的机器人,只不过他不会很快地恢复原形。子弹把他的脑袋打烂了,可是既没有脑浆也没有鲜血的迸射,只有一团粘糊糊的东西。在这团粘糊糊的东西里,有两排牙齿——这个倒是硬的。   不过这一梭子子弹也把赛尔德毁掉了。他纵然是个魔鬼,却也不是档次很高的。脑袋大概还是神经中枢,子弹的冲击不知打坏了哪里,他在地上蠕动着,那团粘稠的物质又重新聚集起来,不过已经没有了五官,基本上变成了一个特大号鸡蛋样的东西。   严培扔下打空的枪,随手从旁边的死尸上又扯起一支枪,把里头剩下的几发子弹全部扫射在地上那团东西上,然后又摸一支枪。   有些枪膛里已经没有了子弹,严培就扔下。他几乎是在麻木地摸枪、扣扳机、扔枪、再摸枪……直到把地上那东西打成一团烂泥,这次是真的烂泥了。   圣地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仁慈地照耀着那滩发粘的东西。略具人形,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那原本也是个“人”。   严培摇晃着后退了一步,扔下了手里打空的枪。他至今不知道赛尔德到底变成了个什么,但想来还具备着“人”的特征,所以才在打烂了脑袋之后就完蛋了。如果他已经完全不是“人”了,严培不太敢想像今天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丁小如发出细微的呻吟,严培醒过神来,扑到她身边:“你怎么样——”   下面的话不需要问了。丁小如腹部被流弹击中,她身上的血全是她自己的。据严培的常识,流了这么多血的人,如果不及时输血,那只有死了。   丁小如的神智还清醒,严培不知道这算不算回光返照,正打算把她先抱回飞船上去,就觉得丁小如拉了一下他的衣服:“看——”   地上那团粘稠的物质,在阳光下似乎是迅速地被蒸干了,变成了一种微微泛着晶光的固体,看起来像某种杂着云母的岩石。   又是一阵震动。这次严培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痛苦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舒服。可是地上那些石化了的尸体,包括赛尔德形成的那一滩,都在这种震动中破碎开来,化成了一粒粒细砂样的东西。   一阵狂风吹过来,吹起的沙尘让两人都睁不开眼。等风过去,地上三分之一的尸体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是一地的血肉和残躯。   消失得最彻底的是赛尔德。他刚才“躺”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枚枚弹头……   20、思索 ...   严培把丁小如抱上飞船。   拉开飞船舱门的时候,他觉得手感有点不太对劲,但也没在意。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别的了。   丁小如抱在胳膊里轻飘飘的,跟没有分量一样。之前她是瘦,但总算还有个体重,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感觉像抱了个小纸人——而且,丁小如的脸,也跟纸一样白。   严培知道不好。丁小如的衣服前面已经被血浸透了。子弹斜着打进她腹部,没有从后面穿透出来,所以看起来好像流血并不很多。但是严培知道,冲锋枪的子弹打进去,估计丁小如的内脏已经被打烂了。   他在飞船的驾驶舱里翻了翻,翻出一个急救箱来,里头有强心剂,麻醉剂,生物止血胶,甚至还有小手术刀和缝合伤口的纤维线。严培翻了一下,纤维线可能是过期了,脆得厉害,一动就断掉。   严培把这些东西摔到一边,再翻,翻出一个小型血袋来,里头有400CC人造血液。应该说,这个急救箱里的东西都很有用,但是,没有一样能救得了丁小如。   严培能接骨,能剜子弹,能缝合伤口,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切开胸腔缝合一下大血管之类,可是对于被打烂了的内脏,他没有办法。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血包给丁小如输上,然后他想用止血胶封住她腹部的那个伤口,但是那玩艺可能跟纤维线一样过期了,脆硬得厉害,根本不像是胶质了。   不过严培知道,就算他能把外面的伤口堵上也没有,在腹腔里面,血还在流,他止不住。   丁小如刚上飞船的时候昏迷过去了,输了血之后又醒了过来,神智还很清醒:“你不用忙了。”   严培有几分茫然地坐下来。别人死也就罢了,丁小如在他心里总觉得是同胞,是比其他人都要亲近一点的。   丁小如没什么劲,只好用下巴点一点自己领口:“拿出来。”   严培伸手拽出一根细链子,末端挂着一个看起来很像水晶柱的吊坠。丁小如示意他解下来:“这是我爸留给我的,是个存储器。不过,应该只有在我爸的电脑上才能读出来。”   严培摊在手心看了看,吊坠的末端确实好像有点金属的闪光,应该是接触口:“里面……是什么?”   丁小如连摇头都没劲儿:“我不知道。嗜血症爆发得太急,很多城市一下子就空了,我来不及去我爸的试验室,就撤退了。我爸那时候去了病毒区……之后我找过别的电脑,读不出来。”   严培心里一缩:“你想让我想办法把里面的东西读出来?”   “对。我不信我爸没有经过实验就随便使用疫苗。我觉得,这里头说不定有资料。但是,我爸的试验室——早就陷落了,那是病毒爆发区……”   “我知道了。”到了这时候,再矫情地说什么你能活下来你自己去找资料什么的,纯粹是浪费时间。严培郑重地把链子挂在自己脖子上:“我跟你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定给你把这里头的东西弄明白。你还有什么没来得及办的事?”   丁小如无力地笑了一下:“我想我妈了……我爸没说她去哪了,我猜,她可能是死了……一会,我就去见她,见我爸了……”   严培听得一阵心酸,伸手想把她扶起来,结果一弯身,口袋里当一声掉出个东西,捡起来一看,是在补给站那具死尸脖子上取下来的陶瓷牌子。严培正打算再塞回去,丁小如突然抬手拉住他的衣角:“那是什么?”   严培把牌子给她看,还没等说话,丁小如竟然忽地举起手,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一把夺了过去:“你在哪里找到的?这是——我妈妈的东西!”   “什么?”严培愣了,“你没认错?”   丁小如脸颊上现出病态的红晕,竟然自己支着要坐起来:“这是我妈妈一直戴着的东西,图案很奇怪,所以我记得!”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周婷。”   不对劲啊,怎么会是这个名字呢?严培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溜出一句话:“安妮……”   丁小如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妈在外头的名字就叫安妮,周婷是——在家里的名字……”   严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如果丁小如没有眼花看错东西的话,补给站里那具死尸,应该就是陶瓷牌子上所写的“彼得”,而沈啸救回来的那个小东西,难道会是丁小如老妈的私生子?她老妈一直有婚外情人?这话,这话能跟丁小如说吗?   不过也用不着说了,丁小如虽然一直眼睁睁地盯着严培,但是眼睛里的神采正在慢慢涣散,握着陶瓷牌子的手也在慢慢下垂。严培伸手去拉她的手,却看见她的头很慢很慢地向旁边歪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片刻之后,陶瓷牌子从丁小如手里滑落下来,掉在飞船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很轻。   严培有几分茫然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弯腰捡起陶瓷牌子,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丁小如。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这么平静地死去,他不适应……   呆站了几分钟,严培终于恢复思考能力——现在最重要的是马上回地下城,报告一下在这里发生的诡异事件。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种奇异的震动与石化症和嗜血症都有关系,但是这震动来自何处倒是需要再详细探察的。   从驾驶室的舷窗里可以看见外面禁地的大门。隐隐约约的,严培觉得那种震动跟圣地有点关系,但是他可不打算这时候孤身犯险跑去勘探。那种活儿应该是科学家们做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驾驶飞船回地下城。   把丁小如放到仓库里去。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那里有个冷冻箱,还可以工作。严培回到驾驶室,发动飞船。   幸好他被卢梭博士挖出来之后,在飞船上死活纠缠着要去驾驶室看了看。这些飞船的驾驶面板都是大同小异的,如果没有外力干扰,平稳地飞回地下城还是可以的。严培启动飞船,然后拉住控制手柄一拽——手柄断了!   严培抓着半截断掉的手柄想发疯。谁,谁制造的这种豆腐渣飞船!怎么能连控制手柄都一拽就断了?开什么玩笑!手柄是控制方向的,现在断了,他连飞船都拉不起来,难道让飞船在地上滑着回地下城吗?   卧了个大槽啊!严培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然后他又愣了——控制台被他砸出个洞来……   严培死的心都有了。这飞船是纸糊的吗?不对,这完全不可能啊,刚才,大概一两个小时之前,他明明是乘着这艘飞船刚刚降落到这里来的啊!一艘纸糊的飞船,有可能载上几百人飞越几千公里吗?   严培越想越不对,跳起身把飞船各处检查了一遍。检查完之后,他蹲在被自己砸得东一个洞西一条缝的飞船里无奈了。   有谁偷换了飞船?严培拼命思索当时自己极端痛苦并失去知觉的那一段时间。虽然他当时确实晕过去了,但是根据丁小如的流血量来推断,时间不会很长,决不超过一个小时。   就算超过一个小时,飞船也不能换了啊!严培抱头,简直想大叫一声。难怪他抱着丁小如上飞船的时候,拉舱门觉得手感好像有点不对头呢。   飞船外面涂有一层反射材料,所以从外头看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非要到进了飞船内部才会发现。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有人开一艘从外表看完全一样的飞船来,把旧飞船换走了?   严培用力在自己脑袋上打了一拳。别胡思乱想了!刚才他去仓库看过了,仓库墙上的标记足以证明,他就是坐着这艘飞船来的。伪造飞船连内部细节都伪造得一模一样?至少在如今的情形之下,没有可能!   那么,旧飞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飞船的材质是合金钢,当然具体成分就不那么清楚了。但是合金钢是绝对没有可能随便用锤子就砸出个洞来的。严培站起身,仔细地研究着被砸开的合金板断口,那里泛着一种奇怪的微光,像石英岩似的,用锤子用力一砸,就会脆生生地断开。   这样的强度,在高速飞行中肯定承受不住要解体,这足以证明在之前的飞行中飞船还是完全正常的。严培忽然有点庆幸了,要是飞到半空中才发现这飞船不对劲,那真是非死不可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呢?飞船变化的原因,找不出来;把飞船变回去的方法,仍旧找不出来。有没有不用飞船就能回去的办法呢?严培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到内衣里,掏出来那枚生物学者的徽章。   徽章太小,定位范围不足以涵盖到地下城之外,但是飞船上是有通讯系统的呀,只要能对上频率,应该是可以向地下城呼救的。   严培丁丁当当干了起来。他拆掉了控制台的外盖,把通讯系统的线路拉了出来,然后发现线路完全没有问题。这就奇怪了,为什么飞船变成了纸糊的,线路却没问题呢?   严培剥掉一段绝缘外壳,发现里面的铜线完全正常。他再看看控制台外壳上的洞——到底改变的是什么呢?   严培蹲着想得头疼,腿也麻了,正想站起来,就觉得身上的衣服哗啦一声,撕了一个大口子。刚才他抱着丁小如上飞船的时候衣服就撕破了好几处,只是他没注意而已,现在才发现,衣服好像也变脆了,拿手指头一戳一个小洞,跟干树叶子似的。   衣服和飞船——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呢?难道说石化病不仅仅能在人身上发生,还能传染给衣服和飞船吗?   严培把迟疑的目光转向圣地。这事实在很不对劲。发出求救信号之后,严培干脆坐下来细细思索。很显然,飞船和衣服的变化,都跟那阵奇怪的震动有关,在震动之后,人变成脆的,飞船也变成脆的,连衣服都变成脆的了,这不正是石化症吗?   石化症,如果作为一种病毒,说它会传染给飞船和衣服,那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所以,石化症一定不是病毒了。   如果它是人体的基因片段,那么飞船和衣服又没有基因片段,为什么也会变?所以,基因片段也不能完全解释这个问题。但是必须承认,这比病毒的说法更合理一点。   现在看来,最大的问题是要搞明白,为什么飞船和衣服会变,而别的东西没变。飞船和衣服,它们有什么成分是相同的吗?   严培想得头大如斗,既没想出结果,也没想出把飞船重新开起来的办法。最后横下了一条心:去禁地看看。   严培觉得禁地跟石化症绝对有关系。   本来呢,第一例石化症患者就是赛尔德的小儿子。后来赛尔德全家都因为基因共振传染法被传染上了,只有赛尔德毫无问题。加上他当时刚刚朝圣回来,所以就被人视为神佑了。可是现在严培知道了,这家伙不光有问题,问题还很大呢。   所以现在反过来想,极有可能是赛尔德先得了病,然后通过基因共振把全家人都传染上了。那么赛尔德的病是怎么来的?恐怕就是在朝圣中得的。   朝圣的人有千千万万,得病的应该也不止是一个赛尔德,只不过石化病爆发之后,也不会有人专门注意一下谁是来朝圣过的,大家的眼睛只看着赛尔德罢了。   禁地里有什么?居然会引发石化症?   奇异的震动,地震,强烈地震过后地下城嗜血症爆发,这三者联系在一起,就谁都看得出来震动与石化症之间的关系了。   严培觉得这样倒是说得通的。这种震动在地面上的影响大,以至于影响到了所有的人。当幸存者搬入地下城之后,头顶厚厚的地层多少吸收了一些震动的能量,所以石化症与嗜血症都减少了。然后一场强烈地震,嗜血症又爆发了。   震动,震动,就是所谓的基因共振传染法,不也是与震动有关的吗?而震动的源头,很有可能就在这禁地里!   严培摸出只剩下三发子弹的手枪,一咬牙出了飞船。他怕死,可是逼到了这份上,怕也没用的时候,那就硬着头皮上吧。   禁地一片死寂。严培从大门进去,就看见宏伟的大清真寺,以洁白的大理石砌成,阳光下光彩夺目,不可逼视。严培仰望片刻,莫名地觉得那美丽的光彩是人的生命幻化而成的。想当初在这里虔诚朝拜的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生命,是不是都化成了一座座石雕……   除了风声,这里全无声息,严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他穿过大清真寺,并没有发现半点异样。不过在这里,严培忽然想起了关于易卜拉欣的一个传说。   为了使族人放弃崇拜偶像,转而信仰真主,易卜拉欣向真主请求显示使尸体复活的神诏。真主让他将四只鸟肢解,分别放到四座山峰上去,然后让他大声呼唤。易卜拉欣呼唤之后,鸟的各部分竟然聚拢起来,重又变成完整的鸟儿在天空飞翔。   如果,如果刚才他没有直接打爆赛尔德的头呢?严培后背微微发凉。如果他当时只是打断赛尔德的手脚,那么赛尔德能把自己断掉的肢体重新连接起来吗?如果他真的能做到,那么——传说成真了吗?   传说,传说……严培觉得脑子嗡嗡的。丁小如讲过的故事不期然地翻上来,跟他刚刚想起的传说搅在一起,把他的脑子都搅成了浆糊。   禁地广场正中是灰色岩石建成的圣殿——天房。金制的大门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严培记得他那个时候,圣殿从上到下终年用黑丝绸帷幔蒙罩,上头有金银丝线刺绣的《古兰经》经文,而且每年都要更换一次。   但是现在——丝绸帷幔已经碎成了一条条的,残缺不全地在风里摇晃。严培随手揪了一条捏了捏,已经发脆的帷幔在他手里像晒焦的纸一样碎了,但是上头的金银刺绣的经文却是光彩依旧。   这种震动一定改变了某种成分,所以才引起了这些变化。但是震动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   天房外东南角的墙上,就是著名的“黑石”。说是黑石,其实是褐色略带微红,用银框镶嵌在墙壁上,银框已经略有氧化。毕竟这里,大约已经一年多没有人来了。   严培还没伤感完呢,就隐约听见外头有动静。他返身跑出禁地往外一看,连哭都要哭不出来了——大概是刚才的一场枪战声音太大,现在,山谷入口处出现了一群摇摇晃晃的人。不过严培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那不是人,那是一群嗜血者!   麦加朝圣的人数以十万百万计,即使石化症爆发后人数锐减,即使活着的人可能都迁进了地下城,但是变成嗜血者的仍旧成千累万。即使被消灭了一部分,现在正涌过来的那一群至少也有上千名嗜血者,而严培手里只有一把枪,枪里只有三颗子弹!      21、毫无证据 ...   现在怎么办?严培环顾四周,还是只能依靠那纸糊一样的飞船了。   飞船啊飞船,快点起动啊!严培一面默念各路大神的名字,一边拿手小心翼翼地抠着操纵杆剩下的那半截儿。虽然说是变脆了,但好歹还并没有真变成纸糊的。   严培战战兢兢把飞船拉起。坑爹啊,这还不敢长途飞行。万一加到一定速度,飞船各连接点承受不住,哗啦一声解体了可就完蛋了呀!他的目标是前方的山脊,飞过去就减速降落。   底下的嗜血者已经聚集到了眼前。严培看了一眼观测屏,发现这些嗜血者好像没有他一回看见的那些凶悍。   严培还记得当初沈啸从树林里狂奔出来的时候,追在后头的嗜血者疯狂凶悍到何种程度,一跳一米多高,冲着沈啸腿上就下嘴,简直跟疯狗一样!可是眼前这些嗜血者,好像——干瘪了一点、迟钝了一点、甚至瘦弱了一点?   严培手上操纵着飞船,还是忍不住往观测屏上多看了几眼。没错,这些嗜血者看起来真的有点像饿了好长时间的饥民一样,似乎有点营养不良了哟!   这是个好消息啊!如果嗜血者会饿,那么如果一直找不到食物,它们就会饿死的吧?到时候不用消灭也……   严培正胡思乱想呢,飞船发动机的声音忽然变了。卧槽啊!光想着飞行速度快了飞船受不了,忘记发动机了!   幸亏飞船还没有加速起来,也飞得不太高。严培勉强控制着它向下滑。幸而麦加周围的山上树木丰茂,飞船压断了一路的树木,轰地一头栽在地上。   严培想把丁小如的尸体抢救出来,但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赶紧离开飞船。他连滚带爬地跑开还不到一百米,就听见一声巨响,飞船爆炸了。   严培蜷缩在一块巨石后面,觉得石头似乎都在微微晃动,灼热的气浪从头顶呼啸而过,所过之处,树叶发出焦枯的噼啪声。   片刻之后,飞船降落的地方只剩下一下焦黑的坑,四周的树木全被灼焦,并且被爆炸的气浪推得向外倾斜。严培如果不是找到了一条深沟滚了进去,又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挡着,现在他大概就跟这些树一样了。   飞船炸得连碎片都找不着。严培愣愣地站了一会,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衣服里,攥紧了那个水晶吊坠,这是丁小如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严培猛一个冷战,突然想起来后头还追着一大群嗜血者呢。一时间连伤感的心情都没了,正打算拔腿再逃,忽然一阵轰鸣声盖过了嗜血者们的嚎叫,严培又惊又喜地抬头,只见一艘小型搜索艇从远处飞过来,正是冲着他的飞船坠毁处来的。   严培想也不想地脱下身上那件破烂衣服,跳到焦黑的大坑旁边拼命挥舞起来。我的亲娘哟,真是雪中送炭救命稻草啊,千万赶在那群嗜血者之前把他救出去啊!   天幸严培的希望没有落空,飞船很快就找到了他,并且放下一条绳梯。严培一把捞住,攀升到半空的时候,那群嗜血者才追上来,站在原地失望地看着严培越升越高。   绳梯拉起,飞船外舱门打开,严培在劲风中总算爬进了舱门里,劫后余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气还没喘匀,就听见电子合成音:“请脱下外衣进行消毒。并请配合检查是否感染。”   外衣?严培看看自己身上。哪还有什么外衣,刚才的爆炸已经把他的衣服裤子一起吹成了碎片,现在只剩一条内裤。但是电子合成音不停地催促,他也只好把内裤脱下来扔进舱门下方的处理口,自己发挥不要脸的精神,光溜溜地站在舱门里。   先是一团喷雾没头没脑落下来,然后前方伸出一根采血针,等着严培把胳膊伸出去。   严培老老实实伸出胳膊让采血针刺了一下,片刻之后,头顶上打开一条缝,挂下一套外衣来。   虽然没有内衣,严培也只好先这么穿上。他刚穿好,内舱门打开了,沈啸一身戎装,沉着脸看着他,身后站了两个军警。还没等严培有所表示,沈啸一挥手,两个军警上来就架住了严培:“走!”   “哎!”严培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死站着不动,“沈啸,是我!”   沈啸脸色冷峻:“知道是你。带下去!”   “喂,你干什么?我怎么了?”   严培正准备跳脚,看沈啸一路跟着,想了想暂且老实了下来。两个军警把他架进一间空舱房,往椅子上一按,随即双手手腕一凉,冰凉的圆铐已经铐了上来。这下严培真有点急了:“沈啸,你什么意思!”   沈啸挥了挥手,两个军警退了出去。他站在房间里,冷冷地盯了严培一会:“你为什么逃跑?”   “逃跑?”严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逃跑了?喂,等等,我是为了救人才离开地下城的,不是逃跑!”   沈啸一扬眉,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救什么人?你救的人呢?”   “飞船——炸了……”想起丁小如,严培的心沉了沉,有些伤感。   可惜沈啸丝毫不为所动:“你潜入过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地下仓库?”   嘎?严培吃了一惊,那老疯子居然知道了?   他的表情落在沈啸眼里,等于明白地承认了,脸色不由得更冷:“严培,你自从被博士救活之后,出于你身份的特殊性,地下城一直给你最好的待遇,只希望你能为治疗石化症做一点贡献。你屡次对艾伦提出的过份要求,艾伦全都尽量满足了你,甚至减少自己的配给份额来分配给你……可是你——发现地下城不能再给你好处之后,竟然煽动逃跑!”   “喂!不要随便扣罪名!”严培差点跳起来,“什么叫煽动逃跑?我煽动谁了?”完蛋了,艾伦这个混蛋一定向沈啸告状了。话说,他也没想到艾伦是减少自己的配给分给他呀!   沈啸眼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新月’的集体逃亡不是你煽动的吗?你曾经屡次参加‘新月’的礼拜,而且——你利用他们交换到了很多东西吧?虽然没有黑市上的东西好,但是风险却更小,对吗?”   严培目瞪口呆。沈啸这回简直是把他查了个底儿掉啊!   “严培,你现在已经被判定为反人类罪!等回到地下城,你将不再有人权,只是纯粹的实验对象。”沈啸宣判完毕,转身就走。   严培脑子里嗡地一下——纯粹的实验对象?小白鼠一样的存在?只供人抽血抽骨髓分离细胞用?   “站住!”严培的理智终于抽出一丝,在沈啸跨出舱门之前一声断喝,“把门关上,我有话跟你说!”   沈啸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关上了门,转过身来冷冷盯着严培。   还好还好,肯关上门,说明还有交谈的可能……严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不停地提醒着自己,现在可不能再胡扯什么了,必须用一句话就吸引住沈啸的注意力,否则只要沈啸转身一走,他就彻底完蛋!   “你认识赛尔德吗?”   沈啸眉头一皱:“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   “赛尔德,当初石化病第一例患者的父亲,‘新月’的组织和领导者。”   这次沈啸的表情略微有了点变化:“他?他是‘新月’的组织者?”他的眼神瞬间锐利,“难道是你绑架了他?”   “你们已经发现他失踪了对吗?”严培没有时间和精力反驳这句话,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那么你们知道他已经变异了吗?当时在东区经十路16号发现的六具尸体,估计全是他吃的。”   沈啸脸上明显有不信的表情,但严培说的话太过惊悚,他终于还是又移动了一下身体,完全用正面对着严培:“你怎么知道的?”   严培微微松了口气。刚才沈啸虽然转过了身,可是并没有完全面对他,而是有个微小的角度。这个角度表示他并没有什么心情听严培说话,也不打算相信他,只要严培的话让他稍微觉得不耐烦,他就会转身就走。   而现在,别看沈啸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角度,却表示出他已经有兴趣听严培说的话了。严培也不敢太过大意,用最简洁的语言,把地震那天晚上死者螺丝刀头上取下的奇异肌肉组织,与丁小如被绑架,一直到自己混进‘新月’众人里来到圣地,而赛尔德就在自己眼前化为了尘砂,一一说明。   沈啸越听脸色越冷,等严培全部讲完,他只淡淡问了一句:“证据呢?”   严培差点被噎死。他有个屁证据!赛尔德这个混蛋来了一出“你是风儿我是沙”,就此消失在他心爱的圣地之中;连丁小如的尸体都被飞船爆炸炸成灰了吧……   且慢!严培猛地跳起来,扯得手铐咔咔直响:“快,我那条内裤!”那可能是唯一的证据了。   沈啸用古怪的眼神看看他,终于还是转身走到门口下令:“把他刚才脱下的衣服拿来。”   几分钟后,有人报告:“少校,已经焚烧处理。”   你!们!妹!   严培现在只想气壮山河地吼这么一声,但是他不敢。沈啸平常看起来很好糊弄的样子,此时此刻却脸色冷得能冻死人。   “还有别的证据吗?”沈啸声音平静,严培却觉得不寒而栗。   “飞船可能还有碎片——”   沈啸脸色更冷:“你让我现在去到处搜索飞船的碎片?”   “那就去圣地再搜索一下,我肯定那种震动跟圣地绝对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什么会震……”   沈啸微微向前俯身:“我是去救援海角地下城的,如果不是因为接到你的求救信号,我现在已经在海角地下城了!严培,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胡乱推测,就耽搁海角城上万人的生命!”   严培也恼了:“沈啸,你不要以为我在胡搅蛮缠!我现在告诉你们,关于石化症,可能你们从前的研究都不对路!如果你们不听,搞错了研究方向,那么上万人算什么?地球上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就会死多少人!你自己掂量一下数目再说话!”   沈啸眉头一皱:“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如果我错了,对你们没有什么损失;可是如果你错了,损失的可能是人类的前程,沈啸,你敢赌吗?”严培现在只是两手都被铐在椅子上不能动,否则,他早就双手抱胸摆出一副无赖相了。   沈啸真的不敢。   如果严培说的是对的,那就是拯救人类的希望。沈啸敢拿任何事去赌,也不敢拿这件事去赌。而且,虽然艾伦把严培的那些小算计倒水一样全倒给了他,但是连艾伦自己也得承认,严培好像也没干过什么特别坏的事。并且,在地震那天,如果不是他,艾伦这时候哪还能好端端地站着向沈啸告状呢?   “我现在没有时间。救援海角城才是最要紧的。”沈啸下定了决心,“不过,回地下城之后我会把你说的话列一份报告书递上去。”   “等等,等等!”严培赶紧叫住他,现在得为自己打算了啊,“那我呢?你打算——就这么铐着我?”   沈啸又黑又直的眉毛一拧:“你现在还是逃犯!”   “什么!”严培暴躁了,“我怎么就逃犯了?我TMD为了救人差点死在这个地方,反而成逃犯了?赛尔德变异成了嗜血者,那些研究人员知不知道?有没有人知情不报的?如果真有人知情不报,还有没有别的消息被他们压下去了?还有,你,你知道卢梭博士现在是在干什么?你知道他的地下室里藏着什么吗?”   沈啸略微有些犹豫。他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地下城给的命令就是让他把严培当逃犯对待的,但是——毕竟他和严培认识也有几个月了,总觉得这个家伙不像是那么罔顾人类存亡的混蛋。虽然严培确实是个混蛋,但是混蛋也分类的。   “别这么铐着我行不行?”严培动动胳膊,“飞船上,我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了,说我是逃犯,这话说得多可笑!我逃到哪里去?外头难道比地下城还安全点?”   沈啸不得不承认严培这话说得对。地下城至少有吃有穿,还有人维持秩序。地面上有什么?成堆的石化者与嗜血者。除非严培疯了,否则为什么要逃跑呢?   略一犹豫,他打开了严培的手铐。   严培松了口气。如果现在地下城真要把他当成纯粹的实验对象,那他就完蛋了。严培不得不怀疑,这建议绝对是卢梭那老混蛋提出来的。一定是卢梭发现他到过地下室,可能还怀疑他已经知道了雪丽夫人的秘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凡事要往最坏的地方想。严培一向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估计,卢梭博士也是这么做的。   并且,从卢梭那边来想,即使严培没有发现雪丽夫人还活着,至少也发现了他在用严培的血液提取血清为雪丽夫人注射。如果这个秘密被说出来,后果如何,自己想吧。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剥夺严培的人权,把他变成小白鼠!只有被抽血的份,没有说话的权力!   严培后背有点发毛。在这个世界上,他无亲无故,无权无势,比起受人尊敬的卢梭老疯子,他简直没有半点与之抗衡的倚仗。可是他还真不能跑,因为外头没有让他跑的地方。所以,现在唯一能倚靠的就是……   “有件事,必须告诉你,虽然你这会可能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我疯了。”   沈啸微微皱眉:“什么事?如果是说谎,你还是省省的好。”   严培有点怒了:“你说,我几时跟你说过谎?”   沈啸在心里回忆了一下他跟严培说过的话,最后不得不承认,严培至少跟他没说过谎:“你跟艾伦说的可不少。”   “嗤——”严培不屑,“我跟艾伦又说过什么谎了?你倒说说看!”   “你的配给——”   “没错,我是要了最高配给,可我是摊明了跟艾伦谈的。艾伦需要我配合研究,我需要最高配给,你情我愿,我骗谁了?”   “你去交换的东西呢?最高配给你根本用不完。”   “我还养着人呢!”   沈啸眉头紧皱了起来:“养着人?”他突然想起丁小如,“是丁坦的女儿?”   “不是她,她自己能养活自己。”严培闷闷地说,“是杜老爷子。我早说过的,但是你们——人文学者等同于平民,老人更没有任何优待。当然,从政策上来说,这都是合理的,但是我不行。不认识的人我顾不上,认得的,我总得搭把手。”   “你这是拿政府的配给去——”   严培翻个白眼:“反正是给我的,你管我用在谁身上?怎么,我天天供你们抽血抽骨髓,连个最高配给都拿不着?”   沈啸不吭声了。论讲理,他是死活讲不过严培的。   严培瞄一眼沈啸的表情,轻轻咳嗽一声:“沈啸,我没有逃跑,地下城凭什么剥夺我的人权?谁提出来的,是卢梭吧?”   沈啸不回答。严培心里明白,这就是默认了呗。   “沈啸,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不到合适的时候,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沈啸微有些诧异。严培不论什么时候说话都是吊儿郎当的,也不是说他歪鼻子斜眼睛,而是他说话的腔调,即使是说着再严肃不过的话题,说不定在什么地方把音调轻轻一弯,就带了点不正经的调调儿。让人心里冷不丁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扫了一下,有点痒痒的感觉。   但是这次,严培的声音却极其郑重。连沈啸都不由自主地更严肃了一点:“什么事?”   “少校!前方就是海角地下城,但是我们跟地下城联系不上,发出的信号没有任何回应!”   突如其来的报告声打断了严培的话,沈啸脸色一变:“进入战斗状态!”     22、海角城 ...   “少校,还是没有回应。”飞船驾驶室里,通讯人员转过头来,表情有些紧张,“会不会已经——”   沈啸沉着脸:“降落,分梯队进入海角城搜索。”   驾驶员有些犹豫:“少校,我们的人不多,海角城至少也有上万人……”如果全部变成了嗜血者,那是相当可怕的一个群体啊。   “全体戒备,必须搜救。”沈啸不容置疑地下达了命令,回头看了严培一眼,“你留在船上!”   严培偷偷摸摸地一直跟在沈啸身后,闻言立刻摇头:“我跟你们一起去!”他可不要留在船上,现在大概只有沈啸身边是最安全的,别人——万一真的执行地下城的命令把他当成小白鼠关起来可怎么办!   沈啸眉头一皱,严培立刻压低声音:“至少我见过变异的,如果……对吧?”   沈啸皱眉看了他一会,终于转向旁边的士兵:“给他一套制服和枪。不过,你必须始终跟着我。”这句话是对严培说的。   于是严培如愿以偿,装备完毕后跟在了沈啸身边。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嘛——当然,这个命令正中下怀,为什么不服从呢?   飞船在海角地下城外降落。因为没有任何回音,所以他们不敢冒然驾驶飞船进入地下航道——如果万一在滑行中刹车不及撞到什么东西,整个飞船都要炸掉。   沈啸领头,整个救援队分成四队,从海角城的四个地下通道口进入,随时保持联络。   严培紧跟着沈啸,在头盔里环视四周,疑惑地问:“这里跟地下城好像不一样啊……”   沈啸已经把他的通讯频道拨到只跟自己联接,倒也不怕他会胡说八道出什么来,淡淡地回答:“地下城都是当初病毒大爆发的时候各处政府建立的。像中欧或者中亚那样的特大型地下城,科技装备方面都很强。我们的地下城只是个小城,像海角城这样的,其实只是利用了原本的大型防空洞直接改建,所以条件根本无法相比。”   “哦——”难怪还有步行通道,搞了半天就是个防空洞嘛。   通道里有声控冷光灯,微带绿色的荧光在墙壁上轻轻闪动,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带上了一层微绿,在严培看起来——就是面带尸气……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得汗毛倒竖了一下,赶紧往沈啸身边又贴了贴。   “少校,2队发现死者!”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急切的声音,“有几百具尸体,相互撕咬……”   沈啸脚步一顿:“有活着的人吗?”   “……检查过了,没有。这些人有部分石化的情况,但是现场太乱了。”   “继续推进,其它队伍也要注意,防备有嗜血者。”   通讯频道里传来其它两队队长的应答声。但是过了一会,嗜血者倒没有出现,另外两队也陆续报告在通道里发现了大量的尸体,情况跟2队报告的基本相似。而且这些死者分散开来,在整条通道里都零零星星地出现。   “我们这条通道怎么没事?”严培刚嘀咕了一句,就知道答案了——前方坍塌,通道堵住了。   “挖开!”沈啸言简意赅。   几个工兵上前,用电子传动铲开始挖掘。严培沉吟:“也是因为地震才坍塌的吗?为什么其它几条通道没事?”   沈啸拿起通讯器:“其它小队注意,通道是否有坍塌现象?”   过了一会,陆续传来报告:“通道有开裂现象,已加固。”   沈啸转头看一眼严培,对他点点头表示感谢。严培回以一笑,正琢磨着说几句话,前方已经挖开了。   情景令人沉默。满地的尸体,有些已经被撕咬得不成人形。严培观察片刻,捅了捅沈啸:“你觉不觉得,这些人是在往外跑?”   沈啸眉头一皱:“没错。”有几个人后半身被撕扯掉了一半,前半身还爬在坍塌下来的沙石上,十指都血迹斑斑。   “他们像是想挖开这地方。”严培伸手想摸下巴,却只摸到头盔,不太习惯地干咳一声,“如果是嗜血者入侵,应该是外面想挖开,里面想堵上才对。现在这种情况,说明地下城里面才是危险的地方,逼得这些人往外跑。”   沈啸点头,对着通讯器下令:“全体进入战斗状态,危险可能是来自地下城内部的。”   严培往他身边靠了靠:“太安静了,反而让人觉得有点紧张……”   沈啸下意识地伸手护了他一下:“别紧张,你往后站一点。”   严培才不要往后站呢,反而贴得更紧:“我就觉得站在你身边还安全点。”   沈啸瞥他一眼:“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回地下城之后,我会递报告上去替你辩解。”   严培抓住他制服的一角,可怜巴巴地说:“但是你的报告递上去到批示下来,我说不定已经被切成肉丁了。”   沈啸小声呵斥:“胡说!你以为政府没有法律了吗?”   通道里光线昏暗,微绿的荧光照得每个人都像鬼一样,可是照在严培脸上,却衬得他一双眼睛宝石一样微亮,居然还有点水汪汪的感觉。虽然脑袋套在头盔里,脸型看起来很奇怪,平空短了一截一样,倒有点像个娃娃。   沈啸本来是呵斥他的,现在看他这眼巴巴的样子,倒觉得心里软了一下,沉吟着说:“那你想怎么样?我不可能放你逃跑。”   “我才不想逃跑!”严培立刻驳斥沈啸的奇怪想法,“到处都是嗜血者,我跑到哪里去?”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是说——能不能让我在你的手下里先混一混啊。”严培恨不得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你看啊,第一,我跟你说过的那些事,现在半点证据也没有,所以你的报告递上去,政府那边会不会信还不一定呢。”可恨的赛尔德,死了个干干净净,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第二,即使政府那边相信了,现在我的身份一暴露,政府还会给我自由吗?”必须得关起来当大熊猫对待了吧?   沈啸微微皱眉:“只要不剥夺人权,那样对你的安全更有好处。”   “更有好处?”严培挑起一边眉毛,怪模怪样,“如果嗜血症是因为地震而变异的,派多少人守着我会安全?到时候保护我的人说不定就先那个什么了……说实话,普通人变异了我还能对付,军警变异,我可打不过……”   “……如果你混在我的人里,这是——知情不报。”沈啸已经微有些动摇,但军人的职责让他只能拒绝。   严培沉默了一下:“我真正不能让人把我当小白鼠的缘故——是因为我知道卢梭博士的一个秘密。如果我被当成实验对象,他绝对不会让我再活着出实验室。”   沈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把博士当成什么人了!”   严培讥讽地笑笑:“我知道你跟他认识多少年了,不过,人是会变的,或者说,并不是他变了,而是环境的变化将他身上的某些特点凸显了出来。你觉得,自打回到地下城,你和他接触得多,还是我和他接触得多?”   沈啸眉头拧得死紧:“你再胡说八道,我只能服从命令把你送回地下城了。”   严培稍微一琢磨这话,立刻眉开眼笑:“我不说了,沈少校千万保住我,以后——嗯,等回了地下城,我有铁证给你。”   这话说来说去,还是没放过卢梭博士。沈啸从心里不能相信卢梭博士会做什么,一字一顿地说:“博士绝对不会拿整个人类的明天开玩笑!”   严培认真地举起手:“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他会针对我这个人,别混淆概念啊沈少校,我从来不乱扣人帽子的。而且,你既然答应了,那就不能反悔。刚才那两名士兵,是你的亲信吧?”   沈啸用锐利的目光审视严培,觉得自己似乎又被他绕进去了。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被剥夺人权,仅做为纯粹的实验对象是个什么意思。毕竟也跟严培认识了好几个月,严培还救过艾伦的命——在服从命令与徇私之间,沈啸终于还是向后者倾斜了一下。   “等回到地下城,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证据,那我随时都会把你交出去。”   “没问题。”   “少校,2队已经到达地下城内部,这里——遍地尸体……”   沈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1队加速前进!”   半小时后,四支队伍全部在地下城碰面,脚下是一地的尸体。有些半石化了,更多的却是撕扯得不成样子。整座地下城像坟墓一样,寂无声息。   严培打量四周。这里真就是个大型防空洞而已,比他住的地下城简陋得多,看起来就像个地下洞穴。虽然也有广场,有街道,但没有地下城的拟自然天幕,只有四处的冷光灯照明。   至于街道——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走廊,两边密密麻麻的洞穴就是房屋了。站在“广场”向四周看,一种压迫窒息的感觉就扑面而来。在这种地方呆多了,正常人恐怕也被逼出神经质来了。   “有海角城的地形图吗?”沈啸沉着脸问旁边的参谋。   参谋亮出掌上电脑:“海角城没有专用的飞船通道,总共四条通道中有一条比较宽阔,安装了气垫导轨,必要时可容小型搜索艇进出。刚才3队走的就是这条通道,已经部分坍塌。3队在其中发现了几艘搜索艇,不过……”   “说。”   “搜索艇上挤满了人,都是窒息身亡的。”   “窒息身亡?”沈啸猛地转身盯着他,“你确定?”   参谋一个立正:“3队长已经检查过,是窒息无误。搜索艇的密封门和通风孔全部关闭,里面的人就……”   “保护好现场。”沈啸迅速做出了决定,“先分头搜索这里是否还有活着的人。”   海角城的地下就是一条条的通道,千篇一律,走得久了,会让你怀疑是否自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士兵们推开一扇扇的铁门,搜索一下里面是否还有活人,然后再往下一扇门前走。   这种工作枯燥无味,尤其是每一扇门后面都是空的,一点点地打碎着人们的希望和耐心。   “啊!”走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兵突然惊呼了一声,“少校——”   “怎么?”沈啸一直手不离枪,但看那名士兵并没有端枪,只是十分惊恐地用手指着那扇门里,手臂还在微微颤抖,立刻加快脚步抢上去。   严培当然是紧跟在他后面,往那扇门里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门里全是尸体,确切点说,全是石化者的尸体。一具具排得很整齐,摆满了整间房间。   所有的士兵都沉默地站着,没人说得出话来。石化者的尸体他们看得太多了,然而整间房间如此整齐地排列,却透着说不出的恐怖,甚至比尸横遍野更让人后背发冷。   “继续搜索。”沈啸冷静地命令,转身要往前走,却被严培一把抓住了,“怎么?”   严培抓着他,直到其余的士兵都越过了他们往前走,才把头凑过去低声说:“你有没有看出来哪里不对?”   这个姿势颇有点滑稽。为了预防海角城的空气有什么问题,他们现在都戴着封闭式头盔,全用通讯器来对话,严培根本用不着凑这么近的。只要沈啸把通讯频道一调,严培就算叫破喉咙,别人也不会听见的。   但是现在沈啸也没察觉到他们这个姿势有什么问题,因为严培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后背也凉了一下:“你看这些尸体的表情。”   满地的尸体表情动作各异,但有一个特点——就是痛苦。   所有的尸体都是把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在四周的冷光灯照射下,简直像是地狱里的群鬼。   幸好沈啸神经坚韧,竟然还能逐一地看过去,最后微微皱眉:“表情怎么了?”他没发觉有什么问题,“是因为都是痛苦的表情?你觉得是有人把他们——专门收集起来摆在一起的?”   “不不不!”严培连连摇头。不过他很佩服沈啸,因为沈啸这一句活生生勾勒出了一个变态收集狂的形象啊!   “你看他们的脸,不管是全部石化还是部分石化的,都没有撕裂的痕迹。”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再正常不过,但是沈啸却觉得后背上掠过一丝寒意:“这代表什么?”其实不用严培说他也知道,这代表反常!   石化者,尤其是初期的石化者,在皮肤尚未完全硬化的时候如果剧烈挣扎活动,经常会造成撕裂,非常常见。倒是那些在睡梦中发病的患者,倒往往保持着完整无损的外表,比如说卢梭博士的夫人,这是沈啸亲眼看见的。   雪丽夫人当时就如同仍旧在沉睡一般,表情安详。但是眼前这些尸体,全部都是一脸的痛苦,连四肢的姿势都像是在挣扎。可是尽管做出这样的表情和动作,他们的皮肤却是光滑无损的。   “石化症很痛苦吗?”严培为了谨慎起见,又问了一句。   “不。”沈啸勉强挤出一句回答,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也许他们——在死时很痛苦……”   “就算是好了。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皮肤没有撕裂?”严培不去戳破沈啸的假设,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   沈啸沉默了。这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良久,他终于问:“你觉得呢?”   “快速石化。”严培冷静地回答,“就像——赛尔德一样。我跟你说过的,但是你不相信。”   “……在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的石化过程之前,我仍旧不能相信。只能把你的结论做为一个推测的可能汇报上去。”   严培耸耸肩。沈啸其实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只是职业的谨慎让他不能现在就做出结论。   随着沈啸转身走了两步,严培猛然刹车。沈啸跨出一步,感觉他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等等,等等……”严培回头又冲回那个房间,仔细地看了又看。   沈啸也退回来:“又发现了什么?”   这次严培真有点毛骨悚然了:“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尸体的排列……好像空出了几个位置?”   沈啸眯起眼睛。尸体排列得很有规律,虽然因为各人的姿势不同不可能完全对齐,但基本上算得上整齐。但是其中有几处的空隙较大,好像原本摆在这里的尸体拿走了,所以空出了空间。   “是什么人搬走了几具尸体?”沈啸猜测着,但他看见严培的表情,就知道严培想的不是这个。   “这几处空位旁边的尸体有挪动的痕迹。”   沈啸皱眉,等着严培的下文。但是严培迟迟没有说话,他不得不催促:“那代表什么?”   严培咽了口口水:“好像睡着的人醒来之后要伸个懒腰,然后把旁边的尸体碰歪了。”   23、幸存者 ...   “你疯了!”沈啸刚刚明白严培的意思,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严培的话太匪夷所思了,如果照他的说法——沈啸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模拟出一具石化者尸体慢慢醒来伸了个懒腰的情景。   一缕寒气从脊背爬上来,沈啸立刻掐断了自己的想象:“那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不可能。”严培的声音在寂静的通讯频道里像巫师的预言一样飘荡,“沈啸,你知道吗?石化症患者,他们并不是死去了。”   “什么!”沈啸神经再坚韧也不能保持冷静了,一把扣住严培的手臂,“你说什么!”   “你快把我胳膊掰断了。”严培嘴上说得厉害,身体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反而哼哼唧唧往沈啸身上靠,“疼死啦——”   沈啸以为自己真把他捏疼了,赶紧放手:“对不起。但是你刚才说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严培没骨头一样靠在沈啸身上,慢悠悠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离开科学区?我在实验室的地下室里看见了雪丽夫人的遗体——她……”   一句话没说完,公共通讯频道里就传来急促的声音:“少校,这里也发现了尸体,整个房间都摆满了。”   严培立刻站直:“去看看!”   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接下来发现的房间不止一间,每间里都像第一间一样,摆满了石化与半石化的尸体,表情是无一例外的痛苦,皮肤是无一例外的没有撕裂。   “每间房间里都有几个空出的位置。”严培几乎是贴在沈啸身上,把声音压到最低。虽然是通过了通讯器,但他微微带一点沙哑的声音仍旧像是吹在耳边的呼吸一样,仿佛还带着点温度。   “少校!这里有幸存者,这里有幸存者!”突如其来的欢呼声让所有的人都振奋起来。严培和沈啸顾不上再讨论,立刻赶了过去。   搜索人员在地下城最深处找到了一间房间。这里本来是做为仓库用的,现在里面有几百人,看起来都有些惊吓过度的呆滞,但好在还都保持着清醒的神智。   “有人受伤吗?”沈啸扫了一眼挤在一起的人群。   “没有。”2队的队长回答,他已经检查过了,“也没有人石化或者爆发嗜血症。”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谁能出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沈啸审视这些幸存者,“我需要知道海角城的情况。”   幸存者们仿佛惊魂未定,对军警们都有些畏缩的样子。沈啸只好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一些:“我们是新欧6号地下城的救援队,接到你们的求救信号赶过来的。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里嘤嘤嗡嗡地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终于角落里有人提高一点声音:“我们不是很清楚,只是突然警报响了,让我们躲藏起来。”   严培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沈啸突然一震:“谁?刚才是谁回答的?请站出来。”   人群稍稍分开,刚才答话的人往前站了站:“是我。”   沈啸身体绷得笔直,严培立刻警惕起来。刚才答话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头柔软的金发,面部轮廓俊美让严培想起太阳神阿波罗,只是看起来有些消瘦。想当然耳,这种乱世,谁还会发福呢?   不过……严培瞥一眼沈啸,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这年轻人,某些地方看起来有点眼熟。不过还没等他把这种预感理清头绪,沈啸已经拉下了自己的头盔:“迈克!”   轰!严培觉得自己的靠山在倒塌。他可记得非常清楚,希尔告诉过他,艾伦的弟弟、沈啸的青梅竹马,就叫迈克尔!不会这么巧吧,而且他怎么记得希尔说过,迈克尔早就死了。对,艾伦不是还警告过他绝对不要提起迈克尔吗?一定是弄错了吧?   “肖恩——”严培的祈祷丝毫没起作用,看来海角城是太深入地下了,什么神灵的耳朵都没这么好用的。那英俊的年轻人准确地叫出了沈啸的名字。   严培觉得身边嗖地一下就空了,沈啸已经一步冲过去,紧抓住了迈克尔的肩膀:“迈克,你,你还活着?”   是活见鬼才对吧?严培死死盯住这位英俊的迈克尔,难怪刚才觉得熟悉,西方人棱角分明的轮廓里夹杂上了东方人的秀美,尽管一肚子嫉妒,严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位迈克尔——确实是个极品美男。   如果这位极品美男不是沈啸暗恋的青梅竹马,那么严培其实很愿意去认识一下,甚至再“深入认识”一下就更好。可是现在,恐怕他不但对这位迈克尔不能深入了解,甚至连沈啸也要保持距离了……   几分钟后,严培就悲剧地发现自己不幸一语成谶。   幸存者们被救援队护送着离开海角城,分批登上了飞船。由于只有两百多人,所以飞船虽然拥挤了一些,但还是载得下。这样也不需要再呼叫那边地下城派大型运载飞船过来,直接就可以返航了。   沈啸的指挥艇留了下来,他需要把海角城的情况尽量调查清楚,并且回去之后递一份报告。迈克尔当然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并且提供他所知的一切消息。   “……当时我发起高烧,并且很快陷入了昏迷,大家都以为我是感染了石化症。当时普罗旺斯的石化症大范围爆发,情况很不好。如果带着我,他们根本没法登上回国的飞机。”迈克尔微微苦笑,“所以,我让他们把我放在了薰衣草田里。”   严培沉默地跟在沈啸身边。他有个能把自己变成苍蝇的本事,既能嗡嗡叫得人头晕眼花烦不胜烦,也能悄无声息让自己毫无存在感。现在他就发挥了后者的特长,并且一直不为人所注意地观察着迈克尔。   虽然有一头灿烂的金发,但迈克尔却有一双东方人的黑眼睛,并且眼睛的形状还略微有些像凤眼。这使得他雕塑一般的面容里有说不出的柔媚。严培在心里鄙夷了一下:明明长着一副极品小受样,居然还反对搅基……   迈克尔似乎感觉到了严培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严培早在他转头之前就把目光移向了另一边,看起来似乎是在仔细观察身边的墙壁。   迈克尔没有对上他的目光,转回头去继续讲着他的经历:“我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救了。那家人也是逃难,在薰衣草田里发现我还有呼吸,并且没有石化的痕迹,就把我救回来了。后来我跟着他们一起到处躲避,还曾经回家去看过,可是你们都已经不在了,房子也倒塌了……”   沈啸一直看着他。虽然他们在海角城里搜索,但沈啸的目光一直分出一部分盯在迈克尔身上,没有一秒钟曾经离开过:“嗜血症爆发之后,政府先迁移了科学家,我跟着卢梭博士和艾伦离开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回来。”   迈克尔笑了。他笑起来更加俊美,真的是宛如阳光一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那时候情况太混乱了,连我自己都以为死定了。”   沈啸垂下眼睛,握紧迈克尔的手,没再说话。严培从旁边观察着他绷紧的下颚,心里一阵阵地泛酸。   不过迈克尔似乎并没有理解沈啸这一握里蕴含的感情,继续说下去:“我跟着一支逃亡队伍流浪了很久才来到海角城。这边地方很小,存储的食物和水也不够,进入的人又越来越多,情况很不好。”   “我听早迁进这里的人说,通讯系统好像一开始就是坏的,后来修了几次,又因为频发地震弄坏了。前些日子,食物和水已经要吃完了,情况很糟糕,有人提议离开,秩序完全没法维持了。管理员说通讯系统已经可以使用,虽然还不稳定,但是已经向外界发出求援信号,让大家再等等。但是完全没有人听他的话……”   “后来有一批人决定要走,又因为食物分配的问题打了起来,整个海角城都乱了。这时候突然发生了强烈地震,那时候我几乎以为会被活埋在这里……”   沈啸眉心一跳,下颚又绷紧了。迈克尔微笑着摇摇他的手:“感谢上帝,他保佑了我。”   妈呀,狂热宗教分子!严培突然想起希尔的话,他说迈克尔是个虔诚的教徒。上帝啊,你如果真要保佑的话,先保佑你这个信徒不像赛尔德那么坑爹吧。不知道你和真主,哪一个更靠谱一点……   当然,严培绝对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虽然他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他知道要尊重别人的信仰,有些话在肚子里想想就算了,说出来讨打就不必了。   迈克尔当然不会听到严培的腹诽,继续说:“本来以为只是一场地震,没想到——”   沈啸脱口而出:“出现了大量嗜血者?”   迈克尔蓦然停下了讲述,看了沈啸几秒钟才说:“你怎么知道?”   沈啸眼色一沉:“地震之后就出现大量嗜血者,跟我那边的地下城情况一样。”   迈克尔研究地看着他:“肖恩,你的意思是说,出现嗜血者跟地震有关系?”   “目前我们是这样怀疑的。”严培突然出声,“我们的地下城也是在一次强烈地震中出现了数千名嗜血者,既然海角城也是这样,那么这就需要研究一下了。毕竟这也可以做为预防嗜血症爆发的一种措施。”   沈啸微微皱眉。严培说的话跟他刚才想说的话差不多,但是又有点细微的差异,使得他的话听起来有那么点不对劲,好像说的并不是完全的事实,但是又让人不太好反驳。   迈克尔倒是露出了然的表情:“有道理。肖恩,这位是——”   “沈少校的警卫,我叫培恩。”严培并起四指在眉前一挥,虽然隔着密闭式头盔,但却是个标准的军礼。   迈克尔对他笑了一下,把注意力又转回沈啸身上:“难怪你会知道。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很多的嗜血者突然出现,那种情景——像地狱一样!我们没有武器,如果不是管理者里最后一批人挡住了嗜血者,让我们退进了仓库……可能你们来的时候,海角城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我们来晚了——”沈啸有些歉疚,“接到求援信号的时候我们也因为强烈地震一时不能赶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迈克尔轻轻摇了摇沈啸的手,“上帝保佑我,还能再见到你。肖恩,这是神的旨意,你到现在还不相信神吗?”   严培目瞪口呆。这什么意思?准备当场拉人入教吗?要不要这么虔诚,人类的大灾难还没过去呢!   沈啸犹豫了一下:“迈克,我愿意为了你信仰天主或者是任何别的什么神灵,但是——我想如果我不够虔诚,那就是一种欺骗,不只对天主,对你也是。”   迈克尔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并不想强迫你。”   严培干咳一声,打断了两人不着边际的信仰讨论:“卢梭先生,你们退进仓库之后,对外部情况还知道多少?”   迈克尔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们关上仓库门,就再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也没有人敢打开门出去看看。”   这简直是坑爹嘛!   沈啸眉头也皱紧了:“你们退进仓库?当时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你们了?”   迈克尔想了想:“应该是的。”   “那么地震之前,就是嗜血者大量出现之前,你们的人是怎么分布的?”   迈克尔似乎没听明白沈啸的意思:“分布?当时地震震级上升很快,我们只能躲在最坚固的几个房间里。有些人疯了一样想逃出海角城,情况很乱,我也不是很清楚情况。”   严培抓住了他的话:“就是说,你们开始是分开躲在不同的房间里,并不是一开始就退进了仓库的?”   迈克尔想了一下:“是的。”   “那么你们最开始躲藏的那几间房间能指给我看一下吗?”   迈克尔皱眉:“地下城的房间看起来都差不多,我们只是遵照管理人员的疏散指示退进了房间。从头至尾,我其实都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最后退进仓库的时候,有人跟我们说了一下简单的情况。”   “那个跟你们说情况的人呢?”   迈克尔低下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上帝带走了他的灵魂,愿他安息。”   严培也跟着低头划了个十字,引来迈克尔略有几分惊喜的询问:“你也是上帝的信徒?”   “没有正式受洗。”严培在沈啸怀疑的眼光下泰然自若,“不过我觉得,信奉主应该在心,不在形式。”   迈克尔似乎对此持不同意见。沈啸轻咳一声:“迈克,卢梭博士和艾伦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哦,父亲和艾伦!”迈克尔放弃了跟严培争论的想法,高兴起来,“他们还好吗?”   “他们现在很好。卢梭博士正在研究针对石化症的疫苗。”   迈克尔的神情立刻有些低落:“这是神的旨意,父亲他——”   这下,显然连沈啸都没法附和他的言论了,场面一时间陷入沉默。幸好几个士兵跑过来报告:“少校,已经全部检查过,没有其他幸存者了。这里仅存的弹药和食物已经全部搬上搜索艇,很少。”   “那就走吧,返航。”   严培拉在后面,悄悄拽住了沈啸的衣角。沈啸慢走两步,转头看他:“什么事?”   “回了地下城,这些幸存者安排到哪里?”   “一般来说应该是居民区吧,首先要对他们做身份登记,如果有科学家,会安排在科学区。”   “不先进行身体检查吗?”   沈啸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是说,万一他们当中有感染者怎么办?”   “有感染的话,早就应该发病了吧?”   “万一还有潜伏期呢?你忘记卢梭博士的话了?所以我建议,最好先隔离一段时间。如果地震真的能引发嗜血症,那么现在采用的消毒之类的手段都是不保险的。”   沈啸怀疑地皱眉:“你的话前后矛盾。如果真像你前面说的,是震动引发嗜血症,那么是否隔离也没有用处。”   严培无赖地一笑:“万一我说得不对呢?我只是推论,还不能说是结论。”   沈啸仔细审视他,半天才缓缓地说:“你还有话没说出来。”   严培望天。   沈啸也不催他,就是站着。   半天,严培往他身边贴了一下,谄媚地一笑:“那什么,回到地下城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要立刻报告上面吗?”   沈啸也有些犹豫,终于还是说:“我可以暂时不报告。”   严培眨眨眼睛。他五官平平,就是一双眼睛长得好,睫毛长且浓黑,眨动的时候有种毛茸茸的感觉:“那——我肯定不能回原来的住处了,回去非得被人抓住不可。”   “我住单人宿舍,你到我那里去,暂时不会有人发现。”   这可真是额外福利。严培立刻做出正经的表情:“谢谢你。”   “那么你刚才——”   “我怀疑这些幸存者并不安全。海角城的情况跟迈克尔说的有很多矛盾之处。”   沈啸眉头立刻拧紧了:“你指责迈克在说谎?”   “当然不是。”严培才不会傻到在人面前说他情人的坏话,“但是他也说了,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对不对?我已经去看过,整齐摆放尸体的那些房间,并不是最坚固的。这个,我敲敲墙壁就能比较个差不多。而且,别忘记还有那些窒息死在飞艇里的人,为什么他们是窒息死的呢?这些都不能用迈克尔的话来解释。”   “那又怎么样?”   “两种可能。第一,在迈克尔退进仓库之后,外面仍旧有人活着,布置了那些尸体;第二,迈克尔他们都被人骗了……或者还有第三种可能……”   “迈克在说谎是吗?你还是在怀疑他。”   “沈少校,怀疑没有坏处,至少我还没有二话不说就剥夺他的人权呢。我只是说,现在这种情况,谨慎行事。把他们隔离一段时间不会有任何坏处,却可能杜绝很多后患。如果他们是被人骗了,那么骗人的人,会不会就潜伏在这批幸存者当中?”   沈啸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24、重回地下城 ...   严培一关上门,就扑倒在沈啸的床上打了个滚儿。   回到地下城,沈啸果然先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宿舍,叮嘱他绝对不准出门,然后才去处理海角城的事情了。至于那两名见过严培的士兵,沈啸保证他们不会多说一句话。   严培对沈啸的一诺千金是绝对不怀疑的,不出去更好,他有更多的时间好好思索一下目前这些诡异的事件。   沈啸被海角城的事忙昏了头,再加上以为已经死掉的暗恋对象突然出现,干脆忘记了问他关于卢梭博士地下室的问题。严培乐得不提。这件事,他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不想这么快说出来。   石化者不死,这条秘密说出来绝对是惊天动地,可是会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吗?会因此改变对石化症的恐惧吗?会停止研究抗石化疫苗吗?都不会。那么,能把他自己从小白鼠的位置上救出来吗?照样也不会滴。   严培可不是什么天真少年,会认为政府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就研究石化人的人权之类,或者认为他们会去跟大家做诸如“喂不用再害怕了,石化了咱们也是活着的”之类的宣传。他更能肯定的是,从此之后卢梭博士、雪丽夫人、还有他自己,都会失去自由。   一切都不会改变。卢梭博士最多是个知情不报,因为还指着他研究疫苗呢。可是他严培——如果研究出来他有产生疫苗的能力还好说,如果没有——说不定还会因为知道得太多被灭口呢。   严培在床上滚来滚去。说出来却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事,还是不说为妙。而且,说了之后沈啸要不要把这事上报呢?照他对沈啸的了解,说不定他还会为自己之前处理的石化者嗜血者觉得内疚呢。给他背上这种包袱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先不说。   “嗯,我都是为了沈啸好。”严培心安理得地点头,把自己躺平,又补充了一句,“大不了,他要问的时候我再告诉他好了。”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想隐瞒这件事的。   当然了,如果他有心说出这个秘密,虽然当时到达海角城的报告打断了他和沈啸的谈话,但他仍旧可以说呀。不就是一句话嘛,大喊一声“雪丽夫人没有死!”难道很难吗?   所以说,电视上演的那种刚要把秘密说出来却被人打断之后造成各种误会的场景,都根本只是“情节发展需要”而已!   脑袋底下枕着的枕头有着沈啸的味道。虽然这枕头很干净,但严培的鼻子比狗还灵,仍旧闻出了那熟悉的气息,于是躺得越发舒服。当然了,只用紫外线消毒什么的,总是会比水洗留下更多的气味嘛。   不知道沈啸现在在做什么……   严培眼睛盯着单调的天花板,神飞九天之外。   谁能想到,死于雪崩之后他居然有复活的机会呢?又有谁能想得到,这复活了还不如不复活,只是让他来到了一个更苦逼的世界呢?   严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现在的生活啊……离他从前想要的那种真是差太远了。   他曾经想走遍世界,在每个地方留下自己的足迹。呃,顺便在每处著名的坟墓里能带点东西出来就最好了。然后,华灯初上的时候就行走在灯红酒绿之中,勾搭上某个看得顺眼的帅哥,度过美妙的一夜……当他精力不再的时候,找个小镇住下来,静静地独自过完一生。   而现在呢?灯红酒绿是不要想了,能吃饱肚子就算不错。帅哥么,身边就有一个,却勾搭不上。美妙的一夜——呃,最后变成了被嗜血者追杀的一夜惊魂。   唯一有的就是坟墓吧?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可以当作坟墓,只可惜没有值钱的明器。   曾经有人说过他“天生就是倒斗的料”,这话真没说错。那个人还说过要跟他一起行走在灯红酒绿之中,这个诺言却最终没有履行。所以他的愿望,最后就变成了在灯红酒绿中寻找一夜情……   严培翻了个身,扯过脚底下折叠得十分整齐的被子,抱在怀里。何必再想从前的事呢?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只不过是睡了一会,其实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年。昨日之日,真的是譬如已死了。   与其怀念不可得的旧情,不如加把劲去勾引能到手的新人。在严培的字典里,没有自艾自怜这类的词汇,只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谋生路另寻新欢之类……而那个曾经让他伤心过的东西,则给塞到脑海最深处去了。   麻烦的是,现在即使艰苦奋斗,也未必能够自谋生路啊!世界这副样子,生路到底在哪里呢?沈啸能把他藏到几时?万一沈啸殉职……   打住!严培狠狠把这个念头也按下去。不过,就算沈啸是寿终正寝,他也不能在这里藏一辈子啊。   一骨碌坐起来,严培开始转动脑子。其实他很不爱动脑子的,可是这种时候,已经容不得偷懒了。   那种奇怪的震动,严培一直耿耿于怀。可是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服政府派人去麦加仔细探查呢?还有,派人去真的有用?他可是亲眼看着那么多人在那奇异的震动中或者发狂嗜血,或者迅速石化啊!只有他和丁小如活了下来。   严培伸手在衣领里一拽,拽出丁小如留给他的那个存储器。为什么在那奇异的震动中只有他们两个活下来了呢?   他自己,答案倒是比较明确的,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基因未经改造。既然石化病毒不能感染他,当然引发石化症的可疑震动也对他不起作用。但是丁小如呢?她可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啊!为什么她也没事呢?   应该先去找到丁坦的电脑,读出这个存储器里的内容。   严培隐约觉得,丁小如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事实,其中可能有些事情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比如说——她父亲研制出来的那种疫苗究竟有没有经过临床实验。   系在脖子上的绳子还拴了另一样东西,一块粉红色的陶瓷坠子。这件东西,丁小如居然说是她的母亲一直戴着的东西,可是这却明明是在补给站那具尸体上发现的。难道说那具尸体跟丁小如的母亲有什么关系?那么小彼得呢?   严培把陶瓷片和存储器一起放在掌心里。他有点不太敢相信事情会这么巧,但是这种一看就知道是手工捏制的陶瓷片,上面用的都是腓尼基文字,还有完全相同的两个名字,如果说这纯属巧合,那才是让人绝对不能相信的事吧?   大胆猜想,小心取证,这是严培上警校的时候老师讲过的话。   嗯,别怀疑,严培大学上的是警校。不过从高中开始,他就把倒斗当成了兴趣班,大学毕业之后更转为了专职工作。不过他还记得老师在大学里教过的东西,有些还是很有用的。   其实严培脑子里已经隐隐约约地画出了一条线,这条线上连着丁小如的一家人,还有补给站里的那具尸体和小彼得。   丁小如的母亲周安妮,应该是有一位情人。不论是青梅竹马还是别的什么吧,反正她跟自己的正经丈夫丁坦感情反而不好。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彼得百分之九十九就是这位周安妮女士与补给站尸体男士的儿子。   所以现在情节就连贯起来了:丁小如以为自己的母亲失踪是身亡了,其实她是离开了丁坦的实验室,并且在外面生下了小彼得。后来为了引开嗜血者,她把作为定情信物的陶瓷牌子放在了儿子的襁褓里。   问题是,丁坦博士知不知道这件事呢?严培不相信他不知道。而且很有可能,是他主动放走了自己的妻子,因为那个时候,她大概已经怀了补给站尸体男士的孩子。所以丁小如的家好似旅店的原因并不仅仅在她父亲身上,她的母亲也要负责任的,而且说不定还是最大份的责任。   不过被戴绿帽子这种事,谁也不会想宣传出去吧?所以——严培大胆地猜想,丁坦的疫苗并非没有做临床实验,而是他自己把实验记录抹掉了,因为他的实验对象就是他的妻子。因为他的疫苗把患上了石化症的妻子救活了,所以他才敢把疫苗投入实际使用。   但是如果临床记录上有这么一条,人人都会知道他的妻子活着,那么绿帽子的事情就必然会被揭出来了。所以丁坦抹掉了实验记录,让女儿以为母亲病死了。   当然,也可能丁坦博士是真心想放妻子自由,不愿意给她任何负担。要知道,在四处爆发石化症的时候,突然有人宣布自己打了疫苗治愈了,那必然立刻成为众目所瞩,再想悄悄跟心爱的情人团聚……   严培琢磨了半天,都不太能肯定这位丁坦博士究竟是爱面子,抑或真是个难得的情种。不过这事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他真正关心的是,丁小如到底在不在那个临床实验对象的名单里!   丁小如曾经说过,她回家之后因为街区被封锁出不去,最后在家里高烧到昏迷,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父亲的实验室里了。那么她失去知觉的这段时间,究竟有没有石化过?又有没有被父亲注射过疫苗?   严培觉得很可能是注射过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麦加,她没有受那种奇异震动的影响。   蠢才啊蠢才!严培叹息。这些科学家们对着一个堪称怪物的赛尔德敬若神明,却把真正有研究价值的丁小如放弃了。   但是,如果疫苗在丁小如母女身上都生效了,那为什么在大面积使用之后反而引发了嗜血症的可怕变异呢?   石化症的问题是身体由外而内的硬化,而嗜血症只是部分硬化……难怪这就是区别?丁坦的疫苗成功地把全部石化变成了部分石化?如果从这个方面来看,他还真是成功的!   只可惜部分石化之后的嗜血者凶残无比,见人就咬,还很难杀死,造成了比石化症更大的混乱。许多人没有死于石化症,却死于了嗜血症。   且慢!没有死于石化症的那些人里,有没有注射了疫苗的呢?如果有的话,是否证明丁坦的疫苗真是有效的?只可惜现在混乱成这个样子,已经无法一一去调查哪些人是注射过疫苗之后仍旧好端端的……   严培用力揪着头发想理清思路。但是他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得先去丁坦那个废弃了的实验室,把存储器里的内容读出来。也许在那里,他能找到答案。   但是怎么去啊?丁坦的实验室在哪里?他要怎么弄到交通工具?那个地方是不是还会有大量嗜血者?等等等等,问题一箩筐啊……   沈啸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严培抱着他的被子睡得正香。制服上衣已经脱掉了,乱七八糟地扔在一边。裤子还穿着——因为没有内裤——但是也绞着缠在身上,显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还有既圆且翘的PP。   沈啸皱了皱眉,轻轻拍了拍严培的肩膀:“醒醒。”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严培这样四仰八叉地把地方全部占了去,他要睡在哪里?   触手是紧致温热的皮肤。严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因为房间里温度略高而有一层薄薄的汗意,似乎摸上去就会吸住手心。   沈啸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来。然后,严培醒了。   严培的神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论起警觉性来他几乎不输沈啸。在沈啸刚进屋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只是装睡而已。其实之前他纠结地考虑过到底要不要干脆把裤子也脱掉来个裸睡,最后觉得还是不要这么热情的好,免得吓到沈啸。   现在看来,他的顾虑是完全正确的。只是轻轻拍一下肩膀,沈啸居然就紧张成这样?严培睁开一只眼睛看看他——沈啸,总不至于还是个魔法师吧?居然能纯情成这样吗?估计十有九成是被那位远方归来的迈克尔刺激到了。   这种感觉,严培自觉还是可以理解的。一件东西,在你以为已经失去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即使你拼命跟自己说这东西不会属于你,也难免会有些无法控制的想法的。比如说他现在,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去某个坟墓溜达一下,最好还能顺手捎点什么……   “你怎么不穿衣服?”沈啸皱着眉。   “啊?我没有啊。总不能让我穿着制服睡吧?很难受的。”严培揉着睡眼坐起来,一手撑着床,一手抓着被子一角。   千万不要小瞧这个动作,这可是严培精心练过的十八种勾引动作之一。别说肩和腰的角度、腿的方位,就连被子要下滑到肩下几厘米,那都是精确计算过的。   沈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去柜子里抽出一套内衣扔给他:“穿上。”   “谢谢——”严培拖长声音,弯起了眼睛。干脆地解开了裤子。   沈啸的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偏过了头:“你脱裤子干什么?”   “哎?”严培的动作停住了,“不脱下来,我怎么穿内裤呢?”   他现在正面向床里侧卧着,刚刚把裤腰褪下一半,露出窄劲的腰和圆翘的臀部,再扭过头来,用眼梢瞥着沈啸,如果这时候有个了解他的人在场,立刻就会知道,他这就是在红果果地勾引啊!   沈啸虽然并没有洞察他的动机,却也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快点换吧。”然后一个转身,进了浴室。   严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抿嘴笑了。真是天降奇珍啊,沈啸居然……他现在敢肯定,沈啸还没有碰过别人。他的眼睛鉴别这个堪比鉴别古董,至今尚未出错。沈啸把喷出的水雾温度降低,好让自己发热的脸冷却下来。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也许是因为迈克尔归来让他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头,也许是因为——禁-欲实在太久了。   海角城的幸存者们,在公共浴室进行了消毒和检疫。原来的衣服全被高温销毁,换上地下城准备的衣服。作为救援队队长,沈啸全程陪同。可是当迈克尔只在腰间围着一条毛巾就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烧起来了。   迈克尔爱我吗?沈啸第一百零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随即第一百零一次掐灭了那点细微的希望。即使爱,迈克尔也不会回应。在很多年前,迈克尔就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这是神所不允许的。”   沈啸用头抵住窄小的浴室墙壁,关上了水雾喷头。现在即使是冰水也无法压下他已经要喷发出来的欲-望,还是节约用水吧。   十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在渴望着迈克尔。但是,即使在同性-爱人已经十分普遍并且得到绝大多数人接纳的今天,虔诚的迈克尔仍旧反对这种在他看来是禁忌的感情。   为了让他“回归正道”,迈克尔曾经拉着他去过很多追欢买笑的地方,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迈克尔那样开放地去接受那些女孩。甚至他试过去找别的男孩,而且是尽量寻找那些在某些方面与迈克尔相似的,其结果都是一样的失败。不是他不行,而是他不能。他不能在想着一个人的时候跟另一个人……   沿着小腹迅速攀爬到大脑的快-感令沈啸发出一声压抑得极其低微的呻吟。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他就拧开了喷头。冰冷的水洒在刚刚兴奋过的皮肤上像针扎一样,但他只是沉默地忍耐着。   迈克尔活着回来了,他还要求什么呢?如果说是迈克尔所信奉的那位神灵将他活着带回到他的面前,那么即使这位神灵将他们的感情永远隔在深渊的两岸,他也只想要感谢……   外头有响动,让沈啸想起房间里还有个严培。   沈啸迟疑了片刻,还是穿戴整齐才走了出去。他有些畏惧刚才自己的反应。虽然觉得是今天被迈克尔的身体刺激到了,但是有那么一刹那,严培跟迈克尔在他脑海里重叠了。已经有很久,他没有对迈克尔之外的人起反应了。   他们到底是哪里相似?是东方血统带来的某些不易为人所觉察的轮廓?还是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散发出来的风流性-感?   不对,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相似之处!迈克尔是个虔诚的教徒,在某些行为上严格地遵守着教规;严培却是个时时刻刻都吊儿郎当的痞子货,他们绝不相同!   沈啸深深吸一口气,对盘腿坐在床上等着他的严培点点头:“我想,我们该谈谈了。”      25、长谈 ...   严培笑眯眯地点头:“我做好准备了,要谈什么?”沈啸身上还有欲-望过后留下的气味呢,虽然用喷雾冲洗过,可是瞒不过他的鼻子。真可惜,看来只能谈正事了。   “首先,是卢梭博士地下室的秘密。海角城事发突然,我还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你。”   严培微笑反问:“你回来之后见过卢梭博士了吗?”   沈啸点头:“见过。他和艾伦到隔离区见了迈克尔。”   “卢梭博士问起过我吗?”   “问了。”   “你怎么回答?”   沈啸犹豫了一下:“我说在麦加见到了逃亡者的队伍,但是因为尸体太过残缺不全,所以只能确认你曾到达了麦加,却暂时无法辨认你的尸体是否在其中。”   严培嘿嘿一笑:“博士松了口气吧?”   沈啸沉默。确实,当他这样回答的时候,虽然卢梭博士把心情掩饰得不错,但他的观察能力却是专业训练出来的,怎么会看不出那轻微的表情变化意味着博士放了心。毕竟那种场面——完全不能想像会有人侥幸逃生。即使是当时不死,也会遇到其它的嗜血者而被杀死。   严培悠悠地说:“我就知道博士听见我死了会稍微松口气。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其实我的基因对防治石化症是没有多少作用的。”   沈啸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下面说的话,估计你是找不到证据来证明的,所以,在你上报之前,务必先做好认真考虑。”如果沈啸不问,他可以继续隐瞒,现在沈啸问了,就别想再瞒下去了。   “我会认真思考之后再做决定。现在你可以说了。”   “石化症患者,他们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活着。”   “什么!”饶是沈啸再冷静,听见这句话也差点站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因为我在卢梭博士的地下室里,亲眼目睹雪丽夫人两次呼吸!”   沈啸笔直地坐在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在严培慢悠悠的讲述中,他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宛如雕塑。给了严培歪着头欣赏那英俊脸庞的机会。   说起来,虽然西方人的脸型比较深刻,但他还是比较爱自己的同胞。比起西方人有点未脱野蛮的轮廓来,东方人的五官虽然比较容易平淡,但是一旦立体起来那就是真正的英俊啊!   唔——从这个观点上来说,迈克尔也算是个少有的美男子了。难怪沈啸会被他迷住,估计栽倒在那家伙西装裤下的人肯定不少……   “我需要证据。”沈啸的话打断了严培神游天外的思绪。   严培咧咧嘴:“没有证据。我猜卢梭博士肯定把雪丽夫人转移了。不过你可以要求去他的地下室看,如果雪丽夫人不在那里——这也算是个证据吧?”   沈啸眼神复杂:“博士他——难道他没想过你的失踪会影响到对石化症的研究……”居然还会露出轻松的表情……   严培倾身向前,伸长了手臂去拍拍沈啸的手背:“放心,我前面已经说过了,博士轻松,说明我的基因并没有多大用处。否则,我的失踪代表着对雪丽夫人治疗不利,他哪会轻松呢?”   虽然卢梭博士是个老疯子,但是他确实是在认真研究。再说,严培能够体会沈啸的心情——平常视如父亲的人突然被人揭发出来是个偏执自私甚至欺世盗名的家伙,谁心里也不能一下子接受。   “话又说回来,卢梭博士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名望?在石化症的研究里,他有什么成果吗?”   “他是著名的基因学家,如果石化症没有突然爆发,他可能会在二十年内组织起第四次基因改良。”   我去!还要改良!再改会改成啥样啊?   沈啸沉吟着:“博士在某些方面,比较激进。他的观念——认为人类既然掌握了基因技术,就应该利用这项技术发展自身能力,而不是一味地利用工具。”   “熊的力量豹的速度鹰的眼睛……”   “嗯?”沈啸疑惑地看了严培一眼,“大约……也可能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这么夸张。博士并不是想接入其它种类生物的基因片段,只是想激发人类自身的潜力。”   严培后背一阵发毛:“听说人类的基因里本来就有动物的片断啊。比如胚胎时期像鱼什么的……真激发出来会变成美人鱼么?”   可惜沈啸不能理解严培的冷幽默,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对基因学不太了解。不过——博士这个计划曾经引起极大的争论,所以到石化症爆发之前,他还没能找到足够的赞助资金进行研究,所以进步并不显著。”   谢天谢地还有很多人的脑子是正常的。   “那么这次石化症,他研究出了什么?”   “逆石化药剂。”   “什么!”严培差点跳起来,“逆石化?他,他研究出逆石化的药剂了?那石化症不是可以攻克了吗?”   沈啸摇了摇头:“注射药剂的总共十二人,只有一名处于石化一期的轻症患者完成了逆石化过程,其余十一人里有十人继续石化死亡,一人停止石化,却突然发狂了。而唯一成功的那个——在完全恢复之后仍旧沉睡不醒,并且体内各器官都在衰竭,很难说会不会成功醒来。”   “慢慢慢!”严培举起手,“这就算成绩了?”   “一人完成逆石化过程,一人停止石化,这已经是很大的成绩了。”   严培冷笑了一声:“停止石化却突然发狂,如果这是成绩的话,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丁坦博士,他的疫苗早就做到了这一点。”   沈啸脸色一变,显然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良久才缓缓地说:“你说得对。丁坦博士的疫苗确实抑制了石化,可是却引起了嗜血症……”这跟停止石化却突然发狂本质上实在是差不多。   “所以我有个想法。”严培扯出脖子上的存储器,“我想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把这个存储器里的内容读出来。这可能对政府的研究有很大好处。”   沈啸伸手拿住那个存储器仔细看了看:“别的电脑读不出来吗?”   严培随着他的动作伸长了脖子,整个人都趁机贴上去:“小如说只有她父亲的电脑能读出来。”   沈啸放开手,微微皱眉:“这很难。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处在纽约市边缘,现在那里充满了嗜血者,要进入需要申请飞艇和至少一支小队。但是现在地下城的情况——人手非常紧张,物资更紧张。政府很难同意为这样一个不知内容的存储器来耗费大量物资。”   “但是非去不可。”严培用两根手指拎着存储器轻轻晃动,“现在,我的基因已经被证明是无效的,说明用未经改造的基因生产疫苗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卢梭博士的研究出现了停止石化却发狂的情况,又跟丁坦博士不谋而合。所以,这个存储器即使内容未知,也是非常重要的。”   沈啸沉吟一下:“我可以去找史密斯将军,如果能说服——”   “慢慢!”严培赶紧拦住他,“我不管你找什么将军,可是你要怎么说这存储器的事?”   “当然是把你说的那些话告诉他!”   “别开玩笑!”严培怪叫,“那你岂不是把我卖出去了?我这小白鼠不是当定了吗?”   “这些事必须报告上去!”沈啸也提高了声音,“不可能永远隐瞒着!”   “那我怎么办!”严培噌地跳了起来,脑袋砰一声撞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撞了个眼冒金星。他抱着头倒在床上呻吟:“沈啸,你是非让人把我当怪物抓起来展览才高兴吗?”   沈啸有些无奈地过去看他的头:“撞伤了没有?”   “头晕——”严培半死不活地呻吟,“沈啸,我很怕死啊,我不想被人关进实验室啊……”   沈啸考虑片刻:“我去找史密斯将军,除非他答应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和自由,否则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这样可以吗?”   严培睁开一只眼睛:“能做到吗?”   沈啸无奈:“别人我不能肯定,但是史密斯将军曾经是我在特种军人训练营里的教官。他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并且目前地下城的军人当中他的头衔最高,可以做主。”   严培立刻不装死了:“那还可以。”   沈啸有些无奈地看着严培立刻就恢复了生机。你说他在骗人吧,又抓不住他的把柄;可是说他没有骗人吧,他确实是在竭力误导你……   “话说——”严培突然想起一件早就想问的事,“全世界到底有多少地下城?前一阵子我听希尔说目前地下城跟其它的地下城联系不上,现在既然能跟海角城联系了,跟其它地下城也就能联系了吧?我想到处肯定都有人在研究石化症,大家如果能交流一下经验,会不会更好一些?”   沈啸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全世界总共有二十几处地下城,其中新亚联盟六个,但都是大型的地下城。新欧联盟有十二个,但其中小型和中型的地下城占大多数。新美联盟八个,其中四个是大型的。我们的地下城只是个中型的,各种设施也都比较落后,加上地震的干扰,一直没能跟其它地下城联系上。不过最近确实很有进展,估计很快能跟附近的西风大型地下城建立联系,那样就可以得到一部分物资援助,缓解一下目前的紧张供应情况。”   严培摸着下巴:“如果建立了联系,史密斯将军的军衔就不是最高级的了吧?”有必要在这之前就把事情谈定啊!   “我明白了。”沈啸看看手表,“明天我就去跟将军谈。”   严培弯起眼睛,真心真意地说:“谢谢你,沈啸。如果没有人,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剁成小肉丁了。”   沈啸微微皱眉:“胡说!”心里却知道这也未必是胡说。卢梭博士能想到使用未经改造的基因,其他人说不定也能想到。严培这个身份,落到别人手里说不定早被关进了实验室当小白鼠用了。只是由于卢梭博士的私心,他才在地下城一直自由地活着。   “对了!”严培坐正身体,“海角城那批幸存者是怎么处置的?”   “已经做过检查,并没有感染者,但还是要先隔离观察一段时间。”   严培皱眉:“没有一个不正常的?全部都正常?”   “当然。”沈啸听出他的意思,“你在怀疑什么?”   “如果是赛尔德那种情况,是否能检测出来?”   “赛尔德?”沈啸眼色一厉,“你说他的身体变成了那种粘稠的物质?如果有,当然能检测出来。但是你怎么会想到赛尔德?难道你觉得这些幸存者里会有赛尔德这样的变异怪物?”   严培不咸不淡地说:“先别说是怪物,如果石化者都不算死人,那变异者算不算怪物还是个问题呢。”   沈啸也不由得沉默了。没错,如果承认石化者还活着,那世界简直要天翻地覆了。有时候,观念的颠覆比什么都可怕。   “我想,这件事无论是否有人相信,也无论是否能确认,最后都会被压下来,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严培耸耸肩:“得,这个我现在倒不关心,我比较关心的是,有没有可能赛尔德这种情况是仪器检查不出来的?毕竟之前不也没人发现赛尔德变异了吗?”   沈啸断然回答:“这不可能。我虽然对基因检验懂得不多,但这是有一整套检验方法的。像之前地震期间艾伦取来的肌肉组织样品,不也是马上就检验出来并非人类了吗?而且这是电脑操控,当场就出检验结果,也无法作弊。”   严培皱起眉,嘀咕:“这就有点奇怪了,难道是跑了?之前你们检查过海角城附近有嗜血者或者活人的踪迹吗?”   “做过区域扫描,没有活人的踪迹。”沈啸有些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提到赛尔德?”   “我还是怀疑那些房间里空出来的位置。”严培靠在墙上,若有所思,“我总觉得,那是因为有石化者复活了过来,所以才会有空出的位置。而且他们在醒来之后有所动作,才把旁边的尸体碰歪了。”   “可是逆石化之后会发狂,为什么其它地方的尸体没有乱?”沈啸的语气渐渐收紧,声音也越来越低。   “你也想到了,对吗?”严培紧盯着他,“逆石化之后也未必就是发狂。如果醒来的人神智清醒,他从尸体中间穿过的时候肯定会下意识地避开不去碰触到。所以其余的尸体还都是排列整齐的。”   逆石化醒来,却还清醒……沈啸不由得觉得后背发冷:“你怀疑他们混在幸存者里?但是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全部正常。”   这一点也是严培想不通的地方:“也许他们醒来之后逃跑了?”   “……这也有可能……不行,如果他们逃到别的地方呢?还是要派人搜查——如果找到他们,对治愈石化症一定有好处。”   “喂喂喂——”严培一把抓住他,“我的沈少校,你不要总往好地方想啊!”   沈啸皱眉:“怎么?”   “我的沈少校,还有比那些复活过来的人更重要的!”   沈啸微愕,随即猛然醒悟,脸色一变:“让他们复活过来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严培慢慢松开手,嘿嘿一笑:“你总算明白了。”他口气虽然轻松,心里却沉甸甸的。是什么人竟然能让石化者复活?这个人在哪里?他还能做到什么?   沈啸有同样的想法:“也许……也许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只是凑巧?就像赛尔德是自动变异的一样,这些人可能也是。”   严培苦笑:“我也巴不得是这样。可是,是谁把他们摆得那么整齐的?难不成是他们死之前自己排着队的?”   沈啸当然知道这不可能。别的不说,单说那些人死时的表情全是痛苦,就不可能指望他们还记得排个整齐的队伍。   “如果不是有目的,把尸体摆成那样,难道只是为了尊重死者?还有,为什么死去的那些人那么特殊?这些都是违反常理的。”   沈啸沉默片刻:“这件事我已经汇报上去了,研究院已经派人去海角城运几具尸体回来研究,看看结果跟普通石化者有没有不同。”   事情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严培挠挠头:“那就等结果吧。但是我总觉得,病毒绝对不足以解释石化症了。”   沈啸点了点头,忽然说:“上次你提出的基因的想法——是怎么想到的?”   严培叹了口气:“我如果那时候说了,你们肯定会说我疯了。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没准真是一条正确的路呢。这个想法——其实是小如的一篇小说,只是关于外星人的问题,我觉得还不大靠谱……”   “你——”沈啸果然变了脸色,“这是人类的前途,不能让你拿来开玩笑!”   严培往前倾了倾身体:“我真不是开玩笑。小如的想法实在不无道理,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啊……” 26、谈话 ...   自动门打开,严培刚刚抬头要招呼,突然脸色微变,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闪到门后贴墙戒备——虽然门是指纹辨认控制,但推门的速度绝对不是沈啸。   来人从门缝里进来,反手关好了门才扫视房中:“严先生——”   一眼认出来人是沈啸的两个亲信之一,严培才放松了一点:“罗森?”   罗森转头才发现严培贴在墙上:“严先生,少校被史密斯将军关了禁闭,他让我赶紧先把您送出去,因为怕将军来搜查他的房间。”   “什么!”严培大惊失色,“沈啸怎么了?是因为——”稍微一想他就知道是为什么,否则沈啸怎么会让罗森来把他送出去。   “沈啸会有危险吗?”   罗森眉头皱着:“我不是十分清楚,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少校怕史密斯将军会来搜查,所以让我立刻送你出去。”   严培松了口气:“那就好。”   罗森做事十分干脆利落,严培换上军警制服,罗森就带着他走了一条无人通道,迅速离开了军事区。直到出了军事区,严培才突然想起来:“你带我去哪里?”   罗森看起来也有些犹豫。严培心里立刻警铃大作,暗想不妙,自己的原则哪里去了?   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他必定要先问清楚去向,至少要确定罗森所说的是不是真话。这次居然跟着就走——就说是沈啸派来的人,他也未免太相信了。   不过罗森的话倒是立刻就打消了严培的防备:“其实我也没什么主意。少校只让我保护你,别让史密斯将军搜查到。至于去哪里——我也在想。”   严培想了想:“我倒是有地方去,只是你要带我去居民区。在那边我是不会让他们找到的。不过沈啸——”想想他总归有几分不放心,“真的只是关禁闭,不会有事?”   罗森点了点头:“少校是史密斯将军的学生,一向很得将军器重。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他看严培一眼,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现在正在用人之际,估计将军不会把少校关多久的。”   严培差点笑出来。罗森看着很憨厚的样子,说话却是一针见血。没准沈啸也就是仗着这时候地下城离不开他,才敢去跟史密斯将军谈判的。   既然出了军事区,要进居民区就很简单了。一进居民区,严培如鱼得水,直奔杜诚的住处而去。帐篷已经换成了简易轻塑板房屋,虽然简陋些,总比原来好些。   严培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一阵咳嗽声,心里一紧,等不及回答就推门进去:“老爷子!”   杜诚脸色发红,半躺半靠在毯子上。严培过去一摸他额头,果然在发热:“老爷子!你,你怎么样?”   这也是废话,人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   杜诚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严培,顿时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你回来了?可回来了!小如,小如呢?”   严培平生头一次觉得骗人很艰难。从前张口就来的谎话这时候像被堵塞了的下水道,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杜诚期待地看着他,半天,颓然倒了回去:“小如出事了?”   “我……先得给您弄点药!”   杜诚拉住他:“别忙了。地震之后物资短缺得更厉害,别说药,就是食品供应——”   “食品供应不够了?”严培苦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罗森拘谨地在一边看着,这时候犹豫一下,摸出个药瓶:“这里有三粒药——”   “不用,不用。”杜诚虚弱地摇着手,“你们要执行任务,要上地面救人,留着自己用。”   罗森不能久留,看杜诚这样子也不知怎么办好,只好说了一句晚上送点食品过来,然后匆匆忙忙走了。   这里杜诚勉强拉着严培的手:“小如到底怎么了?”   到了这时候,严培想撒谎也没办法了,只能详详细细把去麦加的过程讲了一遍,包括他自己后来的猜测和分析。杜诚怔怔地听着,半天,苦笑了一下:“小如早就说过,她说绝不相信她父亲会草率地使用疫苗。如果你能替她证明丁坦博士的清白,对她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严培皱着眉:“但我现在这种情况……”   杜诚沉吟了一会,诚恳地说:“小严啊,我老头子说一句话,你可别见怪。”   严培赶紧说:“看您老说的,如今在这地方,您老和小如就是我的亲人了,有什么话您请直说。”   “亲人——”杜诚重复了一遍,微微一笑,“原来如此。可是小严啊,只有我和小如是你的亲人吗?这些人,地下城的这些人,地球上所有的人,他们跟你都没关系吗?”   严培怔了一下,喃喃地说:“您是说,我太自私了?”   杜诚轻轻叹着气:“如果我说你自私,那真是最忘恩负义的说法。别以为我老头子不知道,为了我,你想过多少办法。要是没有你,我早病死了。那些药,那些奶粉之类配给外的东西,凭我自己怎么可能弄得到?”   “我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可是小严啊,这句话也只有我来说。我听小如讲过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你救她,一方面是打抱不平,一方面也因为她是个东方人,至于后头帮助我们,尤其是因为我和她都是东方人,对吗?”   严培点了点头。杜诚说得没错,如果丁小如不是黑头发黑眼睛,他当时在酒吧里救了就救了,绝对不会后来那么热心地又弄食品又弄药。那些东西搞起来极其费力,而且也是他自己很需要的。   杜诚语重心长地说:“小严啊,别的时候你这么做,我绝对不说你半个不对。可是这种时候,整个人类都前途未卜,你如果还在局限于头发眼睛的颜色,那就太狭隘了。”   严培低着头没说话,却忽然想起了沈啸对他说过的话——所有的人都该一视同仁。   “你为什么早不肯把所有的事情报告政府呢?比如说,那位卢梭博士在地下室里研究的事情?那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说到底,逆石化也是一种治疗方向不是吗?”   严培大惊:“老爷子,这要是说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杜诚反问:“谁的麻烦?”   “当然是政府的,石化人是不是可以承认活着,是不是有人权,嗜血者又怎么算……”   “那都是政府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管呢?”   严培语塞。杜诚盯着他:“小严,你在怕什么?”   “……很多……”严培终于说了实话,“我最怕的,就是被当成纯粹的实验样本。尤其在看见卢梭用我的血清给雪丽夫人注射的时候,我真是汗毛倒竖。想起他平常看着我的眼神,我就觉得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移动药房或者血库。”   杜诚微微一笑:“嗯,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害怕。可是小严,卢梭博士只是一个人,他在研究里走得太深,对他夫人的爱使他有些疯狂了。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我不敢冒这个险!”严培叫了起来,“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很不正常了。生物学家得到一级配给,有最优待的条件,可是人文学者却与普通百姓相同。单单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都分成了三六九等,更何况我呢?”   “更不必说卢梭博士在生物学家当中的地位——他有最好的实验室,还能保存着自己妻子的尸体,这是什么样的待遇?如果他提出把我切成肉丁来做实验,我看政府绝对会立刻同意的。”   杜诚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把你切成肉丁,又为什么觉得政府会同意把一个活人切成肉丁呢?”   “难道不会吗?”严培也反问,“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卢梭博士他们把我挖出来的时候,如果当时不要复活我而是直接把我继续冷冻起来当实验品用,也不会有人反对的。我有人权吗?”   杜诚微微笑了:“那么他们为什么当时没有这么做?”   严培哑然。   杜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有些气喘,靠在墙上慢慢地说:“小严,你为什么喜欢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为什么从来不信任别人呢?”   严培闭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为什么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坏的方面想?为什么不信任别人?难道他有什么可以特别信任的人吗?   他的父亲曾经信任过自己的兄弟,结果是倒斗的时候兄弟跑了,他自己死在断龙石下面。而在父亲死后,那些曾经追随过他的所谓朋友立刻风流云散,让他见识了一下什么叫门前冷落车马稀。   他也曾经信任过罗铭,甚至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拿去帮他周转,结果罗铭的回报是跟另一个女人结了婚。如果不是他发觉了,罗铭还不知要骗他到什么时候。也就是手上不愿意沾血,否则他真会去杀了罗铭。   至于现在——在原来的世界里,朋友、兄弟、爱人,尚且可以背叛你,何况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究竟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政府他就更不能信任了。如果说杀了他可以治好全部人类的石化症,严培想就是他自己都会觉得这个选择题很容易做的。对整个社会来说他只是沧海一粟,可是对他自己来说他就是整个世界。   杜诚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严培才有些艰难地说:“相不相信都是一样的。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沈啸让他去处理了,至于我——我仍然不能相信任何人。”   杜诚笑了起来:“仍然不能相信任何人吗?你难道不是已经相信了那位沈啸少校?否则为什么会把事情交给他去处理?你难道不怕他直接把你关起来吗?”   严培耸耸肩:“我如果当时不说,他才会把我立刻关押起来送回地下城呢,那时候我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杜诚笑着摇摇头:“那我呢?你不怕我去举报你吗?”   “您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吧?”作为一个重要性与平民无异的人文学者,恐怕想见政府或者军方的人都困难。而且还有句话沈啸没说,就杜诚病怏怏的这副样子,只怕连走出居民区都不行。   杜诚笑着看他:“也就是说,你不是信任我们,只是没有办法,或者是觉得不可能对你构成威胁,对吗?”   严培默认。   杜诚摇着头:“小严啊,你不但要把别人往坏处想,还要把自己也往坏处想吗?”   严培勉强咧了咧嘴:“老爷子,我本来也就不是什么好人啊。您可别被我骗了。”   杜诚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大的笑话,放声笑起来:“不是好人吗?我敢说这地下城里有无数认为自己是好人的人,可是他们不会在酒吧里救一个陌生姑娘,也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没用老头子弄药弄营养品,更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跟着一群疯子去朝什么圣,只为了救人。”   “哦,这些啊——”严培耸耸肩,“药品什么的,反正是我从政府那边要过来的最高配给,我自己也用不了那么多。至于去朝圣——嗯,如果不是跑到地下室里发现了卢梭的秘密,我也不会离开地下城的。”   杜诚很无奈地摇着头:“你这孩子……”   严培咧咧嘴:“您看,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的。比如说这次,沈啸为了保守我的秘密被关了禁闭,我却只管自己跑了。好人哪有这么干的?”   杜诚又笑起来:“你在很费劲地要向我证明你不是好人啊。那我问你,在跑出来之前,你有没有确认沈啸少校的安全?”   严培噎了一下:“那什么——随口问一下又不费力气。”   “嗯,但是有很多人是连问一下都想不到的。”   严培愣了一会,往墙上一靠:“老爷子,您就别费那力气了,反正我是不会去跟政府坦白我的身份的。”   杜诚温和地看着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政府吗?”   严培干脆利落地回答:“如果我是需要求助的石化者,我会很相信政府。”   杜诚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确实,你现在是牺牲者,我对你做出这种要求,也是太自私了。”   房间里有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过了一会,严培强笑了一下:“让您失望了。”   杜诚摇摇头,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没有失望,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脸上又开始泛红,咳嗽了几声,慢慢地躺下去,“小如的事……”   “这我会想办法。”严培痛快地承诺,“只要沈啸能说动那位史密斯将军派人出去,我肯定要跟着去的。倒是小如那猜想——您觉得有可能吗?也不知道丁坦博士那里能得到什么信息。”   杜诚摇了摇头:“猜想始终只是猜想,你也并没能确认在圣地那种奇异的振动来自何处,所以不能做为证明。依我看,如果当真有条件的话,可以把这个做为一个研究方向。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很难有这种精力。”   严培挠挠头:“即使做为研究方向,也没什么头绪吧?从哪里研究起?到哪里去找个外星人来研究一下?”   杜诚笑了笑:“怎么会没有方向呢?圣地不就是一个方向吗?你通读那些神话传说,难道不能从那里面找线索吗?如果那种奇怪的震动来自圣地,你觉得它发自何处?有什么是存在于神话或传说之中的?”   “黑石!”严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不过这是伊斯兰教的圣物……”   杜诚微微一笑:“其实西方的所有宗教都可以追溯到同一源头,只不过神在各宗教里以不同的形象示人罢了。否则为什么不同宗教的传说中有相通之处呢?”   严培十分懊恼:“当时如果不是那群嗜血者突然出现,我本来想在圣地里好好转一圈的。”   杜诚神色凝重:“但是这种奇异的震动可能在短时间内把所有人都激发成嗜血者或石化者,政府即使派人去,恐怕也……”   严培耸肩:“所以说基因改造也是把双刃剑,我没什么事,可能就是因为我的基因没有经过改造。如果确实是基因的问题,那么想从我身上培养疫苗是不太可能,卢梭博士想用我的血清让雪丽夫人复活恐怕也只是梦想了。”   杜诚皱着眉:“但是你说赛尔德——他的基因也是经过改造的,为什么没有石化呢?”   严培立刻回答:“所以我才觉得小如的设想很有可行性。首先,为什么石化症会是基因共振传染法呢?如果问题的根源不出在基因上,怎么可能是基因相似的亲人之间先相互传染?”   “其次,为什么相同的起源,却变成了石化与嗜血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丁坦博士的疫苗导致了病毒在人体内的变异,那为什么没有打过疫苗的人也同样会爆发石化症呢?我个人认为还是基因不同,所以对石化症的反应也不同。”   “最后,赛尔德的事让我最想不通。如果说他没有得石化症,这我还可以理解,就如每个人对病毒的抵抗力不同一样。可是他并不是健康没有得病,而是整个人都变成了怪物。这要不是基因变化,他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只可惜,赛尔德直接变成了沙尘,飞船又炸了个粉碎——对了对了,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飞船为什么会变成那种样子!”严培抱住头,“这些事我说出来,连沈啸都不相信啊,更别说别人了。”   “可是沈少校相信了不是吗?我也相信。”杜诚镇定地说,“小严,你太悲观了。要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线索都可能拯救人类,政府不会那么食古不化。”   悲观吗?严培靠着墙坐下来,捧着脸开始发呆。他严培会悲观?他可是经受任何打击都能活下来的小强型生物,居然说他悲观?他只是现实一点而已吧?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杜诚静静地问。   严培无精打采地抹了把脸:“还是先等等吧,看看沈啸有什么消息。” 27、自首 ...   沈啸的消息是没有消息。   “还在禁闭?”严培有几分焦躁了,“不是正在用人之际吗?”   罗森也很着急:“不知道这次将军是怎么了,好像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严培不由自主地斜眼瞥了罗森一眼。沈啸不会把他的藏身之处说出去,可是罗森——如果他一心想把沈啸弄出来,会不会……   “有没有派人搜查过卢梭博士那儿?”如果能找到雪丽夫人,至少可以证明沈啸的话。   罗森摇头:“我不清楚。但是卢梭博士……”他犹豫一下,“博士是当时联合政府下达的保护名单上的第一批——史密斯将军可能还没有权力搜查他……如果没有确凿证据的话。”   我靠!严培几乎想骂出来,又强忍了回去:“海角城救出来的那批幸存者呢?”   “已经过了观察期,按身份分类各自安置了。”   “没有什么问题?”严培怀疑。   罗森摇头:“几次检测都是正常的,他们都没有被感染。”   “那就活见鬼了。”严培死都不相信。整个海角城都完了,这一小撮人其中居然没有一个被感染的?   罗森不同意地看了他一眼:“最近科学区在的新的研究方向上得出了一个可能性的推论,石化病很可能是由于某种特殊振动引起的。这种振动的能量会被地层所吸收,所以我们在地下城里比较安全,因为头顶上有厚厚的岩层。当时海角城的幸存者躲藏在海角城最深处的仓库里,仓库的墙壁又比较厚,这可能就是他们逃过一劫的原因。”   “特殊振动?”严培眉头一皱,“这结论是谁得出来的?”如果真确定是了是特殊振动的话,那么圣地的事就该有人相信才对。   罗森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还是听别人说的。而且目前还只是个推论,政府并没有正式宣布。”   送走了罗森,严培盯着他的背影思索着该不该现在带着杜诚溜掉。罗森对沈啸忠心耿耿,很难说如果沈啸继续被关禁闭,他会做什么。   可是现在他没有了身份徽章,每天的食物配给全靠罗森带来,如果带着杜诚离开,那连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杜诚的身体每况愈下……   “老爷子——”严培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房间,却看见杜诚躺在床上,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杜诚睁开眼睛,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人老了总打瞌睡。”   严培会信就奇怪了,上去一摸杜诚的额头,不禁变了脸色,“你在发烧!”   杜诚苦笑一下:“人老了,毛病就来了,多喝点水自然会好。”   严培紧闭着嘴唇没说话。这可不是普通感冒,多喝点水多出点汗就会好。事实上做过基因改造之后,普通感冒病毒早就完全免疫了。这时候的人不容易得病,可是如果得了病,那就不是灌水疗法能治得好的。   “我出去一下。”严培起身出了房间。杜诚的身体确实是不行了,不仅仅是药物,其实他最需要营养,可是这偏偏是现在最缺乏的。   不管是偷是抢,都得弄到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严培心里琢磨着,在街道上溜溜达达,四处寻找机会。   可惜,现在的地下城比地震之前情况更糟糕了,街道上很少有人,拐角的黑暗处倒是经常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打斗声,严培在路口犹豫了一下,没走进去。浑水摸鱼虽然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敢乱摸。   一个男人从小巷里走出来,跟严培擦肩而过。严培随意地瞥了一眼,觉得此人似乎有点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   顺着街道慢慢往前走,严培一边寻找着过去参加过的那些宗教团体,一边琢磨着刚才那人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对自己的眼力向来有信心,见人可称过目不忘。可是就刚才那个,明明觉得有几分眼熟,竟然硬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街头的电子播送器放着柔缓的音乐,但是严培依旧觉得焦躁不安。地震之前这些播送器只是早晚报时和广播一些新闻,那时候街头巷尾都是人声,虽然地面上的情况不好,但是地下城里仍旧是平安气象。   可是这次从圣地逃回来,地下城的气氛明显有所改变。海角城几乎全部覆灭的结局是压也压不住的,虽然政府并没公开,也严禁谈论,但私底下的消息传播又怎么可能掐得断?再加上前不久的地震,又怎么可能不人心惶惶呢?显然政府也没有任何办法来安抚人心,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处播放这种能平缓情绪的音乐,可是听在严培耳朵里,反而更觉得烦躁了。   在这种时候,连宗教都不能再稳定人心了。严培在街道上走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信仰没能阻止大地震,没能阻止他们的亲人朋友变成那令人恐怖欲死的嗜血者,甚至没能阻止随之而来的饥饿。既然如此,信仰还有什么用呢?   严培没能找到之前自己参加过的那些宗教团体。此前他最常去的就是“新月”,可惜现在已经全军覆没,至于那些结构松散的小团体,现在已经风流云散。加上地震之后建起了大量的简易房,从前的居住情况也起了变化,他找不到熟悉的人了。   至于偷,或者抢——严培倒是下定了决心,可惜——即使是街头走过的人,也是个个面黄肌瘦,并不像有存粮的模样。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无奈,严培又回到了杜诚的住处。杜诚已经睡着了,今天的配给还留了一点放在桌子上,显然是留给他的。   杜诚脸色仍旧发红,严培伸手轻轻摸一下老人睡梦中也紧皱着的额头,触手生热,还在发烧。在床边上弯腰看了一会,严培静静地退出了房间,在门外的暗影里坐了下来。   附近就有一个播放器,这时候严培简直要痛恨自己过分敏锐的听力了——一个个音符在他的耳膜上弹跳,竟然像大象跳舞一样,令他全身都在震动。明明是舒缓情绪的音乐,却完全起不到正常的作用。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熟悉的脚步声传进严培的耳朵,他一抬头,罗森已经出现在街道上。他并没发现严培坐在黑暗里,走到眼前差点被吓了一跳:“严?你怎么坐在这里?”   “今天来晚了。”严培没回答他,只是指出事实。   罗森叹了口气,从衣袋里拿出一份食物递给严培,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最近情况不好,时常有因为食物而起的抢劫和斗殴事件,我们也在忙着维持秩序。”   “沈啸还在禁闭?”   “是……”   严培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物,慢慢地说:“如果我答应去见史密斯将军,能得到什么?”   “嗯?”罗森没有明白严培的意思,“得到……你想得到什么?”   “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还有,照顾好里面那位老人。”   “这,这我不能保证……”罗森手足无措,“我现在见不到少校,我也见不到史密斯将军——军衔不够。”他才是个少尉而已,离着将军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严培沉吟了一下:“那么,想办法让我见见艾伦马丁博士。”      艾伦来得很快。罗森去后两个小时,艾伦就赶到了。不过,他身后还跟了两个军警,虽然是便衣,但严培一眼就看出了两人身上那种训练有素的气质。   严培仍旧坐在房门前的暗影里。为了节约能量,地下城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电脑控制的拟自然光,而是白天采用稍亮的光源,夜里再把光源调暗。现在的时间是21点,街上的路灯都已调为暗色的淡黄灯光,在每间简易板房旁边都留下了大片的黑暗。   两个便衣军警走到离严培一百米外就想阻止艾伦再往前走。严培抬眼看看他们,移动身体坐到灯光下,并抬了抬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武器。艾伦也示意两个便衣停在原地,自己走了过来:“回来了?”   “嗯。”严培耸耸肩,“总算活着从圣地回来了。”   “肖恩给我递了消息。”艾伦上下打量严培,“我很惊讶。我从来没想过肖恩也会有违背命令的一天。”   “因为他也知道我的话说出去会信的人不多吧?”严培对着艾伦剪动一下右手的中食二指,“有烟吗?”   “没有。”艾伦简洁地用一句话打碎了严培的希望,又说,“肖恩给我递的消息很匆忙,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给我讲讲吧。”   严培无聊地搓了搓手指:“我要求见史密斯将军。要求保证我的人身安全。还要求保证房间里面那个人能得到良好的治疗和饮食。”   他说话的时候,艾伦蹙起眉毛,露出一点恼怒的神情,但听到最后,拧紧的眉头又松了下来:“里面的人是谁?”   “世界历史学会会长。”严培记得丁小如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他在生病,需要药物,也需要营养。”   艾伦沉吟了一下:“这一条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的人身安全,我不能保证,因为我没有权利决定。”   “那么你能只把他带走吗?我的人身安全我自己来保证。”   “不能。”艾伦再次直截了当地回答,指了指百米开外那两个军警,“你该知道,罗森只要传递了消息,我就不会是一个人来。”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严培一眼,“我倒是奇怪,连肖恩都没能让你留下来,里面那位会长对你有多重要,能让你回来自首呢?”   严培苦笑了一下。究竟是为了杜诚,还是为了沈啸,他也说不清楚。   “如果沈啸没有被一直关禁闭,我想他总能有点办法弄到药品之类,那我也不用来自什么首了,本来我也没有罪。再说——”严培干笑一声,“我也没想到你会直接带人来抓我啊,失算了,失算了。”   艾伦没戳穿严培的谎话。当然他是绝对不会相信严培料不到他会带军警来,但是严培笑得有点艰难,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郑重地补了一句:“我可以保证那位会长得到良好的治疗与营养。”   “那就谢谢你了。”严培拍了拍大腿,“不过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唔——你知道你母亲,就是雪丽夫人,她的遗体——”   “保留在我父亲的实验室地下仓库里。”艾伦点头,“这我是知道的。你那天逃跑,是因为进入过地下室,看见过我父亲用你的血清给我母亲注射吧?”   “你知道!”严培差点蹦起来。这么惊悚的事实,居然被艾伦这么轻巧就说出来了。   艾伦点头:“我知道。当时我猜想你一定是被这件事吓跑了。不过,我父亲虽然在某些方面偏执了一些,但他对于石化病毒的研究始终在进行,并没有因私废公。只是——他太爱我母亲,有些,有些精神方面……你应该明白的。”   “不不不。”严培松了口气,果然艾伦还是不知道的,否则也就太可怕了,“我怕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你知道你母亲其实还活着吗?”   “什么?”艾伦看严培的眼神好像在看精神病人了,“石化病如果是在睡梦中爆发,很多患者都会保有完整的身体。所以像我母亲这种情况也并不是独一无二,只是你没有见过罢了。”   严培盯着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那么你知道,卢梭博士给雪丽夫人的遗体上加了一个氧气面罩吗?”   艾伦叹了口气:“我说过,我父亲他——精神上有一点受到刺激了。你如果仔细去看,就知道那个氧气瓶的指针是完全不动的。”   “对不起。”严培的声音仍旧很低,“我仔细看过了,那个氧气瓶的指针是会动的,虽然动得非常慢,但是它确实会动,是我亲眼看见的。”   “你——你疯了!”艾伦一脸的不可置信,但是语气到了最后却也有几分迟疑,“你一定是看错了吧?”   “卢梭博士不像是精神失常的人,对吗?”严培把头靠回墙上,慢悠悠地说,“艾伦,你母亲还活着。不止是她,也许所有的石化症患者其实都活着,只是他们的时间比起我们的时间来慢了许多许多。放在地下室里的那个氧气瓶大约只够我们呼吸两小时,但是如果给你母亲用,用两年也许都没问题。”   艾伦僵直地坐着,良久才慢慢地说:“所以你逃跑了?你怕我父亲知道你发现了这个秘密会把你灭口?或者你更怕政府想要隐瞒这个事实?”   “你说对了。”严培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我并不怕你父亲自己,但我不可能对抗整个政府。”   艾伦静坐了一会,站起身来:“跟我走,我们去见史密斯将军。”   严培慢吞吞地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啊,走吧,总是要见的。”   艾伦已经走出了一步,这时候忽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来:“严培,你太小看政府了。”   “嗯?”严培微一扬眉,不解艾伦的意思。   “我说,你太小看政府了。”艾伦一字一顿,“如果不打算给你人权,当初我和父亲把你从雪下挖出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把你当作纯粹的实验对象。你该相信政府,因为在这种时候,如果什么也不相信,我们都会灭亡。”      28、释放 ...   禁闭室并不是严培想像中的小黑屋,好歹还是有一盏灯的,每天亮16小时,关8小时,作息时间倒是很好。   严培倚着墙坐着。禁闭室里只有一张窄窄的铁板床,勉强够一个人在上面翻半个身,动作再大点,就得掉下来。坐着倒是很合适,因为本来床板比一张板凳也宽不到哪里去。   严培手摸着自己的脉搏计数。被关进来大概有将近三十个小时了,这里没有声音,没有任何任何能让你感觉时间逝去的东西,只有灯熄灭或者亮起可以提醒一下——已经是白天或者黑夜了。   严培不喜欢这种极度的安静,很不喜欢,这会让他联想起坟墓。背靠墙坐着有一点好处,就是你不必时时回头去看,担心背后突然站起来一具尸体什么的。当然如果真是在坟墓里,靠着墙也不保险,好在他脑子还清楚,能时时提醒自己,这是不是坟墓,只是个禁闭室。   不过禁闭室最后会不会变成自己的坟墓,那就很难说了。严培数着自己的脉搏——在紧张的状况下,脉搏会跳得稍稍快一些,大约三十个小时了吧。老实说,现在他有点后悔了。关在这里超过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开始后悔不该那么冲动跑来自首了。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严培耸耸肩。他必须做一点动作来缓解有些僵硬的身体,更是缓解紧张的情绪——到底他会不会被大卸八块然后切成肉丁分给每个实验室呢?   丁小如的那个存储器还在他脖子上挂着,不过如果别人需要的话,大可以先干掉他再拿走,不过是多道手续的事罢了。   仍旧没有任何动静,严培有点坐不住了。三十个小时的死寂,开始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后来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最后就连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了。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处坟墓,那么严培可能还没那么紧张,但是现在人为刀俎他是鱼肉,三十个小时已经快到极限了。   轻微的震动从背靠的地方传来,这是有人经过外面的走廊。虽然被禁闭了,外头仍旧有人巡逻,大约一个小时一趟。这一次的脚步声比一小时前的那一位更重一点,应该是换了人。   严培半闭着眼睛数着巡逻人员的脚步。三十个小时里总共有六人分班巡逻,有三个是六十步走完这一段走廊,一个是五十八步,一个是六十一步,还有一个是六十三步……这一个嘛,应该是五十八步的那位。   严培觉得自己颇有点苦中作乐的意思。忍不住想如果是沈啸来巡逻,大概会走多少步?可惜,从前对沈啸步伐的轻重,他没感觉到——   步伐的轻重?严培突然坐直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些巡逻人员步伐的轻重竟然如此感觉敏锐了?   一直以来,在严培身上,听觉跟对震动的感知是纠缠在一起的,并不能很好地分清楚。事实上“听”本身就是耳道中鼓膜对震动的一种接收,所以分不清楚也很正常。也是因此,他刚才竟然都没有意识到,他并不是听见了外头巡逻人员的脚步声,而是感觉到了有人走过的震动。   严培按住太阳穴。不对劲,从前他对震动也很敏感,但也远远不到这种程度。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变化呢?似乎是前几天,他听着街道上播送的那些轻柔舒缓的音乐,就已经觉得如同噪音了。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心情焦躁的缘故,现在想来,也许并非如此……   走廊外的脚步又有了变化,有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从走廊那头匆匆过来,其中两个脚步较重且有节奏,还有一个较为轻飘,一直走向这边。然后巡逻人员的脚步声一停,那一下跺地应该是立正了,显然过来的人军衔比他更高……   严培还没想完,禁闭室的门已经打开了,沈啸出现在门口:“严培!”   严培稍微的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禁闭应该是结束了吧?   沈啸大步进来,眉头皱了皱:“严培?你怎么了?”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把他的脸半明半暗地勾出一条轮廓线来,黑色的军警制服也披上了淡淡的金色,肩章更是闪闪发亮。   严培瞅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光前来迎接我……”   “什么?”沈啸没有听清严培蚊子一样的低语,倒是怕他禁闭时间过久心理压力太大神经失常了,立刻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严培,是我,我来接你了!将军已经答应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你提出的一切条件他全部接受了。”   严培有些僵硬的脑子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但他的第一反应是戳了戳沈啸的肩章:“这个怎么回事?”肩章已经换成了上尉标志。   沈啸想不到他的观察力会如此敏锐,微微一抿嘴唇:“我违抗命令,所以降级了。”   严培大笑着一把搂住了沈啸的脖子。沈啸比他高大半个头,所以他需要稍微踮一点脚才能抱住他。在沈啸身体僵硬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就狠狠在沈啸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注视着他的眼睛:“谢谢你,沈啸。”   沈啸瞪着严培,像瞪着个神经病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马上按铃叫心理医生来,但是随即他看见严培的眼睛——神智清醒,非常清醒,然后,充满真诚的感激。那双眼睛第一次赤-裸裸地把严培所有的感情都展现出来——有恐惧担心,有放松,有感激,还有……别的一点什么……   脸上被严培亲过一口的地方忽然开始发烫,火灼一般的感觉从脸颊一直扩散到脖子。沈啸尴尬地后退一步,挣脱开严培的手臂,不自然地解释:“没什么,这也不是因为你。”   严培并不介意沈啸的举动,双臂从他肩膀上滑下来,却非常自然地去拉住了他的手,歪头一笑:“我知道,但是我——非常感谢。”   “肖恩?”禁闭室太狭小,沈啸高大的身材一进来,艾伦就只能站在门口了。虽然他看见沈啸脖子上忽然多了两条胳膊,但是没看清严培亲了沈啸一口,只是发现两人僵直地站在那里,疑惑中不得不出声提醒。   沈啸回过神来,轻轻把手从严培手里抽出来:“史密斯将军要见你。”   “好哇!”严培笑眯眯地把双手插进裤袋里,结果刚迈一步就打了个踉跄。沈啸一把扶住他:“怎么了?”   严培苦笑地抽出双手,耍帅差点耍到地上去就不好了:“有点头晕,可能是——缺水。”对不起,禁闭的三十小时之内,有人记得看守他,却没人记得给他送饭送水。   沈啸眉头一皱。禁闭室里灯光昏暗,他一时没注意到严培嘴唇上爆起的干小皮屑:“罗森!去取一份饮用水。”   罗森一直站在最外头,啥也没看见,现在听见命令赶紧答应一声飞奔而去。沈啸有些歉意:“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会疏忽。”   不是疏忽,是一开始没打算把我当活人了吧?严培心里嘀咕着,脸上却只是一笑。   罗森捧着一杯水飞奔而回,严培接过来灌了半杯下去,把剩下半杯递给沈啸:“你也没喝水吧?”他比沈啸更适应禁闭室里的昏暗灯光——沈啸的嘴唇一样是干燥起皮的。虽然说他关禁闭肯定还是有水喝的,但很显然他做了什么消耗水分的事。   从艾伦把自己带回来到现在,过了三十个小时。严培可以想像到沈啸在做什么——辩论,不停地辩论,大概是从禁闭室里一出来就开始了,一直到史密斯将军接受他所有的条件。可能连降一级军衔,也是付出的代价之一。   沈啸也没说什么,拿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水都灌了下去。严培舔舔嘴唇上残余的水珠,笑了——沈啸没注意,喝水的时候嘴唇正好压在他刚才的唇印上。   沈啸不知道严培在笑什么,只是从衣袋里摸出块肉脯给他,一面把空杯子扔给罗森:“走吧,将军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好。”严培捧着肉脯啃了一口。其实就是一块加了点盐和糖腌渍的干肉,比起他曾经吃过的那些精工细制的美味肉脯来差实在太远,但是现在吃起来却像是无上美味。   严培一只手拿着肉脯,一只手拉着沈啸。沈啸怕他仍旧头晕,也随手握住了他的手。沈啸的手掌温暖干燥,手指上有薄茧,握起来有点硬,但是让人放心。   严培略微落后半步,歪着头看看沈啸。沈啸正皱眉看着前方,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严培微微咧嘴,无声地笑了笑。好吧,这个世界还是有人可以相信的,喂,沈啸,过去我想勾引你,现在,我决定去爱你了。   史密斯将军是个五十出头的白人,身材稍微有点发福走形,但不严重,比较庞大的体积倒正能给人一点恰到好处的压力,尤其是在地下城狭小的办公室里。   “沈——咳,沈上尉向我讲了你的事,要知道,如果没有他和马丁博士的担保,你将会被一直拘禁!”   严培暗暗笑了一下。他敢打赌刚才史密斯差点就说成“沈少校”,显然沈啸的降阶连这位少将大人都还没能习惯呢。   “史密斯将军,我必须问一下,我到底有什么罪,需要被一直拘禁?”   “你——”史密斯话到嘴边就噎住了。严格说起来,严培根本没有罪。如果你承认了他的人权,那么就得承认他有离开地下城的自由。至于之前所说的罪,主要是因为他私自进入了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并且不配合博士用他的血和干细胞来做实验。但是——这算是罪吗?说出去好像都不太好听。   “严培!”沈啸皱起眉,目光中有不赞同,还有担忧。   严培当然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微微一笑:“当然,我说过的事太过匪夷所思,而且没有任何证据,将军不能相信也是很正常的。但是直到目前,除了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之外,我暂时还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自己。不知道将军有没有派人去麦加察看过?”   “去过了,但是并没有遇到你所说的那种震动。”史密斯将军显然对严培的话是并不相信的,只是因为沈啸竭力保证,再加上艾伦,才勉强同意把严培放出来。   严培点点头:“我想大概也是,因为最近也没有地震吧?而且,嗜血者应该也没有再出现?”   史密斯眼睛微微一眯,不再说话了。因为严培说的全都对,自从上次大地震之后,又有过一次小震,按时间来算,正好是严培在麦加感觉到那种奇异震动的时候。而在那之后,不光没有地震,也没有嗜血者再出现。   “那么——”严培一呲小白牙,“将军是否允许我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呢?”   史密斯还真是没见过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很是看严培不顺眼。他出身军队,言出令行,敢跟他正面对抗的人都很少,更不用说这种讨价还价的方式,忍不住说:“如果不允许呢?”   沈啸一听史密斯的话跟刚才谈的不一样,正要说话,严培已经压了他一下,笑嘻嘻地说:“我能不能去,当然是将军决定。只是丁小如是我的朋友,她临终的心愿就是能读出存储器里的内容,为她的父亲洗清名誉。我作为她临终时唯一在身边的朋友,希望能够完成她的这个心愿。”   史密斯吓唬谁呢?如果不让他去,根本就没必要把他从禁闭室里放出来,把存储器拿走就是了,难道他一个人还能打得过整个地下城的军警吗?   果然,史密斯将军也是得了台阶就下,简单地点了点头:“关于这件事,由沈上尉全权负责。我还有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向沈上尉提出来。”   严培一笑:“谢谢将军。”嗯,事情的发展跟他能想到的最好情况完全相同。   离开史密斯将军的办公室,沈啸皱眉看了严培一眼,但是没说话。严培很识相地按按太阳穴,才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沈啸也不好再说什么:“还在头晕?”   “不要紧。”严培半真半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搞清楚存储器里的内容。”   “现在地下城人手也很紧张,你我、罗森、还有艾伦,顶多再带两三个人,如果一切顺利,十二小时之后就可以出发了。”   “马丁博士也去?”好大一个电灯泡啊。   “没有艾伦,我们能不能进入丁坦博士的实验室还未可知。”   严培不得不承认,反正他是不懂电脑的,还真得靠着艾伦。   “哎,我想去看看小彼得,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正好我也想去看一下。”沈啸略一思忖,“罗森去准备,艾伦,你去向博士和迈克尔交待一下?”   艾伦一直沉默地跟着他们,这时候才抬眼看了沈啸一眼:“你不去吗?”   “我们先去看看孩子,然后——”沈啸略微犹豫一下,看了严培一眼。   严培心知肚明,一言不发,直到艾伦和罗森都分头走了,才小声问:“卢梭博士那边……”   沈啸轻轻叹了口气:“卢梭博士已经被限制了行动,但是雪丽夫人的遗体他不允许任何人动。至于石化者是否还活着的事,政府封锁了消息。毕竟这种时候,只能先顾活着的人。”   严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这样好,这样好。”   沈啸看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严培咧嘴一笑,往他身边凑了凑:“别说,我还真想小彼得呢。”   沈啸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最近幼儿园重建得差不多了,孩子们情况不错。”   “哎,还有件事。海角城那一批幸存者,罗森说他们都通过了身体检查——这个,会不会有什么疏漏?毕竟海角城总共只有他们活着,不是我小人之心,实在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沈啸点了点头:“我明白。但是身体检查我是全程跟进的,所有的检查都是电脑进行,当场出检验结果,不可能做假。”   既然连沈啸都这么说了,严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心里仍旧嘀咕:“那么海角城那些被摆得整整齐齐的尸体,有没有什么线索?”   沈啸摇摇头:“海角城所有的仪器都被破坏了,调不出任何资料。还有那艘停在半路的飞船——”这艘飞船一直是他心里的疑惑,里面的人居然是全部被憋死的,就是供氧出了问题,而门又打不开,“飞船上的控制仪器也全部失灵,所以才会出事。至于失灵的原因——技术人员说是电磁干扰。”   “哪里来的电磁干扰?”严培追问。他就不相信一千五百年之后的电子仪器还没个抗干扰设备了?   沈啸皱着眉:“可能与地震有关。”   “也就是说,根本没找出确切原因,对吧?”   沈啸沉默。严培一针见血了。电子仪器说个电磁干扰,其实就是根本查不出毛病来的托辞。   “算了。”严培听见前方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知道已经到了幼儿园,“地震,那种奇异的振动,都可能是对电子仪器的影响,查不出来也是正常的。也许我们应该在麦加安装一个监控设备。”   沈啸苦笑:“距离这么远,通讯是个问题,除非派人日夜守着。”   严培想起在眼前化成沙砾的赛尔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还是算了吧。”他加快脚步,“先去看看孩子。”现在他急需那小家伙的小胖脸,好消除一下恐怖的回忆。 29、狂热的信徒 ...   一段时间没见,小彼得会翻身了。   幼儿园现在已经恢复得不错,严培和沈啸进去的时候,小彼得躺在小床上,正扒拉着四肢在翻身。严培看得有趣,过去用一根手指头推了他一下,小家伙刚刚要翻过身来,被他这一推,又失去平衡来了个四脚朝天,跟翻了盖的小乌龟似的。   小家伙倒也不哭,再接再厉。无奈严培坏心眼地一再把他推回去,终于惹得小家伙怒了,一张嘴哇地哭了起来。   沈啸站在一边啼笑皆非,笨手笨脚把孩子抱起来摇晃了两下:“你怎么非得把他弄哭了?”   严培笑着把孩子接过去:“算了,我来哄吧,你这根本不会抱孩子,弄得他更难受了。”说着抱着小彼得在原地转了两圈,“不哭啦不哭啦,这是让你锻炼一下身体嘛。男子汉,推两下就哭,成何体统哟……”   沈啸听得直摇头。无奈小彼得年纪太小,自然不知道严培这罪魁祸首还在倒打一耙,被他颠得高兴了,又带着眼泪咧嘴笑起来。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严培拿手指抹抹那小胖脸上的泪珠子,顺手在小家伙下巴上挠了挠,跟逗小猫似的,嘴里哼哼着一些毫无营养的词儿,惹得小家伙也咿咿呀呀的回应,好像能听懂似的。   幼儿园的年轻女护工在旁边站着,看见严培熟练地哄孩子,忍不住也抿嘴笑了:“这位先生倒是很会哄孩子。”   严培嘿嘿一笑:“那是。除了生孩子不会,别的我都差不多。”   小护工噗哧一声笑出来,沈啸站在旁边,虽然表情镇定,嘴角肌肉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抽搐,颇想说不认得身边这人是谁。   严培逗着小彼得,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块陶瓷牌子,赶紧摸出来又挂到小家伙脖子上:“这块可别再掉了,说不定就是唯一的纪念物了。”   女护工不觉皱了皱眉:“这个有没有消毒过?”   严培发觉自己疏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这东西我带在身上有一段时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   女护工仍旧把牌子先解了下来,用消毒剂擦了放在一边晾干,解释说:“小孩子抓到东西喜欢往嘴里放,有些东西拿在手里没什么,吃到嘴里就不得了。这个等消毒剂挥发了我们再给孩子戴上。”   严培连连道歉,顺口问道:“上次大地震,孩子们怎么样?”   女护工眼圈一红:“死了十几个孩子,还有几个变成了……”   严培想像废墟里爬出的小小活死人,不由得更加毛骨悚然,手上不由自主把小彼得抱得紧了一点。女护工擦了擦眼泪,看看在严培怀里咂手指头的小家伙,笑了笑:“还是这些小家伙们好,还不懂事,倒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严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把孩子颠了几下,逗着他笑了一会,看看时间不早,才恋恋不舍把放下孩子跟沈啸出来。走到幼儿园门口,正撞见希尔。好几天不见,希尔还以为严培死在地震里了,突然看见他,真是又惊又喜。两人拉着手又说了一会话,希尔要进去做半天的义务护工,这才分手。   看见希尔,严培就想起他那个做特警的女朋友:“希尔博士的女朋友还在地面上搜救?也不休假吗?”他可从来没看见希尔跟女朋友一起出现过。   沈啸表情有些惊讶:“希尔博士的女朋友?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什么?”严培本能地觉得不妙,“他给我看过一张照片,说那个是他女朋友,做特警的,带人在地面上搜救幸存者……”   沈啸低叹了一声:“是的,凯瑟琳警官带领的小队在两个星期内就救回了一千多人,但是——她在八个月以前就在搜救中感染了病毒……”   严培听得后背一阵发冷:“石化……病毒吗?”   沈啸摇摇头:“嗜血症。是去救一群流浪儿的时候突然感染的。当时他们在封闭的楼房内等候支援……按她的要求,副队长击毙了她,然后接任了队长的职务。”   “希尔……不知道吗?”   沈啸垂下眼睛:“当时就通知了。牺牲军警的名单是刻在地下城的荣誉碑上的,全部公开……”   严培愣愣地站着,想起希尔拿着那张照片笑得骄傲又开心,还说他的女朋友喜欢孩子,等到一切恢复了,要生一群孩子:“希尔博士……他,他神经……”失常两个字,还是说不出来。   沈啸摇摇头,没有说话。希尔其它的一切都很正常,也许他只是想刻意地忘记某一件事而已。   严培被这事实惊住,走起路来脚下都有些打晃,直到远远看见实验室的大门,才发现走的是哪条路,忍不住就有些踯躅不前。沈啸看了他一眼:“别担心,卢梭博士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会?”严培可没那么乐观,“这幸亏政府允许他保存雪丽夫人的遗体,要不然他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沈啸无奈地看着他:“从现在开始我是二十四小时对你寸步不离的。”   严培一下就乐了:“保护我吗?”   沈啸没说话。名义上是保护,其实也是监视。他明白,严培心里也明白,但是没人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严培才不管保护还是监视哩,效果不都是一样的吗?当即往沈啸身边贴了贴,整个人几乎挂到沈啸身上去:“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吗?我要去厕所你也跟着?”   沈啸满头黑线:“原则上来是的。”   严培更乐了:“那我洗澡的时候呢?”   沈啸听见洗澡就想起自己曾经在浴室里——当即连脖子都有些发红。严培看他耳根泛红更笑得开心,凑到他耳朵边上吹着气说:“现在浴室都够小的,你要是监视我——嗯,我看我们还是一起洗比较好,还能省水呢。”   沈啸觉得耳朵一热,本能地出手。严培正调戏着呢,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幸好他也是训练过的,百忙之中伸手一格,退出两步,然后装模作样抱着肚子弯腰要蹲下去:“啊——”   沈啸出手就觉得不对,赶紧撤了三分力道,而且究竟是打在对方肚子上还是手臂上他是清楚的,但看严培痛苦的表情完美无缺,只当严培不经打,赶紧弯腰去扶他:“伤到了?对不起,我——我有些——有些反应过度……以前受到的训练就是这样……”   严培满脸痛苦的表情:“你下手够狠的啊……”   他都这样了,沈啸也不好解释说我只用了七分力,只能继续道歉,任凭他跟没骨头似的靠在自己身上,不像被人在肚子上拐了一肘子,倒像被抽了筋。   严培装得正有滋有味的,忽然实验室大门开了,艾伦走出来:“听见你们的声音,怎么半天都没进来?严培,你怎么了?”   严培在心里翻了一对白眼给艾伦,仍旧靠着沈啸不动弹:“没什么,刚刚扭到了脚。”   艾伦扫一眼他捂着肚子的手,强忍着不去拆穿他的胡说八道,简单地对沈啸说:“迈克尔正好过来了,你——”   你妹啊!严培心里怒骂,但也只能摇晃着站直。他会耍赖,愿意耍赖,随时随地都能耍起赖来,但是他知道分寸,耍赖太过,那就是逼着别人不给自己留脸了。   当着迈克尔这个青梅竹马的面,他尤其不好死赖在沈啸身上。要是迈克尔会吃醋,说不定他赖也就赖了,偏偏这位先生恐怕不但不会吃醋,还会觉得厌恶哩。如果因为他,让沈啸被迈克尔厌恶了,那他可就是演戏演砸了。   实验室里果然除了卢梭博士还有迈克尔。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严培不得不承认迈克尔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美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是纯正的金色,可不是那种冒牌的稻草黄,眼睛虽然不是碧蓝的,可是黑色会显得更深邃更具神秘感。面部轮廓完美无缺,皮肤是晶莹的象牙白色——一个男人,皮肤细腻得简直像女人一样……   严培腹诽着,用目光把迈克尔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如果迈克尔再敏感一点,大概会觉得自己现在是光着身子的,衣服已经被严培的眼刀在几秒钟内就全划开了。   真是极品小零的样啊……严培再次赞叹,并且不怀好意地琢磨,倘若是从前他看见这么一个极品,少不得也得上去勾搭一下。   两道阴沉的目光从旁边射过来,严培立刻往沈啸身边一贴。这还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说实在的,他现在看见卢梭就觉得背后确实有点发凉。   爱老婆当然没什么不好,但是平常完全看不出来卢梭是那么富有感情的人。当初在飞船上初见的时候,他只觉得卢梭比艾伦还少点人气,完全是个只知道研究的机器人模样啊。这种漠视世间万物,只爱老婆一人的男人,放到小说里一定万人追捧,但放在现实里——多半是个偏执狂。而偏执狂能干出什么事来……真是不好说。   沈啸不动声色地往前稍稍走了一步,把严培挡在身后,隔断了卢梭博士的目光,轻咳了一声:“迈克,我们明天准备出发了,你——自己要当心些。现在地下城有点乱,那些宗教团体——可以不急着去参加。”   迈克尔笑得温和:“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并不需要什么团体,上帝与我同在。”   严培作为一个无宗教信仰者,表示身上起了点鸡皮疙瘩。迈克尔最后那句话说得十二分的虔诚,但他总觉得这虔诚里似乎还带着点别的什么——比如说自傲。   莫非是因为死里逃生,所以就觉得他真是被上帝保佑的了?就连赛尔德那样的,人人都快把他当成神之使者了,最后还不是化为飞灰……小兄弟哟,偶像未必那么可靠。   沈啸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只能表示沉默。于是实验室里一片寂静。艾伦跟这个兄弟既长得不像,似乎也不是多么兄友弟恭,彼此之间说话也不多。卢梭博士这个便宜爹也不开口,于是空气就跟凝固了似的。   到最后还是严培咳嗽了一声,笑眯眯对迈克尔说:“新换了地下城,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去找一份工作?”找吧找吧,有了工作你就更没时间见沈啸了。   迈克尔倒是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切都不错。我想去做政府方面的广播员,正在参加考试。”   严培目瞪口呆:“广播员?还有这份工作?”   迈克尔笑了笑:“本来是没有的,但我想,现在网络破坏得比较严重,不如恢复广播更方便一些。”   严培怀疑地问:“要播什么呢?现在不是已经在播放音乐了吗?”   迈克尔摇了摇头:“音乐是好的,但不能拯救众生。”   严培差点一头栽倒:“拯救众生?卢梭先生是打算——不会是打算广播《圣经》吧?”   迈克尔严肃地说:“欲救众生,先救其灵魂,只有灵魂洗脱了罪,众生才真的得救。”   严培差点被他噎死,看看沈啸和艾伦,也是有些无奈的表情,只有卢梭博士又沉进了研究中去,对他们不闻不问。严培只好硬着头皮说:“卢梭先生,问题是你的信仰未必是别人的信仰,比如说现存的宗教,应该也不止一种吧?”   迈克尔微微一笑:“万象归一,万神亦一。圣父圣子圣灵,也无非是一体。”   “那没有宗教信仰的怎么办?难道就该死了吗?”   迈克尔垂下眼睛,轻声念诵:“愚顽心里说,没有神。他们都是邪恶,行了可憎恶的事,没有一个人行善……”   严培觉得这要不是面前还有沈啸和艾伦,他非得撸起袖子上去教训一下这个疯狂的信徒不可。你妹,这意思是说他这样不信神的都是死了活该吗?这小子真要是做了那什么广播员,天天念《圣经》,再说些这样的话,肯定下班之后会被人套上麻袋暴揍不可!   “卢梭先生,恕我直言,政府恐怕不会赞同你这种想法。强加的信仰是没有说服力的,反而会造成矛盾。”   “迈克——”沈啸也咳嗽了一声,“严培说得对,信仰自由,你这样只会引发矛盾。”   迈克尔抬头看着他,眼神诚挚:“他们都错了。所以才会有这场灾难。”   这下子沈啸也被噎死了,严培几乎能看见他额头上青筋直跳。半天,沈啸才算缓过气来:“迈克,请不要侮辱死去的人。”   “我并没有。”迈克尔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轻声地说,“你们若犯罪,我就把你们分散在万民中;但你们若归向我,谨守遵行我的诫命,你们被赶散的人虽在天涯,我也必从那里将他们招聚回来,带到我所选择立为我名的居所。”   他抬起头来,眼睛从实验室的窗户里望了出去,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只有归顺神的,才能得救。”   严培脑子里闪过三个字“红卫兵”。他身为职业痞子一枚,自认能对付所有的人,唯独对付不了这种言必称语录的狂热人物,正想跟沈啸说我们还是走吧,就听迈克尔悠悠地说:“神本为善,他的慈爱永远长存,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愿意皈依,愿意为神牺牲,则他的灵魂必得到拯救……”   严培知道前两句是《旧约诗篇》里的句子,原句是:你们要称谢耶和华,因他本为善;他的慈爱永远长存。可是后头什么“愿意为神牺牲”,他可是没在《圣经》里读到过。   “为神牺牲?”严培到底还是没忍住,“神既然爱世人,还要什么牺牲?”说实在的,牺牲什么的没啥了不起,但是被迈克这么郑重其事地说出来,想想历史上因为宗教问题死掉的数不胜数的人,严培真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迈克尔笑了:“亚伯拉罕尚且献出自己的儿子以撒,怎么会没有牺牲呢?”   严培后背一阵发凉,眼睛不由自主地往迈克尔手上看。迈克尔的手指细长,拇指和食指及虎口外侧有薄薄的茧子,显然是久拿画笔的缘故。除此之外,他手上皮肤细致,并不像有力气的样子。   严培稍稍松了口气,根据他的经验,迈克尔的骨骼和肌肉都表示出他并不是像沈啸这样经过训练的人,否则他还真怕迈克尔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挑选“牺牲”。   沈啸显然也有点听不下去,叹了口气:“迈克,信仰始终是自由的,你——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艾伦也一起去,我们不在的时候,你的言行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现在地下城的情况毕竟是这样,不要给自己招祸。”   迈克尔不在意地笑了笑:“神会保护我的脚步,使恶人在黑暗中寂然不动。”   严培心里又紧了一下。这句话出自《旧约撒母耳记》,原文是:他必保护圣民的脚步,使恶人在黑暗中寂然不动。现在迈克尔把“圣民”改成了“我”,仅仅是随口一说呢,还是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会得到神的保护,以至于狂妄至此了?   话说到这份上,沈啸也只能摇摇头,跟卢梭博士打过招呼,带着严培走了。艾伦也说要做点准备,跟着他们离开了实验室。   一直拐过走廊的弯角去,严培才说:“我说,这位卢梭先生是不是——”   严培叹了口气:“迈克本来就是虔诚的教徒,这次他在石化瘟疫里竟然能够活着回来,变得更狂热一些——也是正常的。”   一个是迈克尔同母异父的哥哥,一个是他的青梅竹马的倾慕者,严培有一肚子话也不好意思当面说,只能咽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丁小如的小说构思——在黑暗中寂然不动——嗯,石化了,那可就真是寂然不动了……   难道说真是在多少年之前就有神谕指明了这场石化病毒的大传播?严培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无论什么事,都等去了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再说吧。 30、前往实验室 ...   丁坦博士的实验室位于纽约曼哈顿区,哥伦比亚大学附近。   要到纽约不难,飞船简直是分分钟——哦不,几个小时的事,但是要从飞船降落的地方进入丁坦博士的实验室,那就不太容易了,因为整个纽约数百万人口,至少有一半以上变成了嗜血者。   “据我在麦加看到的情况,嗜血者应该也是会消耗的。”严培从飞船上俯视下方,随口说,“至少我在麦加看到的那一批,不像当初在飞船看到的那些那么生龙活虎。所以我在想,嗜血者肯定也需要补充营养的,它们的新陈代谢速度应该比石化者快,比普通人慢,所以才好像不会累不会饿。但其实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嗜血者应该也会饿得走不动的。”   可惜没人欣赏他的冷幽默,只有罗森和新分配进来的两个军人用奇怪的眼光盯着他,像看傻子似的。艾伦皱眉在摆弄膝上的电脑,片刻后抬头对沈啸说:“到处都是嗜血者。”   严培探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红色光点。艾伦看他一眼,补充了一句:“但是移动速度确实比较慢。”   沈啸操纵飞船寻找地方降落:“嗜血者在攻击中的速度与平常移动速度也有不动,不能大意。罗森,准备车辆。”   鉴于嗜血者大力水手一样的力量和惊人的速度及耐力,普通车辆当然不能拿来执行任务,否则就是送死。飞船里配备的是地下城特制的冲锋车,车身以合金钢制成,比普通车辆厚一倍。车轮使用的是特殊橡胶,几乎是实心的,即使用子弹也很难击穿,防止车辆一旦爆胎大家寸步难行。车上的玻璃也是加强钢化的,总之整辆车恨不得做成一大块实心铁块。这样的冲锋车,整座地下城也不过只有一百来辆。车身上有四处支点,可以支起冲锋枪前后左右扫射,也可以发射火箭弹,甚至还配备了一门热能炮,只不过发射一次冲锋车的能量就要耗掉三分之一,不能轻易使用。   曼哈顿机场已经因为强震有所损坏,何况那里面在病毒爆发前积压了不少乘客,此刻已经满是嗜血者,所以沈啸选择降落在中央公园的绵羊草原上。   初春时分,草皮微微泛着点绿,四周远远望去都是高楼大厦——咳,扭曲倾倒的那种。幸好没有多少嗜血者。   “难道这里是震中?”严培狐疑地环顾,“纽约的楼房不至于连个地震都抗不住吧?”好歹也过了一千五百年呢,难道连纽约的建筑也变豆腐渣工程了吗?   艾伦皱皱眉:“确实不太对——但是震中在哪里,地下城也没能测定。”   “震中应该在麦加才对……”严培嘀咕了一句,突然脑袋里闪过一丝灵光,“等一下,我们是不是把楼房的钢筋之类弄点来测一测……”   艾伦瞪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弄什么钢筋……”他真是很无语。   严培左右看看,拉开车门就跳下去,冲着停在路边的一辆小汽车就去了,抬手一拳砸在车顶上,只听砰地一声,严培龇牙咧嘴地甩着手又回来了。   这一下连沈啸都用怪异的眼光看他了:“你干什么?”   严培尴尬一笑。他是想试试,汽车是不是像飞船一样也变得脆弱了。那天他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奇怪的变化,突然变成大力水手了,但之后他很快就发现根本没那样的好事,他以前是多大力气,现在还是多大力气,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飞船出现了变化。   严培是这样想的,既然那种奇异的振动能把人变成石头,那么别的东西也未必就不会出现变化。反过来说,飞船出现的变化足以证明石化症绝对不是病毒感染。所以他看见纽约的高楼大厦竟然被一场地震就扭曲成这样子,第一个想法就是:是不是这些钢铁制品都因为震动而变得脆弱了?   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汽车还是汽车,砸下去并没出现一个大洞,而是把他的手震得生疼……   沈啸毕竟是听严培详细讲过圣地奇遇记的,这时候忽然明白了过来,略一沉吟:“可以取一块样品,等有时间了仔细测试一下。”如果震中在麦加,那么离这里实在太远,飞船在麦加当地会变成纸糊的,到了这里说不定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变化也会相对变得极其细微,用手砸感觉不出来,仪器测一下可能就会发现。   严培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马上跳下去卸了一扇车门上来。沈啸按了按太阳穴:“用不着这么多吧?”幸而冲锋车大,否则这整整一扇车门……   严培苦笑:“不然我用刀砍吗?”冲锋车上有割枪或者电锯之类的东西吗?   “有嗜血者!”一直注视着电脑监视屏幕的一个军人忽然开口,“一小群,十几个人吧。”   这次进入纽约的小队一共就六个人,这两个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说,一个叫八号,一个叫十九号,严培琢磨他们是不是什么特别部门的,没准是史密斯派来监视他的。   出声示警的是八号,但是他说完之后立刻又补了一句:“等等,似乎不是对着我们来的,它们停下了——”   一声野兽的嚎叫打破了四周的宁静,监测屏上,一群红色光点扑住一个较大的绿色光点,绿色光点左冲右突,但是无法冲出包围圈。   沈啸命令罗森:“开车,过去看看。”   那确实是一小群嗜血者,不到二十人的样子,被它们包围的是一头北极熊,原本白色的皮毛已经沾满了泥土变成棕黄色,现在又被鲜血染红了。它伸着巨大的爪子疯狂地左右拍击着,有两个嗜血者已经被它拍断了脖子,一个身首分离,另一个脑袋斜吊在肩膀后面,漫无目的地伸着手乱抓。   沈啸一言不发地端起狙击枪,从车右前方的射击口把枪伸出去,略一瞄准就扣动扳机,最外围的一个嗜血者后脑爆开一个洞,在阳光下溅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些有点粘稠的说不上什么颜色的物质。   严培惊了:“跟赛尔德一样!不对劲啊!”   沈啸仍旧一枪一个地射击着,八号也立刻架枪跟上。那群嗜血者都被北极熊吸引了注意力,直到被射死了三分之二才反应过来,但是剩下的六七个嗜血者在两支狙击枪的轮番射击之下,没等冲到车前面就都完了蛋。   八号放下枪,看看了严培:“我也去地面搜救过,这些嗜血者的动作确实比最初那些要慢……”现在他有点相信严培说的嗜血者也会饿死的话了。   沈啸沉着脸:“并不是所有的都慢。把车开近些。”   十九号乐观地笑了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在地下城住个几年,这些嗜血者会不会自己饿死?”   严培捧场地嘿嘿笑了一声:“要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前提是,不会再出现新的嗜血者。   车开到近前,沈啸扫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枪之后溅出粘稠物的,只有一个。”其余的人都是溅开微微发亮的骨渣。   严培耸耸肩:“正常,赛尔德不也只有一个?”   “我去取样。”艾伦推开车门下去,从溅出粘稠物质的那名嗜血者身上取了一点组织放进密封袋,刚站起来,猛然间严培一声大叫:“小心!”   砰一声沈啸再次开枪,子弹的冲击力将已经爬起来的尸体再次击倒。其实大家不用那么害怕的,因为爬起来的只是一具没头的身子,就是刚才被北极熊凶狠抵抗中打掉了头的那一具。   既然没有头,那自然也看不见艾伦,更不可能咬他什么的,但是一具没了头还能爬起来的尸体,简直更让人心胆俱裂。   沈啸第二枪打在那具尸体胸前,12毫米的弹头将尸体打得四分五裂,溅开的碎末如同细小的石英砂粒,在阳光下亮闪闪的。艾伦顺势退上车,额头上一层冷汗:“怎么回事?”   还从来没有过嗜血者被打掉头颅之后身体站起来的情况。打掉了头颅,大脑与身体就失去了联系,不可能再指挥任何动作。只剩一个脑袋还想张嘴咬人倒是可能的,但是单独一个身体……完全违背了常识。   北极熊一身是血,肚子上裂开的伤口既深且长,已经漏出了肠子,发出垂死的哀嚎。严培听得不忍心,低声说:“给一枪吧。”   沈啸没说话,只是抬手开了一枪,嚎叫声停止了。严培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熊为什么没石化?”   艾伦回答:“目前还没有发现动物石化或嗜血的例子。”   严培皱眉:“为什么动物不石化,只有人石化?”   罗森接口说:“因为这种病毒只能寄生在人的DNA链上?”   严培心想,还有一种说法也是说得通的,那就是当初外星人只把自己的基因注入了地球上最高级智能生物的基因之中,其它的动物——人家外星人没看上。   “有大队嗜血者在靠近,可能是被我们的枪声吸引过来的,现在有三个方向——”八号看着监测屏,再次示警。   “妈-的!”罗森忍不住骂了一句,发动车子,“这些嗜血者耳朵真是够好使的!”   严培却再次觉得灵光一闪。刚才那具无头尸体站起来的时候,按说既然没有了头,也就不可能知道艾伦在哪里,但是那具尸体却在站起来之后侧了一下身体,把正面对着了艾伦。   严培无从确定这具无头尸体到底是偶然为之还是当真确定了艾伦的方向,因为沈啸已经一枪将它打成了四五块。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在想会不会是这无头尸体当真还有自己的意识?否则为什么别的尸体都没有站起来呢?   沈啸侧头看看严培:“在想什么?”他的枪一直架在射击口上,准备罗森如果不能躲开嗜血者可以随时射击。   严培略一迟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低头在一边检测样本的艾伦立刻抬头也看了他一眼:“不要胡说!人的神经信号处理几乎全部集中在大脑,没有头的尸体可能还保存着一些简单的反应——比如剥皮的青蛙腿对电流刺激之类,但别的就并不可能。只有低等生物才可能在没有头之后仍然活着。别散播恐怖空气,猜测也要尊重现实。”   “明明那具尸体已经站起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严培翻艾伦一个白眼,“马丁博士,我现在才是在尊重现实,现实就是,无头尸体自己站起来了,而且还有反应!”   沈啸对严培的“胡言乱语”更宽容一些:“但是《圣经》里也没有记载过这种……”   严培背后忽然一凉:“有的……不是《圣经》,而是——刑天……”   刑天,传说是蚩尤的一员大将,在黄帝讨伐蚩尤的战争中被砍掉了头颅;或者还有的版本说他是反天帝统治的,所以被砍掉了头。反正不管怎么样吧,这位刑天没有脑袋那是肯定的,但是他还活着,并且用乳-头做眼睛,肚脐做嘴巴,仍旧还活得好好的呢。   “乳-头没有光感,肚脐也没有能力发出声音。”艾伦简单地打断严培的话,“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试试。”   严培反驳他:“摄像镜头的光感是怎么来的?难道这世界上能‘看见’的只有生物?”   艾伦微愠:“现在说的是人!你这是抬杠!”   严培承认自己是抬杠,只能闭嘴。片刻之后,他脑子里又掠过另一个想法:如果刑天也是注入了外星基因的,那就不能以地球人的标准来衡量了。   当然这话他没说出来。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说出来只会被艾伦痛骂一顿,对目前的研究暂时也没有什么帮助,除非他能马上找个刑天出来。   “哎!”严培一拍大腿,“怎么刚才没想到把那具尸体取个样!”真是笨到家了。   艾伦一愕:“确实——”虽然很可能只是偶然,但是也应该取样研究一下。   沈啸拍拍罗森:“调头回去。”   罗森看着监测屏:“嗜血者已经靠近了,转回去的话就避不开它们了……”   沈啸扫了一眼监测屏,包围上来的红色光点成片成片,估计数量得有数千。更可怕的是这周围至少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嗜血者,如果动静闹大了把纽约所有的嗜血者都引来……   严培第一个打了退堂鼓:“还是算了吧,咱们的目的是丁坦博士的实验室,这个是捎带的。要是整个纽约的嗜血者都被我们引过来,那什么也别干了。”   沈啸沉吟几秒钟:“……算了,先去实验室,返回的时候再来取样。”   “就是就是,反正现在也不会有清洁工来打扫掉。”严培跟了一句,只听得开车的罗森手上一抖,险些撞到路边的车。   哥伦比亚大学濒临哈得逊河,一千五百年前,严培也是来参观过的,如今算得上故地重游,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这里的楼房倒是倒得没那么厉害……”罗森开车穿过大学校园,严培看着两边的楼房,心里一阵阵地疑惑。那些石头和红砖盖起来的楼房,倒比摩天大厦更坚固?   这里游逛的嗜血者稀少,但是楼房的玻璃上时时能看见干涸的血迹。路边的野草曾经长得很高,现在正是枯败的时候,就不时露出几具白骨。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严培喃喃地说。这种空旷有时候比挤满了嗜血者还让人心惊,会有种被世界都抛弃的感觉。   沈啸一枪击中一个从窗户里爬出来的嗜血者,将它打得脑袋开花摔回屋子里去,用眼角余光瞥了严培一眼:“很快就到丁坦博士的住处,要准备下车了。”   严培顾不上再伤感,赶紧往身上套装备:头盔、强力纤维防护服,匕首,当然最重要的是枪。这时候严培很想搞一套古代盔甲来把自己全身都包起来,后来想想普通盔甲估计还顶不住嗜血者双手一撕呢。   “紧跟着我,别乱走。”沈啸警告他,也戴上头盔,准备下车。   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完全不像严培在电影里看的那样,在什么幽深黑暗的地下,可以随时有丧尸从角落或通风管里蹦出来。他住的是间小别墅,实验室在二楼,整整一层都改装成了一间偌大的实验室,玻璃窗采光甚好。严培颇为担忧:“要是嗜血者包围了这里,这地方能挡住吗?”   艾伦没好气地说:“你祈祷它们别包围就是了。”   严培耸耸肩:“恐怕得卢梭先生来祈祷才管用。”   艾伦知道他是在讽刺迈克尔,想说话又咽了回去。沈啸抬眼看了一会,说:“安装的是加强防弹玻璃,估计可以抵挡至少两次冲撞,我们有撤退的时间。罗森开车守在窗口下面,随时观察情况。”   人虽不在,别墅的门倒锁得很紧,监测系统扫一下,画面上干干净净,并没有代表嗜血者的红点。一直到他们走到二楼实验室门口,都跟在自己家里溜达似的,毫无严培想像的危险。   门不是密码锁,艾伦看了一下:“是指纹锁,如果强行进入恐怕里面的电脑会自毁。”   “自毁?”严培不可思议地趴到门缝上往里看了一下,当然,什么也看不见,“电脑一直没关吗?现在还有供电?”   艾伦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指了指头顶。严培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别墅楼顶覆盖着大片太阳能电池,足够供电的。   “好吧……我是乡下土包子……”严培脸皮厚如城墙,顺口自嘲,“马丁博士,现在咱们怎么进去?”   艾伦皱着眉研究那锁,严培把门框上上下下看过来,发现门把手旁边有个小孔,那个形状——他摸出丁小如给他的那个存储器,往小孔里试着插了一下,极顺利地插了进去。接着手上轻轻一震,存储器被吐了出来,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31、实验室 ...   实验室的门左右滑开,虽然无声无息,却把门外的人都吓得不轻。连严培这个开门的,头皮都轻微地炸了一下,不过表面上不显,反而对艾伦微微一笑:“原来这个也是钥匙。”   艾伦看见他一半得意一半得瑟的表情心里就蹿一股无名火,这个时候也只能忍住。八号和十九号早先左右抢进去,虽然探测器上表示没有嗜血者,两人还是仔细搜索了一下,才招呼其他人进去。   实验室里阳光明媚,如果从窗户望出去不是一座死城的话,真是个好地方。严培倒背着手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那些仪器他统统看不懂。艾伦很利索地去打开中间的主电脑,沈啸则检查了一下那些冷藏柜,最后说:“冷藏柜还在正常工作,里面的样品应该还没有坏。”   艾伦紧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回地说:“太阳能电池没有遭到破坏,这间实验室一直都在正常工作中。”他把那个存储器插进电脑显示屏幕下方的小孔里,电脑开机。   严培没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无聊地扯了把椅子倒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随口说:“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光脑之类的东西。”   艾伦实在不想鄙视他,但又忍不住:“光脑的造价是多少?这是丁坦博士的私人实验室,他的医药公司虽然经营不错,但也承担不起光脑那样的天价。”   严培嘟哝:“一千五百年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早该进步到什么掌上电脑、皮下植入微电脑之类的……”   艾伦略微沉默了一下,才说:“如果没有病毒大爆发的那十年,也许会像你说的这样。”随即打起精神,教训严培说,“你要知道,在尖端研究区域中,光脑,或者别的什么都会有,并且越先进越好,完全不必考虑费用问题。但是民用产品并非如此,首先考虑的是造价是否能够让所有人接受。”   严培瞥一眼那台三角钢琴一样的大型电脑:“这个值多少钱?”   艾伦淡淡回答:“这个造价并不高。现在工厂绝大部分已经搬入近地轨道,在真空状态下生成大块硅结晶相对容易,所以大型电脑价格并不高,包括我们的地下城,用的大部分都还是这种电脑。”   严培嘀咕:“太不先进了……”   艾伦瞪他一眼:“实用才是最要紧的。要看光脑的话,几座最大的地下城里应该是有的。”   严培其实对光脑也不怎么感兴趣,实际上他也不懂——他比较懂古董或者粽子——光脑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艾伦一边教训着严培,一边手上丝毫不停,几分钟后,他微微倒吸口气:“存储器里——这是丁坦博士研究的疫苗的临床实验报告!”   “临床实验!”严培噌地扑到电脑跟前,“果然他是做过临床实验的!”   “只有三份——”艾伦一目十行地扫着那份报告,一边打开自己的电脑与实验室的电脑联机,备份文件,“一份是他自己的,注射之后无异常现象。还有两份,都是出现石化症状之后注射了疫苗恢复正常的——恢复了正常!”   艾伦突然有些变调的声音把沈啸等人都吸引了过来。这确实太让人惊讶了,石化之后竟然恢复了正常,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份疫苗应该是极其有效的,为什么最后却会引发了嗜血症呢?   “这两个实验对象是谁?”沈啸插嘴问道。   “只有基因编号……”艾伦仔细在报告里搜索了一遍,“没有名字。但是现在基因库无法联网……”   严培心里一动,没有立刻说话。艾伦又接着看下去,惊骇地说:“其中一个实验对象已经怀孕了!天啊,连胎儿都恢复了正常?看这里——注射之前表面皮肤已经基本完全石化,注射后十八小时,渐渐恢复了正常!天哪,太不可思议了!这,这两个实验对象到底是什么人?不行,肖恩,我必须去基因库一趟!我要查出这两个人的身份,如果能找到他们——”   “我想,大概是找不到了……”严培手托着额头,低声打断了艾伦激动的话。   艾伦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严培按了按太阳穴,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我想这两个人,一个是丁小如,另一个就是她的母亲,丁坦博士的妻子。但是这两个人——应该是都死了。”   难怪在圣地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那奇异的振动下或者发狂,或者石化,丁小如却没有变化,或者就是疫苗起的作用?不对啊,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变化,这又是为什么?   沈啸看见严培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以为他想起了死去的丁小如,略一犹豫,安慰他说:“现在临床实验报告已经找到,丁坦博士的罪名可以洗刷了,你的朋友在地下也可以安息了。”他确实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实话实说了。   严培现在心里想的却不是丁小如。事实上今天的实验报告他心里早隐隐有了猜想,只不过证实一下罢了。他变了脸色是因为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圣地的时候他曾经觉得全身剧痛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全部完蛋,只剩下赛尔德、丁小如和他三个正常人。这其中,丁小如注射过疫苗,赛尔德是个怪物,那么他自己呢?   严培只觉得背后有点发凉。赛尔德变成怪物极有可能就是因为病毒爆发前他到麦加的那一趟朝圣。那么这次,他自己会不会也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异?   “你怎么了?”沈啸看严培脸色持续地难看,手还在下意识地捏自己的胳膊,不像是因为想起丁小如伤心的样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啊?没,没什么,只是想起小如……连尸首都再也找不到了……”严培手捏着自己的胳膊,想着这里头的肌肉骨骼说不定已经变成了赛尔德那样一团粘稠的物质,恨不得立刻拿刀子来划开皮肤检查一下。   艾伦虽然已经听说了严培的圣地历险记,但因为一向知道他是个痞子加骗子,并没有多么相信,这个时候看了丁坦博士的实验报告,才当真重视起严培的话:“丁——丁小姐已经去世,那么她的母亲——也许还没有死呢?”   “死了。”严培苦笑一下,“她就是小彼得的母亲。”   沈啸和艾伦面面相觑。丁坦和他的妻子都是新亚血统,可是小彼得那小家伙,明显不是纯新亚人,所以……   严培叹口气,摇摇手:“这些事情都不要再提了,死者为大。丁博士当初不愿意把这份实验报告拿出来,估计最初就是因为他的妻子……再后来,恐怕就是害怕有人把丁小如当成新的实验对象……”   艾伦这次同意地点头:“新疫苗最初是丁博士免费注射的,很多人都涌去接受注射,谁也没想到最后没有石化却变成了嗜血者。如果丁博士说出自己的女儿也接受了注射却成功治愈了……”估计丁小如立刻就得变成小白鼠。   严培思索着:“那些接受过免费注射的人全部都变成嗜血者了?”   艾伦摇头:“这不可能一一调查到的,但是最初的嗜血症确实是从那些注射过疫苗的人身上开始爆发的。”   沈啸看着严培:“你想到了什么?”   严培脑子里确实有点想法,但是现在还没有成型:“我……说不太清楚。但是结合小如的小说设想……”   艾伦不悦:“小说设想?这是学术!”   严培反唇相讥:“你的学术到现在都没能解决问题!”说完了才想起来艾伦是计算机学者,不管生物研究,只好说,“对不起,我忘记你不是研究疫苗的。”   这话在艾伦听起来简直是另一种讽刺,意思就是:你又不懂疫苗,说什么学术?   严培现在心事重重,也没注意艾伦的脸色,继续说:“小如和她妈妈注射了疫苗都恢复了,可是别人却爆发成了嗜血症,我在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各人体质不同?”旁边的十九号听得入神,随口接了一句。   严培摇摇头:“以前我可能会这么想,但是现在我倒觉得,是不是因为小如和她妈妈已经得了石化症,所以疫苗才管用。”   沈啸微微皱眉:“这说不通。如果疫苗起到的是逆石化作用,那么即使有别的病症,也不会像嗜血者一样出现骨骼肌肉部分石化的情况。”   严培抬头看着他:“也许疫苗的作用根本不是逆石化,而是促进石化过程呢?”   这话太过骇人,艾伦本能地反驳:“胡说!促进石化就是让人全部石化,怎么反而会恢复正常呢?”   严培看了沈啸一眼。沈啸本来也不同意他的说法,被他这一看,突然想起一个人:“你是说——502的那个嗜血者……”   严培缓慢地点了点头:“约翰就是在几个小时之内完成了石化——嗜血的过程,如果我不是亲眼目睹,一定会认为他是逆石化了,可是现在想来,也许全部石化之后会有自然的逆石化过程,疫苗并不是阻止了石化过程,而是加快了这个石化——逆石化的过程。”   所有的人,包括严培自己,都被这种匪夷所思的理论震得头晕脑胀。严培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顺着思绪说下去:“说来说去,各人体质不同的理论也是对的。已经石化的人注射了疫苗会促进石化过程,没有石化的人反而是被强行石化了,所以不但不成功,反而变成了嗜血者。有没有可能——嗜血者并不是真的嗜食血肉,而是强行石化的过程太痛苦,导致他们失去了理智乱抓乱咬?”   艾伦按着太阳穴,拼命想理清思路:“那丁博士怎么注射了疫苗没有任何反应?”   “按照基因共振传染来说,小如已经开始石化,丁博士也逃不了。也可能他那时候已经要石化了,只是还没有反应到身体上来。再说他注射了疫苗之后难道不睡觉吗?睡着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反应?”   “……不通……”艾伦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但到底为什么不通,他又无法反驳。   “可惜没有任何记录能让我们知道,到底注射了疫苗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得了嗜血症。如果能找到他们就好了……”严培自己也知道这当然绝无可能。   艾伦总算找到了反驳的根据:“那后来的嗜血症大爆发呢?后来的嗜血者就是没有注射过疫苗的人了,这又怎么解释?”   “这就跟地震有关了,或者说,跟引起地震的原因有关。”严培想起圣地的奇异振动,心有余悸的同时还要想想怎么说才能不把自己绕进去,“我们假设这种振动会引起石化过程,那么如果嗜血症只是石化症加速发作的一种表现,这就好解释了。”   “人类的身体在地面上接受了这种振动,表现为石化症。在我们迁入地下城之后,石化症明显减少,并不是因为我们饮用的水、呼吸的空气都净化了,而是因为厚厚的地层减弱了这种振动的影响。”   “但是这种振动一直存在,有些人的身体受这种振动影响比较——比较敏感吧,所以还会发病。至于那次大地震,可能是这种振动突然达到了某种强度,才导致地下城突然出现大量嗜血者。如果没有地层保护,说不定我们全体都嗜血了。”   严培最后这句话让数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他自己也忍不住后背发凉,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我还是认为这一切的源头都在圣地。赛尔德就是朝圣之后出现变化的。你们说第一例石化病例是赛尔德的儿子,但是传染真是从他开始的吗?或者他只是第一个发病的,其余那些来朝圣的数以十万百万计的人,他们也许只是晚一些发病而已。”   艾伦默然。石化病当初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世界,打得所有的学者们措手不及,直到最后才分析出基因共振传染法这个途径,至于一开始发病的几十万人,病得快死得更快,那时候以为是病毒传染,烧掉都来不及,哪还能仔细研究呢。   八号听得满头雾水,茫然问:“那么说来说去,现在这疫苗能不能用?”   严培摇头:“不知道,各人体质不同,即使再配制出来也不敢说能用。”   十九号接口问道:“既然有了研究方向,难道不能改良一下?”   严培低头半晌,慢慢地说:“就怕丁坦博士的疫苗——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艾伦一怔:“什么意思?”   严培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丁坦博士的疫苗,只对他一家管用,换了别人就未必了。”   “各人体质不同?”艾伦忍不住想讽刺他一下,“你到底知不知道疫苗的原理?”   严培又叹口气:“你这样说,其实还是把石化症看成了病毒。可是它不是病毒,它是人体基因链的一部分,怎么能按疫苗的原理来算呢?”   “如果是人体基因的一部分,那就更应该同样适用了啊?”八号有些茫然地说,“我们的基因不是都一样的么?”   严培低着头叹气:“基因都一样的吗?那为什么不是所有人死后都有舍利子呢?”   “什么?”艾伦简直跟不上他的思维跳跃,“舍利子?”   严培摇摇手:“让我再想想吧。”他跟个老头儿似的倒背着手站起身,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振动……石化……死了之后尸体还能站起来……神话说不定真是历史的一部分……”   “他说什么?”严培这几句话用的全是中文,艾伦虽然能说几句,但毕竟不是擅长的语言;加上严培声音又低,用的还是京片子,跟现在使用的汉语又不太相同,所以艾伦听不明白,只好问沈啸。   沈啸倒是听见了,但也只是摇摇头,跟着严培走到实验室角落:“你还是在想丁小姐的小说构思?”   严培苦笑:“我越想越觉得她有道理。麦加是什么地方?那不也是与神有关的吗?”   沈啸皱皱眉:“可是神在哪里?去麦加探查的小队说了,什么都没有找到。”   严培茫然摇头:“能找到的话,我们大概就有办法了。也许——”他忽然有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我们应该去别的地方找找。”   “别的地方?哪里?”   严培沉吟着:“比如说:中国的昆仑;比如说:伊甸;再比如说——”他还没说完,沈啸耳朵上夹的通讯耳机里已经传来罗森急促的声音,“少——上尉!大量嗜血者向我们过来了!”   严培一个哆嗦:“大量嗜血者?怎么发现我们的?这事不对啊!”明明嗜血者并不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他们刚才开车过来,一路上都没惊扰到多少嗜血者,怎么这会大批量来了?   “不知道!”罗森声音急促,“估计至少上万,确实是向我们包围过来的,我们得赶紧走!”   这时候谁再花时间罗罗嗦嗦问话就是白痴!沈啸猛一转身:“艾伦,有大量嗜血者!你的文件备份好了没有?”   “马上!”艾伦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这电脑里有很多东西,给我十分钟时间。”   罗森大叫:“十分钟不行!十分钟之后,我们通往飞船的路就会被截断了!”    32、撤退 ...   “艾伦,你快一点,不要再备份了!”严培看着艾伦在键盘上飞舞的十指,恨不得扯着艾伦的耳朵立刻把他扯出实验室。   罗森还在催促:“上尉,要快!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严培简直要疯了:“艾伦!”   嘀——电脑发出一声提示音,艾伦冷静地将自己的电脑与实验室主电脑断开:“好了。”   严培一跳而起,第一个蹿出了实验室,沈啸断后,还把实验室的门重新关上,又把存储器收进自己衣袋,这才从二楼直接一跃而下,轻轻落在车边:“罗森,情况怎么样?”   罗森指着探测屏,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已经围成了圈:“我们去飞船的路已经被截断了。”   严培简直要疯了:“有多少嗜血者?”   “冷静!”沈啸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双眼冷静地看着监测屏,“这里还可以冲一下,还没有全部聚集过来。”   罗森摇头:“这里是城市,道路只要被堵住,我们……最后只能动用热能炮,但是冲锋车全部的能量恐怕也不够我们冲到飞船那里……”   十九号插嘴:“我们多用弹药,尽量少用热能炮。”   “不。”沈啸打断他的话,“少用弹药,因为弹药现在不能补充,但是能量可以。”   “到哪里补充?”只要沈啸没有惊慌,罗森也有了主心骨。   “附近曾经有一个地下核工厂,虽然后来搬迁了,但足够挡得住嗜血者,并且那里一定可以补充能量。我们只要冲到那里就可以了。”沈啸随手在地图上一指,接着手指划动,指出一条线路来,“走这条路,节约弹药。嗜血者密集起来再用热能炮。三炮之后必须冲到这里,罗森你自己斟酌。”   “是!”罗森干脆利落地答应,发动车子。八号和十九号左右将狙击枪架起,准备射击。   艾伦进了车子坐下就又打开电脑,开始检查那些拷贝进来的文件。严培可没他这么镇定,看着监测屏上那聚成团的红色光点,只想给艾伦一拳:“如果冲不到那个地下工厂怎么办!”   “那就死!”艾伦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带着讥讽。   严培瞪着他。沈啸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能冲到。把安全带系好,一会儿车会开得很颠。”   严培恨恨地拉过安全带来系好,转头看见座位旁边就有个射击口:“给我一支枪。”   沈啸犹豫一下,还是扔给他一支狙击枪:“节约弹药。”   严培翻个白眼。只给枪不给子弹,沈啸这是怕他浪费呢。   “坐稳了!”罗森发一声喊,冲锋车发动,直冲了出去。严培被惯性往后一推,脑袋咚地撞在椅背上,接着冲锋车一个拐弯,要不是他立刻反应了过来,脑袋免不了还要在车窗上再撞一下。   艾伦早已经把安全带交叉扣好,整个人都被固定在座椅上,手里捧着电脑稳稳当当还在看,眼角余光瞥见严培的狼狈样,嗤地笑了一声。   严培因为要射击,就不能把自己固定得太紧,结果就出了这么个丑,恨得牙根痒。但是这时候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冲锋车才开出丁家的别墅,前面路上就出现了零星的嗜血者。   沈啸架着狙击枪,并没有动,八号和十九号也一样。这几个嗜血者离得太远,根本追不上高速行驶的冲锋车,根本没必要浪费子弹。   严培摆弄着手里的枪,确定这玩艺比他以前用过的所有枪支都更棒,好在原理是大同小异的,不至于不会用,不由得手痒,很想马上开一枪试试。沈啸看出他的意思,又说了一句:“节约点。”   严培瞅他一眼:“有多少发子弹?”   “三十发。”沈啸明白他的意思。   严培眯着眼睛想了想,点点头:“行吧。放心,我不会给你浪费弹药的。”   沈啸观察着四周:“你怎么会开枪?我记得——你那个时候枪支应该也不是……”不是像菜刀一样人人都有的。   严培眼珠一转,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职业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实在找不出要用枪的理由来,于是不答,换过一个话题:“我还以为过了一千多年,枪早该先进得不了了哩。”   沈啸简单地回答:“病毒大爆发。”   严培耸耸肩。什么都提到病毒大爆发上,看来那才是一场浩劫,让全球文明倒退得十分厉害:“对了,那样的事人类都活下来了,现在这个石化症怎么就至于闹成这样?”   沈啸淡淡回答:“人类现在也一样能活下来的。”说着扣动扳机,三四个嗜血者刚从路边绿化带里跳出来,其中一个还没扑到车前就被他一枪爆了头,其余几个则扑了空,被冲锋车甩在后头。   严培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好算法。”冲锋车在高速行驶中,嗜血者又是突然扑出来的,数量有三四个之多,可是沈啸在一瞬间就已经看出哪一个嗜血者能扑到车上并且一枪击中,对不可能扑到车上的几个则视若无睹。这份本事,必须经过刻苦训练及本人在这一行上格外有天赋,否则不可能具备。所以严培称赞的是好算法,而不是好枪法。   沈啸微微一笑:“练得多了自然可以。”现在嗜血者已经在迅速增加,用不着监视屏,视野可及之处已经到处都是嗜血者了。   罗森猛地一打方向盘,冲锋车急转半圈,冲进较为空旷的一条路上。这条路上嗜血者较多一点,可是会挡路的车辆却少。枪声此起彼伏,八号和十九号也开始射击,同样是枪枪爆头。八号边开枪边笑:“比一比,怎么样?”   十九号长声一笑:“OK!沈上尉做裁判!”居然是丝毫不把铺天盖地的嗜血者放在眼里。   沈啸笑道:“好。”砰砰砰一连三枪,连续击倒三个挡路的嗜血者。   罗森驾驶着冲锋车一路像疯子一样狂奔。时而急转时而刹车,甚至偶然还会倒开一段。如果这时候有人从高处俯视,一准会以为开车的喝大了。   严培被他晃得有点难受,抬手揉了揉胸口。这个动作被沈啸看见了:“晕车?”   “妹的!”严培自嘲,“半辈子没晕过车,到这会反而娇贵了。”其实他从前也是晕车的,据说是前庭器构造有点特殊,但是被他老爹往死里训练了两年之后,干啥也不晕了。谁知道这睡了一千五百年,怎么以前的训练都白废了,又开始晕了。   不过这种晕,好像跟从前的晕车又不一样。严培仔细体会了一下,不是那种天旋地转式的晕,倒好像是被车颠得浑身骨头都在震颤一样的难受,连大脑好像都在颅腔里哆嗦了。   八号笑起来:“车开成这样,晕也正常。小兄弟,我看你还是好好呆着吧。”他得到的命令是来保护兼监视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年轻人,据说还是什么颇重要的人物。但是这一路上,他怎么看严培,怎么都是一副怕死怕到随时都会开溜的模样。八号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出任务不能掺杂个人感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逮到机会讽刺一下严培。   砰!严培一枪击中一个朝冲锋车侧面扑过来的嗜血者。现在嗜血者已经成群结队出现,三把枪已经不能把所有的嗜血者都截下,冲锋车已经开始横冲直撞地直接上阵碾压嗜血者了,车厢外头不时有砰砰的声音,是嗜血者撞了上来。只是冲锋车结实得如同一大块实心铁,饶是嗜血者力大无比,一时也是撞不坏的。   八号闭上了嘴。严培对他翻翻白眼。沈啸忍不住笑了:“好枪法。”越是在紧张的射击之中,他好像反而越放松了,连笑容似乎都比平时多些。   严培慢条斯理:“过奖。”其实那个嗜血者已经扑得比较近了。他没试过枪,不敢把射击距离放得太远,所以比起沈啸三人来确实还差得远。但是已经足够反驳八号的“好好呆着”那句话。   严培一击得手,精神一振,端着枪全神贯注,专门打从沈啸三人的火力网里漏进来的嗜血者。他的射击距离都比较近,有时候甚至近到能清晰地看见被打穿的脑袋里迸出来的闪亮的碎骨。在阳光下,严培总觉得那玩艺居然有点像水晶。不由得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叫做《水晶头骨》的书。   他这一走神,一个嗜血者已经扑到车窗边上,严培枪口一摆,砰一声子弹从那嗜血者的左前额穿了进来,溅出一蓬鲜红的血花!   血花!严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鲜红的血液泼在车窗玻璃上,随即在冲锋车的高速奔驰下斜着向后方流去。   “血!”严培不由自主地大叫了起来,“血!”他这辈子见血见得多了,但没有任何一次能让他这么失态。   “血怎么了?”八号莫名其妙,“见点血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严培气急败坏:“你他-妈——你见过嗜血者这么鲜血四溅的吗?”真是笨蛋!   艾伦脸色也变了,扒在玻璃上往后张望:“那肯定是嗜血者吗?”   “能这种速度扑上来的,你觉得会是普通人吗?”严培反问,“难道我连这个也分不清?”   艾伦脸色难看:“能回去取样吗?”   “取个屁啊!”严培爆了粗口,“想死吗?”四周的嗜血者已经人头攒动,像赶集一样了。尤其是后头被落下的那些,更追着车连滚带爬地跑,这时候再回去,不说能不能找到那具尸体,就是能找到,也非被嗜血者包围不可。   沈啸冷静地说:“记下情况,回去报告。这时候不可能返回取样了。”他嘴里说着,手上已经开始连发点射,枪口所过之处,百发百中,无一落空,一边命令,“火箭弹准备,三连发。”   八号迅速收回狙击枪,从后厢里取出火箭弹,将发射架扛上肩头。沈啸换了一个弹夹,一边开枪一边继续命令:“十九号机枪掩护。准备打开车顶!严培,不要想那些了,机枪掩护!”八号要发射火箭弹,必须把车顶打开,身子探出去。虽然有头盔保护,但被嗜血者来一下也是受不了的。   严培接过沈啸扔给他的机枪,一边换一边忍不住念叨:“怎么不采用车载式的火箭弹……”   沈啸淡淡回答:“车载的早已经用完了,现在搜救队上地面,用的都是这种。注意,打开车顶,立刻发射,目标正前方!”   车顶两块翻板迅速翻开,八号脚一蹬,半个身子露出车外,迅速将火箭弹对准了正前方那潮水一样拥上来的嗜血者。   达达达达——十九号在他前面也探出身体,重机枪左右旋转扫射,将两边想跳上车顶的嗜血者全部打得在半空就跌下地去。   沈啸仍旧用点射,牢牢地封锁着正前方,严培配合着他,没有一个嗜血者能突破他们的枪口跳上车顶。   轰轰轰——火箭弹拖着尾烟飞向前方,十九号和八号忙不迭地缩回车里,翻板盖上。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前方传来,三发火箭弹清出了整整一条长街,连两边的房屋都因为强烈的冲击而震颤倒塌。冲锋车穿过弥漫的硝烟,将几个只剩半截身体的嗜血者碾在车轮下。   严培只觉得耳朵几乎被震聋,剧烈的震动传遍全身,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沈啸转头看见他脸色发白地蜷在座位里,吓了一跳:“怎么了?”   严培连话都说不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似乎从圣地回来,他对声音——不,是对震动更加敏感了。   “艾伦!”沈啸被严培吓着了,一手执枪一手捞起他,“你带体检软件了吗?”   “不,不用——”严培伸手抓着他,“这时候顾不上,前面还有嗜血者——”开玩笑啊,万一检查出来他是个怪物,用不着那些嗜血者上来,恐怕他就得先给这几个人崩了。   沈啸不知道他心里有鬼,看他一张俊秀的脸苍白,因为吃不好睡不好,下巴瘦得尖尖的,不复平常那种得瑟的模样,看起来倒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可怜,心里不自觉地软了软。前方的嗜血者还没填上被火箭弹轰出来的空缺,他暂时用不着开枪,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严培的脸颊:“哪里不舒服?”   艾伦调出电脑里的体检软件,冷冷地说:“来检查一下吧。”   严培哪敢。何况这时候刚才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他抬手抹了把脸,提了提精神,忽然变了脸色:“好像有大批的嗜血者——又上来了!”轻微的震动,从侧前方传来。   艾伦看一眼监测屏:“不用你说也知道!”屏幕上的红色光点已经连成了一片,分都分不出来。   沈啸微微皱眉,但是没有说艾伦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严培:“你休息一下。”随即沉声命令:“罗森,准备热能炮。”手指在地图上一指,“嗜血者聚集起来之后直轰,连房屋一起轰倒,走直线。”   罗森执行起命令来十分痛快。冲锋车冲过刚才被清理出来的长街,狙击枪又开始响起来,把那些奋不顾身冲在最前头的嗜血者击倒。因为有艾伦手执体检软件在后虎视眈眈,严培也不敢装病,卖力地瞄准射击。   但是嗜血者仿佛潮水一般。从瞄准镜里看出去,前方黑压压一片,让严培想到非洲的食人蚁。在人潮之中,他看见有几具无头尸体,也跟着向前冲,动作居然也十分灵活,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嗜血者也升级了?   他不知道沈啸有没有看见,但是罗森已经开启了热能炮。冲锋车停了下来,一道白光从车下方射出来,虽然车窗玻璃同时变色进行保护,但强烈的亮光仍旧令人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前方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不只是嗜血者,热能炮射程上的房屋也全部化为了乌有,一眼可以看出很远去。   罗森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冲锋车碾过废墟,恨不得一步就冲到目的地。但是这样巨大的声响只是引来了更多的嗜血者。整个纽约有近百万嗜血者,根本不是几炮能打光的。罗森在沈啸的指挥下又开了两炮,能量格已经将近到底。   “上尉,没有能量了!”   “到了。”沈啸冷静的声音简直像上帝的福音,严培一抬头,前方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冲锋车的车灯扫过去,可以看见尽头是一扇合金钢的大门,但却是紧闭的。   “艾伦,这扇门必须由你想办法打开。”沈啸扛上火箭弹发射架,“罗森把车停下,在这里阻击嗜血者!”   艾伦不等车停稳就抱着电脑跳了下去,直冲大门前,将电脑联上密码锁,开始破解。   冲锋车停在通道口,八号和十九号打开左右车门做屏障,沈啸则从车顶翻板站了出去。严培抱着狙击枪从他身侧伸出头来,看了看远处涌上来的嗜血者,后背有些发毛:“不知道艾伦多久才能打开大门。”   沈啸淡淡一笑:“会很快的。”   严培信心不大。但是这时候已经没有退路,冲锋车的能量已经不够再行驶两千米,无论艾伦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打开密码锁,他们都只能死守。   八号和十九号已经换了重机枪,因为退进了通道口,倒是不用担心嗜血者的包围,只要对付正面就可以了。这简直用不着瞄准,只需要用子弹交织出一张火力网,别让嗜血者突破进来就可以。   严培觉得手心发凉。耳朵里的声音连成一片,又开始震得他头晕目眩,但是不敢表现出来。连罗森也抱着机枪跳出来扫射,沈啸微眯着眼睛,对准嗜血者最密集的地方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一声轰响,严培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捂住耳朵。但是没有用,那种震动是从每一寸皮肤上传进骨头里的,挡都挡不住。   火箭弹轰开的缺口很快就被涌上来的嗜血者填满。三挺重机枪轰鸣,但是嗜血者的阵线仍然在向前压。严培抱着头,心里却在思索,嗜血者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疯狂地往上扑呢?如果只是为了饥饿——这几个人难道够上百万人吃的吗?与其说他们是在渴求什么,倒不如说他们是被某种本能指引着,完全没有理智地靠近。   嗜血者的阵线在进一步向前压,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罗森低声说了一句:“弹药不多了……”   严培心里一凉,就听见艾伦天籁一般的声音:“好了!”   厚达二十五厘米的合金钢大门缓缓打开,沈啸瞄着嗜血者的阵线,一连发射了两枚火箭弹,气浪掀起的残肢漫天飞舞,有几个嗜血者直接被气浪冲进了火力网。沈啸左手一扬,单臂瞄准,砰砰砰一连三枪,把它们打得四分五裂,倒飞出去。罗森发动车子,驶进大门。合金钢门再次关闭,把那些无穷无尽的怪物挡在了门外。    33、地下工厂 ...   这个地下工厂正像电影里演的那种地方——黑暗、安静,可是不知从哪里就传出来一点半点奇怪的声音,让人头皮发炸——最适合突然从哪里蹦出个丧尸来了。   “这地方没有照明设备吗?”严培趴在车窗玻璃上尽量往外看。冲锋车自然是有车灯的,但是这地下工厂太大,车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倒显得四周的黑暗更加吓人。   “有。但是估计撤退的时候把电路切断了。”   “想办法连上行吗?这黑得太瘆人了,万一黑影里藏着嗜血者怎么办?”   艾伦头也不抬地轻嗤了一声:“监测器开着呢,这里面没有嗜血者。”   “对了!”严培突然想起一件事,顾不上反击艾伦的轻视,“这个探测器的原理是什么?嗜血者也是活动的,你们怎么分得清哪些是嗜血者,哪些是正常人?”   沈啸对这些专业知识也不是特别清楚:“应该是因为嗜血者与正常人对电磁波的反射不同……”   沈啸说话了,艾伦就算不想理严培这不学无术的,也不好把沈啸冷了场,便接口解释:“嗜血者体内细胞部分硅化,形成细微的硅晶体和二氧化硅晶体,对电磁波的反射当然与活细胞不同,所以要分清非常简单。”意思是,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明白……   “硅晶体……”严培自然听得出艾伦的讽刺,嘿嘿笑了一下,随口说个笑话,“这么说全部石化的人不成了一块大硅晶体了吗?切一切能直接放流水线上用了吧?”   这话说出来,车里的人都一阵好笑。艾伦没好气地说:“纯净的二氧化硅还能制做光纤呢,你怎么不把他们拉成丝埋到地底下去?”   严培笑道:“还用拉成丝吗?人的神经纤维细胞如果全部变成二氧化硅,不就是天然的光纤吗?”   这句话说出来,严培和艾伦突然全部安静了。片刻之后,严培干笑了一声:“咳,要是嗜血者能手拉手排起来,说不定你这边电脑发个邮件出去,地下城就能收到了呢。”   这笑话太冷,冷到艾伦都没有驳斥,隔了几秒钟才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倒比我们进化了。”   难得艾伦居然也会说冷笑话,严培捧场地哈哈笑了几声,突然问:“但是这些硅是哪里来的?正常人体内含硅很多?我记得人应该主要是碳水化合物吧?”   真没人受得了他这种口气,说“碳水化合物”的时候活象是把正常人看成了一大块面包,尤其在这种环境下,不免让人联想到正常人在嗜血者眼里也许就是一大块面包,不由得要背后生寒,就是剽悍如八号十九号这样的军人,都只能干笑一声,接不上这茬儿。   这种时候就看得出艾伦这种科学工作者的神经之坚韧了,神态自若地接了一句:“硅只是人体需要的微量元素,你说含量多不多?”   严培皱眉:“那就奇怪了,既然含量不多,请问石化者体内的硅结晶是从哪里来的?”   这句话真把艾伦问倒了:“这个——目前确实还没有研究出来。石化者体内碳元素减少,硅元素增加,但是来源……”   “碳基转硅基!”严培肯定地说,“既然到现在一年多了还没查出来,为什么不换个思路来想?”   艾伦嗤笑:“碳基转硅基?你说得容易。怎么转?你以为就是把‘碳基’这个词儿换成‘硅基’就可以了?请问碳如何转成硅的?你对硅基生物又了解多少?”   严培把手一摆:“这些专业问题不要问我。不过我曾经看过一篇关于硅基生物构成想象的文,里头提过,硅基生物可能是一种漂亮的晶体,并且因为硅容易氧化,并且氧化之后的生成物是固体,会影响到硅基生物的呼吸,所以我想,石化者的呼吸缓慢或者正是因为要避免过快氧化。从这几点上来看,不是跟石化者很符合吗?”   艾伦被他气得半死:“你连点专业知识都没有,就敢这样下结论?那你也应该知道,一般认为硅基在水中很容易断裂,地球是个有大量水的星球,并不适合硅基生物。且硅基生物更适合高温,在常温下我们觉得舒服,它们却可能被冻死了!”   严培并不觉得这是问题:“所以石化者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啊。”   艾伦被噎住了,片刻后才说:“如果按这种理论,就不适合用热能炮来对付它们了。”   严培耸耸肩:“这说明它们是未完全硅化的,毕竟还有部分碳基。所以说它们应该算是碳基与硅基的混合生物。至于你说有大量水的问题,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上帝——我是说外星人来的时候需要改造地球人,因为它们不怎么适合在地球上生活。”   艾伦真心觉得跟严培几乎无法交流,只好低头继续去看电脑上拷贝下来的文件。他不是生物学家,只是跟着卢梭博士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一些,捡着自己能看明白的东西浏览一下。   严培却因为这一番谈话被打开了思路,艾伦不理他,他就拉着沈啸说话:“你说为什么咱们一路过来都没怎么招嗜血者注意,可是在实验室就吸引了几乎全纽约的怪物们都跑过来了?以前我想嗜血者可能是能闻到人的气味,或者能感觉到人的体温,能听见人的声音什么什么的,甚至连能感觉到人体生物电,我都想过了。可是这些都只限于近距离的,任什么怪物也不可能隔着整个城市就知道咱们在哪里吧?”   沈啸也想知道答案:“为什么?”   严培抓抓脸:“我觉得,是因为咱们打开了实验室的电脑。”   沈啸莫名其妙:“打开电脑怎么了?我们一路上都开着监测器,那也是电脑。”   “监测器联网了吗?”   艾伦虽然在看资料,耳朵也忍不住竖着在听严培的奇谈怪论,插嘴说:“现在地面上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居住,网络早就瘫痪了。”   “可是通讯设备还在吧?”严培其实对网络的原理也不怎么通,他是个盗墓的,不是搞电脑的,只能含糊其辞:“我总觉得,你们硅化硅化的说了半天,那电脑里用的不也是硅结晶吗?咳,这方面我不专业,说不好,只是觉得既然大家都有硅结晶,那么接收消息会不会更灵通一些?”   艾伦觉得这简直是个笑话:“你觉得嗜血者已经联网了吗?而且按照你的理论,它们不但要自己联网,还要跟互联网联在一起!你觉得他们是把光纤植入自己的身体了吗?”   “别忘记基因共振传染法!”严培却是另有想法,“也许有某种我们无法感觉,但是嗜血者能够感觉到的振动……”他是死也不会忘记圣地的奇怪震动的。   艾伦听他振动振动的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是严培说起圣地的奇怪震动异常的严肃,实在不像是撒谎,所以只能皱皱眉,没有说话。   沈啸倒愿意听听严培的话。在他看来,严培虽然有点吊儿郎当,但并不是什么坏人,尤其是为了丁小如和杜诚能做那么多事,怎么也不算坏了。当然,他真不知道严培在他面前跟在艾伦面前的表现相当不同,所以一直有些疑惑艾伦为什么会对严培那么反感。   更重要的是,沈啸曾经跟严培一起目睹过海角城那一间间房间里诡异的石化者队列。这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只听别人的描述是很难体会的。因此对于严培那些听起来天马行空完全不靠谱的理论,沈啸还是有耐心的。   “那你觉得,它们发现我们全是因为开了实验室的电脑?”   “你有没有看见,那一大群嗜血者里有些没有头的?”严培反问,“按你们以前对嗜血者的了解,打掉脑袋身体就完全瘫了,但是现在明显的情况不对劲。还有之前那个无头尸体对着艾伦站起来,如果当时你不开枪,那尸体会不会扑到艾伦身上?如果会的话,它是靠什么感知艾伦的?”   “你说是靠什么?”艾伦也忍不住了,“我可不是电脑。并且现在呢?现在我们可没上什么网!”   “所以才说它们靠的不是人类的感官。离得近还可以拿常理解释一下,离得这么远就根本说不通了。我想来想去,当时咱们就开了个电脑,除此之外根本啥也没干。当然现在情况又不同了,我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它们想不知道都不行了。”严培这会儿大脑飞速转动,许多想法都争先恐后地蹦出来,反而说话都没了逻辑,自言自语地又补了一句,“要是这么看来,虽然嗜血症号称是石化症的变异,其实应该是未完全石化的一种表现,那么石化者应该比嗜血者进化得还完全一点,还高级一点才对。”   沈啸都接不大上他这种跳跃思维:“怎么又说这个——”什么时候又扯到高不高级的问题上来了?刚才不是在讨论嗜血者跟网络的关系吗?   严培却陷入了冥思苦想中:“但是这也不对啊!上帝当初造出亚当来,总不能是这么个雕像一样动都动不了的架式,理应跟普通人一样能跑能跳才对。”他猛一拍大腿,“那么一定还有更高阶的进化者,绝对不只是石化与嗜血两种状态!比如说赛尔德,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个级别,但是很明显,他既不是石化也不是嗜血,是第三态的。”   这话艾伦是无法反驳的。当时那名死者螺丝刀上的残余组织是他亲自取样,并且卢梭博士分析检验的时候他也在旁边,那确实既不是石化状态,也不是嗜血状态。   “但是赛尔德那样儿,也绝对不是最高状态的,因为他在那种奇怪的震动之下快速石化了。假设那震动是外星人发出来的,那么赛尔德这种肯定不是好用的产品,多半是个质量不过关的废品。”   这会儿车上的人都被严培这种奇谈怪论吸引了。好歹罗森还记得自己的责任,咳了一声打断严培的话:“上尉,应该到了工厂中心了!”   严培往外扫了一眼,车灯照到的地方全是各种仪器,他看不懂。艾伦和沈啸起身下车,过了半天,不知道艾伦拨弄了哪儿,四周灯光齐明,照亮了巨大的地下工厂。   “下车吧。”沈啸走回车门处,看了严培一眼,“罗森要把车送过去充能,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充能要多久?”严培一边下车一边问,说实在的,他现在觉得不呆在车里就不怎么安全,“充能的时候不能呆在车里?”   艾伦没好气地说:“这是核工厂,充能当然也是用反应堆。你要呆在车里,万一有辐射什么的,你可别后悔。”   严培登时要炸毛:“辐射?那这工厂安全吗?”   沈啸微有笑意:“只是预防万一而已。而且你也不能一直呆在车里,总要下来活动一下吧?”说完递过来一份食品,“吃点东西。充能大约要三十六小时。”   罗森把车送去充能,大家就都聚在空地上吃喝起来。食品很简单,每人一份饮用水,一份牛排,一块面包,还有一块脱水蔬菜干,用点水泡软了,口感很不怎么样,但营养总归是够了。   沈啸一边吃一边问严培:“那照你的想法,更高级的进化应该是什么样子?”   这严培还真想不出来:“总归得动作灵活神智清醒吧?其实嗜血者在肉-体上比普通人要强悍,如果神智再清醒的话就好了。”   艾伦一边吃一边仍旧低头看资料,没好气道:“神智再清醒点外头那些怪物就会想到怎么样进来了!有智力的怪物更可怕。”   严培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嘴硬道:“也说不定它们清醒了就不吃人了呢……”   艾伦嗤了一声:“不吃人?弱肉强食,有理智也改变不了这规律!我们把比我们低级的生物视为食物,如果有更高级的生物,焉知不会把我们也视为食物?而且人类数目众多,来源正丰富呢。”   八号听了半天,只觉得如坠五里云中,忍不住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怎么对付外头那些?如果整个纽约的嗜血者全部集中过来,我们只靠冲锋车也很难出去啊。”   严培没好气道:“这不是核工厂吗?给它们一颗核弹!”   艾伦马上抬头瞪他:“胡说!如果能随便使用核弹,早就使用了。核弹炸下去当然痛快,炸完之后呢?地球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沈啸拍了严培一下,打断他抬杠的企图:“削减军备已经很多年,核弹这种东西已经极其稀少了。就是这家核工厂,也不是军工厂,没有成品核弹。”   严培并没真想扔颗核弹什么的,那不是连自己也干掉了?只是想跟艾伦抬杠而已。被沈啸安抚了一下,他也就闭上嘴了。一时间大家都没了动静,只听见吃东西的声音。   艾伦一直在看拷贝过来的文件,突然间被干面包呛住,剧烈咳嗽起来。沈啸在他和严培中间坐着,伸手给他拍拍后背:“怎么了?慢点吃。”   艾伦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指着电脑:“丁博士的……咳咳……关于疫苗……使用失败后的……”他咳得满脸通红,好容易才缓过来,“在疫苗失败之后,他留下了一份资料!”   所有的人都挤上来看那小小的屏幕。艾伦脸色说不出的复杂:“丁博士他……他也觉得他的疫苗很可能是起到了强制石化的作用,所以才出现了嗜血者……”   严培顿时知道艾伦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因为丁坦的这种想法,跟他刚才的说法是基本一致的。让艾伦承认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小痞子居然说中了真相,那实在是……   严培按捺住要喷出来的笑意,严肃地问:“还有什么?”屏幕太小,他挤不过那几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所以只是挤到沈啸旁边揩点油就算了。   艾伦一目十行地扫下去,脸色更难看:“他提到了他女儿写的一本小说……”   “噗!”严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34、丁坦的资料与严培的调情 ...   这份资料是丁坦在嗜血症出现之后留下的。防止石化的疫苗居然变成了嗜血症的爆发原因,他不得不把当初妻子和女儿的临床注射报告再重新拿出来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的疫苗可能不是制止石化,而是促进了石化。   丁小如在注射的疫苗的时候已经四分之三石化了,只剩内脏还在正常工作。但是按当时的标准,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丁坦不过是死马当成了活马医,疫苗里还使用了促使神经兴奋的物质,为的是让女儿的生命体征维持时间长一些。   至于他的妻子周安妮,当时是二分之一石化,且肚子里还有一个胎儿。在注射了疫苗之后,两人都是继续完成了全部石化过程,在丁坦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时候,才开始逆石化过程,最终恢复了正常。   当时丁坦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他认为继续石化这个过程是疫苗尚未完全发挥作用,因为石化之后新陈代谢几乎停止,疫苗的作用过程自然会相应减慢。但是现在他拿出报告重新看的时候,不由得怀疑这段石化过程恰恰是他的疫苗造成的。   “但是他自己不是也注射了吗?为什么他没石化?”八号听得稀里糊涂,随口问了个问题。   艾伦脸色铁青地摇摇头:“不,他有反应了,只是这反应来得太慢了。正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反应,才决定深入嗜血症爆发的地区继续研究——他怕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怕自己也突然变成嗜血者……”   丁坦在注射疫苗之后确实有不适的感觉,但他认为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所以没有在意。何况那时候他为了研究疫苗忙得没日没夜,身体本来也不是很好。但是当妻子女儿痊愈之后,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僵硬。开始他以为是劳累导致的肌肉酸痛,然后发现不是……   “丁博士在临床报告里指出,当时两名实验对象体内的硅含量都是莫名其妙就增加的,完全没有任何来源。之后又是莫名其妙减少,也没有任何消耗渠道。这一点也是所有的生物学家始终没有搞清楚的一件事——石化者体内的硅究竟是哪里来的?”   “在他找不到研究方向的时候——”艾伦读着资料,脸色很不好看,“他看到了他女儿的一本小说构思……”   严培拼命忍住笑意,欣赏着艾伦的脸色:“然后呢?”   艾伦沉默片刻:“然后他沿着这个方向,找到了一个基因片段……”   严培吓了一跳,笑不出来了:“他真找到了?”   “是的。”艾伦虽然知道自己的面子已经被扒了个干净,但他到底是个合格的科学家,有严谨的治学精神,板着脸继续读下去,“但是这个基因片段,他在他的妻子和女儿身上找到的,与他在几名嗜血者身上找到的不同,并且跟他在自己身上找到也又不一样,有细微的差别。所以他想趁着自己还没有发病的时候,深入嗜血者爆发的地区,多研究一些样本……”   “那他研究出结果了吗?”十九号听得出神,忍不住接口问了一句。   艾伦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丁博士出发之后第三天就遇难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艾伦关闭了文件,沉声说:“这份文件里列出了他已经找到的几种基因片段,这对现在的研究是极大的帮助,必须马上把它带回地下城去。”   严培耸了耸肩:“好吧,现在说到我们面临的最紧急问题了——外面还有多少嗜血者?我们怎么到达飞船那里?监测器呢?怎么不管用了?这墙很厚吗?”   艾伦白他一眼:“这是防辐射的,信号当然出不去。”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个圆球来,拨弄了一下,圆球左右打开,伸出两片薄薄的钢翼,嗡嗡起飞。   “魁地奇……”严培无语了,“这是什么?”   “飞行探测器。”艾伦随口回答,不知在电脑上按了些什么,圆球在空中绕了个圈,从通风口飞了出去。几分钟之后,监测屏上重新出现了大片红色光点,可以看见,嗜血者全部都围在工厂门外,但是基本上已经不再活动,可是也不离开。   严培好奇地盯着:“信号不是出不去么?”   “程序是在探测器里编好的。”   严培抓了抓脸,走到一边去了。沈啸看了他一会,跟着走过来,缓声说:“艾伦只是说话比较直一些。他不善于跟人打交道,措辞上可能……”   严培心想这话骗谁呢,艾伦这家伙刻薄话说得可溜了,鬼才相信他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不过这不妨碍他装出一点颓丧的表情:“我知道我得罪他了……”   沈啸微微皱眉:“不是,艾伦只是那个脾气。”   严培继续做出伤感的模样:“我知道。我这个人吧……脾气也比较差,不太讨人喜欢,所以他对我没好感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之前还骗过他……”   沈啸看他眉头紧蹙的模样还真有点可怜,轻咳一声随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为了丁小姐和杜会长,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不算什么。”   严培见好就收,再装下去装过头就不好了。沈啸可不是傻子,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军人,再拖拖被他看破了事小,以后这一招再用出来就不灵了那才是大事呢,面子和里子就全部都没了。   “也怪我自己吧……算了,我没什么的。只是在想丁坦博士的那份资料……”   “你想到什么?”如果说沈啸以前对严培的话还只是姑妄听之,那么现在已经是重视了,“想不到丁坦博士的研究竟然真的能够证明……”   “现在所有做过实验的人都已经死了,能把那个基因片段再找出来吗?丁博士可是说了,不同的人,那个基因片段也是不尽相同的。”   沈啸想了想:“能吧。如果丁博士能找到,那么地下城有很多生物学者,或者还可以联系到更大的地下城,那里的学者会更多,总能找到的。”   “找到以后怎么办?”   沈啸被问住了:“这……我不懂这些。”   “可以切除这个基因片段。”艾伦提着电脑走过来。飞行探测器已经回来,把拍摄下的情景传入电脑——嗜血者们仍旧围在外面不走,但是已经不再疯狂地攻击大门,只是挤成一堆无目的地打转。   “看起来好像失去了攻击目标……”艾伦不情愿地看看严培,“也许你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嗜血者的感应方式与我们不同。”   “那它们为什么不走啊……”严培这会倒顾不上跟艾伦争高低了,“这要是围着不走,等我们出去不是照样要冲那重重包围嘛!”   沈啸略一思索:“至少它们现在不攻击大门就好。充能需要三十六小时,我们先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其实大家从实验室一路冲到这里,精神上身体上都是高度紧张,只是一时没有察觉而已。现在沈啸这么一说,才都觉得累了。艾伦是个学者,平常坐在电脑前面的时间远远大于起来走动的时间,虽然是经过基因改造的,但身体素质大约还没有严培来得好,更是累得不轻。   冲锋车里有三四个简易充气袋,可以当垫子,也可以当睡袋。罗森拿了出来,沈啸抱着枪在墙边坐下:“轮流值班,我先来。八小时之后换罗森。”   艾伦看了一眼严培,见他已经和衣往垫子边上一躺了,便说:“其实不用值班,我在大门那边安了个报警装置,如果嗜血者冲进来可以提前报警的。”   沈啸久经训练,深知多一层警戒就多一重保险,从来就没有所有的人都睡觉不留人值班的情况,随手关掉了一半照明,让灯光暗下来:“冲锋车也要时常去看一下,如果充能出现问题也可以发现。你们睡吧。”   艾伦确实是累了,躺下不久就睡沉了。严培听着他的呼吸变得均匀悠长,睁开眼睛,轻巧地一个翻身,从垫子上站了起来。   沈啸瞥他一眼,压低声音:“怎么了?”   严培坐到他旁边,低声笑道:“陪你值班啊,一个人值班多无聊。”   沈啸微微皱眉。严培早不说陪他值班,偏等大家都睡了才说,没鬼才怪。   严培看他眉头微动,就知道他什么想法,于是歪头人畜无害地一笑:“我怕刚才说了,马丁博士会跟我抢着值班。”   话说穿了反而尴尬,沈啸不是不知道艾伦的意思,只是艾伦从来没有明说,也没有什么越轨的举动,大家都装作不知道,不越雷池罢了。   严培也不把话再说透些,反而绕开话题:“马丁博士说切除基因片段,这个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沈啸一个军人怎么可能知道详细情况,只能大体地说一下:“具体研究我不清楚,应该是利用某种酶使这个基因片段从DNA链上脱离下来,然后排出体外。几次基因改造中都用过这种方式,只要找到那个基因片段就可以。”   “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吧?”   沈啸点了点头:“开始一直认为石化病是某种病毒,生物学家们致力于分离出病毒植株,并没有考虑基因片段的问题。但是既然现在有了目标,最终应该还是可以找到的。”   “但是丁博士的报告里都说了,不同的病人,他找到的基因片段都不相同,这怎么办?”   沈啸也没办法:“如果实在找不出相同之处,那可能——就必须尽可能地多找样本,力求把所有的样本都找到。”   “怎么找?”严培瞪眼了,“把所有的嗜血者都抓起来挨个研究吗?”   沈啸不答。这也不是他的职业范围,他哪里知道呢?   “而且,嗜血者说不定也在进化。”严培沉思地说,“我想赛尔德一开始肯定是正常的,否则不可能逃过电脑的检测,他也是后来才慢慢变成那种怪物的。这样,如果时间拖下去,这边研究出基因片段,那边嗜血者说不定已经变成别的样子了,这可怎么办?”   这个问题沈啸颇有同感:“之前我们在地面上搜救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无头尸体还可以活动的,也没遇见变成粘稠物质或者体内仍有新鲜血液的嗜血者。”   严培本来是来找机会跟沈啸调情的,这时候说起石化病反倒越说越深了,忍不住两手抱头:“我就是想不出来震动跟石化病到底有什么关系!肯定是震动导致了石化病,但是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到底在哪里?为什么震动会导致石化病呢?如果找出这个关键,对石化病的研究就有极大好处了。”   沈啸想起严培在圣地的遭遇,忍不住问:“你在圣地遇到那种奇怪的震动之后,有没有什么身体不适?应该检查一下,冲出来的路上你不是曾经觉得不舒服么?”   严培心头一凛,心想这要是查出来什么可了不得,赶紧说:“我是晕车,前庭器的毛病而已,这个不是病,也没法治,别管它了。”   他这么说,沈啸也就不坚持了:“如果有什么不适,要说出来。”   严培咧嘴一笑:“知道了,沈啸,还是你关心我。”   沈啸脸上不由得一热,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太明显:“应该的……”   严培打蛇随棍上,往沈啸身上靠了靠:“沈啸,我有个问题问一下成不?”   你都这么说了,难道让沈啸说不行?   “问吧。”   “咳,要是问错了,你可别生气。”   沈啸噎了一下,只好说:“我不生气。”   “那什么——”严培微微侧头,用眼角睨着沈啸,“那位迈克尔,是你的心上人吧?”   沈啸没料到他居然单刀直入地问出这个问题来,差点被呛着:“你,你说什么?”   严培微微一笑,看着自己的手:“我是靠这双眼混饭吃的,看不错。”   沈啸眉头一皱:“你的工作不是跟死者打交道么?”什么时候又要靠这双眼了?   严培暗叫不妙:“是啊,死者的墓地该修在什么地方,怎么修,可不是都要靠眼睛吗?”   沈啸半信半疑:“你是风水师?”干这行的人现在少之又少,沈啸也只是知道个名字而已,但据说从前还是一门不错的行业。   严培松了口气,顺水推舟地点点头:“差不多。”要是不懂风水,也很难找埋在地下的那些坟墓。   “喂,我们现在是在说迈克尔吧。”   沈啸微微皱眉,站起身往充能室那边走:“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是啊——”严培溜溜达达地跟在他后头,像根尾巴似的,“我也知道问出来很不合适,但是——还是没忍住。”   沈啸眉头皱得更紧:“既然知道不合适,就不该再问了,希望你尊重我的隐私权。”   严培叹口气:“其实你回不回答,我都看得出来。”   沈啸真有点不悦了:“既然看得出来,为什么还要问我!”   严培双手一摊:“因为我总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你能回答一声‘不是’。”   沈啸停步,拧着眉头回身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呀。”严培抬头一笑。充能室的灯光明亮,他这一笑,咧出一嘴的小白牙,登时晃了沈啸的眼。   “你——你说什么……”沈啸活了三十年,尚未碰到过这种理直气壮向同性求爱的厚脸皮,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浅棕色的皮肤也染了一层微红。   严培歪着头,笑得越发没脸没皮:“我说我喜欢你,需要说得再大声点吗?我怕把其他人吵醒呢。”虽然八号十九号和罗森他们大概都知道他起来跟沈啸一起值班了,到底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睡觉的时候也会睁着一只眼睛的。   沈啸看了他一会,脸上的红色很快褪了下去,目光也重新变得冷静锋利:“是吗?你不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太危险,想找一个保镖吗?”   这下轮到严培一愣了。沈啸已经微微摇了摇头:“我会保护你,你不用再——用这种办法来要求我的保证。”   “喂喂——”严培不甘心了,“什么意思啊?意思是我在骗你吗?”   沈啸考虑了一下措辞,才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并不安全,事实上,现在没有人是真正安全的。”他并不是全然看不出严培的那些小谎言,但是一个一千五百年前被埋在雪层之下的人,睁开眼睛已经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真真正正的举目无亲,会觉得不安全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这个世界现在是这个样子。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并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关系。我是个军人。”   严培目瞪口呆。这场谈话以他的调情开始,却完全滑向了他没想到的方向去了。沈啸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完全是洞察一切成竹在胸的模样:“放心。”   “喂,我怎么放心啊?”严培心念电转,立刻改变策略,“那位迈克尔——”   沈啸叹了口气:“你还是觉得迈克尔有嫌疑吗?但是他们进入地下城之后前后接受过三次体检,全部是电脑检测,如果他有什么问题,怎么可能躲得过去呢?”   严培想说的确实是这话,但是现在被沈啸说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沈啸微微扬眉:“那你是什么意思?”怎么还一脸委曲的表情了?   “我是说,迈克尔爱你吗?”严培眨眨眼睛,一脸真诚,“我觉得,他似乎并没有回应你……”   沈啸脸色略微有些僵硬:“这是他的自由。”   严培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九曲十八弯:“沈啸,我只是觉得心疼你——”他仰仰头,好让沈啸清楚地看见他眼神里的真挚,“求而不得的痛苦,我也了解……”   沈啸沉默了……    35、突发奇想 ...   艾伦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某些情况似乎发生了改变。   沈啸似乎在躲着严培,而严培好像丝毫都不在意,始终笑眯眯的。   这情景太奇怪了……   “嗨,艾伦,休息得好吗?”严培明明看见艾伦表情奇怪,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偏偏还要上前去打招呼。   “……还好。”艾伦精神紧绷了很久,当真是一倒头就睡了。再者他也不是罗森那样受过训练的军人,能够在睡眠中也保持警觉,所以严培和沈啸谈话的事,他真是半点都不知道。   严培笑嘻嘻的:“你睡了十一个小时呢。大家都等着你醒过来,然后放你的飞行探测器出去看看。我们都不会用你那个先进仪器。”   “十一个小时?”艾伦微微有些尴尬,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转念一想,反正冲锋车充能也需要三十六小时,就算睡二十个小时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倒是严培,怎么说话的口气好像这里的事情是他在指挥似的?   “冲锋车还需要将近一天时间充能,现在放出探测器有什么用?”   “不是这么说。”严培仍旧笑嘻嘻的,“看看外面有什么变化,也验证一下我的猜测。再说了,万一这些嗜血者在发狂,我们在这里不知道动静,一旦大门被攻破,岂不是措手不及大家完蛋吗?”   艾伦被他说得无话可说,只好打开电脑,再次把飞行探测器送出去。严培看着那长翼的小球儿从通风口钻出去,笑着说:“幸好博士有这个东西,不然这么窄的通风口,谁能爬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啊?再说人要是能爬出去,嗜血者恐怕也能爬进来了。博士,这个东西是哪里制造的?能买几个不?”   艾伦真不想理他,可又没理由,忍了半天还是没好气地说:“是我自己做的。”最初是做着好玩,用来练习编程的。   “博士你真是天才!”严培睁大眼睛,一脸的诚恳,“之前我还想这次行动你来不合适,现在看来,果然让你来真是明智!”   艾伦无语地看着他。这是明明白白的在拍马屁,可是严培就有本事把马屁拍得如此光明正大,以至于艾伦是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幸好这时候飞行探测器已经回来,艾伦把拍摄下的图像导入电脑,可以看见那些嗜血者们仍旧围在工厂外面,最外围的已经有些开始散去,但是围着不走的怎么也得有数万。其中少部分嗜血者站着不动跟雕像似的,大部分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看起来跟一锅刚刚开始翻滚的粥似的。   “这老是不走可怎么办?”罗森看着屏幕发愁,“要是这样,光把它们轰开冲一条路,就得耗掉一炮。”   严培却注意到另一件事:“有办法。看这里!”   屏幕上,几个嗜血者抬起头往上看,形容枯槁的脸在屏幕上放大出来,看着说不出的恐怖。它们的眼珠像是玩具娃娃的那种玻璃眼球,又像是瞎子,只见头转动,不见眼珠动。   “看见没有?这个应该是飞行探测器降低的时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严培指着那几个嗜血者,“它们在看东西的时候只动脖子不动眼珠,这说明什么?”   沈啸略一思忖:“说明它们并不是一般意思上的‘看’,或者不如说它们是‘感觉’到了探测器的靠近。”   “没错。”严培肯定地点头,“这完全可以证明失去了头颅的嗜血者为什么还能活动,因为它们已经不能用‘人’的生理情况来分析了。”   八号忍不住问:“这跟把它们引走有什么关系?”   严培嘿嘿一笑:“关系不是很大,只是证明一下我之前的推论十分正确而已。”   十九号忍不住笑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人也忍不住要调侃一句:“兄弟,脸皮够厚。”   严培歪头一笑,在艾伦炸毛之前赶紧说下去:“但是它们看不见,却能感觉到飞行探测器的靠近,那么如果我们把飞行探测器的动静搞大一点,能不能把它们引开?博士,你的飞行探测器能飞多远?”   “有充足能量,可以飞出一百公里以外。不过如果照你说的,还需要它发出声音或者加强振动,那么大约就只能飞一半的距离。并且放出这个距离的话,就收不回来了。”   严培毫不见外地拍拍艾伦的肩膀:“等回地下城再做一个好了。”   艾伦瞪他一眼:“地下城现在的条件是无法再做一个的。”这里面有很多精密零件,没有设备根本装配不上。严培以为这个是什么?面包吗?随便就可以烤一个出来?   严培嬉皮笑脸:“啧啧,为了完成任务嘛——博士,你不会那么吝啬吧?”   艾伦被他气得半死。他哪里是舍不得一个飞行探测器,这可是救命的时候。他气的是严培那种拿着豆包不当干粮的语气,敢情不是他的东西他不知道轻重,所以忍不住要反驳一下,结果就被一顶大帽子扣了上来。   沈啸轻咳了一声:“严培,不要开玩笑了。艾伦,严培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   沈啸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艾伦脸色更难看——这是什么意思?严培开玩笑就算开过了火,为什么要沈啸替他圆场呢?艾伦一时也无法清楚地分析出自己的情绪,但是本能就是觉得不爽!   严培可是爽得很,立刻向艾伦道歉:“对不起博士,我只是顺口开个玩笑,别生气。”沈啸会替他向艾伦道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不知不觉之中,沈啸已经把他看成是“自己人”了。当然,这个“自己人”跟“自己的人”还是有相当差距的,但是严培有足够的信心,只要让他活得足够长,他一定有办法把前者变成后者。   艾伦感觉自己是吃了个哑巴亏,但又找不出吃亏在哪里,一团火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终于咬着牙说:“以后少开这种玩笑!既然你觉得探测器有用,我现在就重新编程!”说完,提着电脑走到一边去了——如果再看见严培在他眼前晃,他铁定会提起电脑直接拍上去!   沈啸微微皱眉,轻轻瞪了严培一眼,站起身跟着艾伦走了。罗森和八号去看看冲锋车充能情况,倒是十九号一直擦着手里的枪坐着没动,这时候看了严培一眼,似笑非笑地轻声说:“兄弟,看上沈上尉了?”   严培一挑眉:“嗯?”   十九号低下头摆弄狙击枪,笑了一声:“以前跟我一个宿舍的那个兄弟,跟你有点像,看上了我们教官,也是这么死缠烂打的……”   严培想不到还真遇上知音,马上往十九号身边凑了凑:“后来怎么样了?”   十九号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喂,别靠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严培就不知道什么叫脸红什么叫不好意思,反而再靠近一点,“怎么着,怕我看上你,准备动手吗?”   十九号总算体会到了艾伦那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你可真够……”   “怎么了?”严培习惯地冲他飞了个媚眼,“真够脸皮厚?脸皮不厚,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   十九号笑了笑,不自觉地低了一下头:“你说得对……我那个兄弟,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想来,幸好他脸皮够厚,要不然——到死也没有机会。”   “死了?”严培一怔,随即想起这个世界是多么坑爹,“是——发病还是……”   “发病。”十九号抬起一只手挡了挡自己的脸,“石化病刚爆发的时候他出去执勤,自己觉得不好,求一起执勤的兄弟把他打死了。”   “那你们教官呢……”   “后来上地面搜救的时候被嗜血者包围,没能回来。”十九号的声音有可疑的沙哑,“不过我想他死了也好,大概就能去见我那个兄弟了。”   一阵沉默,严培拍了拍十九号的肩膀:“你说得对,求仁得仁,走得平静比什么都好。”   过了一会,十九号把手放了下来,脸上一派平静,没有任何痕迹能够表明他有过情绪上的波动:“不过你可得加把劲,我看上尉对你似乎没什么兴趣。”   “什么!”严培顿时怒了,“太小看我了吧?”   十九号嗤地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我说事实而已。”   严培瞅他一会,嘿嘿一笑:“你等着瞧吧。”说完,站起来就去找沈啸了。   沈啸正跟艾伦说话。艾伦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看见严培过来也没什么表示,倒是沈啸先开口:“怎么了?有事?”   “来向博士请教点事。”严培照旧笑嘻嘻的,“我想问问关于那个基因片段切除的问题。”   “那你们谈——”沈啸转身要走,却被严培拦了下来:“等等,你也一起听听。我还有个想法,要听了博士的解释才知道该不该说。”   艾伦微微皱眉:“基因片段切除?无非是利用一种特定的酶,将某段DNA融解断裂下来,再排出体外就是了。”   “嗯。”严培点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基因改造是为了对付层出不穷的病毒,采用开放法把病毒组入DNA片段,然后再断裂开来——我是想说,人体怎么知道该断裂哪个DNA片段呢?”   艾伦沉吟了一下:“这里头涉及的具体知识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即便我能讲,你也未必听得明白,我只捡最简单的原理说吧。就是让基因链保持一个警觉性,在短期内突然发生改变的DNA片段会刺激融解酶的产生,从而将这段片段从基因链上断裂开来。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你觉得指甲长了要剪一剪一样。有时候基因链不够敏感,那么就需要人工来剔除这个片段。”   “人工怎么剔除?基因链上有数不清的片段,怎么知道要剪哪一段?”   “这就需要看看是针对哪种病毒的。病毒也有自己的基因链,只要把这段基因链编入程序,去人体内对比就是了。”   “问题就在这里了。”严培神色一肃,“丁博士在资料里也说,他目前找到的基因片段都不相同,如果要切除,以什么为样本去对照?”   艾伦并没有被难住:“如果来源是一样的,那么尽管它有所变化,总能找到相应的不变的核心。有这段核心数据也足够了。不过……”他也必须承认,“照目前丁博士的说法,这个过程可能工程浩大……”   “我就怕——”严培叹了口气,“如果真像小如猜想的,这个基因是从上古时代就已经被植入基因链里的,那经过数千年的发展,它们的不同之处说不定会更多。到时候用工程浩大这个词儿都不足以形容了。何况嗜血者怎么肯乖乖让你们抓去研究呢?”   艾伦比他更知道这里的难度有多大:“如果有原始样本就好了……”   “所以我们可以试试去找这个原始样本。”   “什么?”艾伦简直觉得他又在发昏,“你去哪里找?”   “比如说:伊甸园?”   “你——”艾伦想说他疯了,转念想到如果自己也相信这个基因是被外星人植入人类基因链里的,那必然也得相信有伊甸园的存在,五十步与百步之别罢了,有什么好笑的。   沈啸倒是微一扬眉:“伊甸园?可是这只是传说里的东西,即使我们相信,又要到哪里去找?”   “地方倒是有线索的……”严培沉吟着,“至少圣经上说了,有四条河流出伊甸园,分别是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基训河和比逊河,前两者现在还是存在的,那么在这两条河的发源地寻找就是一条路子。唔,这个问题最好是回去问问杜老爷子,他一定有答案。再说还有很多别的地方,比如说耶路撒冷、比如说昆仑……”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很久之后艾伦才慢慢地说:“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必须向上报告,获得批准之后才能……”让一个向来以治学谨慎为傲的计算机学者相信这种荒谬的传说,实在是……   “这个自然。”严培耸了耸肩,“再说这种行动需要大量的技术和物质支持,根本不是区区几个人能做到的。嗯,我们可以先考虑回了地下城再说这事。”   一句话把大家又带回到了面临的问题上,艾伦抛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去编程了。接下来的二十几个小时,大家都只能等待,轮流值班,轮流睡觉。沈啸颇有些担心严培还会缠着他,毕竟在那么一番几乎是明火执仗的告白之后,他总觉得面对严培多少有几分尴尬,其心理之复杂,自己都分析不出来。   结果事实证明他是白担心了。严培不但没有缠着他,反而跑去跟罗森和八号十九号打牌了。   “你不去跟上尉说话,跑过来跟我们混什么?”十九号扔出一对牌,压低声音问严培。   “盖你一头!”严培也扔出一对,同样压低声音,“我自有道理,先把你们的钱赢过来再说!”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吗?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吗?知道什么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嗯,最后这一句很难翻译,所以他就不跟十九号说了。   十九号一脸惨不忍睹的神情:“你还是去跟上尉混吧,我这个月的配给已经全部输出去了。”   “哈哈,我赢了!你、你、还有你,又是两天的配给了啊!”严培得意洋洋,跟老子赌,看不把你们裤子都赢过来!   “不玩了!”罗森扔下牌,“我两个月的配给都输掉了!”他输得最惨。   “好吧,放你一马。”严培嘻嘻一笑,施施然把当作筹码的几小块压缩饼干收起来,拍拍屁股走向沈啸,脸色严肃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这一正经起来,沈啸反而有点不太适应:“哦……应该可以出发了。”   “好。”严培伸出一只手,“祝我们顺利回去。”   沈啸说不出的窘迫,伸手跟他击了击掌,觉得这动作颇有点傻气。但是严培已经转过身去,随手把头盔扣到脑袋上,吆喝了一声:“弟兄们,准备开工啦!”   这吆喝声让沈啸有几分亲切。从前在军队里他时常听到类似的话,但是嗜血症爆发之后,人人都觉得压力沉重,死神已经不是跟在背后而是站在眼前了,已经很少有人能用这种轻松到欠抽的口气说话。现在听见严培的吆喝,沈啸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严培对十九号眨了眨眼,不无得意。十九号叹为观止,情不自禁地摇摇头也笑了。八号看了他们半天,问:“你笑什么?”挨了十九号一个白眼。   这次的夺命奔逃比从实验室冲出来的时候顺利太多了。   艾伦忍痛舍弃了飞行探测器,不但让这小东西加大振动幅度发出清晰的嗡嗡声吸引了嗜血者的注意,甚至还让它每飞五公里就自爆掉一个零件,直到五十公里外完全爆炸为止。连续的爆炸声虽然不算大,但已经成功吸引了大批的嗜血者追着去了。这里冲锋车已经充能完毕,地下工厂的大门打开,冲锋车轰然而出,碾倒一地尚未反应过来的嗜血者,朝着飞船所在的中央公园冲去。   这里车轮一响,被飞行探测器吸引去的嗜血者们又被吸引过来,但已经来不及包围住冲锋车。四把狙击枪加一记热能炮,他们顺利冲回中央公园,把冲锋车开进了飞船底舱。   “准备起飞。”沈啸看看监测屏上逐渐逼近的大片红点,“八号把冲锋车的能量转入飞船热能炮,开一炮跟它们告个别。”   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一下。罗森更没想到自己的头儿也会说这种调侃的话,手上操纵着飞船都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准备完毕。”   “起飞!”随着沈啸的命令,飞船腾空而起,两翼下的热能炮口闪过一道白光,低沉的轰隆声远远传了开去,聚到飞船下方的嗜血者群中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在这个圆边缘上的嗜血者也有许多半边身子已经焦黑融化。   不过这些飞船上的人都没看见。飞船升空,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沈啸也觉得轻松了些:“罗森,跟地下城联系,报告我们很快返回。”   罗森打开通讯频道:“指挥中心,我是T308号飞船,我是T308号飞船。”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杂乱的沙沙声,然后——没有任何反应。   “通讯器出问题了?”   “不,没有!”罗森手忙脚乱,“指挥中心,指挥中心!听到请回答,我是T308号飞船,听到请回答!”   仍旧是寂静无声。沈啸脸色渐渐变了:“地下城——难道出事了?”    36、人间地狱 ...   飞船降落在地下城外,因为出入地下城的几条飞船通道全部被炸塌了。   “是炸塌的,不是地震。”沈啸脸色冷肃,“这是C5炸药造成的。”   罗森紧张地问:“难道有人进攻地下城?”   “不是。”沈啸断然否决,“爆炸是从里面起来的,不是外面的攻击。像是——为了要把通道全部封住。何况现在这种情况,谁会来攻击地下城?”   的确。如今这种年头,人人自救尚且不暇,极少会相互攻击。地下城不但派出军警去地面搜救,还对一切自己找上门的求援者毫不保留地施与援手,在这种情况下,攻击地下城根本只有一种人,就是嗜血者,但是嗜血者不会用炸药。   “把地下城封住……”严培轻咳一声,说出了一个最糟糕的推论,“是不是为了把——封在里面?”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虽然严培没有明说把什么封在里面,但答案不言而喻。问题是,让地下城宁愿把通道全部炸塌也要封住的……到底有多少嗜血者?   “罗森,立刻打开通讯频道,总要想办法跟地下城的人联系上。”沈啸眉头紧皱,“如果是紧急撤退,他们应该也还记得我们要回来。”   罗森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摇头:“没有信号。”   沈啸握枪的手一紧:“那就进地下城去看看。打开一条通道,我们开冲锋车进去。在通道口安置炸药,如果情况不好,立即退出来,重新炸塌通道。”   费了三个小时的工夫,通道被打开了一个仅容冲锋车行驶的入口。艾伦打开监测器往通道里扫了一圈儿:“没有活动目标。”   沈啸脸色冷沉:“全体做好战斗准备,开车。”   冲锋车缓缓开入通道。供飞船进入的通道十分宽阔,只要通过了被炸塌的那一段,里面就畅行无阻了,虽然掉落的石头沙土到处都是,但行驶并无问题。   “暂时没有活动目标。”艾伦盯着监测屏,“不对!前面有嗜血者!”   罗森猛地停车,随时准备倒车了:“很多!”监测屏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红色光点。   “怎么不动?”严培也紧张得很。幸而这通道再宽阔也有个限度,嗜血者不能在这里包围他们,只要能退出去上飞船,逃跑不成问题。   “是的,没有移动……”艾伦皱起眉,“奇怪了,明明有大批的嗜血者,但是没有移动……”   “会是都死了吗?还是——设下陷阱等着引我们过去?”   所有的人忍不住都瞪了严培一眼。这种时候说这些话,想吓死人的吗?不过,不得不说严培讲的并不错。   “嗜血者哪有那么高的智慧……”艾伦反驳了一句,但是底气不太足。如果嗜血者可以进化到没头也能动,可以进化出赛尔德那种表面看起来毫无问题的怪物,那怎么知道它们就不能进化出有智力的家伙呢?   沈啸盯着监测屏看了一会:“发射一枚火箭弹。”   八号扛上发射架,探出车外去了。片刻之后,一道火光飞向红色光点聚集处,轰地一声巨响在通道里不停地回荡。   严培立刻靠在了座椅上。他从脚底下感觉到火箭弹爆炸之后的震动,这种震动一直传遍他全身,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怎么了?”沈啸一回头看见严培脸色发白,立刻问了一句。   “没什么……”爆炸过去,严培也就好了许多,转头却看见艾伦脸色发白地半闭着眼睛,不由得愣了一下:“艾伦,你怎么了?”   “我没事。”艾伦虽然这么说着,却看得出来也是强打精神,“只是觉得有点胸闷,可能这里空气不流通的缘故。”   严培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比我还娇贵。哎,看那些嗜血者,怎么还没动静?”   “可能真是已经死亡的。”沈啸果断下令,“把车开近,随时准备撤退!”   事实证明最后那句话是不需要的。车灯扫过之处,确实是许多的嗜血者,但是——全是死的。   “怎么死的?”严培瞪着灯光所及之处的尸体,“全是完整的!这怎么可能?”嗜血者不打穿大脑是不会死的,更何况还有那些没头也会动的尸体呢!   “我去检测一下。”艾伦看起来情况仍旧不好,苍白着脸下了车,沈啸立刻提着枪跟在他身后。严培想了想,提着枪也下去了。   艾伦从电脑里又调出个什么程序,然后用一根线一头插在电脑上,另一头随便拣了几具尸体上下扫描了一番,然后就调动程序运行进来。   严培看不懂那玩艺,于是蹲下来仔细观察这些尸体。这些嗜血者比他从前见过的似乎要——好看一点,不是那么形容枯槁两颊下陷只有眼珠子发亮的模样,这些看起来——倒更像石化者,只是皮肤并不硬化。严培随便用枪戳了戳,还有弹性。   “这些嗜血者体内的硅含量比一般嗜血者高。”艾伦的程序运行很快,一分钟就出了结论,“而且内脏石化严重,有一具内脏全部石化了,跟普通石化者一样。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严培总觉得这些嗜血者有某个地方让他觉得眼熟,但是一时想不出来,于是一边拿着手电观察周围的尸体,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嗜血者只是部分石化,体内循环减慢,但仍然在进行。虽然到现在还不清楚它们为什么在新陈代谢变慢的情况下反而力量与速度得到了增强,但是很明显,它们的肌肉、筋腱之类的组织还是可以使用的,如果像石化者那样完全石化,那绝对不可能活动自如。”   艾伦一边说,一边又拿过扫描器去扫描其它的尸体:“但是现在这些很奇怪,硅含量超出正常情况,说明它们的石化更严重,不可能像普通嗜血者一样活动。还有这些内脏全部石化的,那就根本不可能再维持生命了。”   “说不定它们就是因为内脏石化了才死的。”严培随口说,“大概又是一种新的变异吧。要是嗜血者都变成这样,不用咱们消灭自己死,那才好呢。”   艾伦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劲。变异也需要一个契机,比如你说的连续不断的地震,那就是一种引起变异的条件。可是——现在地下城有什么条件,能引起如此大批的嗜血者同时变异?”   严培不得不承认艾伦说得对,到底是学者,考虑得周到。   “这些也是。”艾伦飞快地运行着程序,“几乎都是内脏石化,体内硅含量超高。而且这些嗜血者,看起来就跟以前的不太一样,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   “表情!”严培终于想到了,“这些嗜血者的表情不对!”   嗜血者基本上是没什么表情的,因为它们的肌肉部分石化脱水,早就僵硬了,除了张嘴咬人这种动作之外,个个都是两颊下陷的大烟鬼模样,指望它们有什么丰富的表情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这些嗜血者,脸上肌肉丰满得多,表情也就更清晰——一色的满脸痛苦与恐惧……   “海角城!海角城那些石化者也是这种表情!”严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些嗜血者眼熟了,“沈啸你来看,是不是?博士,这些会不会不是嗜血者,只是部分石化的石化者?”   艾伦摇头:“石化症都是从皮肤开始,由外而内的石化,没有从内脏开始石化的情况。”   严培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先石化,然后逆石化呢?”   艾伦还是摇头:“如果石化,这种痛苦的表情,皮肤都会被撕裂。”   这次轮到严培摇头了:“你忘记海角城的那些石化者了?”   艾伦怔了一下,沈啸已经猛然起身:“上车!我们立刻进地下城中心去!”   地下城真的成了一座坟墓……这是严培唯一的感觉。   遍地尸体,石化的,半石化的,未石化的,完整的,缺胳膊少腿的,被撕咬得漏出肠子内脏的……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全是死的。   严培不知道地下城究竟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死掉的这些占地下城人口的几成,只知道放眼看去,到处都是尸体。不甚流通的空气里,血腥味浓重得像凝固了一般,每一颗还能看出点模样的头颅,都露出绝望和恐怖的神情。整座地下城,如同人间地狱。   严培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什么湿的干的完整的腐烂的长毛的剥皮的不一而足;沈啸他们更是见过成千上万的尸体,什么石化者的嗜血者的正常人被咬死扯烂的形形色色;可是四十八小时之前他们还生活过的、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城市所变成的地狱,仍旧让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恐惧得不停喘息。   “……去科学区!”沈啸第一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罗森还在发呆,干脆一把将他推到一边,自己驾车直冲科学区。   但是这里跟居民区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到处都是尸体。不过军警的尸体在这里明显增多,可见事发的时候,军警们首先还是要来保护学者,因此这里被撕咬至死的科学家的尸体较少。   “希尔!”严培一眼看见横躺在一扇门前的那具尸体,确切点说,只是半具。   希尔脸上的表情是茫然的,他石化了,皮肤已经变为略带光泽的苍白色。只有上半身,下半身被突然滑关上的合金钢门挤碎,变成一堆拳头大小的石块。   严培向他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希尔是他在地下城极少数的朋友之一。彼此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没有物质交换,甚至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就是在一起说说话会觉得轻松高兴。说实在的,希尔是地下城少见的那种乐天派,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开开心心地生活,跟他相处没有一点负担,只会觉得舒服。可是现在这个朋友……   艾伦打了个踉跄,撞到墙壁上,揪住自己的衣领,像喘不过气来似的大口呼吸。严培一把拉住他:“你怎么了?”   “去……实验室……找药……”   前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个嗜血者从里头爬出来。他两条腿都已经齐根断掉,只靠手臂爬行,张大的嘴里发出荷荷的嚎叫声。罗森一枪把它爆了头,大家反而都松了口气——终于见到一个正常的嗜血者了。这死一样的寂静竟然比纽约那潮水一样的嗜血者还让人恐惧。   严培背起艾伦,沈啸和罗森开道,八号和十九号断后,直奔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可是他们这般如临大敌,一路上却再没碰到一个正常的嗜血者。   卢梭博士的实验室大门紧闭,门前躺着十数具尸体,光亮的门上还有碰撞出的痕迹,可以想见当时门外曾经有过的挣扎和搏斗。罗森拉了一下,门丝毫未动:“锁着!”   “可能是里面的资料来不及转移,所以锁上门保存。”沈啸随口解释了一句,严培已经把艾伦背到门边,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下,大门无声地滑开了。   沈啸和罗森一进去就愣住了。严培被罗森挡住,抬脚踹了他一下:“让开啊,我背着人呢!”艾伦怎么也是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背着很累的。   罗森挨了一脚仍旧木木的,把身体向旁边闪了一步:“卢梭博士……”   严培背着艾伦好容易挤进去,满头大汗把艾伦放下,正要开骂,抬头一看也愣住了。   卢梭博士背对着门跪在实验室中间,身前是一具玻璃棺材,可是棺材里面已经没有雪丽夫人。他对众人进来的动静仿佛毫无所觉,严培小心地往旁边绕了几步,伸头看看——卢梭博士的脸和手皮肤已经转为灰白色——他石化了!   “这是——”严培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啊,卢梭博士居然石化了?雪丽夫人呢?   一点声音让大家都惊醒了过来,艾伦已经靠着墙坐倒在地上,呼吸声像拉风箱一样,似乎随时都能憋过去。沈啸急忙问:“药在哪里?”   “实验台下面……针剂……蓝色的……”   沈啸从里面翻出一盒蓝色针剂,艾伦给自己注射了一支,呼吸才渐渐恢复正常。   严培一直站在那里仔细地看着卢梭博士和那具玻璃棺材,沈啸走到他身边,低声说:“看出什么了?雪丽夫人到哪里去了,博士怎么会抱着一具空棺材在这里?”   “雪丽夫人就在这里。”   严培的一句话让实验室里的人都有些发毛,八号忍不住问:“在哪里?”   “在棺材里。”严培指着那玻璃棺材。仔细看就能发现,那棺材并不是空的,底部铺着一层石英砂一样的微亮的碎片,“那些砂子就是雪丽夫人,她——”就像赛尔德一样,化成了砂砾。   八号忍不住叫起来:“人怎么会变成砂子?”   严培头也不回:“既然都变成石头了,为什么不可能变成砂子?”只有雪丽夫人的突然砂化,才会让卢梭博士脸上到死都凝固着那种震惊、愤怒、绝望与痛苦交织着的复杂表情。   “问题只在于,雪丽夫人为什么会突然砂化。这种情况我只见过一次,就是在圣地!”严培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又被推翻了一次,“难道说地下城也出现了那种奇异的震动?难道这震动的来源并不在圣地?”一刹那间他的脑子也混乱了。   “也有可能石化病并不是震动导致的……”沈啸提出另一种可能,脸色也不太好看。因为这几乎是把他们之前所有的推测都推翻了,等于封死了一条路,又要另起炉灶。   严培盯着卢梭博士。卢梭博士身体扑在玻璃棺材上,双臂张开紧紧地抱着棺材,显然雪丽夫人的突然砂化消失让他无比痛苦。但是他的头是抬起来的,并且稍稍偏向左边。   他在干什么?严培琢磨着,在卢梭博士身后蹲下,模仿着他的动作向左偏头。然后,他看见了一个灰色的东西,在实验台边上支着,后头连着一根线:“这是什么?”   艾伦注射了针剂之后已经好了很多,看了一眼回答:“通讯器。”   “通讯器?实验台边上为什么要装个通讯器?”   “每间房屋都有通讯器。”艾伦抬手指了指上方,“这个本来是装在那里的。”墙壁上有个缺口,应该就是原来装通讯器的地方,线也是从那里伸出来的。   “也就是说,卢梭博士把一个通讯器拆下来放到实验台上,然后又把雪丽夫人搬出来放在实验台前面……”严培沉吟着,“而且他最后的动作是在看着这个通讯器——难道说,他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听人指挥的?把通讯器放得这么近,是为了更好地接收指令?”   艾伦断然否定:“放在原来的地方,一样可以听得很清楚。”   “如果是不想被人听见的指令呢?”   艾伦随手拨了一下:“看见了吗?音量放在最大档上。再说如果不想被人听见,难道不会用耳机吗?”   “最大档……”严培抱头苦思,“那就是唯恐听得不清楚,所以不但要把通讯器拉近,还要把声音放到最大……到底是想听什么呢?通讯器有多少部门可以使用?”   “很多。”沈啸回答,“发布不同的指令就是不同的部门。”   严培跳起来:“挨个部门去看!说不定,地下城变成这样,就跟通讯器有关!”    37、播音   能够使用通讯器的基本上就是那么几个部门,集中在军事区与政府区,全跑一趟用不了多少时间,问题是,基本上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倒着尸体,石化的、嗜血的,以及虽然正常却被咬死的。   “你在干什么?”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形,连沈啸也忍不住要暴躁,沉着脸问严培。   严培的举动确实怪异,每到一处,就用拳头猛砸房间里的金属设施。虽说整座地下城无声无息让人发毛,但是这种单调的、不时响起的咚咚闷声,同样会让人神经紧张。   罗森也忍不住跟着抱怨:“是啊,严你到底在做什么?不要砸了,听得人心惊肉跳。”   严培头也不抬:“你们查你们的,我有我的办法。看出有什么异样了吗?”   罗森不得不承认:“没有……看起来都一样。”   “还有什么地方没查过?”严培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根本不知道可不可行,当然也就不能乱讲。   罗森有些茫然:“指挥中心所有的房间都查过了。还有政府部门能向外传达命令的房间也全部……”   “平常管着播放音乐的是哪个部门?”严培打断他。   “广播中心。”沈啸领头往外走,“就在政府大楼边上。”   广播中心跟别的部门比起来小得可怜,但是按单位面积算,死者的数目反而是最多的。   “广播中心有这么多人?”严培忍不住皱眉。   罗森想了想:“好像是最近广播中心在招播音员。这些应该都是来应聘的吧。毕竟现在地下城要找一份工作很困难了……”   严培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了停步。这房间的门牌上写着“招待室”,里面——挤满了尸体。从密度上来看,就知道来应聘这份工作的人究竟有多少。   沈啸阴沉着脸往播音室走。播音室里只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全身石化,脸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但是屋子里设备整齐,没有任何搏斗或移动的痕迹。   严培进来就往控制台上砸了一拳。沈啸紧绷的神经也有些无法忍受,刚想斥责他一句,只听咔嚓一声,控制台被严培砸碎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沈啸再冷静自制也有点受不了严培这种脱线没神经的做法了。   严培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他终于找到了证据!   “你们都砸一下试试!”   “你要搞什么!”沈啸已经气得直接上中文了,“这种时候你不要再捣乱了!”   严培顾不上跟他争吵:“快砸一下,砸一下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啸皱眉看着他急切的神情,试着提拳往控制台上砸了一拳,咔嚓一声,控制台应手而裂,他的脸色也立刻变了:“这——”   “变脆了,是吗?”严培两眼闪亮,“这就是我要找的证据!还记得我说过的飞船的事吗?”   罗森半信半疑地举起拳头也往不锈钢的控制台上砸了一拳,结果只是轻轻的一拳,控制台就裂了缝。   “艾伦——”沈啸转头看向艾伦,“能分析一下成分吗?”   艾伦疲惫地点点头,走过来取下一块碎片,打开他的万能手提电脑:“三分钟。”   严培已经蹲下去看那具尸体了。尸体的表情很痛苦,但是躺在地上的姿势却有些奇怪:“沈啸,你看出来了吗?这个跟外头的石化尸体不一样。”那些尸体,无一不是伸手蹬脚,有些甚至还死拽着旁边的物体,显示出死亡时的痛苦和挣扎。但是这具尸体,表情也是两眼外凸的痛苦神情,手脚却平平地摊在地上。   “他好像是——”严培比划着,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先死了,然后才石化的。或者至少说,在石化过程中,他没有动作。”   死亡时有痛苦,所以表情才会是那种样子,但是死后才石化,所以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安静姿势。   “你看这些血迹——”严培轻轻伸出手指捻了一点,鲜血已经干涸,在他手上一捻就成了暗色的粉末,“这些血迹的位置,全在他的七窍上,也就是所谓的七窍流血。这种情况,要么此人是被某种可以稀释血液的毒药毒死的,才造成了鼻粘膜、眼底甚至耳道都渗血;要么……就是体内大量血管破裂,可是他的外表却是完好无损的。”尸体上没有任何伤处。   “你是说,有人先杀死了这个人,然后他才在那种奇异的振动中石化。”   “没错。”严培抬眼看了看控制台上的通讯器,“那种奇异的振动就是通过各处的通讯器传出去的。死者可能当时正在播音,突然被杀死了,然后凶手就取代了他的位置……”他自言自语地又加了一句,“声音也是一种振动吧……但是我在圣地的时候,好像并不是听到声音……”   “也许是超声波或次声波。”沈啸冷冷地说,站起身来:“艾伦……”   “分析结果出来了。”艾伦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神情严肃,“不锈钢内的碳含量为零,但是硅含量——对应提高了。”   这个结论让所有的人都脸色阴沉了下来。罗森不敢置信地说:“那,那不是说——跟石化症——”   “跟石化症类似。”艾伦点点头,“碳原子,变成了硅原子。”   “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沈啸追问。   艾伦苦笑摇头:“无法回答。跟石化患者相同,它们体内的硅同样也不知道来源。但是如果像严培说的那样,石化起因于振动,那么就是振动使碳变成了硅。”   罗森大为惊讶:“振动怎么可能让碳变成硅?”   艾伦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根据严培的说法,做出一个推论。”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我记得迈克说过,他也要来参加播音员的面试……”   沈啸一跃而起,掉头就往接待室跑。严培没有跟上去,却看看艾伦,“你现在好点了?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有哮喘之类的病吗?”   艾伦微微摇摇头:“不太清楚,可能是呼吸器官病变。父亲曾经给我检查过,但是找不到病因……”说起卢梭博士,他的神情开始有些茫然,好像到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卢梭博士已经死了,雪丽夫人则完全消失了。   严培有点后悔引起这个话题,但是这件事情又不能不去面对。何况,现在整座地下城都找不到一个活人,他们这些人大概就是彼此少得可怜的同伴了,不管有什么不和现在都得抛开,要是损失了一个,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那你用的药……”   “父亲说是肺和气管的纤维化,用的是基因类药物。”   “肺和气管?”严培吓了一跳,“这可不是小事!”那意味着没法呼吸了,“而且,为什么要用基因类药物?”   艾伦淡淡一笑:“现在大部分药物都是作用于基因类的,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什么针对感冒之类的药了。”   “哦——”严培想起自己装病向艾伦讨药的情景,多少有那么点儿尴尬。不过他脸皮素来厚如城墙,只是脸上微微一红就恢复正常,“那你这些药,能用多久?”   艾伦闭紧了嘴唇。严培一看就知道不好:“用不了多久,是吗?”   “现在药物短缺,这些还是以前做好带到地下城来的,否则地下城哪有这么多资源,毕竟我们这里只是个中型城市。这些药……大约还可以用一个月左右吧,具体要看我发病的频率。”   严培觉得这事不妙:“那么你来地下城之后就没再想办法弄点?”   艾伦沉默了一下:“本来觉得这些药至少可以用半年,但是来地下城之后,我的发病频率反而上升了,所以用得很快。这里缺少原料,想弄也没有办法去弄。地下城一直试图与更大型的地下城联系,在那里应该会有原料。不过——我不太清楚配方。”   “什么!”严培只觉焦头烂额,“没有配方,有原料管屁用啊!喂,你也不着急?这是你自己的命!”   艾伦淡淡一笑:“着急有什么用?地下城数十万人,谁不想活下去?”   严培不吭声了。门口传来脚步声,艾伦立刻对他看了一眼:“不要告诉肖恩。如果能立刻跟大型地下城联系上,那里有的是高明的生物学者和医生。”   沈啸出现在门口,表情带一点庆幸,却又不敢完全放松:“那些人里没有迈克。”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死。   “杜老爷子!”严培猛一拍大腿,“妈-的居然把他忘记了,我得去看看!”这一连串的突变和线索让他太全神贯注,竟然忘记了先去确定杜诚的死活。   “老爷子你可千万别——”严培边跑边祈祷,话说一半却又停了。地下城已经变成这样子,就算杜诚没变成石化者,没变成嗜血者,那被咬死也是很容易的事。他病成那样,随便一个嗜血者上来一口就能干掉。   杜诚的房间在医院地下二层通道的尽头。因为他不宜行动,所以放到了医院地下层。通往他房间的路上到处可见各种尸体,病房的门都开着,有些人明显是在往外爬的过程就石化了,还保持着爬行的姿势。   “老爷子你可千万别开门……”严培喃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杜诚没有石化,如果他能把门紧紧关着,如果没有嗜血者闯进去……   房门确实紧紧关着,严培伸手推了一下,没动。他心里登时燃起点希望,只要里面没闯进去嗜血者,杜诚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跟着过来的八号举枪往门锁上来了一下,然后一脚把门踹开了。严培几乎是屏住呼吸往里看了一眼,只见杜诚趴在地上,但是从露出衣服外的皮肤来看,他既没有石化,也没有嗜血化!   “老爷子!”严培扑过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臂——还是暖的!虽然体温很低,但仔细感觉还是有的。谢天谢地,地下城是恒温的。   “老爷子,老爷子!”严培几乎是又哭又笑地把人翻过来。杜诚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但确实——还活着。   沈啸拉开严培:“我来。”谁知道杜诚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万一突然跳起来咬严培一口……从前这不可能,但是现在,诡异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变异的嗜血者他们也见过,比如说从前那个约翰,还不是看起来像好人一样,实际上神智已经不清了。   杜诚一直到被放到床上,才慢慢动了一下。严培紧张地盯着他,看着他眼睛慢慢张开,目光渐渐有了焦点:“老爷子,老爷子,能看见我吗?还,还认得我吗?”   “小严……”杜诚声音虚弱,但神智明显还是清醒的,“发生了什么事?外头……”   严培松了口气,两腿发软地在床边上坐了下来,看一眼床头上还有半杯水:“您先喝口水?”   杜诚点点头,由他扶着半坐起来喝了口水,精神又好了一些:“外头……”   “外头……人全死了……”严培都不知道怎么说,“我们是刚刚回到地下城,只看见到处是尸体。”   “难怪……我听见外头有动静,还有人撞门……”杜诚喃喃地说,“我想开门看看,但是没有力气。”   “谢天谢地你没去开门。”严培眼睛往房间角里一扫,看见一个通讯器,“对了老爷子,当时你听见什么了?有没有听见广播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广播……”杜诚回忆了一下,“当时在播放音乐,然后突然停了,变成强烈的电流干扰音,听得人非常难受……”他按住太阳穴,似乎又有些难受了,“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这阵子已经觉得身体不错,偏偏听见那种强烈的杂音只觉得头晕恶心。可能……可能后头我晕过去了,总之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很嘈杂,还有人在砰砰地撞门。我想下床去开门,跌倒了……”   严培看了沈啸一眼:“果然。”   沈啸点了点头:“杜老先生,那您后头还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杜诚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有枪声,但是隔得太远了听不太清。是因为后来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弱了些,我才隐约听见有枪声的,似乎还有爆炸的声音。最后……就什么都安静了。”   沈啸神情稍微松了一点:“有枪声,有爆炸声,至少说明有人冲出去了或者有来救援的人。”   “那我们出去找!”严培精神一振,“有人活着就行,就可以知道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地方我真是不想呆了。”没人喜欢呆在一座大坟墓里。   沈啸摇头:“得先在地下城全部搜一遍,万一还有人活着呢?”他看一眼杜诚,“你在这里陪着杜老先生,我和罗森他们去搜,飞船上的食品也很少了。”   严培忍不住埋怨八号:“干嘛把门锁直接搞坏了,这样敞着门很危险。”   沈啸扔了他一支枪:“这一路上哪里还有活人。我们很快回来。”   “哎——”严培想说说艾伦的事,“那艾伦——”   “他在检查中央电脑,看看能不能找到当时的录像。”   严培抓了抓头,在床边上又坐了下来。算了,艾伦这事,还是再找个时间跟沈啸说吧,现在说了也没有用。   “小严,你们不是去丁博士的实验室了吗?”杜诚喝了水,精神好了很多,忍不住问。   “啊!可不是,有大发现!”严培马上把去纽约的收获详细讲了一遍,包括刚才他们在播音室查到的证据,“……所以,小如的设想——那很有可能非常接近事实了。”严培有些黯然,“要是小如还活着,知道这些事一定很高兴。她爸爸虽然有些操之过急,但绝对不是别人说的那种小人。”   杜诚沉默良久,慢慢地说:“那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严培摇摇头:“目前真没有打算。没了地下城,我们这几个人要生存也难。”   杜诚点头:“必须要跟别的地下城联系上才行。我是说那以后呢?”   严培踌躇片刻:“我有点想法,我想去找外星人留下的遗迹。比如说伊甸园,比如说昆仑,总之跟神话有关的地方我都想去找找。如果那真的是外星人的什么实验室救生舱的,说不定就能找到点什么。”   “你是想找到证据让政府把研究方向转到这上面来?”杜诚沉吟着,“其实即使找不到证据,研究的方向迟早也要转向这方面的。你要去那些地方找证据……这反而极难让人相信。就算是丁博士,我也觉得他当时是满心迷茫,才会想到这上面的。”   严培摇摇手:“我不怀疑研究方向迟早要转向这方面。生物学家们又不是吃素的,既然我们这里能发现嗜血者变异,其它的地下城一样也能发现。我怕的是,时间来不及。违反常规的地震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没有发生了吧,是不是可以认为外星人的能力在降低呢?可是海角城和现在咱们的地下城发生的事——我只怕这个外星人已经混到咱们中间来了!” 38、弦理论   严培这句话,让杜诚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你已经认定那播音是人为的?”   严培微微点头:“现在地面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地下城又能用岩层吸收一部分振动的能量,我猜那位外星人也发现这种广撒网的法子不怎么合适了,所以他现在打算采用小区域定点法了,影响一个地下城,应该还是足够的。”   杜诚皱眉想了一会:“你觉得,什么样的身体才适合外星生物的寄生呢?很显然,石化和嗜血者都不合适,否则早就不必费这么多力气了。”   “对。”严培点头,“我本来猜想的是——先石化,然后逆石化,醒过来之后的那一种人。上次海角城那件事我就一直怀疑着,甚至怀疑过海角城那批幸存者全是从石化复苏过来的。可是之后的体检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就把我的设想全部推翻了。试想,如果折腾了一通人体结构丝毫没有改变,那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杜诚赞成地点了点头:“但是如果没有合适的寄生者,这个外星人如何混到我们中间来?”   严培迟疑着:“有那种——跟人完全相似的机器人么?”   “有的。”杜诚非常肯定地说,“历史上曾经有一段时间,仿真机器人相当流行,但是那是一千年以前的事了。现在么……只有少数城市里还保存有这种机器人,数量很少,基本上是作为一种已经过时的装饰品了,怀旧的收藏家们可能比较喜欢。”   严培瞪了半天眼才能说出话来:“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么一个机器人……”   杜诚笑着摇头:“你都说了,体检就是一关,机器人跟真的内部构造区别极大,怎么可能检查不出来?”   严培灵光一闪:“万一这个机器人有种什么病毒程序,可以反过来更改体检结果呢?”   “这……”杜诚不得不承认,这有可能,“但是为什么这种机器人流行的时候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反而是现在才……”   “这个可能就是小如所想的那种情况了,外星人因为全球大洪水离开了地球,大概在太阳系里折腾了一通觉得还是地球比较合适,所以赶着这个时候又回来了呗。上一波机器人流行的时代,他没赶上,再说机器人说不定根本也不适合它寄生,还是人类好。”   “但是……它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寄生体呢?”   这个问题严培不知道答案。在床边上坐了一会,他转了另一个话题:“还有件事真是让人想不通,为什么当时我的飞船,还有现在播音室里的金属成份都出现了变化呢?碳原子跑到哪里去了?那些硅又是从哪里来的?按艾伦测出的成分含量,似乎是碳变成了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连艾伦都死活解答不出来。”   杜诚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其实关于这种情况,有一种理论是可以解答的。但是马丁博士是个谨慎严肃的人,对某些学者来说,那种尚未得到验证、介于哲学与科学之间的理论,他们虽然可以听,却不会随便拿来做自己推论的依据。”   严培精神一振:“什么理论什么理论?”   “弦理论。”杜诚若有所思,“弦理论的说法是:自然界的基本单元不是电子、光子、中微子和夸克之类的粒子。这些粒子其实就是一个个很小的闭合弦,本质上都是一种东西,只是因为它们有不同的振动和运动,所以在我们看起来才像是不同的基本粒子。”   严培挠挠头,摆出一脸“我没听懂”的意思。   杜诚笑了:“比如说,你拿一根皮筋,把它绷紧。在它完全静止的时候,你看见的是一根皮筋;如果你让它振动起来,你看见了什么?振动的频率快一些和慢一些,你看见的形象是一样的吗?”   “就是说,世界是由一根根皮筋组成的……”严培用力挠着头,“我明白了,碳原子和硅原子,只不过是以不同频率振动的一根皮筋,只要改变频率,就能把碳变成硅,把硅变成碳?这——这理论得到验证了吗?”   “没有。虽然在弦理论出现的初期,人们就认为它是最有希望将自然界的基本粒子和四种相互作用力统一起来的理论,但是过了很多年,仍旧未能建立起一个合适的模型。”   “我说嘛!”严培松了口气,“要是真的找到了验证的方法,那点石成金根本就是举手之劳——”他的声音突然噎住了,转过头来看着杜诚。片刻之后,两人异口同声:“点石成金!”   “所以说这个理论其实是真的,对吗?”严培两眼发亮,“点石成金的传说不但存在,而且在各民族的传说里广泛存在,只是有的仅仅把石头变成黄金,有的则是把无论碰到的什么东西都变成黄金或白银。还有俄罗斯的民间故事里,铜山娘娘能够把上好的孔雀石与废矿石变来变去。还有些故事里,明明是美丽的宝石或珍珠,手指一碰却成了水滴。说来说去,都是大同小异的。”   “但是这种传说,从来是不能作为科学的证据的。”   “这我知道,科学讲究严谨,但正因为此,有时候就会死脑筋!”严培像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兴奋地说,“所以说啊,政府把人文学者等同于普通公民根本就是个错误!人文,根本就不是能用光盘存起来的东西,它更多的在于联想、发散、创造!光盘,嗤,一张光盘也会创造和联想吗?”   杜诚微微笑了一下:“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政府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理智的。毕竟谁也想不到,石化症会有这种可能。但你也不要认定这就是事实,毕竟——爱因斯坦在生命的最后三十年里都致力于寻找统一场论,但是直到现在,弦理论也不过是半哲学半科学的一种理论而已。”   严培严肃了起来:“老爷子,你放心,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我只是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得越来越诡异了,这时候如果还只靠研究,路就走得太狭窄了。您想,如果换了别的时候,谁会相信咱们的话?可是现在,不说别的,就那位史密斯将军,他如果不是也觉得咱们的理论有点道理,他会同意放我出来去纽约吗?还不早把我当小白鼠送到实验室里去了。这说明,还是有人愿意接受一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理论并且想办法去验证的。”   杜诚笑了:“这倒也是。最初的时候,日心说听起来也是离经叛道不可思议的。”   严培连连点头:“所以我才一直在想,海角城——是不是还有别的幸存者,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我始终想着那些石化者尸体之间空出来的位置,始终觉得有人从石化状态里醒了过来,并且身体肯定发生了某种变化。也许他们害怕被人发现这种变化,所以在我们去搜救的时候根本没有露面。”   “那你要想想,他们可能去了哪里?可能发生了什么变化?”   “想不出来啊……”严培抓着头叹息。   “你这种想法,有没有跟马丁博士和沈上尉讲过?大家集思广益,可能会更有好处。”   严培沉默片刻,然后走到门口去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回到杜诚床边,低声说:“我不敢让沈啸和艾伦知道。”   杜诚眉头一皱:“难道你怀疑他和马丁博士吗?”   严培缓缓摇头:“他们两个一直跟我在一起,绝对不可能有作案时间。但是在实验室里,看见卢梭博士抱着雪丽夫人的玻璃棺的时候,我倒有了个想法……”   “卢梭博士平常是把那玻璃棺藏在地下室的,连看都不让看,为什么在那个时候要把棺材移出来?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把那个通讯器拆下来,拉到控制台边上放好?我觉得,他当时似乎就是在等着这通讯器里传出什么来——或许,他是觉得这通讯器里传出来的是让雪丽夫人起死回生的圣谕!”   “但是,他没有等到雪丽夫人睁开眼睛,却眼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变成了一堆砂子。”严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连自己都难以相信,“所以他才会在震惊之中转头去看那个通讯器,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自己也变成了石头。”   严培长吁一口气:“所以这样说来,用目光瞬间令人化为石像的传说,说不定也是真的。只不过起作用的不是目光,而是某种振动,比如说超声波次声波什么的。”   杜诚仔细想了一会儿:“难道你觉得这件事是卢梭博士做的?我觉得不太可能。”   严培把头摇得像拨郎鼓一样:“当然不是!如果是他,他肯定先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进行了,有什么必要跑到播音室去干?”   杜诚沉吟着:“或许播音室有更合适的条件?”   严培仍旧摇头:“播音室到他的实验室有一段距离,能等到他跑了这么一大段路再石化吗?恐怕半途他就迈不动腿了,更不用说还有那么多突然出现嗜血症的人。他怎么说也是一六十来岁的老头了,打得过那么多嗜血者?”   杜诚仔细看着他的表情:“那你到底在怀疑谁?”   “您想,是谁告诉他这种办法可以救雪丽夫人的?”   “这……”杜诚思索着,“应该是跟他一样研究石化症的学者吧,否则即使去告诉他,他也未必相信啊。”   “您是这么想的啊……”严培抓了抓耳朵,“别说,我还没想到这上头来……这个也是有可能的,我得问问艾伦,平常卢梭博士都跟谁一起搞研究……”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是,告诉他这种办法的人要么是他很信任很亲近的人,要么就是——”严培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放低了一些,“是一个自己就从石化中复苏过来的人。”   杜诚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这个人会是谁?”   严培眼睛看着床单,缓缓地说:“他的儿子,艾伦的弟弟,迈克尔。”   “为什么?”杜诚立刻问,“说这些话,就要有证据了。”   严培点点头,把迈克尔的情况向杜诚大略说了说:“卢梭博士那个人,我觉得他爱他妻子可能还胜过爱儿子,如果不是极其信任这件事,怎么可能真把雪丽夫人弄出来做这种实验?”   杜诚缓缓地说:“所以你怀疑,迈克尔就是石化之后又复苏的人?”   “对。但是还是体检这一条过不去……”严培苦恼地抓着头。   杜诚摇头:“石化之后复苏未必就真会身体变异,我倒觉得,你应该想想,那种振动是怎么制造的,播音室里会不会有什么适合的条件是我们未知的。还有,那位迈克尔呢?如果他也死了,那你的推论自然全部不能成立。”   “地下城这么大,不可能一具具尸体去找啊……”严培一摊手,“但是当时在广播大楼的接待室里,并没有找到迈克尔的尸体。”   走廊上传来熟悉的轻捷脚步声,严培立刻闭嘴,对杜诚比了个手势,站起来走到门口:“沈啸你们回来——啊啊,你们拿的是什么东西!”   八号和十九号手里各自拎着一个大袋子,从十九号那个袋口处露出一只手来,皮肤有些苍白,是一具尸体。   “这个,是在播音室旁边的杂物间里发现的。”沈啸脸色阴沉,示意八号和十九号把袋子里的尸块拿出来,恰好能拼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严培看得毛骨悚然:“杂物间?”   “是的,明显是有人藏起来的。”沈啸低头看着,“你有没有看出来哪里不对劲?”   “从颜色上来看,有点像石化者,但是并不僵硬。”严培一口说出重点,目光在那颗头颅上转了一下,突然眉头一皱,“这人我见过!”   沈啸一点头:“这是海角城的幸存者之一。”   “不不不!”严培用手按住太阳穴,“你先别说话,除了这个身份,我还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一次我曾经在地下城的街道上跟他擦肩而过,当时我就觉得他眼熟,只是怎么也没想起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大家都看着严培在房间里慢慢打转,嘴里喃喃自语,最后慢慢站住脚,脸色有些苍白地抬起头来:“我说了,恐怕你们都不会信。”   “你说。”沈啸看着他。没多说,可是那意思倒很明白——你说了,我会相信。   严培心里一暖,咧嘴笑了,但笑容随即消失:“应该让艾伦也来看看。当初,当初我在飞船上——就是你救小彼得那回……”   沈啸知道他是不敢在八号和十九号面前说出自己是一千五百年的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接着说。”   “当时我们发现了一处被嗜血者袭击的宿营地,你去救人了,飞船从宿营地上空经过的时候,我在屏幕上看见一具石化者的尸体。因为是第一次看见石化者,我仔细看了一下……”   沈啸脸色也变了:“你是说,这就是那具尸体?”   严培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最好让艾伦也来确认一下。前些日子在街道上看见他的时候,我没想起来,因为石化之后的人肤色完全变了,我一时没有想到。但是现在——”现在这尸体虽然像正常人一样柔软,肤色却像是石化者一样发白。   八号张大了嘴,转眼看着沈啸:“上尉,您刚才还说这人是海角城的幸存者……那就是说,就是说他是一个醒过来的石化者?”   严培看了一眼杜诚。刚才他的猜想现在就得到了验证,外星人,真的已经在他们中间了吗?   走廊上又传来脚步声,罗森保护着艾伦回来了。一进房间,艾伦就紧皱着眉头:“地下城所有的电脑都崩溃了,所有的内容都干干净净,好像被格式化了一遍,根本没有存下任何录像或别的什么信息。现在饮用水的净化已经停止了,再过几天电也要停,通风也会受到影响,尸体马上要腐烂,地下城不能再呆了。”   沈啸点了点头:“刚才我们已经去找过,找到了一部分罐装食品,还补充了弹药和燃料,离开也暂时没有问题。能跟其它地下城联系吗?”   艾伦摇头:“电脑崩溃,我不能多做什么,只能用通讯中心现有的电波波段向外发送了求救信号。我想,如果出事的时候地下城已经跟其它地下城联系上了,那么这个最后使用的波段应该就是联络波段。我再用这个波段发送信息,是可以再联络上的。”   “好。”沈啸简短地说,“你来看看这具尸体。当时我们从阿尔卑斯山回地下城的时候,那个被嗜血者袭击的宿营地上,你们是不是曾经看见过一具石化者的尸体跟他很像?”   艾伦低头看了一会,微微皱眉:“我没有太注意,但是看起来……确实有些眼熟。只是,究竟是不是在那个宿营地上看见的,我不敢肯定。”他对人脸的敏感度没有严培高,何况严培当时是第一眼看见石化者,而对他来说,那只是无数石化者中的一个。但是他说的话,已经足够印证严培的话了。   沈啸低头看了看,一挥手:“把尸体带上,我们离开地下城,回飞船。”    39、计划   严培本以为艾伦会对杜诚所说的弦理论当作笑话来听,但是出乎意料地,艾伦居然从头到尾没有反驳。   “艾伦,你觉得这种说法……”沈啸一个当兵的,是不知道什么弦理论的,听着无异于天方夜谭,不由得看了艾伦一眼。   艾伦低着头,良久才慢慢地说:“不无可能。”   这个评价颇让严培惊异:“艾伦你相信?”   “播音室里那个死者,”艾伦没有正面回答,却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已经对他进行过全身扫描,他的内脏是碎裂的。”   杜诚一时没有明白艾伦的意思,严培却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就可以确认,他确实是在石化之前就已经死了?”   艾伦点头:“应该是有人用次声波之类的武器杀死了他,所以他的内脏才是破裂的,这也能够解释他为什么会在五官处都留有血迹。而其他的石化尸体,还没有发现有内脏破裂的现象。”   八号仍没听明白:“这跟弦理论有什么关系?”   严培解释:“之前都认为石化是人体变异,现在人死了仍旧能够石化,证明石化并不是纯粹的生物现象了。那么——就要从物理方面找原因了。马丁博士,我这解释还行么?”   艾伦微微皱眉,过了几秒钟才说:“不够科学,但是大体上是这种意思。”   八号仍旧觉得很难相信:“那,那这什么弦的震动频率要怎么改变?之前怎么就没出现这种情况呢?再说也不是人人都石化了……”   艾伦觉得跟不懂行的人很难解释,只好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了:“一根弹簧,绷得紧一些和绷得松一样,要让它振动起来需要的外加力也是不同的。所以在相同的振动干扰中,有人石化,有人嗜血,还有人没有变化。”   八号倒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但是为什么现在咱们地下城的人却都……”   艾伦简单地解释:“如果你的力量足够大,无论这根弹簧原本是什么状态,你都能让它改变成你想要的状态。”   沈啸沉声说:“但是如果施加的外力太大,绷得太紧的弹簧也会断的。”   艾伦笑了笑:“没错,所以有的人立刻死了,有的还多活了一段时间。”   这话说得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八号咽了口唾沫,干咳一声:“问题是,就算有个什么外加的振动,这振动是哪里来的?播音室里没什么能制造振动的设备啊。”   十九号补充:“地板上甚至没有拖拉的痕迹,说明没有什么沉重设备曾经搬进来过。如果是可以手持的设备……”他不用说大家也明白,至少现在恐怕还没制造出小巧可手持却能让整个地下城变成人间地狱的设备。   罗森挠挠头,想说句话让大家轻松一点:“说不定这个不需要很大能量……”   沈啸看了他一眼:“之前地震都没能让地下城变成这样子,你觉得这个需要的能量应该比一场地震小多少?即使是仅仅作用于地下城这点面积,所需要的能量也不是个小数目吧。更主要的是,究竟需要什么样的能量振动才能把人强迫石化呢?”   严培打断他们:“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点被限制住了?谁规定一定要有设备的?外星人虽然叫‘外星人’,可是未必就是人啊。人家一定需要借助什么设备吗?”   罗森睁大眼睛:“那你总不至于说这外星人一跺脚,这振动就有了吧?”   “你傻啊!”严培轻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如果他真是一跺脚就行,那他还用跑到播音室去吗?既然选择了播音室,必然有点原因的。”   艾伦头也不抬地说:“如果说它利用了通讯器,那么还是声音,也就很可能是杜老先生所听见的那种杂音。不过这种杂音究竟是怎么发出来的,是借助设备还是别的什么,仍旧无迹可寻。”   这说了等于没说。严培叹口气:“好吧,也就是说,我们跟没讨论一样,唯一得到的结论是,这东西不可能拖着一个巨大的机器到处跑,所以我们也就没办法看见它就会有所戒备。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来讨论一下,现在我们怎么办?去哪里?”   沈啸犹豫了一下:“目前跟其它地下城还联系不上。”   “我说,怎么地下城彼此之间都不知道地方的?”严培有点不满地嘟囔,“之前我以为你们只是联系不上——难道你都不知道别的地下城在哪里?”   沈啸叹了口气:“地下城本来就是军事机密。不要说我,就连史密斯将军也都接触不到。”   严培不吭声了。沈啸看了一下时间:“我们在这里等24小时吧,如果能联系上,24小时之内一定有回应。如果联系不上……我们大概要往海上去。我知道有几座地下城就在海岸或者近海附近,但具体位置就不清楚了。今天都累了,大家休息吧,还是轮流值夜,杜老先生就不要值了。”   既然是值夜这种机会,严培少不了死皮赖脸地要跟沈啸排在一组。结果是别人都是单人值夜,只有他跟沈啸是双人的。艾伦显然没有他这么厚的脸皮,先去休息了。   驾驶室里静悄悄的,严培很没有形象地瘫在座椅上,两条腿直接架上了控制台:“……你去幼儿所看过了吗?”   “看过了。”沈啸声音也很沉重,“很乱,我搜索了一下,没有找到小彼得。”   “那就好。”严培干笑了一声,“没找到人就有希望嘛。”   沈啸没回答。他很清楚,在托儿所没有找到尸体,不等于尸体不在别的地方。即使他们把整个地下城所有的尸体都检查过,都没有找到小彼得,也不等于孩子还会活着。   “那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就来了个石化又恢复,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严培没话找话,“所以我觉得那臭小子肯定死不了!没准他这一来一去的体内会有什么基因改变,说不定对石化症的研究有用呢?”   沈啸不置可否,半晌才淡淡地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严培也沉默了,过了几分钟,慢悠悠地说:“你找到迈克尔的尸体了吗?”   沈啸紧闭着嘴唇,摇了摇头。严培看他这副模样,忽然不忍心说下去了。沈啸已经看到了太多诡异的事,以他的敏锐和机警,不可能对海角城那群幸存者没有怀疑,不幸——迈克尔正是幸存者之一。   沈啸静静闭了一会眼睛,才淡淡地又提起这个话题:“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严培眼珠子转了一下,收回两条腿往旁边的沈啸身上靠了一下,直接把手臂搭到人家肩上,动作轻佻,语气却很真诚:“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直到目前,我们只是猜测而已。但是事已至此,如果不作防备,那就是我们的疏忽——甚至是愚蠢。”   沈啸不是傻子。傻子也不可能让他年纪轻轻就升少校。严培打他的主意,言语里时不时的勾引和挑拨,就算最初经验不足没看出来,后头也知道了,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所以只能当作听不出来。   本来他预备着要听严培借机离间一下他和迈克尔,却没想到严培会说了这么几句话,掏心掏肺,真诚无比。他不由得睁开眼睛,微微侧头看向严培。   这一侧头,他才发现严培已经凑得离他非常之近。沈啸本能地向后微微一仰头,然后发现——严培的手臂搭在他肩头上,巧妙地顶住了他的后脑,让他没法后仰。于是,他的嘴唇就碰上了严培的嘴唇。   初碰上只不过是一团温暖。两人嘴唇都有些干燥,什么柔软湿润之类完全都是小说里的浮云,现在连饮用水都要节约的时候,没干得裂口子渗血已经是很好了。以至于沈啸虽然一惊,却没引起警惕来。半秒钟之后,他感觉到严培的舌尖在他嘴唇上转了一圈,然后严培主动向后退了一下,笑微微地看着他。   沈啸的脸腾地红到耳根,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要表示拒绝吧,严培舔都舔过了,甚至主动退了回去,于是无可拒绝;要表示惊讶呢,道理同上。于是他折腾了半天,只憋出一个字来:“你——”   严培一头扑在他怀里,闷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跟抽羊角疯一样。沈啸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尴尬无比地扶着他的肩膀,又不好把他推开:“你——”   严培笑够了,照旧赖在沈啸怀里不起来,只拿手指戳了他腰间一下:“我说,你不生气吧?”手指戳上沈啸腰间坚实的肌肉,于是戳了又戳。   沈啸拿这种无赖无计可施,只能叹了口气:“你起来行吗?”   严培根本不为所动:“你一脚就能把我踹开,何必让我自己费劲儿?”   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无赖理论,偏偏被严培说得荡气回肠,最后一个字还拐了个弯儿。沈啸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里却像被个小钩子轻轻钩了一下,说不出来是疼是痒。   严培再次闷声嗤嗤笑起来,这次真坐直了:“恶心着了?”   沈啸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否认:“胡说什么!”   “起鸡皮疙瘩了吧?”严培嗤嗤笑着又补了一句。   沈啸只能无奈了:“严培,你——”自从知道自己对迈克尔是那种感情之后,他看过GV,也曾经见识过真人,里头也不泛有些说话也要翘点兰花指,一句话也是千回百转的那种娘C。但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严培不是这种人,却偏偏说话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要玩一把这个调调儿。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严培这分明是调戏他呢。   严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靠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哎,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当然,都是一千五百年以前的事了。”   沈啸平日里训练的是铁血杀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没训练过如此轻言细语的讲从前的恋爱史,只能哦了一声。半天看严培很不满意地看着自己,才有点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培叹了口气:“说实在的,到最后也没认清楚。我本来以为是个精明能干又难得厚道的,最后才发现他太精明了,精明到心是冷的,除了自己不会在乎别人。”   沈啸看他眉毛垂下去的可怜样儿,心里微微紧了一下,斟酌着说:“认清楚了也是好的,早认清楚了就少难过一天……”说到这里才明白,严培是拐着弯在劝自己呢,不由得心里又微微热了一下。   严培笑嘻嘻地又凑上来:“有跟你一样倒霉的,现在会不会心里舒服一点?”这次干脆把头靠到人家肩膀上去了。   沈啸对这种牛皮糖委实是没什么办法。他是军人,说实在的,对于近身三尺之内的生物都有条件反射一样的防备。严培以前往他身上贴,他虽然知道这家伙没什么攻击性,但仍旧觉得不怎么自在,现在被他进进退退的折腾了半天,竟然有点习惯了。以至于虽然这么大一个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而且说实在的……因为没有清洁条件,味道不是特别好,他都快要视若无睹了,只是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严培笑嘻嘻地继续说:“那我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吧。”沈啸被他这一搅和,虽然仍旧心情沉重,可也不是刚才那么心脏几乎要坠下去一样的感觉,静静地听严培把自己和杜诚的分析详细说了一遍,缓缓点头:“要先找到迈克和那些幸存者。”   “你觉不觉得奇怪?”严培见好就收,完全站在客观的角度讲完自己的分析,马上不再提迈克尔,“为什么地下城的电脑全部被格式化了?地下城的电脑是怎么设置的?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谁有那时间去格式化电脑呢?”   沈啸略一沉吟,客观地回答:“也还是有可能的。”   “那么杂物间里那些尸块呢?”   沈啸又沉吟了一下:“很显然那是被人后来移进去的,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是海角城的幸存者做的,那么这具尸体不好解释,因为他也是海角城的幸存者。并且,如果他是石化而后复苏的变异者,为什么又会石化了呢?”   严培摇摇手指:“不,我倒觉得,这两件事是有联系的,就是老爷子听到的杂音。第一,那东西是把碳变成硅,那么它的频率不只对碳原子有影响,对硅原子必定也有影响,说不定电脑格式化就是这东西的影响之一。”   “第二,你们都觉得要让整个地下城变成那样子,需要很大的能量是不是?都觉得需要某种设备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那设备不一定是我们一般想到的机器,也有可能是个人?”   这想法确实太过份了,连沈啸都有些动容:“人怎么当作设备?”   “你知道以前传递消息是怎么传递么?我想最早无非是一个人喊一声,另一个人听见了就传下去,跟现在的什么网络转发本质上是一样的。”   “传递的话,有通讯器。”沈啸一针见血。   “那可能就是放大。”严培慢悠悠地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如果我的声音不够响亮,我可能会找一个嗓门大的,来帮我放大声音。只不过,如果这人拼着命嚎了半天,那嗓子大概也就要伤了。”   “所以那个人就重新石化了?可是碎成几块,如何解释?”   “水晶那种东西,掉到地上,冲击力如果太大,也就碎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其中的晶体结构被震动破坏了。”严培继续慢悠悠地说,“振动频率合适的时候,晶体是会碎裂的。”   沈啸沉默良久才说:“直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旧只是猜测。”   严培心里一乐。沈啸说“我们”,意思就是已经赞同了他的猜测。   “是啊,所以我还是想去找外星人留下的线索。”   “可是谁知道伊甸园到底在哪里?”   “老爷子跟我分析过,伊甸园,很可能是波斯湾下面。”严培伸了个懒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沈啸身上,“关于伊甸园的位置,说法多了去了,有说在以色列的,有说在埃及的,有说在土耳其的,还有说什么非洲南美印度洋,甚至还有说在西藏的哩。不过我和老爷子都觉得,还是有个叫扎林斯的教授说法比较靠谱。”   “伊甸园的定位,麻烦就麻烦在那什么基训河和比逊河已经找不着了。但是这位扎林斯教授长期考证之后,认为基训河就是发源于伊朗、注入波斯湾的库伦河;比逊河则在沙特阿拉伯境内,因为气候变迁吧,已经变成沙漠里的干河床了。他据此推断,伊甸园位于波斯湾地区四条河流的交汇处,因为冰川融化海面升高,就直接沉到海底下去了。”   沈啸对这种东西完全没有研究,听了也无可反驳,只问:“要是找不到呢?”   “那还有别的地方。”严培顺口就答,“比如说昆仑,西王母以及她身边的一些神灵都是半人半兽的,这不是跟所罗门七十二魔神颇有相似之处么?再比如说秦始皇陵墓,那些兵马俑,谁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石化的启发才制造出来的呢?还有耶路撒冷,我对那金约柜和其中刻在石板上的摩西十诫很感兴趣呢。或者金字塔,没准还能挖出个法老的木乃伊来。”   沈啸开始听着还对,最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你到底是想去做什么?”   严培一时说漏了嘴,暴露出倒斗惯犯的嘴脸,赶紧自圆其说:“这些都是与传说中的神有关系的地方,可能的话应该都去看一下。”   沈啸相信了他的解释,点点头:“耶路撒冷要去很容易,但是金约柜据说早就失踪了。金字塔也好说,如果跟其他地下城联系不上,我们就——”   他刚说到这里,只听通讯器里一阵杂音,片刻之后有个不太清晰的声音传出来:“这里是波塞冬地下城,这里是波塞冬地下城,听到请回话,听到请回话……”      40、波塞冬海底地下城   “波塞冬地下城,听这名字不会是在海底的地下城吧?”严培靠着驾驶室的舱壁,很自来熟地跟来给他们导航的那名少校冯特说话。   冯特身高腿长,跟沈啸从背后看颇有相似之处,五官甚至更加立体,眼睛如同海水一般,一头金发短短的在脑袋顶上支楞着,严培夸奖他:“这谁的手艺?很不错嘛,由此可见你们地下城条件肯定不错。”   冯特一笑:“是的。”跟沈啸一样惜字如金。   严培才不会放过这样的帅哥,接着追问:“这个‘是的’,是回答我第一个问题还是最后一个问题?”   冯特虽然话不多,但是显然也是调情老手,没有半分尴尬,很自然地回答:“都有。”   严培嘿嘿一笑:“是吗?那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地下城呗?”   冯特又笑一下:“眼见为实。”   沈啸轻咳了一下:“严培!”严培这么死缠着别人说话,好像不大妥当,尤其是这小子刚刚才对他表过白碰过嘴唇呢!   严培再次嘿嘿一笑:“我这不是调节一下气氛吗?省得大家不熟,说起来话来尴尬。”   冯特仍旧笑吟吟的:“没错。”   严培一抹脸,摆出了严肃的神情:“冯特少校,上次来我们地下城,也是你带队吗?”   这是谈正事了,冯特也就收起了笑容:“是的。当时事情还没有发生,你们只说食物短缺,所以我是带了几艘运输船来送食品的,顺便看看能不能迁一部分过剩人口去波塞冬。但是当我们飞到入口附近时,通讯突然受到严重干扰,完全不能通话。如果不是幸存者冲出地下城,我们甚至不能决定在何处降落。”   严培和沈啸艾伦等人对视了一眼,都明白通讯受到严重干扰自然是因为当时那古怪的杂音已经占据了所有的通讯线路。   “当时的情况——冯特少校是否能给我们描述一下?”沈啸沉声说。   冯特脸上露出几分歉疚:“当时冲出来的人大约有五分之一是军人,他们一边开枪一边护着其他人。我的船上人并不多,而且当时他们说地下城出口的自毁设备已经开始启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进去救人了。”   “是谁说自毁设备已经启动的?”沈啸追问。   “史密斯少将。并且在我们还未把人全部转移上飞船的时候,通道已经炸了。”   “史密斯少将还活着?”沈啸有几分惊喜。   “是的,虽然受了重伤,但到波塞冬之后经过治疗已经没有危险。”   “那——”严培马上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他们有没有带着孩子出来?”   “有。”冯特点头,“幸存者总共五千四百零七人,其中有六十五个孩子,一千二百名军人,三百零五位学者。”   严培心里沉了一沉。整座地下城几十万人,只活了五千来个……   “有没有很小的孩子?就是——一岁以内的?”   “一岁以内……”冯特显然对于小孩子的年龄把握得不是那么准确,想了一会才说,“有三个必须进流质食品的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严培抱着点希望问:“男孩长什么样子?”   这可难倒了冯特:“……这个……还是等你去了波塞冬自己去看吧。”他想得到严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小孩子长得都有点大同小异,如果他误导了严培,然后严培去了一看不是自己想找的人,那该多失望。   严培只好闭上了嘴。   飞船继续飞行,严培几十个小时没好好休息,轮到他该睡觉的时候他硬挤过去跟沈啸值夜了,这会终于觉得眼皮重如千斤,靠着沈啸的肩膀歪头睡着了。   艾伦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严培睡得香甜。沈啸轻微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把肩膀微微向下沉了沉,方便严培枕着。他素来习惯站如松坐如钟,这时候就多少有点儿别扭,自己没觉察出来,艾伦却看得清楚,默默地低下了头。   严培睡得不是很踏实,因为总做梦。梦里有个面目模糊的人站在远处,举起一只手来对着天空在念诵着什么。严培听不清楚,但本能地觉得那是些颂神的词句。在这人脚下,跪着无数的身影,却始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严培在梦里眯着眼看了半天,发现这些跪着的全是一座座石像。他刚想往前走走,突然全身掠过一阵震动,每个细胞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踢了一脚,猛地睁开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沈啸一愕:“没什么事,到波塞冬地下城了。你怎么了?”   “哦——”严培搓搓脸,“睡朦胧了,做梦呢。到波塞冬了?”从舷窗看下去,好一片大水,“到海上了?”   “是的。”冯特回头看着他笑了笑,继续对着通讯器说话,“已经到达2号区域,请打开降落平台。”   严培扒着舷窗看:“这是哪里?”   “印度洋。”冯特照旧是简短的回答。   严培却登时想起来一件事:“能看见波斯湾吗?”   冯特摇头:“看不见。不过距离也不算非常远。”   他说话的时候,下方的海面上已经波浪翻涌,升起一个巨大的钢铁平台。冯特操纵着飞船缓缓降落,停稳之后,飞船之下的台面渐渐下降,飞船好像进了一架巨大的电梯。严培忍不住啧了一声:“是比我们那地下城先进。”   冯特略带矜持地笑了一下:“波塞冬是唯一的海底地下城,当初是做为联络亚洲、非洲和大洋洲的军事战略点来建设的,机械化和智能化确实不是其它地下城能相比的。”   “机械化和智能化?”严培摸摸下巴,“就是电脑控制了呗?”   冯特一笑:“是的。”   “用的是什么电脑?”严培忽然觉得有点不妙,“不会还是硅晶体电脑吧?”   “这很实用。”冯特淡淡地解释,似乎对严培的态度有些不满,“太空工厂可以结晶出纯净巨大的硅晶体,性能稳定,成本较低。”   严培记得他刚到地下城的时候,艾伦好像也跟他说过这样的话,结果是地下城的电脑全部莫名其妙地格式化了,他干咳一声:“嗯,估计我说这话你大概不爱听,我们地下城使用的电脑全部格式化了,我很怀疑有一种严重的干扰波什么的……”   冯特笑了笑:“波塞冬有严格的防干扰措施。”   人家显然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严培于是识相地闭了嘴。艾伦却忽然说:“冯特少校,这件事情况诡异,确实不得不防。不知道在波塞冬,负责智能控制的是哪一位,能否介绍我跟他认识一下?”   刚才上了飞船,艾伦已经把身份亮过了。严培这才知道卢梭博士在生物界的名气有多大,连冯特少校一听他是卢梭博士的儿子也立刻肃然起敬。当然,艾伦自己也是有点名气的,只是不如卢梭出名。不过他的专长在计算机领域,而冯特好像对这方面还挺有兴趣,所以艾伦的名字他也知道。现在艾伦说了这话,其份量当然跟严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冯特立刻也严肃了神情:“好的。”   说话工夫,巨大的飞船电梯已经到底,前方出现了一条通道,地板自动向前,将飞船运入一处巨大的船坞之中,旁边一排排地停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飞船,冯特站起身:“到了。”   一辆小车从旁边开出来,驾驶座上并没有人。冯特率先上车,把方向盘边一副耳机塞进耳朵,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各位去接待处。”   沈啸坐了副驾,严培坐在他后面,没骨头似地趴在椅背上:“谁要接见我们?难道不是应该先体检吗?”   冯特笑了笑:“在那里就可以直接给各位体检。听史密斯将军说几位是去丁坦博士的实验室取资料的,所以怀特上将跟辛格夫人急着要跟几位谈一下。”   艾伦微微动容:“辛格夫人!”   冯特略微有一丝骄傲的样子:“是的。”   严培扒在沈啸耳朵边上低声问:“辛格夫人是谁?”   冯特耳朵尖得很,笑着说:“辛格夫人是生物学界最有成就和名望的一位女士。她的家族组织了第二次基因改造。”略一停顿,他语气微微放重,“她的徽章号码是12号。”   严培不能不吃惊——12号,标志着这位辛格夫人在全世界的生物学者中能排到第十二名啊!他还没吃惊完呢,冯特已经又补了一句:“1号是孟德尔,2号是达尔文。”   也就是说,这位辛格夫人是排名世界前十的生物学者!前面那两位是死人,不计在内了。   严培眼珠子一转:“我还以为徽章这东西是每个地下城自己做的呢。”   冯特的自豪被他一打岔,不由得低落了几分:“不,它的制作技术和使用方法是世界通用的。”   沈啸好心补充:“石化病最初开始的时候,采用的是划出聚集区,把生活跟治疗隔离开的方式,所以制造了这种身份徽章。谁也没想到最后嗜血症会爆发,以致于不得不立刻转入地下城。”   严培嘿嘿一笑,扒在他耳朵边上悄声说:“我是为了别让他说那么多话,刚才还惜字如鑫,这会儿说这么多,太累了……”   冯特全部听见了,只有苦笑。沈啸轻轻拍了严培一下,抱歉地说:“对不起,严培只是比较喜欢开玩笑。”   冯特笑了一下:“没关系。”果然又开始惜字如金了。   小车开进蛛网一样四通八达的通道。有些通道安装的是自动传送带,有货物在被传输;有些通道则有人在行走;甚至有些通道上头有钢框支撑的大块玻璃,玻璃外面就是碧蓝的海水,偶尔还能看见有鱼游过。   艾伦由衷地赞叹了一声:“真是波塞冬的海底宫殿。”   冯特笑了:“有些地方的景色很美。”随手打开了小车的顶棚,让他们方便观看。看得出来,他对于波塞冬海下城觉得很自豪。   严培也仰头看着头顶的海水,心里却有点发毛——万一这东西碎了,大量海水灌下来大家只有死路一条。想着,忍不住就问:“海下城有往岸上的通道吗?”   冯特看了他一眼:“这是军事机密,我不知道。”   严培算是服气了:“如果波塞冬出了毛病,居民如何逃生?”   “各区都有大量救生艇,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从最顶端穿救生衣直接游上海面,当然,那样生还率比较低。”冯特这次回答得多了一些,“等各位分配到房间之后,房间内会有指示图,标明离你最近的救生区在哪里。各位一定要仔细看明白,以防万一。”   严培稍微放下点心,不说话了。冯特又等了片刻,发现他确实不打算再提问题,终于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稍微大了点,被沈啸听在耳朵里,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转开头去,微微露了一丝笑意。   小车一路向上行驶,终于驶入一处大厅,冯特在门口停下车,又做了个手势:“各位请,我在这里等着。”   大厅非常漂亮,半圆形的外墙全是玻璃幕墙,海水澄澈,被大厅内灯光吸引过来的鱼在外面游来游去,使这里看起来活像个水族馆。   严培无心欣赏美景,只是打量着大厅中间的两个人。   怀特上将比史密斯少将年纪要大不少,看起来至少也有五十多了,真算得上其貌不扬,但是军装上的肩章灿烂无比,标志着他的身份。倒是他身边的辛格夫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的样子,却是个真正的印度美女,有一双既黑且大的眼睛,皮肤保养得极好,身上鲜艳的纱丽让整个大厅都明亮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没什么好寒喧的,怀特上将说话并不多,看来要求来见他们的主要是这位辛格夫人,并且她问的就是丁坦博士的实验资料。艾伦简明扼要地讲了一下,当讲到丁坦认为自己当时使用的药剂中神经兴奋类药物也起了一定作用的时候,辛格夫人扬起两道漆黑的眉毛:“丁博士也是这样认为的?”   严培一看她那意思就是同意的样子,忍不住问:“夫人的研究是否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辛格夫人很爽快地点头:“是的,嗜血者其实是强制石化而未成功的结果,丁博士的资料现在验证了我的研究结果。”说完她才看了严培一眼,“你是——”   严培微微一笑,上前握起人家一只手,弯腰轻轻亲吻:“我叫严培,美丽的夫人您好。”   辛格夫人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咳嗽了一声,也顾不上追问他是什么身份了。倒是严培彬彬有礼地把话题转回去:“丁博士有成功地治愈石化症的病例,不知道夫人这里……”   辛格夫人微微摇了摇头,神情遗憾:“我直到目前都还没有做到,只是在基因链里发现了一个不定DNA片段,对各种波的能量吸收非常敏感。但是因为这个片段在不同的人体内以不同的形式存在,所以到现在都难以确定。而且吸收能量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也是因人而异。”   她说起专业知识来就滔滔不绝,完全忘记了刚才严培的举动,最后叹了口气:“丁博士果然名不虚传……”   严培忍不住问:“那丁博士的徽章号码是多少?”   辛格夫人微微有几分尴尬:“他——不在排序之内……”   “哦,体制外啊……”严培明白了,暗想:果然高手自在民间,不过这位辛格夫人的研究能到这种程度,也是一大突破了。那位卢梭博士,研究了那么久也不知有没有研究出这一条来。   辛格夫人又说:“这个基因片段,我在动物体内没有发现过,甚至灵长类动物也绝对没有。并且这个片段与其它垃圾片段也有不同,它不能组合任何一种病毒。所以我很怀疑——”说到这里有点犹豫,好像这个理论说出来不太合适,“我怀疑这个片段是外来的——当然,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不能做为结论。”   “外来的!”严培脱口而出,“地球之外吗?”   辛格夫人脸微微红了一下:“只是猜测……”显然,作为一个治学严谨的学者,她也觉得这种毫无结论的推断说出来并不合适。   但是这话已经足够大厅里的几个人激动了。严培猛一击掌:“丁坦博士也是这样猜测的!不谋而合,不谋而合!”   艾伦迅速打开电脑,调出了资料里最后那一部分。辛格夫人马上忘记了所有的事,迅速把那部分资料浏览了一遍,有些兴奋:“丁博士女儿的设想?有详细的论述资料吗?”   严培叹了口气:“没有,她死了。这本来只是她的一个小说构思,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详细复述一下。”   “不不不。”辛格夫人迫不及待地说,“你能给我们做一个小型报告吗?”   “报告?”严培傻眼了,“我可不懂生物学……”这时候他开始庆幸他那个徽章丢在圣地了,否则要是被辛格夫人看见,一个戴着金色徽章的人说自己不懂生物学,不知该作何感想……   辛格夫人爽快地摇头:“没关系,我只想听听这个构思。”   “那没问题。”严培回头看了杜诚一眼,“这个构思还有杜会长的资料支持,如果您同意,我可以跟杜会长一起做这个报告。”   这边说着,那边已经进来一队拿着体检设备的人了。严培看见那手持检测仪,忍不住心里发毛。这万一要检查出来他是个怪物,可怎么办?到时候别说做报告了,恐怕直接就拿去当怪物研究了。   “这个——这个体检是以什么为标准呢?”   “以细胞的活性。”辛格夫人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回答,“一旦感染石化症,即使是初期,体表没有石化征兆,细胞的活性也会下降。”她犹豫了一下,把一句话咽了回去。   严培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想了想又问:“这个检测,不测一下人体的硅含量是否超标吗?”   辛格夫人一怔:“测这个做什么?”   “那石化症和嗜血症不就是部分硅化么?”   辛格夫人笑了:“硅含量超标的时候人体已经可以表现出石化和嗜血的症状了,检查也没有用处。”   严培暗想,这可未必呢……   他正琢磨着,那边给杜诚检查的人突然抬起头来,紧张地看了一眼怀特上将:“将军——这位,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已经感染了。”   41、奇怪的小彼得   “感染……”严培这一行人全部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杜诚,严培第一个出声,“不太可能吧?从地下城暴乱到现在已经超过24小时了,如果感染上早就病发了吧?”   体检员又仔细看了一遍检测仪,肯定地说:“细胞活性已下降到临界点之下。”   杜诚倒是并不很在意:“那就是8-12小时之内会石化,或者嗜血化。需要把我隔离吧?”   “慢慢慢!”严培一跳而起,“杜会长年纪大了,你确定这细胞活性下降不是因为年龄问题?”   体检员觉得好笑:“先生,石化者的细胞活性下降与老年化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它的临界点基本上相当于完全停止活动了。”就跟死人差不太多了。   严培指着杜诚:“石化症的先兆是思维迟钝表情木然;嗜血症的先兆是暴躁易怒,你觉得杜会长像是哪一样?”   体检员答不出来了。杜诚表情安详,眼神清明,满脸睿智,不管是石化还是嗜血,哪一条也挨不上边啊。   严培立刻转向辛格夫人:“这恐怕就是您说的因人而异了。”   辛格夫人略一犹豫:“老先生,您——”   杜诚明白她想说什么,安然地点头:“我愿意配合实验研究。”意思就是愿意做小白鼠了。   严培马上说:“我的报告还需要杜会长做指导呢。并且地下城的暴乱,杜会长也是幸存者之一,还有些线索可以提供。”他可不能让杜诚给关起来。   辛格夫人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你误会了,我们是希望老先生做临床研究的志愿者,并没有限制他人身自由的意思。不过,在接下来的时间来,我们必须为老先生配备一名医护人员。”   这是怕杜诚万一突然变成嗜血者什么的咬起人来,所谓医护人员,也是必要时刻把你咔嚓掉的警戒者。严培有些悻悻,杜诚倒是非常豁达地笑了笑,劝他说:“这不是正好吗?我行动正好不太方便。”   那名体检员对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说了几句,片刻就有一名便衣推着一辆轮椅走进来。虽然他没穿制服,但衣领上的黑色盾形徽章已经证明了身份。杜诚在他的搀扶下坐上了轮椅,并且让他给自己手腕上扣上了一个皮质腕环,环上有红十字的标志,后面有个1218的编号。   严培看那个腕环很不顺眼,总觉得跟狗脖子上戴的皮套有点相似。不过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杜诚已经给检查出不对劲来,做志愿者总比强制被拉去研究的强。严培也只好把眼睛从那个皮圈上移开,问辛格夫人:“地下城的幸存者呢?我们可以见一见吗?我们有朋友和亲人……”   辛格夫人完全明白他的心思:“所有的幸存者都安排在缓冲区进行为期三天的隔离观察,正在统计名单。”   “有个孩子,一岁左右大的男孩,叫小彼得的,他,他在吗?”   “一岁大小的孩子?”辛格夫人皱眉想了想,“是有一个孩子,他的体检很奇怪,所以已经送入实验室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那孩子脖子上挂了一块粉红色的陶瓷牌子。”   “对对,就是他,就是他!”严培欣喜若狂,高兴劲过了才意识到辛格夫人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体检异常?”   “他的细胞活性异常的高,已经隔离观察了12小时,活性在逐渐下降,但是仍旧未降到正常值。”   “有,有什么问题吗?”严培听不懂,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联想到石化症的表现,他猜测着,“会不会加速新陈代谢,加速衰老什么的……”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但是这孩子的细胞活性还在下降,如果能降到正常值,那就不会有影响。”   严培松了口气。他可不想隔了没几天,就看见一个已经长大的小彼得。那肉乎乎的小家伙,他还没玩够呢。   “我能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需要您尽快给我们做一个报告。”   “这没问题。”严培包拍胸脯,“我看过了孩子,随时都可以开始。对了,您知道幸存者里有没有一位叫迈克尔卢梭的?他是卢梭博士的儿子。”   “卢梭博士的儿子?”辛格夫人马上重视了起来,“怀特将军……”   “我立刻让人去查。”怀特上将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这时候才点了点头,第一次开口。   “对了!”严培一眼看见始终沉默的艾伦,又想起一件事,“这位是卢梭博士的——艾伦马丁博士,他,他——”他及时想起艾伦不让他把病的事情说出去,话到嘴边又改了,“艾伦,你是不是自己说一下?”   沈啸转头看向艾伦:“艾伦,你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艾伦需要一点东西。”严培半公半私地拉住沈啸,“我们去看看小彼得吧。”   辛格夫人虽然是生物学家,却也知道艾伦的名字。主要是卢梭博士有一位在计算机领域出类拔萃的继子,这条八卦也是尽人皆知的。据说现在运输飞船上使用的智能系统还是艾伦参与研究的哩。所以怀特上将也不敢怠慢他,马上表示艾伦如果有任何需要,他都会尽量满足。   沈啸虽然不知道艾伦究竟想做什么,但也看得出艾伦似乎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所以虽然心里有些闷,还是被严培拽走了。   “艾伦究竟有什么事?”坐上冯特的车,沈啸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严培。他和艾伦明明是自幼的朋友,怎么现在有什么事反而是严培知道他却不知道?   严培根本没打算把这事瞒着沈啸。他很清楚艾伦的心理,既想靠近,又碍着中间有个迈克尔。这就是跟情敌关系太亲近的缺点了!他和迈克尔说到底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血脉相连,这就是横在他和沈啸中间的天堑!   严培挠挠脸,无端地觉得十分同情艾伦。因为有迈克尔,所以他永远不能向沈啸表白,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严培半路杀出来,硬生生地挤到沈啸身边。而他不但只能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还怕沈啸为他担心,出了毛病都不敢说。   这多矫情啊……严培觉得如果是自己患上什么绝症,那还不得抓紧最后的时间死缠着爱人不放吗?   “艾伦一直在生病,卢梭博士给他做了一种针剂,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药也剩得不多。不知道波塞冬能不能找到原料制作这种药。他怕你们担心,都不敢说。”   辛格夫人点了点头:“斯温一定会尽力的。波塞冬如果没有,可以派人去地面上的药剂工厂再搜索一下,你们别担心。”   “斯温?”严培瞥了沈啸一眼。   沈啸压低声音:“就是怀特上将。辛格夫人是他从前的恋人,只是没能结婚……”   辛格夫人脸上飞起一团红晕,没说话。严培看得清楚,拖过沈啸的手,在他手心里写:辛格夫人的丈夫呢?   沈啸也写道:早就去世了。怀特上将一直都没有结婚。   明白了。这是准备鸳梦重温了。从前可能还碍于什么身份之类,现在是乱世了,能活下来就很好,谁还计较那么多啊。   “恭喜。”严培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都到这时候了,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抓紧时间怎么行啊?   辛格夫人脸更红了,映衬着鲜艳的纱丽真的像花朵一样。幸好这时候小车已经开进一条通道,前方是巨大的红十字标志,这才让辛格夫人解脱了出来:“到了。”   进消毒室里喷雾消毒的时候,严培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这,这能喷干净么,是不是该先洗洗……”   结果没用他去洗,站到喷雾器底下之后,头顶上的大罩子落下,再抬起来的时候头上已经套了隔离薄膜头套,总共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连耳朵都包起来了。旁边一件连体塑料服,跟防火服似的连手套鞋套都有。等严培穿好了,再喷一层消毒液,这就OK了。   辛格夫人跟他们一样也被包住了,解释说:“因为只是进去看一下,所以这样比较方便。”   严培觉得自己像个裹着塑料布的木乃伊,不过这种薄膜延展性极好,动作并不受拘束。穿过隔离门,他们进入一条长而宽的走廊,站上自动传送带。走廊两边是宽敞的房间,有穿着浅绿色制服的人进进出出,对包在袋子里的辛格夫人均不忘记点头示意。   辛格夫人在一间房间门口下了传送带,一进去就问:“现在情况如何了?”   房间中间是实验台,小彼得躺在一个大玻璃罩里,睡得像小猪一样,脑袋和四肢上都贴着检测器。严培看了一眼,断定小东西并没有消瘦,还是那么肉乎乎的,也还是那么点儿大,于是稍微放下点心来。   实验台旁边的一个人回答:“细胞活跃性在这几个小时之内迅速降低,基本上已经降到正常值了。但是我们依旧没有找到这种变化的原因。而且孩子一直在睡,无论如何触动都没有醒来。”他正说着,旁边一个仪器滴地响了一声,他瞥了一眼,“现在降到正常值了。”   严培听说小彼得一直在睡,心里又揪了起来,挤过去轻轻敲敲那玻璃罩:“一直在睡?睡多久了?”   那研究员不认识他,但既然是辛格夫人亲自带进来的,还是十分重视,回答说:“据地下城的幸存者说,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在睡,至少已经睡了40几个小时了。”   这完全不正常啊!严培有点急了:“睡了不醒?”   “是的。心跳、呼吸、体温都正常,除了细胞活性值超高,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睡眠。”   “可是这肯定不普通啊。睡了40几个小时,他不饿吗?不想尿尿吗?”   研究员轻咳了一声:“已经扫描过,胃部无食物,膀胱里尿液很少,肠道内也比较干净。”   严培怀疑了:“怎么跟冬眠似的……”他话还没说完呢,小彼得的眼皮颤了颤,旁边的观察人员立刻说:“他醒了!”   “嘿,嘿,小东西!”严培整个人都趴到玻璃罩上去了,引来旁边观察人员的白眼他也完全不理。小彼得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的大脸,过了几秒钟,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开始扭动着身体,挥动小手小脚。   “快把那些东西给他拿下来啊!”严培忍不住催促。那些检测器都带着连接线,影响了小东西的动作。   研究员皱眉:“目前还不知道孩子究竟是为什么哭——”   严培看着小彼得有些困难地把小手一直往嘴里塞,忍不住说:“你们白痴啊,孩子这明显是饿了啊!”   一句“白痴”把所有的研究人员都骂青了脸,但是又不好反驳,当即有人去准备牛奶,有人打开玻璃罩把检测器取下来。小彼得对着严培端详了半天,大概终于看出来这个被包得怪模怪样的人是熟人,于是向他伸出手:“啊,啊——”   严培喜笑颜开地伸手去抱他,还没等抱上,一股细细的水流已经浇在他手上——小彼得尿了。因为他整个都是光溜溜的,所以尿液直接就冲着严培去了。   严培脸色顿时跟旁边的研究人员一样青,很想揪起这小东西在屁股上拍几巴掌,但是他立刻发现小彼得的尿液既黄且浓,完全不是正常的样子,即使隔着一层塑料膜他都能感觉到温度烫人:“他这——”   旁边的研究人员利索地拿过吸管在他手上取样:“马上分析成份。”   沈啸忍着笑从旁边的研究员手里拿过清洁布给严培擦手。小彼得倒是毫无自觉,尿完了就被别的研究员抱起来,拿奶瓶喂他牛奶。   “你这个小坏蛋!”严培威胁地拿手指他。只可惜小孩子听不懂,反而冲他笑了起来。   没有几分钟,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基本只剩硫酸盐等无机物了……”   “什么意思?”严培不清楚人的尿液具体是什么成份,但至少知道个尿素,“不是应该有尿素什么的吗?”   “没有了。”分析员满脸震惊,“尿液中的有机物基本完全消失,只剩少量无机物和少量水……”   “这——”严培看向辛格夫人,“这代表什么?”   辛格夫人也回答不上来,只是摇了摇头:“孩子的身体指标合格吗?”   “全部合格,没有任何不健康。”   “怎么可能……”尿硫酸盐溶液算健康吗?   研究员拿无奈的眼光看严培:“体检指标全部合格。”您老要再置疑,俺们实在也没什么办法了。辛格夫人这是从哪里找这么一个人来,啥都不懂还净出妖蛾子……   不过辛格夫人自己都想跟严培说一样的话。人的尿液中主要成分是水,除此之外还应该有尿素、尿酸、肌酐、氨等非蛋白氮化合物,以及硫酸盐等,现在小彼得的尿液只有水和硫酸盐,这绝对不可能啊!   “这应该与之前孩子的细胞活性超高有关系吧……”一个研究人员小心地提出自己的想法。立刻大家都在看着他:“什么关系?”   这研究员张口结舌。他只是联想到的,但是现在让他说究竟有什么关系,那他怎么说得出来?   辛格夫人出来解围:“一定有关系的。人在睡眠时新陈代谢放慢,细胞活性应该相应降低才对。现在细胞活性超高却一直睡眠,本身就很反常了。”   严培习惯性地摸摸下巴,只摸到两层塑料薄膜,只好把手再放下:“细胞活性超高,表示新陈代谢加快,需要的营养消耗应该更多吧?”   “这还用说……”有人嘀咕了一句。   辛格夫人却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你的意思是说,尿液中的有机物被吸收利用了?”   所以说排名榜它真的不是徒有虚名啊!严培微微一笑:“夫人真是睿智。我听说,骆驼的肝脏似乎就能重复利用尿酸……”   长达40几个小时的睡眠,不能进食进水,细胞活性却异样地高,身体内部消耗大,所以必定要利用体内能够利用的一切资源。比如水,比如有机物……   “一旦孩子排便,立刻分析粪便成分。”辛格夫人看了看正在快活地吃奶的小彼得,“这孩子……”   严培捉摸不准她这口气是什么意思:“您觉得这会给孩子身体带来损害吗?他以后还会这样突然性的细胞活性增高吗?”   辛格夫人摇摇头:“这需要长期观察。首先要设法找到细胞活性增高的原因。之前他在你们的地下城,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增不增高的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没有出现过一睡40多个小时的情况,否则幼儿园一定会通知我们的。”严培在进了地下城不久,就把自己登记为小彼得的监护人了。虽然幼儿园有专人照顾,但是如果孩子身体出现问题,会第一时间通知监护人。   “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严培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只有地下城的暴乱!关于这件事,我们可能能够提供一个情况——对了!地下城的那些幸存者,他们提到过暴乱的原因吗?”   “没有。大部分人都是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开始狂暴,但是没人知道原因。”   “嗯,那么我们可能知道这个原因……”   “是吗?那太好——”辛格夫人双眼发亮地刚说了一半,被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倾听片刻,皱眉看看严培和沈啸,“已经去问过了当时的调查人员,并没有一位迈克尔卢梭先生。姓卢梭的只有一位,他登记的名字是米伽勒卢梭。”   沈啸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伤痛。严培看得心里一抽,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沈啸本能地抽了一下手,但随即不动了。   “我们先出去吧……”辛格夫人自己也在这次灾难中失去了无数的亲朋好友,完全能够理解沈啸的痛苦。   严培转身走了两步,脑子里还在打转——如果迈克尔居然不在幸存者当中,他到哪里去了?是真的死了吗?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他之前所有的猜想就完全被推翻了啊!怎么会这样呢……   42、严培的报告   严培平生第一次给人做报告,而且还是面对着满座的生物、物理、化学之类的学者。这些人据说个个都是在自个儿领域里数得上的,有头有脸,和平时期随便拉一个出去做个报告,都有无数的学子追捧。   不过,严培同志没有感觉到丝毫压力。就像他出场之前悄悄跟沈啸说的:“我全当他们是一群会说话的粽子,没什么可怕的。”   “粽子?”沈啸微微一怔。他知道粽子是一种传统食物,起源于中国,后来流传在亚洲等地,并且演化出各种形式。但是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些学者们跟粽子有何相似之处。   严培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显然是跟沈啸的关系拉近了一大步之后,他有点得意忘形了,险些把老本行都暴露出来。倘若沈啸对这方面稍微懂一些,估计他现在已经露馅了。   “呃——我们家乡的一种习惯比喻,就是说坐着不动的人。”   沈啸不无怀疑地上下打量这个撒谎精:“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比喻?”   严培嘻嘻一笑:“你当外国人太久了,对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不甚了解。”   沈啸失笑,不再追问。   严培同志在有条件的时候其实十分注重外表,以前在那个小破地下城没办法,现在到了波塞冬,各方面条件直接提高了一大截,他就开始折腾了。   洗了澡,还硬拉着冯特带他去理发,那个理发的居然还是什么世界知名的时尚达人。当年专门给超模明星们打理发型,一剪子下去就上万美金的人物,如今靠理发赚一份额外收入,天天对着那些南瓜一样的脑袋,摧残着他的审美,简直痛不欲生。   冯特把严培带到该达人面前的时候,他刚给某中年先生打理出一个发型来,累得半死不活。该先生不但中年,而且胖,不但胖,还谢顶……饶是达人神经坚韧,也被折腾得不轻。这时候看见眉清目秀眼带桃花还有几分痞气的严培,登时眼前一亮,哭着喊着要给他理发,钱都不肯收。看那模样,严培如果再矜持一下,他倒贴钱都是肯的。   严培不是不想让他倒贴钱,关键是冯特在旁边,他不好意思不要脸过头,于是小小地端了下架子,让该达人免了费,也就适可而止了。   要不说达人就是达人,手艺真没得挑。严培被他这么一打扮,立马从街头小痞子变成逍遥贵公子。在登记身份的时候他睁眼说瞎话地登记了个列兵,所以发到了两套黑色的军警制服。   波塞冬城做衣服那绝对是量体裁衣,人往机器底下一站,咔咔咔三围全部出来,十分钟后一套再生棉的制服就新鲜出炉,连聚合树脂的仿黄铜扣子都钉好了。   虽然是列兵——严培没好意思胡诌军衔,有知根知底的人在呢——肩章帽徽自然都没什么好炫耀的,但合身卡体的制服那么一上身,腰是腰腿是腿,档次像坐火箭一样上升。严培把帽子懒洋洋地握在手里,弯着眼睛对沈啸一笑,连跑来看大变活人的罗森都觉得小心脏砰砰多跳了一下。   沈啸不善于夸奖人。事实上他本人就是帅哥一枚,从小一起长大的艾伦和迈克尔也是出类拔萃的,尤其是迈克尔,放到画框里去冒充天使都是可以的。但是严培跟他们都不一样,这家伙太多变了。他既可以做满身阳光的阿波罗,又可以当变成水仙花的那喀索斯,一会儿一脸正气,一会儿又奸刁痞滑五毒俱全,也难怪艾伦总对他心存提防。但是这都不妨碍他会在不知不觉间把人吸引过去,好比从前那些唱着动听的歌曲把航海者吸引过去的塞壬一样。   沈啸现在就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在严培身上不由自主地扫来扫去。严培的腰细,宽宽的皮带一卡上去效果立显,罗森在一边哀怨地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小声嘟囔:“真不公平,你又不锻炼……”   严培嘻嘻一笑:“没办法,这是天生的。”他在沈啸眼前转个圈儿,“怎么样,帅吧?”   沈啸轻咳一声:“你该去做报告了。”   严培把帽子扣到头上,正一正,突然拔直身体一个立正:“是,上尉!”铮亮的皮靴一碰,标准姿势后转,走进会场。行云流水般的步伐,虽然不如军人那么虎虎生威,却自有一份潇洒。   这场报告做得非常——咳,很难用某一个词来准确地概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严培是很成功的,因为他几乎把全场的学者们都惹爆了,场面之混乱,堪比某些内阁在大选中大打出手。沈啸开始还在外面听着,到后来忍不住进去了,他怕严培被人揍扁了。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一个老学者在激动地大吼:“这简直是胡闹!哲学不能取代科学,绝对不能!思想可以天马行空,但是研究,必须脚踏实地。”看那样子,似乎恨不得把手边的电动拐杖扔过去,打严培一个头破血流。   严培特淡定特吊儿郎当地站在讲台上:“可是,没有天马行空的思想,就没有您今天研究的空间啦。如果您一心只认为人不可能变成鸟,那我们今天要躲避嗜血者的追击,只好用两条腿跑了。”   连辛格夫人都忍不住要开口:“严,你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神话里。”   严培对辛格夫人倒是更有礼貌一些,站站直:“夫人,神话是历史的另一种表现。我说过了,我谈的只是一个研究方向,至于这个方向是否正确——我列举了我的证据,其余的——”他又开始吊儿郎当地耸耸肩,“不是我的责任了。”   言下之意,落实到研究上来,那是你们学者的工作。   沈啸苦笑。这不挨揍完全不是严培的功劳,要归功于这些学者们基本上都是动口不动手型的。   又一个学者问:“照你这么说,那些嗜血者都是有智慧的了?”   “这个嘛——”严培摸摸下巴,“我听说有些低等生物,单个的个体没有智慧可言,可是当它们以足够多的数量聚集在一起之后,就会有某种极类似智慧的行为出来。我想,这可以做为嗜血者行为的一种参考吧。当然,也许他们当中还有某个变异体进行总指挥,那就不好说了。除非这个变异体走出来跟我们打招呼,否则我们可能不好辨认。”   这话开头还像人话,最后又开始扯淡了。那学者修养好,忍着没呸上一口,把头扭过去了。   全场混乱之极,只有杜诚坐着轮椅,在讲台下边微微笑。他已经被观察了12小时,虽然体内细胞活性下降到嗜血者的标准,但他至今神智清醒,动作自然,没有半点要狂化的先兆。于是严培笑嘻嘻指着他:“您看,或者您可以认为变异体就是杜会长这样子的,如果以后看见的话,可以打个招呼。”   于是又一片哗然。辛格夫人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好吧,那么你刚才提到你的计划,能讲得更详细一些吗?关于外星人的遗迹,你打算去哪里寻找呢?”   说到这个问题,严培当即眉飞色舞。等他巴拉巴拉说完,一些物理学家已经开始蚊香眼了。突然之间有人问:“严先生从前是做什么的?一直是军人吗?”   严培眨眨眼睛:“哦——不是,我是最近才入伍的。从前做一点文物工作。”   该人端坐不动,一针见血:“是文物走私贩子吧?”   哟,这儿还真有内行呢!   严培眯起眼睛看一眼,中年人一个,五官平凡,身材适中,要是不讲这句话,埋在一群学者当中找都找不到。   “请问您是——”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们不会懂文物的吧?当然做个年代分析,物理还是用得上的。   辛格夫人有点犹豫不定:“这位是罗德先生——微生物学家。”她的目光在严培身上扫来扫去,万一这真是个走私贩……   “哦——”严培耸耸肩,“放心,我没有走私过现在的任何一件文物。”这话当然也是真的。首先,他只是个倒斗的,不管走私;其次,他倒的也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东西,现在的文物不关他的事。   “倒是罗德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罗德淡淡一笑:“金约柜。我想请问一下,严先生觉得金约柜里会有外星人的基因么?那里头放的应该是摩西十诫吧?严先生难道觉得金约柜会是个基因冷藏柜?”   原来是这个暴露了……严培偷偷汗了一下。果然是说到老本行太兴奋了么?   “摩西十诫?罗德先生怎么能确定那里面就是摩西十诫呢?”严培一本正经,表情严肃,“老实说,我现在已经被‘石化’两个字搞得精神过敏了,几乎神话中所有与‘石头’有关的东西,我都想去看看。据说摩西十诫是刻在石板上的,对吧?老实说我十分怀疑,那石板不会是某个石化者的一部分吧?”   罗德冷笑了一下,并不被严培的巧辩所打动:“那么伊甸园和昆仑呢?也与石头有关?”   “伊甸园真的与石头有关。”严培仍旧一脸严肃,“上帝在东方的伊甸,为亚当和夏娃造了一个乐园,那里地上洒满金子、珍珠、红玛瑙……红玛瑙,好像就是石英晶体的一种吧?好像就是二氧化硅形成的石头吧?如果我们碳基生物排出的是二氧化碳,那么硅基生物……”   罗德脸色微变,下面的生物学家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着严培的神色开始有所变化。罗德皱皱眉:“那么昆仑呢?”   “那就更多了。”严培对答如流,“昆仑有珠玉树、璇树在其西,绛树在其南,碧树、瑶树在其北。这其中,绛树是赤色的玉树,其余几样更不用说,只看名字就知道是与玉有关的。玉者,美石也。请问,这么多玉石做的树,或者结着玉石果实的树,难道不能让罗德先生联想到什么?”   “还有金字塔和木乃伊。”严培越说越起劲了。说实在的,除了金约柜确实是他心怀鬼胎想去过过贼瘾之外,其余几样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起来真是洋洋洒洒,口若悬河:“为什么埃及人要将尸体脱水呢?因为他们认为脱水之后就可以长久保存等待复活。为什么埃及人会有这种思想,是否他们曾经看到过有人脱水之后还能复活的实例呢?”   “再说秦始皇陵吧,兵马俑,各位,有想过兵马俑存在的意义吗?在中国古代,凡是陪葬物,都被认为是要被墓主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使用的,所以最初的陪葬是真的杀人啊。可是后头呢,就变成了用泥土做成的俑,这意味着什么?是否跟木乃伊一样,意味着有人真正看到土俑变成了真人?”   全场都没声音了。罗德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如果要去探索的话,我报名参加。”   你丫是还不放心小爷,想跟着监督吧?   严培腹诽,脸上却笑得月白风清:“那太好了。古老封闭的坟墓里可能有各种对人有致命伤害的微生物,如果有您这位微生物学家同行,我会觉得安全很多。”   一场半吊子的报告,以云山雾罩开头,以鸡猫子喊叫为中场,却以鸦雀无声为结束。严培脱下帽子,以一个绅士的鞠躬向全场示意,然后推起杜诚的轮椅,走出了会场。   杜诚笑起来:“小严,你的口才真不错。”   严培略得意:“谢谢老爷子夸奖。”   “不过——”杜诚稍稍拉长声音,“你虽然不是文物走私贩,大概也应该是个倒斗的吧?是摸金校尉,还是发丘中郎将,或者搬山道人呢?”   严培尴尬嘿笑:“想不到老爷子也是内行呢。也是,历史学家嘛。这些还不是小意思……”   杜诚呵呵一笑,拍拍他的手:“小严啊,学以致用当然是好的,但是不合法的事情,还是不要干了吧?”   严培举手保证:“我就是看看,就是看看。”   杜诚笑笑,没再说话。严培偷眼看看旁边的沈啸,略微有几分心虚,没话找话:“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我很好。”杜诚抬起手把贴在手腕上的检测仪给两人看,“细胞活性仍旧维持低值,但是我的身体感觉毫无问题。”他笑起来,指着寸步不离的医护人员,“他现在都不相信我会变成嗜血者了。”   严培挠挠头:“这可能也是一种变异……”   杜诚同意地点头:“这仍旧是不正常的。不知道正常的情况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对了,那孩子怎么样了?”   一说到小彼得,倒触动了严培的灵机:“别说,我有个想法——辛格夫人,小彼得怎么样了?”   辛格夫人从后面走上来:“那孩子昨天醒来两小时之后就排便了,粪便成份分析基本上与尿液相同,所有的有机物质都消失了,应该是被身体重复利用了。看来你的想法是对的,细胞活性增加,又无法取得营养补充,所以只能在自己身体内部寻找来源。”   严培不无恶意地想:这算不算是吃大便啊……不过他很识相地没把这么恶心的话说出口,只说:“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没有什么根据,只是猜测……”   辛格夫人现在可不敢忽视他的猜测了:“请说。”   “我想,杜会长这种细胞活性降低,应该是人体对石化症的一种抵御方法,但已经从正常值降到了低值,说明仍旧是受到了影响,不算免疫。”   辛格夫人毕竟是全世界都排得上名次的生物学家,立刻明白了严培的意思:“你是说,小彼得,那个孩子才是真正的免疫者!他通过提高身体细胞活性来抵御石化症,在引起石化症的外因消失之后,他的细胞活性又随之降到正常值——他是真正的免疫者!”   “我想,这可能跟他在母亲肚子里就曾经石化并且注射过疫苗有关吧……”   辛格夫人激动万分:“是的,是的,我们终于找到第一位免疫者了!他的基因,我需要立刻去寻找他的那个基因片段!我的梵天大神,感谢您的庇佑……”   严培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敢情,这位也是一教徒……   辛格夫人转向杜诚:“老先生,我也需要对您的基因进行分析,我想把您的基因跟那孩子的一起分析,可能更容易找出症结之所在。”   杜诚微微一笑:“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严培赶紧抓住马上就想跑掉的辛格夫人:“夫人,罗德先生今天说愿意参加考查小队,是不是意味着海底城已经同意我的计划了?”   辛格夫人满脑子都是免疫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匆匆地说:“哦,关于这件事情,你们去问斯温吧,他会安排的。”话音未落,她已经推起杜诚的轮椅飞奔而去。   “哎——”严培目瞪口呆,“这么文静的夫人,怎么……”怎么可以跑这么快呢?   沈啸始终站着没说话。严培用眼角余光偷看他,心虚地一笑:“沈啸,你看,这些学者真疯狂是不是?一说到自己的专业,就兴奋成这样了。”   沈啸似笑非笑:“我看你说到自己的专业,也很兴奋的。”   “哎!”严培扑上去吊住他的肩膀,“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绝对没有偷盗宝物想法啊!”   沈啸也不推开他,由他吊在自己肩膀上走:“但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伊甸园。波斯湾的海水并不深,如果那里真有个伊甸园,古往今来的游客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发觉。何况政府也曾经因为其它的原因多次探测过那个地方,从来也没有找到有什么东西。”   “唔,我想伊甸园如果是个救生舱的话,它很有可能是有自己的隐藏方法的。毕竟如果这玩艺是个人都能发现的话,它也起不到保护作用吧?也许我们应该换个方式去找。”严培对此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挠挠头,换过一个话题,“艾伦那药怎么样了?”   “据说正在研究配方。”沈啸也不是很明白。   “艾伦今天去哪儿了?”   “哦,听说海底城的分区控制电脑程序有点问题,他去帮忙了。”   严培撇嘴:“不会被我不幸而言中了吧……”   “别胡说,被冯特听见会生气的。”沈啸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拉下来,“我要去看望史密斯将军,你去吗?”   “去!”严培顿时笑眯了眼,这可是沈啸第一次主动邀请他一起去做什么事,不去的是傻子!   43、疯狂清洁机器人   波塞冬地下城面积有严培他们原来那个小破地下城五倍大,人口六十五万,居住条件宽松,供给丰富,还有各种智能机器辅助工作,所以生活气氛十分轻松。   严培和沈啸并肩慢慢地走着,通道宽敞明亮,三四个人并排都绰绰有余。通道上不时有清洁小机器人像小圆球一样来回滚动,用机械小手拾起通道上的杂物,分门别类地放进肚子里。有些有机废物,当场就在内部处理成有机肥料,直接埋进通道两边摆放的花盆里。有时候在花木上发现了小虫,机械小手的掌心里也会射出一道激光,把小虫杀死,当花肥埋了。   严培看着好玩,朝着一个清洁机器人吹了声口哨,那小圆球立刻滚了过来,上头一对红色扫描器像小眼睛似的瞧着他,颇有些眼巴巴的感觉。   严培乐了:“这小东西,真有意思。波塞冬就是比咱们地下城强啊。这地下城也分三六九等,你说海角地下城,破成那样儿,真亏迈克尔他们当初是怎么——”他突然醒悟迈克尔现在已经不在了,赶紧闭上了嘴。   气氛有些沉重,严培干咳了一声,不敢看沈啸的神情,低头跟那小清洁机器人对视,却发现那小东西居然对着他举起了机械小手。   “嗯?”严培刚一愣,肩膀上突然被用力一拉,整个人跌进沈啸怀里,小机器人手里射出的那道激光落空,射在他背后的墙壁上。   “这是怎么回事!”严培吃了一惊,沈啸已经飞起一脚,把那圆球踢得飞了起来,撞在对面的墙壁上,碎成了两半,洒下一地的垃圾。   顿时,又有好几个同样的清洁机器人冲出来,三下五除二把垃圾收拾干净,然后两个一组,把机器残骸抬了起来。   沈啸一步冲上去,抢先从地上捡了个小内存块起来,两个清洁机器人似乎觉得那个东西应该归他们收起来,绕着沈啸转了两圈,直到看沈啸确实没有把这东西再扔下的打算,这才悻悻地滚开了。   严培有点惊魂初定的感觉:“怎么回事?”回头看看背后的墙壁上,一个小小的圆点,用手一抹,竟然是灼热的,“这玩艺想干什么?难道把我也当成虫子了?”   “不可能。”沈啸捏紧手里的内存块,“恐怕是程序出问题了,走,先送去检查一下这个内存块。清洁机器人袭击人,这是事故了。”   “这玩艺发射的是什么?激光?能伤人吗?”   “这种温度,如果射中你的眼睛,至少你的视网膜会被烧焦,如果严重一点,可以连眼球都毁掉。就算波塞冬设备再好,现在也没有这个条件给你换个眼球。”   严培摸摸自己脑门,摸下一手细汗来:“我和虫子相差也太大了吧?”   沈啸接通跟冯特的通讯,十分钟之后,他们站在维修部门里,柜台后面一个小伙子开始检查那内存块:“程序混乱。可能是输入的时候有潜藏病毒。”   “潜藏病毒?”严培叫起来,“你说得可真轻巧,这玩艺直接就对着我的眼睛发射激光了,我是虫子吗?”   小伙子很抱歉地说:“现在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它——它可能把您的眼睛当成了某种有光泽的甲虫……”   “你开玩笑吧!”严培狠狠瞪他一眼,“你才长一对甲虫眼!”   沈啸沉着脸:“这不是件小事。”   小伙子不怎么满意地看看他:“只是一个清洁机器人——”   “一个清洁机器人?”沈啸淡淡地说,“整个波塞冬有多少清洁机器人?应该不下十万个吧。如果每个清洁机器人都有可能袭击人,那会是什么情况?而且我想波塞冬不只有清洁机器人,如果别的机械也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   小伙子明显不服气:“程序混乱出现的概率不会高于十万分之一,也许真的是您运气不太好。”   “你说什么呢!”严培怒了,“照你这意思,我要是被伤着就该自认倒霉是不是?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们把错误概率保持在十万分之一啊?”   冯特赶紧上前来阻拦。虽说他跟严培认识时间不长,但也看出来这家伙不是盏省油的灯,维修部这小伙子说话也有点太不着调,万一再惹毛了严培,恐怕这小伙子就得挨揍。他拿眼上下溜了溜严培——别看这腰细腿长的长得跟个模特似的,制服底下却是劲瘦的肌肉,真要打起来,那小伙子根本不是对手,更不用说旁边还有个沈啸。   严培骂骂咧咧出了维修部,余怒未休:“我说冯特少校,波塞冬的工作人员就是这种素质啊?犯错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不当回事就不对了吧?”   冯特微微皱了皱眉。说实在的,他虽然批评了维修部的小伙子,但私心里也觉得严培和沈啸有一点小题大做——这不是也没伤到人吗?而且别的清洁机器人也没出毛病啊。   沈啸看出他的心思,沉声说:“冯特少校,我们不是在危言耸听。波塞冬智能化机械化很高,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是好事;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一旦电脑出现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了。我必须再说一句,之前,我们的地下城,电脑全部莫名其妙地格式化了。”   冯特微微动容。他并不是不开窍的人,更知道沈啸不是个乱说话的,本质上就跟严培这种信口开河的人有绝对区别。何况沈啸说得非常正确,波塞冬身处海水之中,安全固然是更有保障,可如果一旦出什么事,也是无处可逃。沈啸两次强调他们的地下城电脑出现问题,不能不让他心惊。即使波塞冬的主控电脑出现问题的机率是亿万分之一,但如果真的出现问题,那就是百分之百的灾难。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立刻上报安全部。”   因为在维修部折腾这半天,错过了医疗区的探望时间,没法去看史密斯将军了。严培和沈啸只好继续在波塞冬地下城乱溜达。沈啸是难得有自由时间的,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严培倒是有无数的计划,但是现在统统不能实施。   “也不知道我的计划到底他们能不能批准……”严培还是念念不忘,“能去问问怀特上将吗?”   “不是那么好见的。怀特上将是波塞冬的最高军事指挥,那天接见我们还是因为我们拿到了丁博士的资料。”沈啸还在琢磨刚才的清洁机器人事件,不时地抬头看看两边的墙壁,几乎每个拐弯处都有一张区域图,告诉你身处何方,离你最近的消防器材在哪里,最近的逃生通道在哪里,最近的紧急潜艇登艇口在哪里,看来防范措施做得相当不错。   严培也跟着研究。他是惯在地下迷宫一样的墓道里走动,沈啸却是经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加上波塞冬海底城以中心控制区向外辐射分成八个扇形部分,每部分的结构都是相同的,所以两天之内,他们已经把波塞冬的各区域和路线摸得差不多了。   前面是海景长廊。在波塞冬的官方地图上它叫做“最后逃生长廊”,就是万一到了实在逃不出去的时候,把长廊上的钢化玻璃想办法打破,然后等海水灌满了长廊,你可以从破口处游出去。   当然,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从这里能活着出去的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首先,这里的玻璃能够支持几十米甚至上百米深的海水的压力,你想把它打破谈何容易,一般的手枪子弹都根本打不动。其次,长廊本身有五十米长,两端各有一扇安全门,如果这两扇门都关闭上,那么海水灌满五十米的长廊也还花不了很多时间;但是如果两扇门没有关闭,那么你想等着海水灌满那实在是……想想看灌满一座地下城要多久吧,在这段时间里你可能已经死了好几次了。再次,即使海水很快灌满长廊,而你还没有被兜头浇下来的海水砸闭过气去的话,你就往上游吧,如果你有足够的氧气,说不定能游到海面上去。最后,你要祈祷在上浮的过程中没有遇到凶猛的食人鱼类……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这种事还没有发生过,所以这里一直都还叫着那个颇有诗情画意的名字——海景长廊。透明的玻璃外面是幽蓝的海水,时常有鱼游过。有几对情侣在长廊里站着,观赏外面的景色。   严培笑嘻嘻地拉住沈啸的手:“我们也在这里看看鱼呗,我从来没看过啊。”   沈啸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这里不是珊瑚礁区,鱼的种类并不很多,也没有多少观赏价值。”   严培仍旧兴冲冲的:“没事,先看看这个也成啊。”他的兴趣哪里在于看鱼啊!   沈啸并不反对。不过两人才停下脚步,就听长廊另一边一个女孩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大家齐齐看过去,那女孩一手死死拽着自己的男朋友,一手指着玻璃外面:“有人,有人!”   确实有个人在外面,而且是个女人。长长的黑发在水中漂浮着,被水流轻轻地送过来,在玻璃上碰了碰,那张已经被泡肿的脸正对着发现她的那个女孩,在灯光的照射下说不出的骇人……   作为目击者之一,沈啸和严培都被留了下来,可惜他们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大概一小时之后,冯特前来领人,严培一见他就问:“死的是什么人?是地下城的么?”   冯特点点头:“是接待部门的一个女职员,何薇。”   “中国——新亚洲中国大区的人?”严培别扭地用着这个长长的名字。   “是的。”冯特苦笑一下,“你们的老乡。”   严培板着脸:“这笑话一点不好笑。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到地下城外面去?难道说波塞冬的人随随便便就能跳到海里去游泳么?”   “这怎么可能……”冯特抹了把脸,“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是被人杀死然后弃尸的吗?”   “不。是被淹死的。”   “淹死?”严培尖锐地问,“意思就是说活着离开地下城到海水里去,对吗?普通人能做到吗?是哪条海景长廊破碎了吗?”如果一条海景长廊会碎裂,别的也有可能啊,玻璃的质量堪忧……   “不是。所有的海景长廊都是完整的。”冯特叹了口气,“目前电脑部正在调查,看她是从哪个出口出去的。”   严培嘟囔:“她没事往出口跑什么跑?又不是出了什么事要紧急撤离。”   冯特摇摇手,没心思再提这事:“电脑部很快会有答案的。”   严培觉得没这么简单:“她是做什么工作的?跟人有仇吗?”   冯特觉得他太阴谋了:“她做的都是一些文字工作,比如人口登记之类,这种怎么会跟人有仇呢?”   “人口登记?”严培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做这种工作的会跟什么人结仇,“会不会卡人家的身份,不给相应的配给,所以……”   “怎么可能……”冯特哭笑不得,“波塞冬的供给情况比你们那边宽裕很多。这里靠着海洋,食物绝不缺乏,所以根本不实行配给制。我们实行的是工资制,按自己的能力找一份工作,领相应的薪水。这些都不是人口登记管得着的。好了,你还不了解波塞冬,还是先去吃饭吧。昨天你们还在隔离,所以食物都是送去的,可能让你误会了,今天吃过饭,你就明白了。”   严培灰溜溜地跟着冯特去吃饭,然后确实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波塞冬有公共餐厅,里面大部分食物都是免费的,要求只是不能浪费,不能带出餐厅;另外有一部分食物需要额外付费,比如新鲜的水果之类。   严培挑了一盘子海鲜。在这里,海鲜全部免费,什么龙虾、金枪鱼、珍珠贝、沙丁鱼,不下数十种,还有海龟汤、海鸟蛋、海豹肝,海藻蛋糕,不过蔬菜就少得可怜了,除了多种做法的海带之外,就是豆芽之类无土栽培的最多,另有小黄瓜、樱桃西红柿。至于新鲜的水果,全部放在付费柜台上。   严培用手肘捅了冯特一下:“我今天差点受伤,没有精神损失费吗?”他是列兵,也有一笔军饷,只是少得可怜而已。   冯特苦笑,只好给他拿了一个苹果:“我的工资也不高。”   “知道知道,我也不会天天敲你竹杠。”严培一边笑,一边又拿了一个,“我们可是两个人呢。”   沈啸忍不住笑了:“我自己付。”他是上尉,比严培有钱。   严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败家!好不容易找到冤大头,竟然有便宜不占?”   冯特哈哈大笑,索性拿了三个苹果,每人一个。连柜台后面收钱的人听了都笑。   严培拿着苹果刚啃了一口,就见几个圆滚滚的清洁机器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滚到他脚底下,一对对红色扫描器全都对着他看。他今天刚刚差点吃了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防备着,几个清洁机器人却又滴溜溜地滚开了。   冯特一眼看见,笑着说:“不会所有的机器人都出毛病的,它们应该是怕你随便乱丢垃圾。”   严培鼻子都要气歪:“我哪里像是随便乱丢垃圾的人?”目光一转,见那些小机器人在用餐的众人脚下滚来滚去地收拾垃圾,刚刚放下心来,就瞥见不远处有个机器人停在餐桌底下不动,一对红色扫描器冲着自己这边,活像盯着耗子的猫。   严培拿着叉子的手立时停在嘴边。沈啸发觉了,侧头看过去,却只看见一个圆球骨碌碌滚走了,随口问:“怎么了?”   严培这饭有些吃不下去了:“我怎么觉得,那个机器人在监视我……”   冯特听见他的话,实在忍不住:“我说,你也别太小题大做了,我可声明,你就是再打主意,我也只能请你这一回了。”   严培没好气地说:“放心,我没打算没完没了,只不过我的命比苹果要紧多了。”   冯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严培难缠。沈啸却知道严培并不是见好不收的人,即使敲诈冯特,也不会同一种把戏演上两次,当即微微皱眉,用目光去寻找那个清洁机器人。但是这餐厅里至少数十个清洁机器人,全都长得一个模样,在用餐的人脚下穿梭来去,怎么可能找得到。倒是看了一会,突然看见有人从餐厅门口进来,正是艾伦和一个年轻的金发女孩。   严培也看见了,咦了一声:“艾伦居然钓上了美女了哦!”抬手招呼他们。   艾伦和那女孩选了菜,端着过来坐下,艾伦给他们介绍,说这是他的新同事杰西卡。严培看他脸色不是太好,不由得说:“你是不是太累了?虽说要工作,也得注意休息。”   艾伦笑了一下,神色却有几分伤感:“没什么,我只是昨天没睡好。总是——想到迈克尔。没想到他能从海角城逃出来,却——”话犹未了,严培突然一把掀起自己的餐盘,猛地竖在他脑袋旁边。   他餐盘里的菜还没怎么吃,这猛然一掀起来,汤汤水水全部泼在艾伦头上身上,淋淋漓漓,好不狼狈。这一下连冯特都被吓了一跳:“你——”   严培却噌地跳起来,把手里的餐盘对着旁边地上猛砸过去,不锈钢的餐盘砸在地上,丁令当郎余音不绝,整个餐厅都被他惊动了。   艾伦莫名其妙就被浇了个满头花,一块龙虾肉还挂在眼镜框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冯特张了张嘴,想起自己到底是个外人,到了嘴边的话硬咽了下去。杰西卡却是心直口快:“你这是做什么!”   整个餐厅的人都瞪着眼往这边看,沈啸却站起身来,走过去弯腰把餐盘捡了起来,并且从餐盘下面捡起两个半圆的壳子,还有一块小小的内存块。冯特猛然站了起来,因为那明明是个被砸成了两半的清洁机器人。他刚想说话,沈啸已经把餐盘的底转向他亮了亮,光亮的不锈钢盘子上,有一个被灼黑的小点。   44、名字的奥秘   冯特的脸色现在比大便还难看。   清洁机器人再次攻击人,好比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而且还是在他刚刚表示严培小题大做之后。   “程序混乱……”维修部的年轻人脸色也不好看,说着话还忍不住偷眼去看严培,生怕这时候再有什么刻薄话从他嘴里出来。   严培倒是出乎意料地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艾伦,意思是“你是专家,这程序出了啥毛病”。   艾伦已经洗过了脸,但是衣服来不及换,虽然用加热清洁器处理了一下,还是有点油渍,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讲究了。   “有个病毒。”艾伦盯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着的绿色代码,“很小的一个,非常——非常奇怪,我能感觉到它,却无法把它分离出来。它——跟我从前见过的病毒都不同,并不像是用已知的代码编出来的。”   沈啸和冯特都是战斗型军人,关于电脑乃是运用熟练,原理不明,看着那些代码真与天书无异。听艾伦说都不能破解,他们当然更没这个本事,不由得都转头去看严培,却发现严培站在一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艾伦说什么,反而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啸轻轻碰了严培一下:“怎么了?在想什么?”   严培被他这一碰,如梦初醒,看了艾伦一眼:“艾伦,你在这边研究着,我去查点事。”说完,也不管冯特的脸色,直接扯着他和沈啸就走了出来:“你说淹死的何薇是做人口登记的是吗?我们那个地下城的幸存者是不是她负责登记的?”   冯特微微皱眉:“应该也是有她的,地下城的幸存者有五千人左右,登记员大概用了十个左右,何薇应该也在其中。”   “带我们去她的部门看看。”   “你去那里做什么?”冯特也是聪明人,“难道你觉得何薇的死跟这些清洁机器人会有什么联系?”   “去看了再说,现在我也没有把握。”严培略一犹豫,“先不要告诉艾伦。”   冯特不知道严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严培自从做过那场报告之后已经在波塞冬的学者们中间名扬四海了,当然这个名究竟是流芳还是遗臭,学者们就见仁见智了。但是总之,冯特得到的任务就是接待严培,所以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答应他就是了。   鉴于目前没有大量的新成员进入地下城,工作人员也清闲,冯特很快就找到一个与何薇共事的姑娘,名叫玛德。玛德一头短短的棕发,长得不算漂亮,性格却很爽朗,听严培提起何薇,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说到何薇的死,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次人口登记,何薇参加了吗?”严培耐心地听她说了一会,才把谈话带入正题。   “是她汇总的。”玛德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叹气,“薇拉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我们都叫她活电脑呢。五千人的名单,她汇总一次,基本上就都记住了。后来曾经有人来查过幸存者的名单,她连电脑都不需要开就能回答出来。”   严培精神一振:“我能看看那名单吗?”   “当然可以。”玛德十分热情,“薇拉的电脑是新调来的汤姆在用,我带你们去。”   汤姆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听玛德一说,立刻起身让出位置。玛德一边打开文件夹一边说:“当时有六个登记员,最后把名单汇总到薇拉这里做一个总表——咦?”她愣了一下,忙忙地连换了个文件夹,“名单呢?”   汤姆完全一头雾水:“我不知道。我昨天刚刚才来,电脑里的东西我一点都没有动过。”   “我来搜寻一下那个文件……”玛德嘀咕着,“那天我明明看见薇拉把名单放在这个文件夹里的,这一类的文件都在这里啊……”   冯特皱了皱眉,很怕严培这会再牙尖嘴利的说什么,转头却看见他若有所思地在那里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好像早就料到什么似的。   玛德搜了半天,额上冒汗:“怎么不见了……”   “找不到了?”严培微微一笑,“不着急,你再仔细搜一下。或者这份名单有没有存档备份呢?”   玛德摇摇头:“这些都是每周末各人自己整理电脑,上传档案库的。薇拉她——应该是还没有上传。怎么会没有了呢?汤姆,你确实没删除过什么文件吗?”   汤姆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真的没有!我还不知道电脑里有什么东西呢,怎么会随便删除呢……”   “行了。”严培抬手压了压,示意玛德不用再找了,“我问一下,何薇她是不是习惯用中文的?”   “是。”玛德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严培,“她是中华大区的人,母语是中文。不过她英文也可以的,日常交流并不妨碍。”   “那么当时她做的那份名单,是用中文做的还是英文做的?”   “中文。”对此玛德倒是回答得很干脆,“我们的电脑是通用英、法、中、德四种语言的,只是一般英文和法文用得最多。”   “你们懂中文吗?如果何薇用中文做名单,别人看起来会很不方便吧?”   “让翻译程序自动翻译一下就可以了。”玛德不以为意,“这很方便的。再说名单都是在薇拉这里汇总,她自己点一下翻译程序就可以。”   “好的,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你。”   玛德还是满头雾水:“我,我没有做什么啊,名单也没有找到,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的忙了亲爱的。”严培微微一笑,拿起她的手吻了吻,“谢谢。还有亲爱的,听我一句话,除了这里和宿舍,不要随便乱走。”   玛德被严培的迷汤和后面那些话灌了个晕头晕脑,到最后也没搞明白自己帮上了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走了出去。   冯特一直皱着眉,出了门才问:“你跟玛德说的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严培转头对他一笑:“我只是希望她活得久一点。”   这话说得冯特后背不由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什么意思?”   严培缓缓地说:“因为我怕今天我们来查了名单,明天她就会死。”   冯特一凛:“为什么?”   严培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四处看了看:“波塞冬是到处都有监控器的吧?”   冯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是的,为了各处如果有问题可以立即发现,毕竟这里是在海下。不过也有监控死角。”   “未必……”严培的目光转向旁边,冯特跟着他看过去,就见长廊旁边摆着的一盆花后面,有个小清洁机器人藏在那里。   无端地,冯特突然打了个冷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严培忽然一转身,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到了墙壁上,几乎是鼻尖相触。冯特手臂一紧,反手扣住严培的手腕,本能地刚想发力,就听严培在他耳边把声音压得非常低:“有没有可以安全说话的地方?没有任何监控系统的?”   冯特一怔,也低声说:“你现在这样说话,监控系统也接收不到声音。”   严培嗤地笑了一声:“难道让我把沈啸也搂过来?还是咱们三个打成一团?我们不熟悉波塞冬的情况,需要你找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越快越好。”说话,他放开冯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下次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也别跟着我了,冯特少校。”说着,微微眨了眨眼睛。   冯特虽然不是很明白严培的意思,但也跟着沉下脸演戏,拂袖而去。沈啸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才微微扬起眉毛,给了严培一个询问的神情。   严培嘻嘻一笑,又吊到了他肩膀上,还轻佻地举手摸了摸他的脸:“生气了?”   沈啸一愕,严培已经故伎重施,把他也按墙上去了,凑在他耳边旁边轻轻说了一声:“冯特去找个能说话的地方了。”   沈啸刚刚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嘴唇上一热,严培已经亲了上来。这跟那天在飞船上的亲吻又不一样,直接就攻城掠地往里走了。沈啸想说话,嘴唇微启反而更给了严培机会。只听严培唇齿之间含糊地说:“有玩艺儿在瞅着呢……”   沈啸僵硬得像根柱子,几秒钟后,终于伸手扶在严培腰上。严培轻笑一声,手臂勾住沈啸的脖子,吻得更深了。沈啸面红过耳,眼角余光瞥见那小机器人悄没声地滚走了,这才微微侧头喘了口气:“走了。”   严培也喘了口气,却仍然挂在沈啸身上不下来,顺便舔了舔沈啸的耳垂,小声说:“没准不只是这些机器人。连政府部门的电脑都能入侵,说不定地下城所有的电脑都能为他服务。”   沈啸手扣着他的腰,脸上热辣辣的,脖子僵得动都不敢动:“他?”   严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沈啸另一边耳垂,声音却低沉冷肃:“何薇喜欢用中文录入名单,说明她的思维方式还是中文式的,你和我,也一样。”   沈啸耳垂上感觉到他微微有点粗糙的指尖,那种说不上是痒是麻的感觉从耳垂一直延伸到脊椎,一时竟然没听明白严培的意思:“什么?”   “米迦勒、迈克尔——”严培的声音轻得像呼吸,一下下吹在沈啸耳边敏感的肌肤上,“你给我写一下这两个名字,用英文。”   沈啸姿势没变,可是放在严培腰上的手却突然收紧了:“他还活着!”   “没错。”严培慢悠悠地用指尖在沈啸脖子上轻轻地划,“这是同一个名字,拼写是完全相同的,只是发音略有不同而已。所以说秦始皇是有道理的,车同轨书同文啊,语言不通害死人。如果何薇习惯使用的不是中文,那么迈克尔也好,米迦勒也好,都是同一个人。可惜中文啊,对于外国人的名字翻译总是有好多版本,只是因为发音略有不同,写出来就完全是两个名字了。何薇肯定也是会英文的,只是她的思维方式还是中式的。就好像辛格夫人,她最习惯的大概是印地语吧?”所以她也没反应过来,米迦勒和迈克尔根本就是一个人。   沈啸缓缓地说:“辛格夫人的母语是乌尔都语。”   严培轻笑了一下:“你不高兴吗?他还活着。”   沈啸闭紧嘴唇,片刻之后才说:“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那你想到了什么呢?”   沈啸又沉默了几分钟:“迈克为什么要更改名字的发音?”   “也许是偶然呢?”   “不用说了。”沈啸的声音冷得像刀子一样,“清洁机器人两次发起攻击,都是因为你和艾伦都提到了两个词——”   是的,两个词,海角城和迈克尔。   严培口是心非地回答:“也不能确定就是他做的。”   沈啸微微苦笑了一下:“你说话,十句里头总要夹一两句假的是吧?”   严培心虚地嘿嘿笑了一声,在沈啸颈侧像只猫一样蹭了蹭:“我不是怕你多心吗?”   “这种时候……”沈啸微微低头,似乎在用嘴唇轻触严培的脸,眼神却是冷肃的,“我难道会拿整个波塞冬的人命来多心吗?虽然——我确实希望这只是凑巧,但是他……”   “他自称米迦勒……”严培沉吟着,“大天使长米迦勒……我觉得他的心态已经不能以常人来揣度了。”   “问题是,他是怎么控制这些清洁机器人的?”这些技术问题,沈啸是不明白,“艾伦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真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恐怕这不是技术问题。”严培叹了口气。沈啸虽然冷静机智,但是思维不够开放啊。   “你想过没有,这些清洁机器人的程序都是在技术部门编写输入好了之后才放出来用的,这种程序,难道还每天回炉重新编吗?不信咱们现在去问问技术部门,这些清洁机器人上一次被召回重新编写输入程序是什么时候?我想至迟也是几个月之前,可是地下城这些幸存者来了才多久?”   “那你觉得他们是用什么方式改写程序的?”沈啸皱眉看着严培。   严培笑了一下:“也许是用我们永远想像不到的方法,比如说,洗脑。”   “什么?”   “嗯,比如说我没有宗教信仰,可是说不定哪天神突然在我面前显灵,我突然就有了信仰,这就叫洗脑。”   “这是些机器!”沈啸眉头皱得更紧,“它们有什么神灵可言?”   “所以我才说是用我们永远想像不到的方法。碳都可以变成硅,机器有神灵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   “你——”沈啸看着严培漫不经心的模样,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你不能认真点吗?”   “我很认真。”严培懒洋洋地又蹭蹭他,“不要用常理来揣度了,现在这一切都不能完全用我们现有的知识来解释。如果我们还不放开思维,那只会被动。你看——”   沈啸眼角余光也瞥到又有一个清洁机器人在走廊拐角露了一下头,然后一路滴溜溜又滚开了,不由得苦笑:“难道所有这些机器人都是他的耳目吗?”   “我恐怕,这是真的。否则何薇是怎么死的?莫名其妙地淹死在海底城外面,她是疯了还是傻了,会连个救生衣都不穿就跑到海底城外面?名单没有了,记忆力超强的何薇也死了,想在六十五万人里找出他来,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一台电脑。”   沈啸眉头一皱:“难道不可能是人杀的?”   “即使是人杀的,也需要打开海底城的门。没有中央电脑的许可,谁能随便打开那扇门?”   沈啸沉默了。严培挠挠头,放开他站直了身体:“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不要随便查他的好,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念着朋友情意呢?何况我跟他也没啥交情,可不想哪天突然被关在海景长廊里,然后……”   沈啸神色微动,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来,冯特的声音传出来:“快来,史密斯将军死了!”   沈啸脸色一变,拔腿狂奔。严培跟着他,跑出两条长廊,冯特已经开着小车在等他们:“上车!”   沈啸连车门都不开,直接从旁边翻了进去:“不是说将军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冯特的脸色难看之极:“房间里的供氧系统坏了,连着一名护士,都是窒息而死的。”   严培从另一边翻进去:“史密斯将军生前曾经说过什么?”   冯特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另一名护士说,将军醒来听说你们回来了,就要见你们,只是他的治疗尚未完全结束,护士说等他出疗养舱里出来就通知你们过来。谁知道——”   45、他在等什么   史密斯将军是被人从疗养舱里拖出来的,因为进了疗养舱首先吸进麻醉气体,所以他是在麻醉中死去的,表情倒是十分安详。而那名倒霉的护士被发现的时候扑倒在紧闭的房门前面,十根手指扒得鲜血淋淋,指甲都全掀了起来。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连怀特上将都亲自到场,脸色铁青地听着技术人员的报告。   “怎么了?”沈啸发现严培站在房间门口似乎没有进去的意思,不由也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怕进去了被一网打尽。”严培游目四顾,心里忍不住叹息。怀特上将胆子可真大,这房间出过一次问题就可能出第二次,万一这时候房门突然关闭,那么波塞冬的最高军事领导人也就呜呼了……   冯特脸色跟怀特上将有一拼,听见严培的话就更加难看,强忍着说了一句:“如果现在房门关上,用气焊机最多十分钟就可以打开。史密斯将军身亡是因为没有人发现出了这样的变故。”   严培点头一笑:“原来是意外,那我就放心了。”   冯特几乎要被他气死,紧握了拳头才没发起火来,瞪了严培一眼,进病房去了。沈啸在他前面已经走了进去,他和史密斯将军是上下级,细算起来还有点知遇之恩。站在病床前看着那具已经冰凉的尸体,也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拳头。   “最近,地下城的控制系统里出现了一种病毒,清洁机器人几次无端攻击人,还有这次……”主管控制系统的部长据说本人也是一位计算机博士,这时候面对着怀特上将愤怒的目光,头都抬不起来。   “病毒杀灭了吗?”   “……没有……现在还没有破解……”   沈啸嘴唇微动,但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已经被人拽了一下。严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手拉着他的手,似乎漫不经心地说:“这病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部长略微迟疑了一下:“最早应该是前天,首先是分区控制系统有些运转异常,然后今天上午,清洁机器人开始攻击人……”   “不是还有一位何薇小姐的意外身亡吗?调查清楚了吗?”   怀特上将微微皱眉。如果严培不是辛格夫人特别叮嘱的重要人物,他真要嫌严培管太多了。   控制部长也答不上来了:“这,这是安全部在调查……”   “难道他们没有调用监控系统吗?”   “有。但是监控系统里并没有找到死者离开海底城的录像。”   沈啸微微一震,感觉严培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显然是不想让他开口。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严培又问:“史密斯将军的尸体——会怎么处理?”   “焚化后海葬。”怀特上将摘下军帽,向床上的尸体默哀。   沈啸也跟着摘下帽子,然后被严培硬拽了出去。出了病房他确实有点忍不住了:“你做什么?”不让他说话也就罢了,现在连向史密斯将军告别也不行吗?   “找出凶手,比告别更重要。”严培的目光锐利,沈啸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像小刀子似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凛:“那为什么刚才不让我说?”   “六十五万人口,你到哪里去找他?”严培冷冷地说,“你也听见刚才控制部长说了,他们找不到何薇离开海底城的录像。你说,何薇可能离开海底城而不让自己进入监控器的范围之内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只能说明,他已经可以控制整个海底城的电脑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安静的走廊里几乎像是呼吸一般,如果不是沈啸耳力好,可能听都听不清楚。可是就是这低低的几句话,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后背生凉:“你确定?如果他已经有这种能力,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动手是吗?”严培低声说,“我也很奇怪呢。原本我以为他还没有全部掌握所有的电脑,因此只是杀死了何薇和史密斯将军,以此来拖延时间。但是现在看来,他分明已经有能力把这里变成第三个海角城,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默哀结束,怀特上将已经向病房门口走来,准备离开。严培突然向前一步,阻拦了他的去路:“将军,能否将史密斯将军的尸体再保存一段时间,不要立刻火化?”   怀特上将眉头一皱:“为什么?”   “我们不想他去得不明不白,至少把事故原因调查清楚,也算给史密斯将军一个交待。”   控制部长脸色铁青,怀特上将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冯特目送众人远去,立刻愤怒地回头瞪着严培:“你想要什么样的交待?枪毙部长?”   严培没说话,只是目光在冯特脸上来来回回地扫视,直把冯特看得怒不可遏:“你看什么!”   “冯特,你怕死吗?”严培漫不经心的口气让冯特怒火更甚:“我是军人,从入伍的那一天起就时刻准备着牺牲!”   “嘘嘘——”严培竖起一根手指,吊儿郎当地笑,“有理不在声高,表决心也用不着这么大声音。”眼看冯特脸已经胀得通红,短短的金发都要根根直竖的模样,严培才突然抹了一下脸,把声音压得很低,“你找到可以说话的地方了吗?”   他变脸的速度实在太快,冯特的怒火还没等发出来就被噎在了胸口,表情精彩之极。沈啸微微皱眉:“严培——”   严培冲他笑了一下:“我们得有个熟悉地形的帮手。”   冯特听出这里头的事情必定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复杂,当即把那口气咽了下去:“跟我走。”   严培跟着他,不忘说了一句:“可要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不要给我找个会被关起来的地方。”   冯特憋着那口气狠狠地说了一句:“闭嘴!”刚刚还在义正辞严地问他怕不怕死,这会儿自己又是一副怕死的嘴脸……   严培耸耸肩,转头冲沈啸咧嘴一笑。沈啸忍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唇角微微往上扬了一下。   冯特挑的地方确实没得说,是一处走廊的拐角。波塞冬有无数的走廊,宽窄不一,但是这一条走廊最宽。虽然只是宽了大概半米左右,但是在拐角处,就多出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地,两边都是一盆一人高的文竹,人站在那里,两边的监控器都是拍不到的。即使有一片半片衣角露出来,也会被那两盆文竹挡住。   严培轻轻吁了口气:“还真是好地方,别说,除了你这样对波塞冬特别熟悉的人之外,我们是绝对找不到这地方的。”整个波塞冬城,相同的拐角有数万个,如果让他去找,几个礼拜的时间他都未必找得到。   “行了,”冯特声音压得很低,“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是什么事?”   “如果我说,史密斯将军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呢?还有那几个清洁机器人,全部都是人为的。”   冯特的脸色唰地变了:“不可能!”但是他说完这三个字,自己也有些犹豫,史密斯将军居然在自己的病房里被窒息而死,如果说只是事故,简直可笑,谁会相信,谁肯相信?   “如果史密斯将军——那他需要侵入控制系统;可是那些清洁机器人,首先它们不是联网的,而是分别写入程序后独立运行,整个波塞冬有不下十万个清洁机器人,谁能挨个输入程序?”   严培一摆手:“不必挨个输入程序,你不要以常理来揣度这件事,只要把我告诉你的事当成一个事实就可以了。”   “你让我怎么相信!”冯特低吼,“波塞冬的控制系统有重重防火墙和杀毒程序,因为它支持着整个海底城的生命,如果按你所说的,海底城的六十五万人口就是任人宰割的家畜!”   “事实上现在就是了。”严培仍旧轻松地耸耸肩,“不要低估了事实的严重性。在我听说何薇的死到现在连个监控录像都没有找到的时候,就知道地下城已经被人控制了。否则,你现在从这里走出海底城,能逃脱所有的监控器吗?”   “……不能。”冯特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不只是他,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就连通风管道里都有监控器,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全无觉察地飞过海底城。   冯特微微闭了闭眼睛。饶是他训练有素,也曾经在铺天盖地的嗜血者群中出生入死,可是想到整座海底城六十五万活生生的人就像装在罐头里的沙丁鱼,随时可以被人一口吃掉,这感觉仍旧让他不由得后背生寒。   “这个人是谁?”   “迈克尔卢梭。”严培竖起一根手指,“别惊讶,别质疑,也别问我为什么。我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消息要告诉你,他可以把我们全部变成石化者或嗜血者,就像在我的报告里讲的那样。”   “原来你说的那个上帝是他?”冯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他不是上帝。”严培眼神却是分外的平静,“他是米迦勒,大天使长米迦勒,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米迦勒。”   米迦勒,天国副君,光之君主,亡魂的引路人和审判者……   冯特的眼皮狂跳:“是谁疯了?”   “我不知道。”严培疲惫地抹了一把脸,“但是别怀疑,他能把海角城和我们的地下城陆续变成一座座坟墓,也同样能把波塞冬变成坟墓。”   “可是总还有幸存者……”   “这些幸存者,可能正是他筛选出来的、被他所认可能够存在的灵魂。”   “难道史密斯将军也是?”冯特怀疑地看着他,“如果是,他为什么还要杀他?”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严培的脑海:“没错,你说得没错,事实上,这五千里人可能并不全是他筛选出来的人,这跟海角城还不一样。海角城太小了,幸存者躲在一座仓库里,躲上几天,外面的人就会死伤殆尽……”   “不对。”沈啸一直沉默着,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他的目的应该是让我们救回地下城。”   严培一愕,转头看着沈啸。沈啸目光一直看着地面,声音却冷硬如铁,“如果他的目的是需要更多的人供他筛选,那么他就需要不停地从一个地下城迁移到另一个。在海角城,他可以等待我们的救援;在我们的地下城,他可以等待波塞冬的救援;那么在波塞冬,他也需要下一个地下城。”   冯特忍不住点头:“有道理。我们目前还没有跟更大的地下城联系上。”   严培却慢慢地又摇了摇头:“也许不全对。如果我们觉得只要没跟更大的地下城联系上就是安全的,那我们可能会吃大亏!”   “你怎么看?”沈啸并不因为自己的想法被否定有什么不悦,反而转眼看着严培,眼神中带着信任。   “如果我们一直跟别的地下城联系不上,是否他就永远不动手了?我觉得不是。至少,目前已经出现的情况足够我们警惕了。冯特,如果今天我不跟你说这些话,难道你就真的会把史密斯将军的死当成一场意外从而放任不管吗?”   冯特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怀特上将已经下令要彻查控制系统了。   “还有,何薇的死,五千人名单的消失,清洁机器人对‘海角城’和‘迈克尔’这两个词的敏感,这一切都会把大家的怀疑引向之前的幸存者。虽然麻烦,但是只要决心去查,用不了很久就会查到他头上。可是波塞冬跟其他地下城的联系呢?却可能一年两年都联系不上。他躲得了这么久吗?”   冯特心里一凉:“也许他已经准备动手了?”   “不。”沈啸断然否定,“如果他已经准备动手,不必杀害史密斯将军。”   “对。”严培同意地点头,“所以他肯定有一个原因,现在不能动手,但是这个原因不可能很长久地阻止着他。”   一串骨碌碌的轻响让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个清洁机器人从走廊上滚过去,很快滚远了。冯特紧抿着嘴唇,半晌才说:“这些清洁机器人最近很活跃,连一般不会有人去的地方也经常见到它们。”   “很好,所以说我们需要你啊。”严培一本正经地拍拍冯特的肩膀,“你熟悉波塞冬之前的情况,说说,以前这些机器人都去什么地方?”   “当然是在人多的区域出没,因为人多垃圾才多。那些紧急逃生通道之类的地方,平常是禁止出入的,每隔一周会有专人去检查,用不着清洁机器人。”   “那么这些清洁机器人为什么要往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跑呢?”严培摸着下巴,觉得脑袋里好像有点头绪了,却怎么也理不出来。   沈啸微一沉吟:“是不是在检查出口?毕竟只要暴动发生,他们总要离开波塞冬的。”   冯特不解:“这还需要他去检查?这是整个波塞冬的生命之门,谁敢掉以轻心?”   严培却被沈啸的话触动了灵感:“这些紧急逃生门,可以手动开启吗?”   “不能。”冯特立刻否定了,“为了怕海水灌进波塞冬,所有的逃生门都是采取覆盖式安在门框之外,并且向外开启的。这样,即使门的密封圈或者控制失灵,门也只会因为海水的压力更紧地压在门框上,而不会被海水压得向内开启,使得海水涌进来。”   严培挠了挠头:“也就是说,单凭人体的力量,不可能推得开那些门。但是如果电脑一旦失灵,这门岂不是打不开了?”   “每一扇门,除了中央电脑的控制之外,还有一套独立的紧急控制系统,可以手动输入指令打开。不可能所有的控制系统都同时失灵。”   严培和沈啸对看了一眼,突然明白了:“但是有一种情况,会让所有的控制系统同时失灵。”就像之前的地下城一样,在那种奇异的杂音过后,地下城所有的电脑都格式化为了一片空白。如果波塞冬的电脑也全部变成了空白,这些门就没有办法打开,迈克尔再有本事,也没法离开这个封闭的海底城市,他的筛选也就完全没有了意义。   “他需要的,是离开波塞冬的那条陆地通道,只有那条通道是可以提前打开而不会倒灌入海水的。其余的紧急通道,都不能预先打开。”   “这些清洁机器人到处乱跑,其实是在寻找那条陆地通道。”   冯特长长吐了口气:“你们说得对。那条陆地通道的位置,不在中央电脑里,只在地下城有限的几个最高领导人的脑子里。即使他掌握了所有的电脑,也不可能找到那条通道。”   “现在怎么办?我要去报告怀特上将!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   “可以。”严培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的天,立刻把对小彼得的研究停下来,还有对杜会长的,所有那些数据至少都不可以输入电脑!如果被他知道小彼得是免疫者——”取一个婴儿的性命也并不难。   三个人离开长廊拐角,看起来步履从容,其实都恨不得拔腿狂奔。冯特心里其实还没有什么主意:“但是,要怎么找?”   严培耸耸肩。那意思很明白——这是你们的事啊!   冯特恨不得给他一下,这都什么时候了啊!这混蛋还摆着架子!   严培无辜地看他一眼:“我真的没有办法。任何盘查都会引起他的警惕,他其实很容易就可以取一个人的性命。我们唯一的筹码就是——他现在还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不会轻易出手。”   严培说着,小心地瞅了沈啸一眼。冯特没有注意到,悻悻在走廊分岔处跟他们分了手。等他走了,沈啸才低声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严培挠挠头:“我想说,你和他青梅竹马,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比如说他喜欢去什么地方之类……”   沈啸沉默片刻,淡淡地说:“去找艾伦吧,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并且,他跟他更熟悉一些,也许能提出更多的线索。”   46、寻找迈克尔   严培本来以为艾伦听到这件事会惊讶、会难以置信,甚至会难以接受骂他胡说八道都有可能,结果人家从头到尾表情淡定,直到严培自己都有点说不下去了,迟疑地问:“你,你相信吗?”   艾伦才淡定地点了点头:“跟我猜想的差不多。”   严培差点咬到了舌头:“你——你早就想到了?”亏他还一直担心艾伦受不了,一直跟沈啸合起伙来瞒着人家,结果人家早知道了!   艾伦终于露出一个苦笑:“当初,迈克的朋友回来告诉过我,迈克当时——被抬到薰衣草田里的时候,表面皮肤已经有了初步石化的征兆,并不是迈克自己说的什么高烧。这件事,没有告诉过父亲,但是他们私下里跟我说了一下。所以,我知道迈克肯定是石化之后又复苏的,但是我一直以为,他是怕被当成变异者来研究才……”   “我擦!”艾伦颇想跳高,“敢情我能当小白鼠,他就不行啊!”   艾伦被他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严培一时激动,喊完之后觉得这时候好像不该讨论这个,于是摸摸下巴,很宽宏大量地点头:“他是你弟弟,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继续……”   艾伦面红耳赤,严培很好心地看着他:“说啊,你看我都不计较了,你脸红个啥?”   沈啸实在看不过眼,轻咳一声,把手压在严培肩膀上:“严培!”   严培转头一笑:“知道了。”   艾伦眼神微微暗了暗,平缓地说:“地下城的事,开始我怎么也没想到。直到你们说播音室里那具碎裂的石化者尸体是海角城的幸存者,我才怀疑……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那些清洁机器人程序里的病毒,我找到了两个关键词。”   “海角城,还有迈克尔。”严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别说,那个病毒很难找的吧?”   “关键是,它似乎不是一般的编程方法。”艾伦眼神微微有点空,虽然看着严培身边的走廊墙壁,却好像透过了墙壁在看极远的地方,“我无法跟你们解释,但是那个病毒,它几乎不像是用计算机语言编出来的……它更像……更像是天然存在的。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严培叹了口气:“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艾伦皱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严培竖起手指示意不要出声,耳朵里听着那轻轻的滚轮碾地声远远过去了,才说,“这些东西得收回去,不能容它们再到处乱跑了。”   “已经有通知下来了,立刻检查全部的清洁机器人,预防再出现攻击人的情况。史密斯将军的事也会查,这几天会分区检查所有的电脑。”目前首先还是要控制电脑。   “我怕很难……”严培不太有信心。   艾伦看了他一眼:“你不懂这些。”   这次轮到严培被噎住了:“……你有办法了?”   艾伦淡淡地回答:“我也会设计病毒。”   严培摸摸下巴:“不过这办法治标不治本,我还是希望你能提供一点线索,让我们把他找出来。”   艾伦有些为难:“线索……现在是在波塞冬……”根本不熟悉的环境,他实在提供不出什么线索。   严培挠挠头:“比如说,他喜欢什么?有没有散步之类的习惯?或者别的……比如说喜欢看海之类的……”目光在艾伦和沈啸之间扫来扫去。要是迈克尔爱看海多好啊,海景长廊就只有那么几条……   沈啸苦笑着摇头:“他爱绘画,但是更爱教堂之类的地方,或者是山林花木,并不爱海。实际上,他小时候曾经在湖里淹过一次,怕水。”   “怕水?”难怪一定要找出那条陆地通道了,估计在海底城里,他也很紧张吧?会不会担忧万一海底城出了毛病,水灌进来……一个怕水的人,四面却都是水,如果是他——哎,他可真的只能祈祷上天保佑了。   严培忽然微微抬了抬眉毛:“海底城里——有没有教堂?”   沈啸微愕,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海底城还没有那么奢侈。”   “那么,宗教团体?”   沈啸微微摇头。海底城的生活条件相当好,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可以在这里一直生活到科学家们攻克石化症。人在这种情况下,就不是特别需要精神支柱。虽然信仰也是有的,但相对他们那个地下城,要松散很多。   “有没有什么珍藏的宗教方面的宝贝?比如说拉斐尔画的圣母像,或者珠宝做的十字架,再或者……”   沈啸仍旧摇头:“那些东西,在博物馆里可以好好保存着。这种时候人才是最要紧的。很多博物馆都是自动能源循环系统,只要有足够的太阳能,就可以正常工作。”   严培摸了摸下巴:“那么,组织一次绘画比赛吧。”   这次连沈啸也没有理解严培的意思:“什么?”   “最近地下城的电脑系统出了不少毛病,政府免不了要受到一些指责吧。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想点别的办法分散民众对此的注意力。”严培嘿嘿一笑,“说起来,其实我画画也不错呢。”   沈啸眼睛微微一眯,看着严培。他已经明白了严培的意思,但是会把政治上的手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真是……   “如果你从政,推卸责任一定是一流的。”   严培愣了一下,随即弯起了眼睛——沈啸很少会跟他开玩笑的。   “我还没说完呢。”他冲沈啸挤挤眼睛,说不出的惫懒泼皮相,“政府可以搞一个网上投票,选出最好的那一幅,然后发奖。因为投票是不计名的,所以我想一定会有人搞拉票之类的。为了防止拉票,可以设计一个筛选程序——”他转头看看艾伦,“至于这个程序还有什么别的副作用没有……”   下面的话不必多说了,艾伦已经明白。如果迈克尔真的已经控制了波塞冬的电脑系统,那么突然塞一个病毒程序进去,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虽然艾伦到现在还想不通,迈克尔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了海底城的电脑,但是他绝对不敢掉以轻心。严培提出的这个办法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在插-入防刷票系统的时候,送一个病毒进去。   “能不能借着机会,把小彼得和杜会长的病房单独控制?”严培没忘记这件事,他真是很害怕迈克尔知道小彼得是免疫者的话,会做出点什么事来。小彼得还是个一岁大点的孩子,要他死真是太容易了。   “我试试。”   绘画比赛按照严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举行了。这些天,冯特忙得团团转。现在通讯器、电子邮件之类的方式全部被严培抛弃了,他跟沈啸24小时呆在一起,如果有什么事跟别人联系,对不起,冯特就是那跑腿传话的。   “通讯基本靠吼啊……”严培盘腿坐在床上,对着画板摇头叹息,“关键是,连吼都不敢吼呢。”   沈啸刚刚洗澡出来。波塞冬洗澡用的是经过淡化的海水,应有尽有,比从前在地下城用个水都有限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严培是特别爱洗澡的,只遗憾波塞冬的房间浴室里没有浴缸好让他泡泡,但是每天也都要洗很久才出来。沈啸却一向是洗战斗澡,顶多十分钟就出来了。所以他出来的时候,严培脸上因为热水冲刷而起的粉红色,还没全褪呢。   沈啸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跨出浴室,抬头就稍稍愣了一下。   来到波塞冬没几天,沈啸就重新由上尉升回了少校。按照军衔,他住的是小单间。虽说是小单间,其实地方还是宽敞的,至少摆一个画板丝毫也不觉拥挤。当然,再挤进一个人来的话,那就两说了。   严培此人,毛病十分十分的多,比如说,他乱扔东西,跟一向习惯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沈啸简直是格格不入。所以如果一个单间里住两个沈啸,那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假如住上两个严培,那简直就是灾难了。   比如说现在。严培穿着件浴衣,可是衣带松松垮垮,襟口敞开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皮肤白,但是肌肉紧绷。从衣襟里看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劲瘦的腰,没有一丝赘肉。下面是黑色的三角小内裤。沈啸眼力太好,一瞥之下,甚至可以看见内裤边缘露出来的毛发。因为盘腿坐的姿势,也算得上一览无余了。   严培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姿势的尴尬之处,手里的画刀柄轻轻顶着自己下颌,嘴里还嘟嘟囔囔,没有一刻闲着的时候。他面前摆着画架,旁边的椅子上放着油壶、颜料、调色盘和一大把画笔,搞得那椅子上斑斑点点的全是颜料。看着倒是很有画家派头,当然,前提是如果他不是以那种姿势坐在床上的话……   “怎么不在窗边上画?”沈啸实在忍不住了。严培硬挤到他房间里来的时候,他是把画板给严培竖在窗户边上的。虽然身处海底城,不可能从窗户里看见蓝天白云或者溪流草地之类,但总归像个画画的地方不是?谁家的画家是坐在床上画的?又不是残废了……   严培从画板上把目光收回来,滴溜溜在沈啸浴衣领子处打了个转,又溜下来看他衣摆下面露出的修长的小腿,懒洋洋地伸伸手臂:“累了嘛——”最后一个音,一波三折。   沈啸无端地打了个冷战。以前他真没觉得露出腿来有什么了不起的,洗完澡光溜溜只裹块浴巾出来也是经常的事。事实上今天严严实实包上了浴衣他已经很小心了,但是被严培这么一看,他忽然觉得以后洗完澡也许还是应该把裤子穿好再出来。   不过这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严培一手托住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说沈啸,给我当个模特吧?”   “什么……模特……”沈啸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发干。   “哎,我想画基督凌波图。”严培目光狡猾,“可是一千多年没拿过笔了,对于人体结构似乎有那么点把握不住了。我觉得,我很需要一个模特。嘿,你把浴衣脱了行不?”   沈啸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蒸的,一片通红:“基督凌波图——也不是不穿衣服的。”   严培把画刀一扔,哈哈大笑:“其实我应该画十字架上的基督才对!”   沈啸面红过耳。十字架上的基督,全身上下只有一块布而已……   “哎,别关灯啊!”严培赶紧阻止沈啸的动作,“我还没画完哪!”   “明天再画!”沈啸真觉得自己受不了严培火辣辣的眼神了。   “那你不看看我画成啥样了啊?”严培放赖了,“我画了好几天啊……”看那样子,沈啸如果说不看,他可能要就地打滚了。   沈啸无奈地走到床边,立刻就被严培一把拉得坐到了床沿上:“看看,怎么样?”   “你——真的会画画……”   说老实话,因为严培一向是满嘴里跑火车惯了,所以沈啸虽然想到他一定会画一幅宗教内容的画,但从来没想到严培的画技竟然如此高超。   画面是阴暗的色调,背景是一片在月光下微泛银色的海,左右两边是浓密的树木,浓到阴影几乎都化不开来。一身白衣的基督占据了大半画面,几乎与真人一样大小。月光从后面照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头部镶上了一圈圣光。相比之下,基督的五官画得模糊,好像隐没在暗影里一般,只有眼睛明亮,与头部的圣光呼应,似乎在仁慈地注视着世间众生。   严培把下巴搁在沈啸肩膀上,无辜地说:“这么不相信我啊……”   沈啸试图稍微离严培远一点:“并不是……”只是你说的谎话也太多了。   严培索性伸开双臂搂住沈啸肩膀:“我很伤心啊……”   沈啸面红耳赤。严培的呼吸吹在他耳朵上,可能是人刚刚沐浴会皮肤会特别敏感?他觉得他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严培的体温,不由得很不自然地侧了侧头,尽量把耳朵离严培的嘴唇远一点:“你别……”   严培也没有立刻再跟上去,只是把头枕在沈啸肩膀上,轻声说:“喂,沈啸,你有没有想过,迈克尔大概已经知道咱们在查他了?”   沈啸微微一凛:“我们一直在那个长廊拐角说话,应该不会……”冯特信誓旦旦地保证过,那里是监控系统的盲点。   “其实用不着确凿的证据。”严培轻轻地说,声音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冷入骨髓的寒意,“何薇如果活着,也未必就一定会暴露他的秘密。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沈啸很想说迈克尔不会,但是他说不出来。清洁机器人根据海角城和迈克尔两个单词攻击人类,本身就已经表明了迈克尔的态度,消灭一切有可能知道他身份的人。   “我觉得吧,他对你和艾伦,应该还有一点感情。不过对我可就……所以说,我真是活了今天不知能不能活过明天——”   沈啸不由自主地打断严培的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尽量保护你。”   “哎,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波塞冬也许已经是他的天下了,防不胜防啊。没准哪天我就被关在哪个房间里,然后……”   “别胡说!”沈啸提高了声音。   严培歪头看看他,把脸往他颈侧又靠了靠:“沈啸,你爱他吗?”   沈啸有些失神。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说:“是爱吧,我想是的……”   “为什么你想啊?”严培饶有兴趣,随手扔出一支画刀,撞灭了照明开关,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把沈啸往后一扳,两人一起滚倒在床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这么不确定啊?”   沈啸本能地想挣扎起来,但是严培跟八爪鱼似的箍着他不放,却又没有什么别的过份的动作,他挣扎了两下,就感觉到两人的浴衣都散了,已经是肌肤相贴,如果再折腾,说不准就要擦枪走火,只好不动了:“严培!”   “说说话嘛,紧张什么。”严培倒真是半点不紧张,懒洋洋地贴着沈啸,放松了手臂的力道。这反而让沈啸不好意思再挣扎了,叹了口气:“说什么?”其实两个人温暖的皮肤贴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很好。严培身上也是沐浴露的青草味儿,还有严培皮肤的味道,闻起来跟他自己身上的气味既相似,又不同。   “就是你和迈克尔啊……”严培把头又往他颈窝里蹭一蹭,懒猫似的打个呵欠,“一定爱得很累吧?我听说迈克尔有很多女朋友?搞艺术的,好像都挺风流。”   沈啸苦笑了一下:“是的。”   “那你呢?”严培突然伸手往沈啸浴衣里摸了一把,不过立刻就缩回了手,嘻嘻一笑,“没找过别人?”   “严培!”沈啸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可是两人这样抱在一起躺着,生气好像也不合适……   “我说正经的呢。”严培理直气壮,“我也是过来人啊!没有回应的爱情,你没有找几个人来打发时间吗?”   沈啸因为回忆有一瞬间的失神:“没有。迈克尔曾经试着改变我,但都是徒劳的。我也曾经想试试别人,但总觉得……”   “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不是上床能填补的,是吗?”严培很准确地替他表达了心情,“两情相悦,才是双重的满足。”   沈啸的脸在黑暗里红了红:“你——”未免说得太直白了。   “你喜欢我吗?”片刻之后,严培突然用手指捅了捅沈啸的肩膀。   “你——”沈啸又无语了。   严培却笑眯眯地说出一句话:“其实,之前我挺想勾引你上床的。”   沈啸跟触电似的想弹起来。严培一直在借着各种机会调戏他,但是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不过现在不想了。”严培很及时地又补上一句,把沈啸压了下去。   沈啸怔了一下,躺着不动了。几秒钟后,他发现自己因为严培这句话——竟然似乎有点失落。   严培一直把头枕在他肩膀上,一条手臂还横过他的胸膛搂着他。沈啸的浴衣早被他揉搓散了,胸口就清晰地感觉到严培手臂的温度。严培的呼吸均匀地吹在他耳根上,一凉一热,一凉一热。就在沈啸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严培慢悠悠地说:“因为我觉得,还是两情相悦之后上床更好,所以我准备先追求你,然后再上床。”   沈啸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过了很久,严培的呼吸渐渐悠长,看来是真的睡着了。沈啸一直静静躺着,心里浪涛翻涌。直到他觉得身上有了点凉意,才忽然想到严培这样睡可能会着凉,不由得伸手扯过旁边的薄被,轻轻给两人搭在身上。   然后,严培似乎是被打扰了,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把脸用力往他颈侧又钻了一下,然后——一条腿直接跨上来,啪地横压到了沈啸腰间……   47、诱杀   绘画比赛的作品在波塞冬最大的大厅展出,每幅画都有编号,拍照上传海底城的网络,供人投票。   严培和沈啸把他那幅跟真人一样大的基督凌波图搬进大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布置自己的画作了。先来先得,当然是抢最显眼最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张挂。   这次比赛的奖品是一千点信用点,在波塞冬城里不流行实物货币和以物易物,大家都用信用点充当货币。一千点信用点,按波塞冬现在的物价来说,相当于一个普通人两个月的生活费,而且还是那种每天都可以吃一个新鲜水果的生活水平,不是一笔小数目了。难怪大家抢得厉害。   严培把画放下,眯起眼睛打量人头攒动的大厅:“哟,人还真不少呢。”   “放到哪里去?”沈啸耳朵到现在都还是红的,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看严培。   “不着急,让他们去抢吧。”严培笑眯眯地转头看着沈啸,好像整个大厅里忙碌的人和画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沈啸来得重要。   沈啸耳朵更红了:“再慢就没有好位置了。”他确实是不敢看严培,因为今天早晨……   严培却借着挡在前面的画,往他身边一靠,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挠了挠:“干吗?生气了?”   这事……沈啸真不好说是生气。昨天晚上两人就那么抱在一起睡了,等到早晨,沈啸被严培闹醒了。   严培的睡相真是不怎么样,把沈啸当抱枕一样抱着,还要蹭来蹭去。如果别的时候,沈啸就随他蹭了,但是早晨……本来就是敏感时期,结果被严培的腿这么蹭了几下,沈啸——硬了。   说实在的,沈啸颇怀疑严培是在装睡,因为他刚硬呢,严培就睁眼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呢?当时他就准备把严培掀下去然后自己去浴室解决的,结果严培——也硬了。   严培仍旧笑嘻嘻的:“至于嘛,不就是相互解决一下,没那么严重啦——”他凑到沈啸耳朵边上,“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就非要对你以身相许不可。”   沈啸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正打算直接把严培推开,就听见严培的声音变得严肃认真:“我也是有节操的!”   正正经经的语气,说的却是不着调的话,但是认真听起来,沈啸也不由得肃然。严培的意思很明白:他要追人,也是正大光明地追,调戏只是个情趣,却并不是强迫。沈啸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的话,也不必有负担。   严培看看沈啸的脸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嘻嘻一笑:“你说,明明是我在勾引你上我呢,怎么你倒像那个被上的……”   沈啸的脸唰一下就黑了。严培已经大笑着溜开,去看那些画了。留下沈啸一个人扶着那幅一人多高的大油画,虽然想揍他,却腾不出手来。   来参加比赛的人很多,不少从沈啸身边走过,斜眼看他手里那幅蒙着不透明塑料膜的画,眼里有羡慕嫉妒恨,也有不屑。毕竟这些画布颜料也是要花信用点的。不过,绘画这东西,到底还是要看真本事,否则你就是搬一幅山那么大的画来,烂画也还是烂画!   沈啸也不理睬这些人的眼光,就是扶着画在那里等着。直到差不多整个大厅都被各种画作填满了,严培才笑嘻嘻地晃悠回来:“我找到好地方了,走。”   所谓的好地方,是大厅的角落。   波塞冬各处都摆着绿色植物,能够净化空气,补充氧气含量。不过最重要的是让人看着舒服,否则满眼都是钢铁的颜色,又身处密闭空间,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是要受不了的。   这里既然是波塞冬最大的大厅,当然植物也会多摆一点,但是现在被各种画挂了满墙,几盆植物就都给挤到了角落里。基本上都是些喜阴的植物,比如千年木、万寿竹吊兰之类,倒是都长得枝叶茂盛,郁郁葱葱。   严培就把画摆在了角落里,然后把几盆高大的千年木摆在两边,吊兰则挂在了画的上方,让枝叶垂下来,恰好遮住了浅白色的画框。   这一通折腾,引来了不少目光。一来是这幅画实在太大,算得上是本次比赛中最大幅的画了;二来没有旁人把画往角落里摆,还弄点植物盆景遮上的。   严培左看右看,还要退后几步看看灯光,终于把画摆好了,然后轻轻一伸手,把蒙在画面上的塑料膜扯了下来。   四周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因为是在角落里,本来就不很明亮的灯光被植物的枝叶过滤,再落到画面上就更昏暗了许多,犹如月色。昏暗之中,这些繁茂的真的枝叶,居然跟画面上的树影奇异地结合在了一起,好像在大厅这个角落打开了一扇门,门外不远处就是月光下的海滩,而身穿白衣的基督,竟然就像是真的凌波而来,要从这扇门踏进大厅一样。   并不是一幅多么神乎其技的画,看在行家眼里,撑破了天,也不过是个细节逼真而已。绘画这东西,从来就不是注重于像不像,否则也没有所谓印象派了。但是这样一幅平平常常的画,在灯光和盆景的搭配之下,却让画面上的基督,呼之欲出。   塑料薄膜一掀,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不过很快大部分人就散去了,尤其是参赛者,不少人都一边走一边议论这幅画其实并不怎么样,只不过构图和摆设取巧罢了。   冯特这些天忙得半死不活,总算也腾出时间跑来了,一路上听人议论,忍不住取笑严培:“好像都觉得你画得不怎么样嘛。”   严培全不在意,嘿嘿一笑:“本来就是。我只不过学了三五年而已。”   冯特忍不住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还会画画?”   严培打个呵欠:“搞文物的,会临摹点东西有什么稀奇。”其实他更拿手水墨画,只不过用水墨画基督……还是算了吧,不说效果如何,单说那墨,在波塞冬就比油画颜料更稀罕。   冯特想起这一大幅油画花掉的信用点,不觉肉疼:“能成功吗?”   “去给我拉票吧。”严培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怎么,花掉的信用点还没报销吗?”   冯特叹口气:“怀特将军忙着呢。”   “放心。”严培拍拍他肩膀,“今天我请你吃饭好了,不过,没有水果。”   冯特气得发昏:“当初你怎么不先用自己的信用点买工具?”   严培笑而不答,过了半天才说:“因为你好骗。”   虽然波塞冬的生活相对已经算是舒适的,连娱乐运动的场所也有,但这种大型的活动还是第一次,果然网络上到处都是绘画比赛的事,前些天出现的电脑系统失控的新闻完全被压了下去。   记者这职业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少,参赛作品刚摆出来,就有人在网上发了一条报道,指出本次比赛最大的一幅画《基督凌波图》虽然十分吸引眼球,但其实从画工上来看技艺平平,只是构图及摆放角度取巧而已。又尖锐地抨击绘画者哗众取宠,在波塞冬现有的条件下竟然糜费至此,如果这幅画最终竟然夺魁,简直就是辱没艺术云云……   “被批评得挺惨哪……”沈啸换了一身衣服,站在大厅角落里,难得地打趣严培。   严培正左一眼右一眼地溜他,闻言一笑:“只要引人关注,我就达到了目的。至于糜费……反正是公款报销的。”   沈啸难得穿便装。波塞冬的公共区温度长年保持在20度左右,不过为了比赛的事,格外多加了灯光照明,又有这么多观众,不免温度又上升了一些。因为职位配给只有军装制服,所以今天沈啸是穿着冯特从时尚达人那里借来的衣服——淡琥珀色的丝绸衬衫,换个身材不好的不免撑不起来,在沈啸身上却是贴身合体,幸亏外面还有件外套,否则不免来个曲线毕露。   严培瞅着,就不由得有点心猿意马了。这些天死缠烂打地贴着沈啸,揩油吃豆腐倒是没少干,再往深里边的就没有了。不是没有勾引的手段,但是——严培摸摸脖子,总觉得一把利剑还悬在脑袋上呢,不免少了点风流快活的心思。再者——总觉得有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不太想在沈啸面前拿出来。   难道说,是真喜欢上了?严培不由得要沉思。   千万不要以为他之前的表白就真是那么诚恳,比24K真金还要真。要追人嘛,自然免不了赌咒发誓这一套,虽然俗,但是管用。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是谎话真说太多了,以至于不小心说了真话的时候,连自己也当成谎话了?严培拿眼又溜一下沈啸,不由得有点举棋不定,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几分真心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沈啸觉得被严培看得有点脸上发热了。   严培今天穿的衣服也是跟时尚达人借来的——粉红色衬衫、米白长裤,这么轻佻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越发衬得人唇红齿白、眉眼风流。   老实说,沈啸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严培此人,毛病自然是多到数不胜数,他要是愿意,能把你活活气死十回,方法都不带重样的。可是他要是好起来,万人迷不敢说,一个长袖善舞四座生春也是少不了的。不说一起从地下城来的罗森、八号十九号他们,就说来波塞冬之后认识的这些人吧,还真没有不喜欢他的。就连当初在报告会上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那些学者们,只要后头又接触过几次的,现在也对他和颜悦色了。   论长相,严培可能不如迈克尔。迈克尔就像最完美的天使像,随便挑出哪一部分来都可以做个典范。但是严培比他“活”,只要笑一笑,严培就能压倒迈克尔。何况沈啸和他相处这么久,总觉得他像是个还没勘探到底的宝藏,今天给你个惊喜,明天又给你个惊喜,层出不穷。   这么出色的人,沈啸自觉没有什么资本能让他死心塌地缠着自己。可是从严培的表现上来说,大有倒贴贴到内裤都赔光都不罢休的架势。到底图什么呢?   本来呢,像沈啸这样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别说早晨出来之前就喝过一杯水,就算喝一桶水,也能憋上一天不带上个厕所的。不过他总这么一眼一眼地瞥严培,瞥到最后居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了,于是带几分尴尬地决定先避一下。   走过去几步,又想起来回头说了一句:“如果看见他——立刻叫我,等我一起来!”抬了抬手腕,示意严培两人戴的通讯器。这是艾伦这几天制做出来的,跟波塞冬的通讯器不一样,兼有定位功能,并且独立于波塞冬的通讯频道之外。   严培在心里一乐,从善如流地点头。其实迈克尔会不会上钩,他也只有一半的把握。比赛都进行四天了,迈克尔还没有露过面呢。万一他识破了这是个骗局,那只有另想办法了。   眼前突然一暗,大厅里顿时有些乱——所有的照明设施熄灭了一大半,只余下几盏灯在晃晃悠悠发着点光,还时亮时暗好像马上要断气的样子。这肯定不是停电,难道是海底城的灯管质量有问题吗?   四周全是嗡嗡的议论声,严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沿着墙根往前走了几步。灯光这样昏暗,被那些盆栽花木的叶片过滤之后,正像朦胧的月光。有一个位置,是最好的拉欣赏《基督凌波图》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见身穿白衣的基督,正踏浪而来,像是要走到面前……   在昏暗的灯光中,严培果然一眼就看见了迈克尔。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仅剩的几盏灯照不到他身上,但是即使在暗影之中,严培都觉得他似乎是微微发光的一般。也许是因为也穿了一身白衣的缘故,他看起来与画面上的基督竟然像是遥相呼应,只是一在明,一在暗。   不过,严培就看了这么一眼,迈克尔就已经在暗影里往外走了。沈啸还没回来,如果换了别的时候,严培肯定是不会跟上去的。但是迈克尔这一走,他就突然明白,迈克尔确实就打算只来看一眼了。他十有八-九是已经觉察了不对,但是因为波塞冬没有教堂,没有能让他参拜的神像,所以最后还是忍不住要来看一眼了。不过看过了这一次,无论比赛再怎么炒得沸沸扬扬,他也不会再来了。要想把他找出来,至少在目前,严培觉得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跟了上去。   如果现在是在地面上,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是在别的情况之下,严培首先会考虑自己的小命。但是在这里,在海底城,他不能再这么想了。谁知道那条通往陆地的紧急通道什么时候会被迈克尔找出来?到时候整个波塞冬又要变成人间地狱,而且是无处可逃的地狱!   迈克尔在黑暗中退出去,混在人流中走进外面的长廊。严培不停地拨开人往前赶。外头的灯也是忽明忽暗地乱闪,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把人跟丢。严培一路上不停地按手上的通讯器,只盼望沈啸赶紧通过定位系统赶上来。   迈克尔走得很快,走廊里的人也渐渐少了,严培只好把距离再放远一点,免得打草惊蛇。从地势上,他感觉到迈克尔是越来越往波塞冬下层走了。他在心里算了算,记得周围不远处就有紧急逃生通道,所以也不怎么害怕。   面前的长廊已经没有人走动了,严培心里一凛,再往前走几步,一拐过弯就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海景长廊里。在长廊那一端,迈克尔的衣角一晃,消失了。   严培心里咯噔一跳。按他们刚才一前一后的速度,他在刚才的走廊里犹豫了一下,现在过来,应该已经看不见迈克尔了才对……   严培猛然转身就想往后退,但是身后的安全门以异常的快速度唰地一声掉了下来。严培刚刚冲到门边,就发现自己是绝对来不及在门落地之前冲出去的,如果强扑,下落的铁门无异于一把铡刀,可以把他从中切成两段。   毫不犹豫,严培返身往长廊另一面冲去。果然因为他离得远,这边的门还是以正常速度在下降,不过也正因为离得远,严培也照样来不及在门闭合之前冲过去。   严培拔枪就射。砰一声门上方的控制器被打得粉碎,安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下落速度明显变慢了。   严培此刻无比感谢沈啸给他申请来的佩枪。按说他一个列兵,日常是没有资格佩枪的,即使佩,也是麻醉枪居多。倘若他现在没这把枪,肯定——   还没等他想完呢,一连串碎裂声响起,整个海景长廊的玻璃墙出现了蛛网一样的裂纹,随即在海水巨大的压力下化成无数碎片,轰地一声,海水涌进长廊,像巨浪一般,直接把严培拍到了墙上。   严培被拍得头昏脑胀,但是这一拍,却也把他直接送到了安全门前。他连被磕破的额角都来不及摸一下,就在齐腰深的水里往下一钻,随着水流游出了海景长廊。不过他也只是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爬起身向前狂奔——后头的海水还在追着呢!   跑了大约四十几步,走廊拐弯了。一拐过去,严培就傻了眼——眼前是另一道安全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他虽然逃出了海景长廊,但仍旧是被关在了一个盒子里,只不过比刚才那个盒子大一点而已。等海水淹没这条长廊,死仍旧是注定的事。   他们想把迈克尔诱出来,迈克尔同样,也想诱杀他们……   48、伊甸园   海水在半分钟内,就淹到了严培的腰间。通到海景长廊的那扇安全门,刚才是巴不得它不要关上,现在却又后悔没有让它关上。最多再有一分钟,海水就会把这两段长廊全部淹没。   严培深吸一口气,极力在脑海里思索海底城的区域图。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条长廊再向前数百米,是有一个紧急出口的。不是那种停泊了救生艇的大型逃生通道,而是准备了一套潜水服的单人出口。   波塞冬的这种潜水服,配备了供氧器不说,还有一个动力推进器,真用起来,在水中会像一枚小鱼雷一般。如果沈啸能够从那里穿上潜水服游出来,而自己从海景长廊的破损处游出去,那么在自己窒息之前,还有可能跟他接上头。   迈克尔一定想到了沈啸会来救他,所以通往海景长廊的两侧走廊,估计至少有三四层安全门现在已经落下,即使艾伦能重新控制电脑,也需要花一段时间。而这些安全门牢固无比,能抵抗数十米海水的压力,除非是拿火箭弹来轰,否则几分钟之内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但是,波塞冬的决策者,未必会允许沈啸拿火箭弹来轰。要知道,万一轰出点毛病来,整个波塞冬,可是都在几十米深的海水之下……   严培趟着水走到安全门边上,最后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又钻回了海景长廊。   海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只是速度已经慢了。严培逆着水流游过去,扒住玻璃边缘,钻出了海底城。   身体右边是海底城庞大到看不见尽头的钢铁外壁,左边,就是无穷无尽的海水。波塞冬的海景长廊并不多,钢铁外壁是透不出光的,所以,十几米外就是一片漆黑。   严培突然生起一种恐惧——今天,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海底城的钢铁外壁是粗糙的,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些排水口凸出来,严培就扒着那些东西向前移动,他怕自己松了手之后会浮上去,一旦上浮,在茫茫大海之中,沈啸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他。   海水冰冷,钢铁的城壁更如同冰块一样,严培的手脚已经快要失去知觉,肺里却如同火烧,那一口气很快就要用完了。他从前也是练习过憋气的,在坟墓里如果遇到毒气或者被掩埋起来,能多憋几十秒钟,说不定就能救你一条命。他的最高憋气记录是五分钟,但是那是在完全放松不做任何动作的情况之下。   现在,他需要在海水中前进,还需要扒紧了那些钢铁的凸出物,而时间已经过去三分钟了。   严培在失去知觉之前看见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团微光,于他,那团光就如同上帝的神光一般,几乎能让人泪流满面。大概是几秒钟之后吧,他感觉到有人捏着他的鼻子,嘴里塞了一根输氧软管。一口氧气吸入肺中,他看见了潜水面罩后面沈啸的脸。   沈啸的目光在看见严培睁开眼睛之后,仍旧是冷得像冰,利得像刀子一样,只当严培大口呼吸了几下,虚弱地对着沈啸挤了挤眼睛,他的目光才突然温和了,明显地松了口气,随即就把软管掐住,从严培嘴里拔-出来,塞到了自己面罩下面。显然,输氧管只有这么一根,刚才给了严培,他也已经憋得快受不了了。   严培手脚还有些发软,由沈啸搂着腰,左右看了看。潜水服头顶的灯可以照出二十米左右,但是仍旧看不见海底城的钢铁外壁。想来刚才他失去知觉的时候确实是松手上浮了,只是不知道现在离海底城还有多远。   沈啸吸了几口氧气,又把软管塞回严培嘴里,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向下比划了几个手势。严培看明白了,他是说他们离海底城那个紧急出口大约还有五十米左右。这不算什么,潜水服有动力系统,就是五百米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氧气尽够用的。   严培这才真的放松下来,就感觉沈啸搂着自己的手臂紧得几乎能勒死人,一刻都不肯放松。想来这次真的也把他吓得够呛,毕竟如果时间再晚上几秒钟,沈啸没有看见他失去知觉上浮,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一阵轻微的震动从远处传来,严培猛地转头——有东西在冲过来,是鲨鱼么?他还没看明白,潜水服胸前已经有红色小灯猛亮起来,沈啸突然拉过严培的手抱在自己腰上,随即启动了推进器。   水的冲击让严培不得不眯起眼睛,把头靠在沈啸胸前,死死也搂住了他的腰。后头那东西显然不是鲨鱼那么简单,那会是什么呢?推进器翻涌起一团团水纹,沈啸双手紧箍着他的腰,拖着他像颗鱼雷一样向前冲,却并不是往海底城那边靠近。严培突然明白了,跟在后头的一定是颗真正的鱼雷,沈啸不敢往海底城靠近,就是怕鱼雷轰中海底城,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这鱼雷打哪儿来的?严培一边思索,一边把自己嘴里的软管又塞回沈啸嘴里。几分钟的全力推进,至少已经蹿出去了五百米,沈啸才猛地一翻身,向侧面冲出去,同时抬手打出去一颗干扰弹,果然鱼雷被那东西吸引着,向前直线追了过去,十几秒钟后,一声沉闷的响声传过来,汹涌的水流几乎把严培冲得闭过气去,幸亏沈啸转身用后背抵住了那股冲击,他才缓过了劲来,就感觉沈啸在捏他的手,意思很明白——怎么样?还好吗?   严培冲他一咧嘴,又撇了撇嘴。青梅竹马呐,迈克尔这混蛋居然放鱼雷来追,这情份也未免太稀薄了。   沈啸眼神一黯,严培又后悔了,赶紧抱住他的腰,讨好地把脸贴过去挤了挤眼。这也不完全是为了送眼神儿,海水浸在眼睛里,真是太难受了。   沈啸可没有他这种大难不死立刻调情的本事,正打算把他推开一点,就觉得四周的海水似乎在渐渐亮起来,而严培从他的肩膀上看过去,满脸的惊讶。沈啸一惊,搂着严培一转身,就看见在刚才鱼雷爆炸的方向上,像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严培惊讶得差点连嘴里的输氧管都没咬紧,直到一个气泡从眼前浮上去,他才赶紧回过神来,珍惜地闭紧了嘴。   不能怪他失态,实在是任何人看见这种情景都会目瞪口呆。巨大的光球不知是从哪里亮起来的,而光幕后面,隐约竟然能看见河流和树木!严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玩过的那种玻璃球,里面有座小小的城市。只不过那个是假的,而这个光球里面笼罩的,却像是真的……   严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那片光幕。这确实像是一个高达数十米的空心玻璃球,他们现在就处在玻璃球的中部以下,可以看见脚下大约三四米的地方,就是一片草地。   草地!现在他们是在海里,那个地方应该是一片海水的,现在却是草地!再往远处看还有树林,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只是光幕像个磨砂玻璃球,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   沈啸一把拉回了严培的手,自己试着用潜水衣上的手套触了一下,感觉像是极富弹性的橡胶。竟然是固体?但是这东西,明明更像是一层光……   沈啸猛地把严培往旁边一推,一条鲨鱼从两人中间蹿了过去,刀子一样的背鳍险些擦过严培的手臂。沈啸对他打了个手势,自己迎了上去。   潜水衣装备齐全,杀一条鲨鱼其实非常简单。一枚空气弹从鱼腹射进去,创口极小,却在腹内爆炸开来,把血水四溅的情况降到最低。毕竟在深海里,血会引来更多的东西。   严培听到一种轻微的闷响,鲨鱼震动一下,腹部的创口喷出一缕血水,硕大的鱼身因为反作用力向后退去。后面就是那个巨大的光球,严培眼睁睁地看着鲨鱼撞在那光幕上,然后——穿过光幕,掉了下去!   严培险些觉得自己的眼珠子也跟着掉了下去!没错,确确实实是掉下去的。鲨鱼穿过了光幕,然后就来了个直线下坠,摔到了草地上。看起来,光球里面竟好像是空气,鲨鱼从那里掉下去,就跟把什么东西砸破玻璃窗扔进一间屋子没啥两样!但是明明刚才沈啸已经试过了,那东西是穿不过去的!   严培不等沈啸来拉就双脚一蹬往那光球游了过去。完全出乎意料的,他伸出的双手直接穿过了光幕,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可是跟他一起游过来的沈啸,双手却按在了光幕上。   严培震惊地盯着沈啸,伸进光球之内的双手动了动——跟在水面上一样,甚至还能感觉到流动的空气带来的凉意,没有任何不适。下一刻,严培就把头伸进了光球里。   沈啸险些被他吓死,正想把他拉出来,就发现严培卡在了光幕里——他的头是伸进去了,脖子也伸进去了,但是肩膀没有。他习惯性地双臂用力,结果无处借力——他的双手可以自由出入光幕,好像那真是一层光,所以就只看见他头在光球里面,然后两手乱扒,肩膀却始终牢牢地卡在外面。其动作之滑稽,如果不是身处海水之中情况特殊,沈啸真会失笑的。   不过他的笑意还没浮到眼睛里,就发现严培不动了,脑袋伸得长长的保持着一个动作。沈啸心里一紧,手上加力抱着严培的腰把人拖了出来,立刻扳着他的脸看向自己,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严培目光呆滞,对着沈啸紧张询问的眼神,居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水中,一张嘴,先喝了一口水进去,吓得沈啸赶紧把输氧管塞进了他嘴里,又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一巴掌险些把严培刚含住的输氧管又给打出来。严培赶紧往后仰了仰头,示意自己已经清醒了。然后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是把手又伸进了光幕之中,这次一直把手臂都伸了进去,然后他示意沈啸看自己的手臂。   沈啸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只见严培的袖子已经全部被推上来,他光-裸的胳臂伸进了光幕里,衣服却在外面……   脑海里有什么一闪,沈啸还没完全想明白,潜水服上的红灯又猛地闪亮起来,尖锐的报警声刺得他耳膜一跳一跳。然而这次前方横着这个巨大的光球,已经没有余地让他再发干扰弹,他所能做的只是一把抱住严培,往侧面逃开去。于是后面追上来的那枚鱼雷,就冲撞在了光幕上。   一连串轻微的波动,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在光幕上漫了开去,而那枚鱼雷被牢牢地定在原地,像是嵌在上面一样。等光幕上的波动消失,鱼雷就从上面脱落了下来,慢慢地顺着光幕向海水深处沉下去。   严培和沈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鱼雷沉下去什么都看不见了,沈啸才把自己的手按在光幕上,然后示意严培也把手按上来。严培的手直接没入了光幕之中,沈啸的手却被阻碍在外面。他看着严培手臂上被推上去的衣袖,慢慢地用口型说:“只有有生命的东西可以进去,对吗?”   严培点了点头。他的手可以直接伸进去,而沈啸的身体外面包着潜水衣,就被隔绝在外。刚才他把头伸进了光幕里,但是因为肩膀包在衣服里面,就被阻挡住了。那条半死的鲨鱼能够穿过光幕,鱼雷却不能。   这奇怪的光幕,能够阻拦一切无生命的东西,也可以透过一切有生命之物。   潜水服胸前的红灯再次闪烁起来,严培总算看明白了,潜水服胸前是一块极小的显示屏,红灯不仅在闪,而且还在移动,那标志着鱼雷的轨迹。现在这块显示屏上同时亮起了三盏红灯,意味着有三颗鱼雷在向他们冲过来。看来迈克尔不置他于死地是不算完的。   幸好有这个巨大的光球——严培还没等庆幸完,就发现光球正在逐渐黯淡下去,光球内的景象也在模糊下去,好像光线被什么扭曲了,正在缓缓消失。   这一刹那,严培脑子里掠过了大量到自己都无法一一识别的信息。   这光球里是什么,他已经知道了。刚才他把头伸进去的时候,看见在草地上有一尊巨大的雕像,像似一头人立的狮子,却长着一张人脸,背上又伸展开两扇巨大的翅膀。在狮子头顶上,似乎是凭空悬着一把转动着的燃烧火焰的剑,从那剑上射出的光,组成了这光幕的一部分。而充斥着这个空间的,是空气,人可以呼吸的空气。他把头伸进去看着那巨像的时候,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一直在正常地呼吸。   沈啸看见他猛然伸长了脖子发呆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正在迅速地掠过了一句话:于是把他赶出去了,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   这句话出自《圣经创世记》。说的是亚当和夏娃触犯了伊甸园的禁令被逐出乐园,然后上帝封闭了进入伊甸园的路,用基路伯来把守。   基路伯,就是狮身人面,背生双翼的怪物。他刚才看见的那巨大的雕像,就是基路伯。所以他在那一刹那间就明白了,这个光球里面,就是伊甸园。   伊甸园,果然在水下,但是通向它的道路却似乎不是用双脚就可以走过的。很明显,如果不是那枚鱼雷爆炸触动了什么,就是派一支潜水队来掘地三尺,甚至把海水抽干,都找不到伊甸园。伊甸园,很有可能是在另一个空间里,而那枚鱼雷爆炸的能量,可能打开了通往那个空间的入口。   不过现在,这个入口应该是又要关闭了。等到光幕完全黯淡下去,伊甸园又会消失在海底,像幽灵一样。问题是,当它消失之后,这三枚鱼雷,他们能不能抵挡得住?   很显然,迈克尔是铁了心了。已经离海底城有一段距离了,鱼雷还这么接二连三地来,如果他们想回到地下城,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了。而如果上浮到海面——除非他们能离开水中,否则即使浮到了海面上,鱼雷一样可以起作用。   严培和沈啸对看了一眼。沈啸并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严培把头伸进去的时候呼吸了。他一直紧抱着严培,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胸膛的起伏。除了这一点之外,他的想法跟严培完全是一样的——迈克尔不打算让他们活下去,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活着,就是那光球里面!   两人同时开始做一件事——脱衣服!   严培身上的衣服容易脱些,他三下两下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然后帮着沈啸往下扒潜水服。身边的光幕还在逐渐黯淡下去,而闪烁的三盏红色小灯像疯子一样,三道红色的直线正在向中间聚拢,这意味着三颗鱼雷的目标都是他们,并且,已经近在咫尺!   进入了光球之中,还能不能回来?那里面又有些什么在等着他们?如果抛掉了潜水服,在这海水之中就是必死无疑。但是如果不抛掉潜水服,就不可能进入光球。不进去,三颗鱼雷足以把他们炸成粉碎。   活着,必须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去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光幕在持续地黯淡下去,严培脱掉了衣服,皮肤上已经能够感觉到冰冷的海水流过。光球四周的海水似乎都被什么力量所驱动,胡乱地动荡着。光球到底是在哪一个空间?当空间之间的通道关闭起来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   这些,严培现在都已经顾不得去想了,只是疯狂地帮着沈啸扒衣服。终于,在光幕完全黯淡之前,两人抛掉了所有的衣服,消失在光幕之中。   几件衣服在海水中被搅动着,倒像扔进了洗衣机。三颗鱼雷呼啸而来,却失去了目标,穿过刚才光球所在的位置,消失在海水里。片刻之后,这里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49、实验室   扑通一声,严培砸在沈啸身上,顿时龇牙咧嘴:“我的妈——”   四五米高的地方掉下来,原本是摔不死他的,何况地下的草皮居然十分厚,摔上去倒像一层地毯。问题在于,他是光溜溜掉下来的,好死不死的,把重要部位磕在沈啸的大腿上。   “怎么样?”沈啸虽然做了人肉垫子,但他自我保护的能力比严培还要强一些,虽然也摔得后背隐隐生疼,但并无大碍,立刻坐起来要检查严培的伤处。   “还,还好——”严培捂着双腿之间死不撒手,“幸好没,没磕在你膝盖上……”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幸好海水太凉,幸好他当时没别的想法,要是硬着来这么一下,估计现在就要生不如死了。   沈啸尴尬之极,但是担心严培,还是执意要看看:“真的没伤到?让我看看。”   虽说没那么厉害,但严培脑门上也是湿漉漉一层,因为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海水,沈啸就更加担心,硬把严培的手掰开,握住了那个倒霉的小可怜儿,细细检查起来。然后才检查了一半的时候,就发现这家伙果然没事,因为——硬了。   “哎哟……”严培靠在沈啸肩膀上装死,“刚才没觉得,现在很疼了……”   沈啸面红耳赤地把手缩回来,推开严培:“没事就起来吧。”   严培撇撇嘴,一面慢吞吞地爬起来,一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起来还不一样,总归没衣服穿……”   沈啸立刻像冰雕一样定在了那里——没错,现在两个人都是光着的,一挂不挂,坦诚相见。沈啸几乎能感觉到严培的目光是有形的,在他腰以下来来回回地扫。   “你——”沈啸气结,也只能把身体转开,不过这一转,他就看见了那巨大的基路伯,“这是——”   “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严培耸耸肩,从后面搂住沈啸的脖子,吊在他身上,“这里是伊甸园,我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地方,居然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只不过进是进来了,能不能出去——就得看命了。”   “剑?”沈啸环顾四周,“剑在哪里?”   “刚才我把头伸进来的时候还看见的。”严培猜测,“我怀疑那也是个开关吧,光幕似乎就是由剑上射出来的火光组成的。”现在基路伯头顶上已经没有那把悬空转动的剑了。   天空仍旧是那黯淡的光幕。严培咽了口唾液,低声说:“你说,会不会光幕消失之后,海水一下子灌下来……”   沈啸没回答,只是默默地搂住他的腰。两人并肩站着,一起仰头看着天空。当然也不无可能,光幕消失的同时就是海水的倾泻,毕竟在连续两颗鱼雷轰击之后,伊甸园会不会有什么损坏也未可知。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也只能认命了。   光幕终于转为灰色,后面却渐渐透出了碧蓝的天空的颜色。严培和沈啸同时松了口气,没有海水劈头盖脸地下来,他们大概已经不在海底下了。   “看这个。”严培用光脚丫在草地里踢了踢,脚趾夹起一颗红色的晶莹石头,“红玛瑙。上帝在伊甸园的地上洒满了黄金、珍珠和红玛瑙,多找点,咱们就发财了。”   沈啸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这张嘴能老实一点?”明明是用脚趾头去夹起来,明显就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却偏偏要说得自己像个要钱不要命的财迷。虽然他知道严培是想宣泄一下紧张的心情,但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吗?   “容易啊——”严培贼笑着往前伸伸头,腾出一只手来指指自己的嘴,“堵上就老实了。”   沈啸难得发气:“早知道带一只袜子进来给你堵上!”   严培嘻嘻一笑,全不在意,只是转回头去看着身后。刚才是光幕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看起来像是一团迷雾。他伸手想去摸摸,却被沈啸一巴掌打了下去:“小心点!”刚才外面是海水,谁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   严培摸摸手背:“轻点……”   沈啸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伸手握住他挨了一下的那只手:“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要乱动!”   严培老老实实地站着,只是嘴里不停:“其实我觉得这里应该没什么要人命的机关,毕竟是传说中的乐园,如果处处危机,亚当和夏娃也活不了那么久——哎,你怎么自己伸手摸啊!”   沈啸已经收回了手,沉声说:“我比你仔细一些。”看着严培就是莽莽撞撞的。   “我很仔细了!”严培抗议。倒斗的人,粗心大意是活不长的。   沈啸沉下脸:“仔细?仔细你会就这么跟着迈克跑了?”   严培闭嘴了,半天挠了挠头:“别说,这次还真是冲动了,总觉得不逮着他就没法过日子。六十五万人呢,搞不好就……还不知道现在海底城怎么样了……”   沈啸也微微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呢?现在他们连自己在不在地球上都拿不准了,还能管得到海底城吗?   “应该还是在地球上吧……只不过是不同的空间?”严培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你刚才摸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摸到,就像一团雾气一样,阴湿发凉。”正因为什么都触摸不到,才让人害怕。   “要是再往前伸伸手呢?”严培四处看了一下,“有根树枝什么的就好了。”   不远处就是树林。严培不认得那是什么树,叶片似乎跟他见过的植物都不一样。树并不高,沈啸轻而易举就折下了一根长枝,拿着回到原来的地方,把树枝又探进雾气里。不过几分钟后他就收回了手:“什么都没碰到。”   严培抢过树枝:“我试试!”他更胆儿肥,一下子连整截手臂都伸了进去,吓得沈啸一把将他拽回来:“小心!”   “树枝掉啦!”严培缩回来的手里空空如也,“不过确实好像什么都没有——我去捡回来!”   “你老实点!”沈啸一手扣住他,“不要捡了!与其研究这个,不如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严培只好放弃了钻进迷雾里去捡树枝的想法,一边被沈啸拉着走,一边还嘀咕:“我真觉得好像有点什么不一样……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沈啸无奈地看他一眼,只恨身上找不到什么东西能堵住严培的嘴。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有冲动用自己的嘴去堵,不过这想法在脑海里闪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空气的温度在二十度左右,地上青草茸茸,树林郁郁葱葱,还有清澈的溪水流过。严培情不自禁地低吟:“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除了没有落英,还真的很像《桃花源记》里的情景。这一片树林里全是同一种树木,确实是“中无杂树”。   “你认识这是什么树吗?”   沈啸皱眉:“有点像苹果树,但又不一样……”   “嗯,英雄所见略同。”严培也觉得这叶子有点像苹果树,但明显比苹果树的叶片要大得多,“嘿,是不是夏娃偷吃的智慧之果?”   沈啸苦笑:“我不知道。”   严培又用光脚丫从草里踢出点东西来:“你看,这个其实不是珍珠。”   虽然那东西看起来很像珍珠,圆圆的,有珍珠的光泽,但是放在手里捏一捏就知道,比珍珠要凉还要硬。半透明的,倒有点像水晶。   “没准又跟硅有关。”严培随手扔了,“当初看《圣经》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说上帝在伊甸园的地上洒满了金子、珍珠和红玛瑙,其中金子和玛瑙都是矿物,洒在地上很正常。可是珍珠是生物体内形成的,伊甸园里没提过有珍珠贝一类的生物,为什么会洒满了珍珠呢?你看中国的宝石里,还有一种叫做车渠,就是一种硕大的白色贝壳。但是《圣经》里没有提到过,倒是频繁地提到各种水晶类矿石。原来此珍珠非彼珍珠也。”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严培摸着下巴,又开始端详眼前的树林,“《圣经》里还说,伊甸园里有各种树木,开满各种奇花异卉,树上的果子还可以做为食物……为什么我们看见的树木却只有这么一种呢?果子又到哪里去了?”   沈啸想不出来:“也许现在不是结果的时候?”   “当初亚当和夏娃可是一直都有得吃啊……”严培摇头,“如果有一段时间不结果,这俩人岂不饿死了?除非……嗯,除非那些果实就是为了他们结的,既然没有他们,也就不需要结果了。”   沈啸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养只猫,当然要给它准备吃的,可是如果不养了,难道还要天天准备猫粮吗?”   沈啸后背无端地凉了一下:“你是说,这些树林其实就像是饲养用的自动食槽……”   “唔,差不多吧,只是更高级一点,还可以换着口味吃……”严培耸耸肩,叹了口气,“听起来真是不太美好啊。不过更不美好的是,我们现在没得吃了……你饿吗?”   沈啸怔了一下:“还好吧……”   “可是我有点饿了。”严培苦着脸摸摸肚子,“海水太冷,食物消化太快……”   沈啸叹了口气:“再往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他的话没说完就消声了,严培瞪着前面,喃喃地说,“这个,这是吃的,还是来吃咱们的?”   树林在前面出现了尽头,一条小溪从眼前流过,对面就是大片平坦的白色石板地,但是在那上面,立着一排排硕大的透明柱子,在每根柱子里面,都封着一只怪物。   “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严培喃喃自语,最后两个字已经无法抑制地上扬,几乎是在尖叫了,“妈的,这玩艺怎么会出现在伊甸园!”   沈啸一把捂住严培的嘴,拖着他闪到一棵树后:“安静!那些东西——是活的!”他刚才清清楚楚地看见,离得最近的柱子里的那只怪物,动了一下。   那怪物在人的身体上居然有三个头:人头、牛头和羊头。幸而那身体非同一般地大,才勉强把三个头全部扛住了。严培觉得自己像在梦呓:“阿加雷斯,七大罪中的‘淫-欲’,他是有三个头的恶魔,分别为人,牧牛和小羊的头。他的乐趣是引人酗酒或赌博,他驱使那些静止不动的人,并将逃亡者带回。他教授世上存在的任何语言与管乐,据说他有能预见未来的能力,能道破世间的所有谜题……我的上帝……”   沈啸不敢相信地看着那怪物:“你说那东西能预见未来?”   “不……”严培抱住脑袋,“那只是传说,但是七十二柱魔神居然真的存在……我这才明白伊甸园里为什么有各种飞禽走兽,就是用来拼出这种怪物的……所罗门……他说不定就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之一,七十二柱魔神,只不过是他拼出来的许多种怪物中的一部分而已。伊甸园,分明是一个实验室。”   沈啸先是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就皱起了眉,四处看了一圈:“可惜枪都扔在外面了。”他们现在手里是一点武器都没有。   严培却在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那些东西:“这玩艺应该是被封在里头的吧,柱子是中空的,倒像个超大号的玻璃罐子。哎,你看那东西身上好像有根管子,跟柱子联在一起……”   “……是。”沈啸观察片刻,点了点头,“有点像——脐带……”   “走近点看。”严培胆子立刻大了,“既然还要靠脐带连着,那这东西应该是出不来的。”   沈啸不敢大意,把他掩在身后,试探着走出了树林。不过严培说得完全没错,这些透明的柱子其实是中空的,就像一根根封闭的管子,只是管壁很厚。那根脐带一样的东西似乎是管壁的一部分,另一端联结在里面的怪物身上,而那些怪物的眼睛全部是闭着的,看起来完全像是一座座雕像。   “活的?”严培绕着一根柱子走了一圈,怀疑地回头看着沈啸。   “我看见它动了一下。”沈啸很肯定。   “看这皮毛不像是真的啊……”严培凑上去摸了摸,走近了才发现,这些柱子竟然像是用纯净的大块水晶打磨成的,光滑无比。   “要是标本的话,不该是活的啊——”严培嘟囔着敲了敲,“倒是动动啊。”   “胡闹!”沈啸一把拉下他的手,“万一刺激了这些东西怎么办?”这些怪物里还有长着狮子身子或者老鹰爪子的呢,万一闹醒了谁知道是什么后果?   “还不知是真是假呢……”严培嘟囔着,不过还是老实了下来,两人拉着手在这些柱子之间穿行,挨个儿看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些头不像是缝上去的……”柱子远远不止七十二根,各种各样的怪物简直层出不穷。越到后面,就越有一些四不像的东西出现。   “看那个——”严培指着一根柱子,里面是一条真正的人鱼。金发披在白净的肩头,面容安详美丽,如果不是该生着耳朵的地方生着鳃裂,简直可以去当选环球小姐。但是这美女的下半身却是条青灰色的鱼尾,鳞甲清晰可见。   严培整个人都趴了上去,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去看:“这腰上半点接起来的痕迹都没有啊……”   “那个可能能解答你的疑问。”沈啸把他的脑袋转向另一边,那里的一片柱子中间封的都是一团奇形怪状的肉块,同样有透明的脐带把它们与水晶柱壁联结在一起。其中有一块既像人又像鱼,已经有了明显的鳞片,“应该是通过剪切基因片段制造出来的新胚胎……”   “果然是个实验室,一半是半成品,一半是成品。”严培揉了揉胸口,“这上帝天天在这里头忙活什么呢?看着不恶心么?”   “科学研究,顾不上恶心。”   严培笑起来,晃了晃沈啸的手:“你现在也会说笑话了啊?”   沈啸淡淡一笑:“苦中作乐吧。”   严培更乐了,连那种隐隐的恶心都忘记了:“你说,上帝在这儿把各种动物的基因切来切去粘来粘去的,到底想干什么?”   沈啸想了想:“你不是说过么,为了制造出适宜它们寄居的身体。”   “说不定神话里那些怪物都是他制造出来的也未可知……”严培喃喃地说,“什么人面鸟身的塞壬啦,什么百头巨蛇啦,什么奇美拉啦,什么狮鹫兽啦,没准都是这里流出去的。哦,还有那什么牛头人身的怪物米诺陶……这究竟是做了多少东西啊?”   沈啸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拉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这些水晶柱子虽然多,但终于也走到了尽头。这里与小河对面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陈设台,地面看起来像是石板,但没有接缝浑然一体。在那些水晶柱子尽头,又是灰色的迷雾。   “看来走到头——”严培话还没说完就叫了起来,“你看!”   石板地面上,有一根树枝,在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格外显眼。附近没有一棵树,而这根树枝还是新鲜的,看起来像是刚刚折下。   “这是——”严培倒吸了口凉气,“这明明是我们在那边折下来……”就是他拿来试探迷雾并且失手掉了的那根!   “从那边出去,掉到这边……”严培颓然苦笑,“沈啸,我们出不去了。这是个扭曲封闭的空间,无论我们从哪边出去,最后都会回到这里来!”   50、绝境   扭曲封闭的空间,出不去了。这两句话,实在已经足够把很多人打垮,毕竟这里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人类的科技水平,不是人类所能控制的,更不必说,这两人还是光溜溜地进来的。   严培和沈啸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还是沈啸先打破了沉默:“扭曲封闭的空间?”   “嗯。”严培蹲下去,把那根树枝捡起来,“看吧,这就是证据。小如早就说过伊甸园是个救生舱,以前我总觉得救生舱嘛,免不了是什么抗震抗高温低温的材料做成的——唉,还是被现有的科技束缚着,缺乏想像力啊!人家的救生舱,居然是一小块独立空间。”   沈啸沉吟了几秒钟:“那么你说的那把向四面发出火焰的剑,或许就是伊甸园与其它空间联系的通道。既然我们能进来,就没有道理不能出去。”   “条件不同。”严培有些蔫,手里的树枝无意识地在石板上乱划,“空间通道的打开显然需要相当的能量,我们能进来,是因为第一颗鱼雷爆炸释放的能量满足了打开通道的要求;而通道关闭,也许就是因为第二颗鱼雷——光幕墙要阻止鱼雷爆炸,消耗了一定的能量。”   “也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能量,通道就能打开?”   “可是我们没有能量。”严培一摊手,“虽然根据爱因斯坦的理论,我们这百来斤的身体里蕴含着能炸掉地球的能量,可惜我们激发不出来。”   沈啸微微失笑:“把你烧掉不知道行不行。”   严培抬眼看看他:“烤着吃或者可以,想迸发出什么大能量来就不太可能了。”   沈啸摇摇头,不再说闲话:“伊甸园内部一定有打开通道的能量装置。否则上帝本人怎么出去?”   严培没精打采地嘀咕:“也许上帝就像瓶子里的魔鬼,一直都等着别人把他放出去……”   沈啸懒得驳斥他的怪话,游目四顾。伊甸园其实并不大,至少在沈啸的目力所及范围之内。一大半是刚才走过的树林和草地,虽然没有飞禽走兽,但还是绿油油的。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把他们所站的这一小块树满水晶柱的地面圈了起来。   沈啸看着脚下:“这里的地面跟河那边完全不一样……”   “那边是饲养区。”   “你怎么了?”沈啸眉头一皱,轻轻晃了晃严培的肩膀,“怎么现在就一副死定了的样子?你平常可不是这样的。”   严培抬眼看了看沈啸。他有一双桃花眼,平常总是半睁半闭跟睡不醒似的,微垂的眼睑下面却时时闪着灵光,尤其是有什么鬼主意的时候,简直就是直冒贼光。沈啸还从来没看见他这样眼神黯然。   “没什么……”严培又垂下了眼睛,“我只是想,要是当时我们不进来的话,现在大概至少还有一套潜水服吧?”   沈啸没明白他的意思:“要是不进来,三颗鱼雷足够把我们炸得粉身碎骨,潜水服虽然有一定防爆作用,但是不可能抵挡住鱼雷。”   严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要是不离开地下城……”   沈啸耳力过人,敏锐地捕捉住了那声轻微的叹息,眉头皱得更紧:“不离开地下城?你能自己游到紧急通道口?”   这不是废话嘛!严培苦笑,抹了抹脸强打精神:“总归是——算了,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别的机关。”   这里最显眼最奇怪的,莫过于那些水晶柱,严培几乎是一根根地趴着看过去。水晶柱确实是中空的,并且柱壁外侧光滑如镜,内侧却有细微的凹凸不平,像是融化的冰块一样,那些奇怪的生物脚下也确实有些半凝固的透明体,只是严培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管什么用的。   所有的水晶柱都看过,严培已经累得不轻。虽然空间里的光线没有黑夜白天的变化,但是也能大略地估计一下,他们进入伊甸园差不多已经有12小时以上,严培的肚子不可遏制地在小声抗议了。   “休息一下吧。”沈啸已经把整片树林都搜索了一遍,带回一把嫩芽,“应该是没毒的。”   “你吃了?”严培瘫在河边的草地上,把两只脚往水里伸了伸,又拿了出来。水有些凉,他现在没有食物补充,身体热量正在散失。   “嗯。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消化。”这玩艺究竟是不是地球上的生物能吸收的东西还不一定呢。   “你怎么能乱吃,万一有毒呢!”严培不怎么有精神地抱怨,接过那把嫩芽,看都不看就塞进了嘴里。确实是树叶和青草应有的清苦味儿,嚼下去满嘴发涩。不过严培和沈啸都是草根树皮都吃过的人,这也不算什么。   “没毒,我到现在都没有不良反应。”   “有什么发现吗?”   沈啸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都累了,先休息一下再说吧。”   空间里的温度大概在二十度左右,活动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安静坐下来,两人又饥饿,就渐渐觉得身上凉起来。   沈啸伸手搂住严培:“想什么呢?”按严培的性格,这简直是最佳的揩油机会啊,早就叫着冷往他怀里钻了。但是现在他居然极其反常地规规矩矩躺下,而且破天荒地背对着沈啸!这太反常了。   “没什么,困得半死了,哪有精力再想什么啊……”   沈啸听他油腔滑调就知道这小子又在满嘴跑火车了,扣住严培肩头把他硬扳过来:“撒谎!”   “没啊——我怎么敢呢……”严培一转过身来就往沈啸怀里一扑,头顶在他肩膀上,“睡觉睡觉,抱着睡还暖和一点。”   可惜沈啸如果想追究到底的时候,纵然是严培也别想随便糊弄过去。沈啸伸手把他下巴一托,盯着严培的眼睛:“到底在想什么?”   严培眼珠子一转,嘴角往上一弯,手已经伸下去了:“嘿嘿,想怎么上你呢……”   沈啸居然没有拦他的手,反而也弯了弯嘴角:“是吗?”   严培被他笑得后背直冒冷气,手伸到一半竟然有点不敢往下伸了,干笑:“那什么,你不同意就算了……”偷偷摸摸把手又收了回来。   沈啸根本不动,冷笑一声:“是吗?我不同意你就算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识趣呢?”   严培的手僵在半路上,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能干笑:“那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我这人其实一向很识趣的,从来不——”   他的声音在沈啸平静的注视下越来越低,如果不是沈啸掐着他下巴,估计他的脑袋早不知转到哪里去了:“别,别这样啊,我也就是打打你的主意,在心里想想……”声音又低了。   沈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严培。距离如此之近,以他的眼力,连严培面部肌肉最细微的变化都能看得出来。严培的皮肤不错,五官轮廓也好,嘴唇尤其饱满,单独看的时候有点肉嘟嘟的感觉,颇有几分孩子气,可惜放在他那张脸上,唇角跟眼角一起弯起来的时候,就是一副坏痞子样儿。   “我再问一遍。”沈啸语气平静,可是严培却觉得他的眼神好像两个枪口顶在自己脑门上,“你在想什么?”   “有你这么问的吗?这不是刑讯嘛……”严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在沈啸突然冷起来的目光里被镇压了下去,咬住了嘴唇。   沈啸看他几秒钟,微微往前探了探,在他嘴唇上亲了亲:“说话。”   严培彻底的不会说话了,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像见鬼一样看着沈啸。沈啸不为所动:“怎么了?”   “你——”严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沈啸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因为没有喝水,两人的嘴唇都有些干燥,这与其说是个亲吻,不如说是个接触。但是,这是沈啸第一次主动吻他。   “那什么……我是说,迈克尔……你不是还……你还喜欢他吗?”严培语无伦次了片刻,终于抓住了主要问题。   沈啸眼神微微一黯:“迈克已经不是从前的迈克了。”   严培的小心眼冒出了醋汁子,本来想一言不发的,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要是还是从前的迈克,就没我份了吧?”   两人对视,严培恨不得把自己的目光变成小刀子,使劲往沈啸心里挖一下,看看沈啸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这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有点汗颜,似乎除了罗铭之外,他还从来没有想要看清谁的心……   游逛欧洲四年,床伴大概……双手双脚勉强够数得过来,但是从来只有别人揣摸他的心思,没有他在乎别人感情的份儿。严培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他记得刚刚在飞船上醒来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沈啸真是个帅哥,相当符合他的口味;后来就觉得,有这么一个保镖会大大增加自己在这混乱的世界里的存活率。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知道沈啸的心了呢?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沈啸忽然开口,打断了严培的胡思乱想,“在海角城看见迈克的时候我很高兴,但是我知道,他很虔诚,从前他已经拒绝过我,以后也会一样。”   沈啸自己也觉得似乎有点词不达意,困窘地皱了皱眉:“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迈克是不可能的。而你——”他斟酌再三,才用了一个词,“你很可爱。”   “这回答不怎么好。”严培只觉得心里一松,胡说八道的本能又冒出了头,“至少很不技巧。你说你知道迈克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不会爱上他,那么假如迈克可能呢?”   “哪里有这样的假如?”   “假如有呢?”   沈啸无语了。半天才重复了一遍:“对我来说,迈克是兄弟,而你——”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迈克是兄弟?好吧,这回答也行。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变态了翻脸不认人要赶尽杀绝的兄弟。严培稍微满意了一点,开始揪住沈啸的小辫子:“我是什么?”   沈啸把目光转开:“睡觉。”   “喂!”严培眼尖地发现沈啸脸上掠过的一丝红晕,“你脸红什么!”   “睡觉。”沈啸意图翻身。   “你脸红了!喂,就是红了,你别转过去!”严培哪能让他跑了,直接扒到沈啸身上,一条腿都缠了上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沈啸被他缠得没办法,一把攥住他手腕:“你倒先说说,刚才在想什么?会那么颓废?”严培还没开口,沈啸已经又堵了一句,“不是因为迈克!”   严培顿时蔫了,趴在沈啸身上没吭声。沈啸也不催他,半晌,才听见严培把脸闷在他胸膛上,缓缓地说:“如果我们出不去了,你会不会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沈啸眉头一皱,“我们一起做出的决定。”   “是一起吗?”严培闭上眼睛,“当时,我比你早一步。”确实,虽然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始扒衣服的,但确实是严培更早一步做出了决定,“而且,如果我不去追迈克尔,就不会被困。不被困在海景长廊,你就不必离开海底城。不离开海底城,就没有鱼雷的威胁。没有鱼雷——”   沈啸扣在他腰上的手微微一紧:“如果我们不主动,就只有等着迈克把波塞冬变成第三座坟墓。”他淡淡一笑,“你知道自从嗜血症爆发之后,已经有多少人牺牲了吗?”   所谓牺牲,是指为了救人而死去的。   “仅仅我进入地下城之后,为了去地面搜救而死的战友,就有五千多人。这仅仅是一座中小型的地下城。”沈啸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严培的头发里滑过,“谁不曾在危急关头做过决定?谁不曾影响过他人的生死?谁的生死不曾受过他人的影响?”他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出去搜救的时候,为了掩护大部分人安全撤退,我也曾安排过人……”留在最后面的,就是最可能死亡的。   严培静静地听着,直到沈啸沉默了,他才慢慢地接着开口:“我曾经做过一个决定,差点害死了两个人。从那之后,那个人就不再相信我了。所以,我确实很怕做决定,尤其是替别人做决定。”   沈啸微微一笑:“看出来了,你一向只管自己。”   “嗯,我很自私。”   沈啸摸摸严培的头发:“有自知之明,还有得救。”   “难得你也会开玩笑了。”严培不怀好意地掐着沈啸腰间的肌肉。   沈啸身体猛地绷紧,一把抓住严培的手。严培拼命想抽出手再掐他,两人滚成一团。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沈啸才把严培压在身下:“本事不错。练过近身格斗术?”   “练过的多了。”严培嘿嘿一笑,“我还练过舌下飞刀呢,可惜现在没那东西。”   沈啸一扬眉:“舌下飞刀?”   “类似于一枚哨子。”严培嘴唇半张,舌尖探出来在唇边上一转,“比杏核大点吧,压在舌头下面,里面装一枚菱形小刀片。这可是保命的,别看刀片小,近距离吹出来打在眼睛或者眉心,也是能致命的。”   沈啸眼神微微有些深:“含那么个东西,怎么说话?”   “这有什么难的?”严培得意,“别说杏核了,就是含个桃核,我也能让人看不出——”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喉咙里,严培稍稍一动,已经感觉到抵在自己腿上的硬物。   沈啸耳朵瞬时就红了,掩饰地轻咳一声,放开严培翻了下来:“休——”   他也只说了一半。因为严培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反而爬到了他身上:“来嘛……”说不准能不能出去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沈啸哭笑不得:“谁是牡丹花……”   “我,我是牡丹花行不?”严培嬉皮笑脸,故意动了动,拿自己的腿去蹭沈啸。   “你顶多是朵菊花——”沈啸一句话出口,自己也觉得脖子都红了。   严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到快没气了才发现——沈啸被他笑软了。   “哎——”严培赶紧凑上去亲沈啸的耳朵,“别生气啊,我这不是没听你说错过话嘛……”   沈啸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这个混蛋,对于哭笑不得这个词的含意就有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休息吧。”   “别啊……”严培扭来扭去,手也不老实地往下伸,“我不累啊,难道你累吗?”   “这里没有……”沈啸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走路,“没有润滑剂。”   “有代替品……”严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扭了没两下,沈啸就又顶在了他腿上,但是这时候还能想到没有润滑剂——唉,最贴心的床伴也做不到了吧?   呸呸呸!严培顺手抽了自己一耳光——沈啸可不是床伴!   “你干什么?”沈啸捏住他的手腕,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有,有蚊子……”严培死也不敢说他刚才想的是什么。   “蚊子?”沈啸要是相信就有鬼了,“公蚊子还是母蚊子?”   严培一噎,随即厚起脸皮:“没仔细看……那什么,我看你还来不及呢,谁去看蚊子啊……”   沈啸犹豫片刻,手紧扣着严培的腰,却有点口不对心:“我听说——没有润滑剂会——很难受,还容易受伤……”   严培嘻嘻一笑:“又不是我上你,别怕。”当然要是能上的话是最好的,但是沈啸肯定估计连1都没做过,更别说0了。   沈啸脸色当即黑了,语气不善:“怎么,你本来是想上我?”   完蛋喽,捅到马蜂窝喽!严培嘀嘀咕咕:“处男真麻烦……”   “什么?”   “那什么,我也是男人好吧?”严培撒赖了,“怎么想都不许想吗?”   沈啸瞪了他半天,严培正打算说点什么糊弄过去,沈啸已经移开了目光,轻声说:“也行……我没经验,弄伤了你就不好了。”   这一瞬间,严培觉得这里即使是绝境,也是天堂里的绝境……   51、欢乐   天堂中的绝境,绝境中的天堂。   严培趴在沈啸身上,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一瞬间他颇想感叹:伊甸园果然就是伊甸园,一切欢乐和满足都在于此。   沈啸有些不自然,目光游移:“你做不做?”   “做,做!当然要做!”严培乐得昏头昏脑,凑上去亲亲他的唇角,“不过,你得先让我出来。”   沈啸纵然是没做过,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不由得诧异地看着严培:“你——”   “啊?”严培知道他想歪了,也不说破,乐颠颠地拉了沈啸的手往下走,“不然会受伤。不光我伤着,你也会伤着。”千万不要相信小说里那些H情节,什么不做前戏直接就插,拜托,没有足够的润滑,不光0要被爆,1也会被撸掉一层皮的好吗?那又不是铁棍,你当真是可以用砂纸打磨的吗?   沈啸脸色黑如锅底,欲言又止。严培乐得不行,拼命忍着笑,一本正经看他:“怎么了?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说嘛说嘛……”最后几个字,又开始一波三折,回肠荡气。   沈啸一时被迷惑了,鬼使神差居然说了真话:“你,你不是觉得如果不泄一次,我会受不了吧……你能这么快就来第二次吗?”   “噗哈哈哈哈——”饶是严培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见这话也不由得扒在沈啸身上朝死里笑,一边笑一边把头往沈啸胸前拱,只差翻下去满地打滚了。   沈啸脸涨得通红,伸开手臂微微托住严培,免得他乐大了滚下去来个狗啃屎,声音里微带了几分愠怒:“你笑什么!”   严培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拼命点着头:“我,我第二次会很快的,只要你,你做得好,会很快,一定……啊哈哈哈哈……”   沈啸被他笑得又气又恼,琢磨着自己应该是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究竟哪里说错了,情急之下直接挥手在严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什么,说话!”   “哎哟!”这一巴掌拍得不轻,严培的狂笑终于被抽了回去,赶紧捂住屁股揉了揉,“你真打啊!”   沈啸脸上还浮着红晕,目光有些别扭却仍旧盯着严培:“到底笑什么?”   严培收了笑容,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小声说:“我的眼光一向好,没得说。”最后一个字消失在两人相触的唇齿之间。   沈啸握在严培腰上的手不由得一紧,几秒钟后,他腾出一只手按在严培脑后,把他按向自己,开始转守为攻。论技术,他不如严培;但是论肺活量他就略高一筹了。   严培大喘着气撑起身子:“你这是作弊吧?你做过那什么基因改造,是改造成用皮肤呼吸了吗?”他已经很技巧地在亲吻的过程中换气了,结果还是没坚持过沈啸。   沈啸脸上的红晕稍稍褪了一点,神色也自然了一些:“没有,只是现学现卖而已。”接吻是个技术活,凡是技术,他都学得很快。   严培感叹:“我的眼光真是太棒了!”挑爱人挑到处男,还是个学习超级快的,这是老严家祖坟上冒了多少年的青烟啊。   “为什么是你的眼光好……”沈啸很无奈。这无赖为什么能把别人的功劳如此厚颜无耻地安到自己头上?还叫人无话可说。   严培嘻嘻一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又低头亲一下,小声说,“其实我没打算上你。”   沈啸还在被他诡异的千里马和伯乐论震惊着,就听见了后头这句话,心里忽然空了一下,搂着他的手顿时一紧:“为什么?”   “因为容易伤着啊——”严培拖长了声音,手指在沈啸胸口转来转去,像拨豆粒儿似的拨弄个没完,“嘿,所以说处男就是麻烦。”   沈啸觉得胸口上说不出来的感觉,严培那一下下的拨弄,倒像是旧式的打火机,每拨一下,就有丝丝的火花迸出来。但是严培的话就有点让他不自在:“有……什么麻烦……”   严培嘿嘿坏笑,把脸枕在沈啸胸口,一边说话,一边吹气:“没润滑剂,第一次很容易受伤,至少也会不太舒服。又没药,万一伤着了怎么办?”他探出舌尖,把自己正在拨弄的地方轻快地一舔,感觉到沈啸身体倏地绷紧,乐了,“我可舍不得你受伤,所以只好你上我了。”   沈啸眼眸一深,严培已经按住他:“喂喂,别急着动,虽然是你上我,但是我得在上边!”   “又为什么?”沈啸声音微微沙哑,竟然觉得已经有点按捺不住了。   “我也怕你弄伤我啊……”严培做个鬼脸,拉着沈啸的手再次往下,“先让我出来。”   沈啸吸了口气,手伸下去握住了严培,带着薄茧的指尖开始轻轻打转。耳边听着严培的呼吸逐渐急促,还有不加掩饰的低声呻吟,浑身都热了,手上的动作也更加流畅快速。感觉严培身体突然绷紧,下意识地搂住他免得滚下去,就觉得手里一热,还有几滴甚至溅到自己小腹上。   严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拉着沈啸的手往自己身后探过去:“慢一点……一根,一根手指……”   沈啸小心翼翼地借着那点润滑探进一根手指,感觉到夹住手指的穴口,心里不由得也悬了起来——这么紧,能接受他?   “唉……慢一点……嗯,可以再加一根了……”严培趴在沈啸身上,四肢还有些发软,身后的刺激却让他时时地要绷紧一下,不无伤感地说了一句,“一千多年没做了,难免会紧一点……”   沈啸差点被五雷轰顶,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重了,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严培惊觉自己说漏嘴,马上讨好地在他胸前拱了拱:“没,没什么……”   如果眼前有面镜子,沈啸觉得自己多半此刻正是面目狰狞。他也知道自己算是个另类,三十岁的人再说什么守身如玉,恐怕也会被战友们笑死。而严培——长了那么一双桃花眼,那么一身的风流劲儿,要说他会白璧无瑕,一准被人骂成暴殄天物。   但是他心里好像有只小虫子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啮咬,酸溜溜的还有点疼。没等严培指挥,第三根手指已经无师自通地加进去了:“一千多年?减掉你在雪下睡的一千五百年,还剩多久?”   严培被他三根手指刺激得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虽然觉得大事不妙,但是脑子不太听使唤,顺口就说了出来:“其实我做的也不多啊,就是被雪崩埋了之前,刚找到一个……”   下一刻,他觉得天翻地覆,沈啸已经把他压在了身下,大腿上既硬且热地顶着个东西,沈啸双目炯炯,几乎能把他烫出两个洞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混蛋!”   “慢点……”手指撤了出去,换了另一个硬如铁棒般的东西顶了进来,严培搂住沈啸的脖子,一条腿已经被他架到腰上,“慢一点啊,你也太大了……”显然沈啸有些粗鲁的动作弄疼了他,但是他并没有半点埋怨,反而主动放松了身体。   沈啸不由得停了下来:“疼吗?”   “还行——”虽然是有点疼,但是严培有经验,应该是没有受伤,“你慢一点就行。”疼痛有时候也是一种刺激,最主要的是,当给予你疼痛的人是你想要的那一个,那么疼痛同样也可以是一种满足。   沈啸凝视着这张脸。刚刚高-潮的红晕还在眉梢眼角尚未褪去,严培嘴唇微张,饱满的下唇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沈啸就这么做了,严培溢出一声沙哑的呻吟,腿在他腰上盘得更紧。   沈啸竭力放慢入侵的速度,同时竖起耳朵去听着严培高高低低的喘息。一边把自己送进一个紧窒温热的地方,一边他觉得自己心里也被什么填满了。十年来他都觉得那里总是缺了点什么,现在,不再缺少什么了。   严培觉得世界上大概真有那种一点便通、举一反三的聪明人,至少沈啸肯定是的。他也不过就是教沈啸做了个前期放松,沈啸就自己展开了后期开拓;他不过是稍微移动一下身体换了个位置,沈啸就敏锐地发现了哪个姿势能让他更舒服;更不用说,他不过是呻吟声稍微变了个调,沈啸就知道了哪里才是他的兴奋点……   做为一个新手,严培觉得沈啸的表现简直可以算是完美无缺了。   当然,这都是前半程严培的想法,因为后半程他已经没想法了,沈啸完全控制了局面,他只要跟着发声就可以了。最后的时候,他有点模糊地想,这家伙,体力堪比禽兽!   严培这张嘴,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成章,也可以不经大脑想什么就说什么,于是在连番高-潮之后,脑子还有点混沌的时候,他张嘴就抱怨了一句:“禽兽……”   “嗯?”沈啸搂着他,也是有点懒散不想动,虽然听见了这句指责,只是睁了睁眼,“说什么呢?”   “禽兽……不如……”严培脑子稍微清楚了一点,就觉得腰简直好像被人折断了再胡乱用胶带缠起来一样,“我腰——快断了!”   新手的第一次一般都是比较快的,麻烦的是他们的第二次也会比较快地开始。更麻烦的是沈啸的体力实在太好,于是严培这可怜的一千多年的老腰就被折了又折,折了再折,现在不酸才奇怪呢。   沈啸半闭着眼睛,伸手在他腰间慢慢地推按:“有没有好一点?”   “嗯……下面一点……左边……咝,再用劲一点……”严培正在舒服,突然紧张地睁眼,“喂喂,不能再来了!”   沈啸早已经睁开眼睛,目光灼热地盯着他,按在他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紧:“谁让你出声的?”而且还叫得这么一唱三叹!   “嗷!腰腰腰腰腰,断了!”严培惨叫。   沈啸赶紧放开手臂:“怎么这么厉害?”   “问我哪?还不是怪你!”严培半死不活地瘫着,“你不知道人体柔韧度有限啊?我又不是瑜珈达人!”所以说新手就是没经验,到最后忘形了,险些把他压成个句号!   “真要把我压成个句号,我这篇文章就算写到头了。”严培抱怨一句,但想想刚才的快乐,又忍不住眉梢眼角露出点春-色来,“不过死也不算白死了。”   沈啸微微皱眉:“胡说!”他现在可不想死呢,不但不想死,他还想再多活几年,有些事情,还没做够呢。   按摩了半天,严培终于可以勉强坐起来了,一边还在哼哼:“高位截瘫不好受啊……”   沈啸含笑看着。这混蛋,一旦抛掉了心里的包袱,就又开始胡说八道。不过现在他有办法,倾身过去托住严培后脑,直接含住他肉嘟嘟的嘴唇——闭嘴吧小子,你唠叨得人头疼了。   严培颇有自知之明,好容易等沈啸放开他,一边大口补充氧气一边抱怨:“不爱听也不用憋死人嘛……”   沈啸手指在他小腹上抹了一下:“去洗洗?”   严培伸手搂住他肚子,继续哼哼:“不能走了……”   沈啸轻轻松松把他打横抱起来,踏进溪水之中。严培把下巴支在他肩膀上,做生活不能自理状,还要念叨:“你说这水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洗出毛病来怎么办?”   “亚当和夏娃应该也是喝这河里的水的吧?”沈啸心情愉快地陪他胡扯,“顶多是长期不更换有点过期变质,不用来喝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手指探进严培身后,他眼神又沉了沉。   严培敏锐地感觉到了,抱住他肚子求饶:“真不能做了,你要怜香惜玉,不能这么禽兽。”   沈啸再次哭笑不得:“你是香还是玉?”   严培嘿嘿一笑,瘫在他身上:“难怪亚当和夏娃对伊甸园念念不忘。”   沈啸颇觉他脑子一定是黄色的:“因为做……方便?”   “当然。”严培恢复了精神,龇出两排小白牙一笑,“我有一副对联。”   “……什么对联?”这思维得多跳跃才会突然提到对联。   严培拖长声音:“火烤JJ暖,风吹PP凉。横批:新石器时代。”   “哪里有火?”   “这是为了对仗。”   沈啸决定还是不说了。严培似乎有点事后亢奋的习惯,就好像有人喜欢事后烟一样,他大概喜欢事后贫。   咕噜——细微的响声从严培肚子里传出来,沈啸低头看了一眼:“饿了?”   “嘿嘿。”严培尴尬地揉揉肚子,从沈啸怀里跳出来,扶着腰转了一圈,“没事。”   沈啸目光温柔,严培看得有点失神,主动凑上去,踮着脚在他薄薄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百倍起来:“再来,咱们一定能找到办法出去!”   沈啸微笑:“好。”   两人再次挽着手,在伊甸园里漫步起来,仔仔细细地查看每一寸空间。   “你说,那些水晶柱子底部的半透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严培的大脑再次开始欢快地运转,“还有,为什么柱子外面那么光滑,里面却不是这样呢?如果那是个装标本的瓶子——咱们的标本瓶可是里外都光滑的。”   “也许外星人习惯不一样?”   “那为什么还有一根脐带一样的管子呢?”   “是为了输送营养,让胚胎成长吧?”沈啸想起那一团团的尚未完全成形的肉块。   “营养?营养在哪里?”   严培脑海里灵机微微一闪,只是一时把握不住。   “管子的另一端,似乎是从水晶柱壁里伸出来的。”沈啸不太肯定地说,“似乎就是水晶柱的一部分。”   “那么是不是说,这些营养就是水晶柱提供的?也许这些柱子本来是实心的,只是营养的消耗使得柱壁渐渐变薄?因为是从内向外消耗,所以内壁和外缘不是一样的光滑?”   严培一连串的问题让沈啸没法回答。不过严培也不是要他回答:“如果是标本,为什么还需要营养呢?”   “也许它们都还是活的。”沈啸想起他曾经看见那只怪物微微的一动,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标本需要活的吗?”严培摇摇头,“没必要。”   “除非需要它们活着。”   “需要它们活着?”严培抬头看着沈啸,眼神疑惑,“为什么需要它们活着?很明显,这些东西都不符合要求。”   “也许它们是石化的另一种变异?毕竟我们都不清楚亚当变异成了什么样子才能符合上帝的要求。”   “至少亚当是人形。”严培断然否定沈啸的说法,“我倒觉得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失败的实验品,问题只在于,为什么它们需要活着!”   “也许上帝发现了新的用处?”   “这是有可能的……”严培无意识地咬着嘴唇,“但是,是什么新用处呢?”   沈啸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们把伊甸园全部都看了,但是忘记了一个地方!地下!”   “地下?”   “我们没有把地面挖开来看看。头顶和四周都是扭曲的空间,但是我们脚下不是!”   “对啊!”严培猛拍了沈啸一把,肆无忌惮地笑起来,“还是我挑的人聪明!所以说我的眼光就是好!”   沈啸一把将他按倒,手伸到他侧腹部:“闭嘴,我要忍无可忍了!”刚才他就发现了,严培这里特别怕痒,“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笑个够!”   52、离开伊甸园   地面被挖开了,生满了青草的泥土松软湿润,用手就能很容易地挖起来。大概挖下三十厘米左右,沈啸和严培就看见了下面的东西——半透明的,用手一按似乎还有些弹性的物质。   之所以说是“物质”,是因为两人都不能鉴定这是什么东西。按着虽然有点柔软,但坚韧如同橡胶。最古怪的是,挖开大约十秒钟,这东西就变得透明坚硬,如同水晶。透过表层仔细看,还能看见下面似乎仍旧是柔软的,只是表面这一层变硬了。   “再往旁边挖挖!”严培来劲了。两人头对头趴在地上左挖右挖,又以第一次挖开的地方为中心,呈放射性向四周打点抽检,最终确定,伊甸园的地下,很可能全部都是这种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挖开的时候是软的,很快又变硬了?”沈啸皱眉,他不记得曾经见过或者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严培大大咧咧地盘腿坐着。要是衣着整齐的时候,他这么坐没什么,但是现在两人都是赤裸,他还这么做,简直就像是特意拿自己的小兄弟跟沈啸的打招呼呢。   “见风则硬,中国的古书里倒是有类似的东西,比如说——龙食。”严培说起这些几乎是张口就来,“说某书生入义兴张公洞,正走得饿了,看见两个道士对弈。他上前求食,人家给了他数斗青泥,食之芳馨。不过一带出洞外,遇风便已如石,不复能食。”   沈啸对这种半文半白的话比较头疼,只听见了青泥两个字:“跟这个——不一样吧?”   严培却想得更多:“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玉桃。产于昆仑山,光明洞彻而坚莹,须以玉井水洗之,便软可食。‘光明洞彻而坚莹’,你觉得这是个什么样子?”   沈啸略一沉吟,把目光转向脚下那透明坚硬的未知物质。,   “对了,就像这东西!”严培一拍大腿,“而用玉井水洗之便软,你说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沈啸真答不出来。他的思维专长不在这里,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严培这样天马行空。   “也许因为这东西需要水来软化,没有水就会迅速风化僵硬。”   “但是你从前说过,硅基生物是厌水的。”沈啸不动声色地指出问题。   “也许外星人需要水,但不是地球上的这种形式的水。”严培皱眉思索,“为什么伊甸园里有四条河?以前我觉得是废水的排出,但是如果像尼罗河那样的水量,我觉得一条就足够供应这里头的生物了,总共也没多大的地方啊。”   沈啸的目光投注在那条流动的河上,现在河水流量并不大,但是这里大概已经是被废弃了的。如果换了从前……   “是因为,水能让地下这东西保持柔软?”   “我想是的。我觉得这东西可能是某种营养物质,就像——那边装着怪物标本的水晶柱。它们可以转化地球上的水为外星生物所需要的那种水?”严培锁眉深思,“是的,也许那些水晶柱就是这些东西的一部分。那边的地面,可能是这些营养物质长期风化之后的硬化结果。那条管子,就是输送营养的。而水晶柱底部的那些东西,可能是排出的废物。”   他抬眼看着沈啸:“你说对了,那里面的东西肯定是活着的;或者说,它们曾经活着。只是我仍旧想不通,它们活着有什么用。”   “啊啊啊啊啊!”严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疼了,扯着头发嚎叫起来,“好烦啊!”   沈啸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看!”   严培诧异地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去,正好看见离他最近的一根水晶柱子里,有只牛头怪物轻微地变换了一下姿势!   “我去!”严培想不到自己这一嗓子居然能招出这种效果来,不由大惊,“这怎么回事?召唤兽吗?”   沈啸微微皱眉:“你刚才喊的时候,这些东西才动的。”不但如此,严培刚才那一嗓子,他都觉得耳膜被刺激得有些难受,“你哪来那么大嗓门?”   “我就是发泄一下……”严培有些尴尬,“震到你了?”   沈啸微微摇头:“很奇怪的感觉,很难……形容。你再喊一声?”   “啊——”严培吊了一下嗓子,但是没敢使尽全力。可是他看得很清楚,至少离他最近的那只怪物确实又稍稍动了一下。动作细微,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一喊就会——醒么?”严培有点毛骨悚然了,“醒了会——怎么样?”破柱而出?不要啊!   沈啸比他镇定,按了按他的肩膀:“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东西有点变化?”   “不是动了么?”   “别看那个。看那边,那只人头狮身的,看脸,不要看被毛发覆盖的地方。”   严培紧紧盯着那人脸看了一会,多年鉴赏古董的眼力终于让他确定:“这东西的肤色变浅了。”那人脸本来就是白种人的,所以肤色的变浅很难发现,只是本来皮肤下面的血色消失了。   沈啸轻轻地说:“像不像石化?”   确实像!   “你不会是说,我的声音让它们石化了吧?”严培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难道我成了上帝了吗?”   “你再喊一次,声音尽量放大,喊得越久越好。”沈啸说着,后退一步堵上了耳朵。   “你干什么?”严培瞪大眼睛,“至于吗?”   沈啸从他的唇形上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冷静地解释:“你的声音有点奇怪,很有穿透力。刚才你在喊的时候,我觉得那种穿透力从耳朵可以一直到达身体里,甚至有点像被电了一下。”   严培气死了,嘀咕:“刚才做的时候,我叫成那样也没见你电了。就算电了,说不定还当成高-潮了呢。”   沈啸再次哭笑不得:“在说正事!”   “我也是说正事!”严培理直气壮地反驳了一句,翻个白眼,“把耳朵捂好了!”   说实在的,严培并不觉得自己嚎叫一声真能引来地动山摇,但是片刻之后,在他拼尽全身力气嚎叫的时候,他的眼睛越瞪越大,险些把眼珠子都瞪出来——那些水晶柱里的怪物,它们确实在石化。被毛发覆盖的地方看不见,但是凡是生长着人的皮肤的部位却能清楚地看见,它们在变得微白而半透明,它们在石化!   严培觉得四周的空间里都在回荡着一种声音,这已经不单纯是他喊叫出来的了,倒像是达到了某种共鸣。这种声音的震荡甚至让他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轻微地震动。他能看见最近的那根水晶柱内壁缓慢地流淌下一些粘稠的物质,而厚厚的水晶柱壁却在迅速变薄。   一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这一排排的水晶柱很像是串联起来的电池,而他好像闭合了某个电路,现在这个电路里已经开始窜动着电流。   沈啸捂着耳朵的双手已经用力得指节发白。耳膜上受到的刺激让他恶心欲吐。他看见严培已经闭住了嘴,但是那种刺激仍旧在继续。空间中有另一种能量,这种能量——也许水晶柱里那些开始缓慢动作的怪物能够提供答案。   那些东西在水晶柱里古怪地蠕动着。沈啸的目光简直不能移开。明明是正在石化,有些怪物的外表已经变成半透明的了,但半透明的表皮下面却没有心肝肠胃之类的内脏,而是一个整块。难怪需要一根管子提供营养,一只没有内脏的怪物,要怎么存活下来?   可是既然石化了,为什么还会动?虽然动作缓慢,但确实是在动!沈啸正想忍着头疼恶心仔细看看,严培已经扑过来拉起他的手,指着远处——那些灰色的雾气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光幕,就像他们当初进来的时候一样。   严培扯着沈啸就跑。一边跑一边不忘大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但是他喊的这句话连自己都听不见。也并不是说四周就有多么巨大的声音,但是他偏偏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嘴巴上接了个消音器,声音刚出口就被消掉了。   不过沈啸已经从他的口型上辨认出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极力压下头晕恶心的感觉,跟着严培往前跑。很快,他们就跑到了当初进来的地方。   一眼看过去,两人都愣了。那具高大的基路伯雕像竟然也变成了半透明的,而它头顶上出现了一柄带着火焰的剑,正在空中缓慢地旋转着,射出的光把前方的灰色雾气照得透明,出现了一扇门大小的光幕。   “走,还是不走?”严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他知道自己的声带都在哆嗦。谁知道外面是什么?如果还是几十米深的海水,他们凶多吉少,如果是什么悬崖甚至火山口,那就是必死无疑了!   背后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严培和沈啸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动,齐齐回头。一根水晶柱已经迸裂,两人的眼力都好,看见闪亮的碎末里炸开几块东西,想来是那里面封着的东西碎裂了。   沈啸无端地想起地下城播音室里那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模模糊糊地他有个想法:难道说那个人也是受到了某种声音的激发?也许他本来看起来也是个正常人,却在那种声音里石化,直到最后碎成几块?   但是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在播音室里呢?迈克尔需要他做什么呢?这些水晶柱里的怪物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水晶柱一根接一根地炸裂,光幕变得更加明亮,并且像水一样微微荡漾,只是看不清外面是什么地方。   如果这光幕跟进来的时候是一样的,那么完全可以先伸头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地方!   严培和沈啸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严培抢前一步,却被沈啸硬拽回了身后,自己毫不犹豫地冲着光幕撞了过去。严培拽不过他,只觉得那一瞬间心都提到了喉咙口,脑子里一连串地闪过无数想法:万一外面是熔岩怎么办;万一外面是鲨鱼的大嘴怎么办;万一外面正好是鱼雷爆炸怎么办……   在他这些不怎么靠谱的想法里,背后的水晶柱已经大部分迸裂,明亮的光幕开始黯淡并缩小。不过在这一瞬间,沈啸已经突然发力把他扯了一下,于是两人一起,从那缩小的光幕里滚了出去。   严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没有回到深海,没有跌入熔岩,甚至没有落在任何陌生的地方,他们站在一个走廊上,而这个走廊很眼熟——这是波塞冬海底城的走廊,他们居然回到了波塞冬!   “这——”严培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喊哑了。不过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了,因为前方已经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人,这人满身是血,步履踉跄。这个人严培不认识,但是他很熟悉这人背后追过来的几个东西——嗜血者!   走廊里响彻凄惨的嚎叫,但是在这种惨叫里,严培分辨出一种怪异的声音,像是电路里的干扰音,只是非常大。几乎只用了一秒钟他就明白了,迈克尔动手了,波塞冬已经变成了第三个人间地狱!   沈啸操起走廊上的花盆,冲着追过来的嗜血者砸了过去。波塞冬的花盆全是合金钢的,又装满了泥土,第一下就把一个嗜血者的头打掉了。只是后头还有一群嗜血者,沈啸只挡了这一下,就拽着严培狂奔。   严培很想笑一下。要知道他们两个现在仍旧是赤裸的。两个光溜溜的人,背后跟着一群嗜血者,这像不像食客在追两只已经褪了毛应该下锅的猪呢?   不过也没用他们狂奔多远,追在背后的嗜血者竟然停了下来,严培大口喘着气回头看去,那些嗜血者的皮肤竟然开始像石化者一样开始变得有些半透明,然后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这,这算什么?”严培几乎要目瞪口呆了。不过一回头,他就发现沈啸也倒了下去,双手痛苦地抱着头,手上的皮肤已经开始变白。   难道沈啸也要石化?这想法一闪,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在严培头上。如果沈啸也不能免疫于迈克尔那个疯子的攻击,他,他该怎么办?   “沈啸,沈啸!”严培嘶哑地抱紧了人喊叫起来。他平生第一次没有了任何办法,只能沙哑着嗓子拼命地喊叫。周围有人在挣扎,有人在惨叫,甚至有几次疯狂的嗜血者已经冲到了他身边才倒下去,只要再上一步就能咬到他,他也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意识都只支持着他在做一件事,就是紧抱着沈啸,呼喊他的名字!   严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喊叫的时间太久他大脑缺氧了,他居然有种脑子里嗡嗡的感觉,既像是跟什么共鸣了,又像是自己变成了一个能量放射器,正在往外放射着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四周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但是脑子里那种嗡嗡的感觉渐渐的变了,严培觉得自己现在是真的缺氧了。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沈啸,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但是他确确实实看见了,沈啸的肤色正常,他并没有石化!   眼前一黑,严培失去了知觉。   53、逃生   严培是在沈啸后背上醒来的。   全身有种被狗撵着狂跑了一个全程马拉松的脱力感,几乎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劳和疼痛。严培要被颠了好几下之后才能慢慢反应过来,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沈啸?”   “我在。”沈啸的声音仍旧冷静,一边奔跑,一边还侧过头来用脸颊蹭了一下严培的脸,“醒了,觉得怎么样?”   四周昏暗,不知隔了多远才有点灯光晃悠悠地亮着,跟鬼火似的。严培眯着眼睛,还没看清楚周围就喃喃地说:“你变异了没?”   沈啸很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当时他的感觉跟坐电椅也没什么两样了,那种从头到脚都在震颤、连骨髓都要碎了的感觉,即使他经受过严酷的训练也无法承受。不过也只是片刻之后,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塞进了一个保护罩里,从身外袭来的那种电击一样的痛苦消失,只剩身体里还有余震在翻搅。等他慢慢恢复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严培扑倒在他身上,双臂还紧紧抱着他。身边是无数的尸体,有石化的,有正常人的,也有嗜血者的。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嗜血者已经伸手就可以抓到严培的后背了!   不过,毕竟严培身上没有伤。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会有几声濒死的喘息。沈啸摇晃了严培几下,甚至在他脸上来了一巴掌,严培仍旧没有醒。于是他只好先从死尸身上扒了两身衣裳,把两人勉强裹了起来。然后把人背起来,试着去最近的紧急通道。   严培双手无力地搂着沈啸的脖子,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过了几秒钟,他领悟过来那并不单纯是他耳鸣,而是有别的声音:“水声?”连沈啸脚下都是哗哗的,好像在趟着水。   “是。”沈啸把严培往上托了托,“水还没到膝盖,不过我想过不了多久水位就会飞快上升了。”   严培思考了几秒钟,有点迟钝地说:“是海底城的外墙?”他不知道迈克尔是怎么做到的,但很显然,那家伙弄出来的古怪声音和振动能够改变物质的结构,把碳原子变成硅原子。当然合金钢里的碳原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受到影响的几率远远低于人体中的碳原子,但是终究还是会有那么一部分出现变化,影响了合金钢的成分,从而影响了它的硬度和韧度。   如果是在地面上,这种影响可能比较轻微,汽车还是可以开,大楼还是可以站住。但是很遗憾,波塞冬在水下,它的外墙时刻承受着几十米深的海水的压力以及洋流的撞击,这个数字可能听起来并不是多么惊人,甚至如果是平时,人们根本不会在乎。但是在这时候,这个数字却决定了生或死。   海底城的外墙显然已经破裂了。自然,水越深的地方承受的压力就越大,所以波塞冬是从底部开始破裂,水也是由下往上淹的。目前裂缝应该还不大,所以沈啸还有时候背着严培寻找生路。   “紧急逃生通道还能用吗?”   “试过两个,电子门都打不开了。如果能在海底城上方找到个人逃生门,也许我还可以试试手动开启。”逃生门上也压着几十米深的海水,正常人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推开它。即使是沈啸,估计也是不行的。   严培很明白这个道理,更明白沈啸的话是一种安慰:“如果能找到一套潜水服,我们可以去海景长廊的。”   只有个人逃生通道才配备潜水服,集体逃生通道都是直接通向救生艇的。而个人逃生通道其实很少,因为对于突发事件下的疏散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   这个道理严培和沈啸当然都清楚,不过沈啸仍旧附和了一句:“嗯,如果能找到潜水服,我们就去海景长廊。”   严培趴在他背上,听见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大,心里明白,虽然他们侥幸从伊甸园竟然回到了波塞冬;虽然他们侥幸没有在迈克尔的魔音之下变异;但是他们可能没有第三次侥幸了。   沈啸尽量快地奔跑,但是大部分照明设备都已经毁坏,他们经常是走在黑暗之中,这时候他只能放慢速度并且尽量回忆存在脑海中的海底城结构图,否则只要走错一次,可能就剥夺了他们所有的时间。   沈啸突然停步:“这里应该有个逃生通道。”   严培从他背上滑下来,就踩进了已经过膝的海水中。他伸手摸索——沈啸没有错,这里确实是个逃生通道,但是旁边装潜水衣的箱子已经被砸破,里面的潜水衣和工具箱都不翼而飞。   沈啸二话没说,拉住严培的手直接把他又背了起来:“我记得这附近还有一个逃生通道。”   确实还有一个,但到达这个“附近”最近的距离是下一层再上两层,在有正常照明的情况下时间大约需要20分钟。   “来不及。”海水上涨的速度加快了。严培在水里摸索的几分钟里,就明显地感觉到了海水的上涨,“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等海水充满了整个海底城,那时候内外压力相同,逃生通道就可以比较轻松地打开。   但是这有一个条件,就是海底城仅仅是出现了裂缝,海水会比较温和地从裂缝里涌入海底城,而不是整座海底城像被水压扁的纸壳一样全部完蛋。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估计,海底城被整个压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现在构成海底城的全部合金钢应该都受到了影响。   大概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严培一句话说完还没有几秒钟呢,就听见脚下不知几层之下传来沉闷的响声,连他们脚踩的地面都颤抖起来。远处鬼火一样的灯又熄灭了一些,已经快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把我放下来!”严培当机立断,“我能走,你拉着我就行!”   沈啸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磨蹭了,立刻把严培放下来,拉着他在已经深及大腿的水里跋涉。黑暗之中,不时有尸体漂过来碰到他们身上。严培第一次伸手就摸到一个冰凉却柔软的小坑里,坑边上又有些硬物。他把漂来的东西推开之后才意识到是把手伸进了死人嘴里,饶是偷坟掘墓惯了的,也不由得后背一阵恶寒。   但是到了这种境地,谁还顾得上害怕?水里的尸体漂来漂去,死者聚集的地方甚至等于是在死尸堆里穿行。脚下的地面不时颤抖,四面都断续地传来沉闷的响声,也不知是哪里被冲垮压塌了。   “这样不行……”严培大概是被冰冷的海水泡过,头脑渐渐清楚起来,“迈克尔为什么在这时候动手了?一定是他找到了地下通道。我们也得去找那地下通道,只有从那里才能出去。”   沈啸苦笑:“我知道。但地下通道在哪里?”   严培闭上了嘴,在已经淹到腰部的水里继续推开尸体前行。他们穿过一处大厅,顺着楼梯又上了一层。海水还没有淹上来,这里的地面总算是干的——虽然也遍布着一滩滩的鲜血。   走廊里的照明灯居然隔三差五地还亮着,亮度不高,搞得走廊跟墓道一样阴暗,但毕竟是有光的。昏暗的光线,却让沈啸和严培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人果然还是需要光的,长久呆在黑暗之中,真是要命的事。   “我们——”严培刚张嘴就被沈啸一把拉进怀里,把嘴给捂上了:“听——”   严培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沈啸你这混蛋,你的手刚才在死人堆里拨拉多久了啊!   不过他仍旧很安静,因为在下面大厅水声汩汩流动和不知哪里墙壁崩塌的闷响之中,他听见了另一种响动,像是把什么推开的声音。因为走廊空旷,所以这声音被放大了一些,听起来就更清楚。   两个人跟贼一样摸到走廊拐角,探头出去。沈啸是训练有素的,严培则是做老了贼的,别说脚步声,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走廊拐过去的那一段灯光更昏暗一些,两个人悄悄伸出头去,就看见地上堆着的尸体在动,正有一只胳膊从一具尸体下面伸出来,把那具尸体掀翻到了一边去。   严培一把抓住沈啸的手,目光使劲往下示意。那个正在爬出来的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半截裤腿都不见了,露出来的腿泛着带微光的白色,僵硬地拖在地上——他的腿是石化的,但是脸和手臂却是正常人的肤色。   这简直是比活鬼还要让人诧异。这个看起来很像半身不遂的人从尸体堆里爬出来,就向走廊另一头爬过去。因为双腿是石化的,所以很不灵活。但是随着他的爬动,下肢就渐渐灵活了起来。   严培简直要把沈啸的手都掐出血来。这半身不遂的人那条露着的腿,从上往下,肤色竟然渐渐恢复了正常,也渐渐恢复了灵活。一条走廊还没爬完,这人居然从趴着到跪着,最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跟着他!”严培脑子里猛地灵光一闪。这怪物显然并不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走,那么它的目标是哪里?会不会他是要寻找迈克尔?那么迈克尔现在在哪里?会不会——是那条神秘的地下通道?   沈啸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两人对看一眼,一言不发地缀在了后面。   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起来,严培一个不当心,差点摔倒,幸好被沈啸拽住了,否则就要摔到死尸堆里去。前面那个变异者也是踉踉跄跄,但是行走却毫不犹豫,显然是有极强的目的性的。   地面晃动得更加厉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扭曲开裂,走廊的地面也高低不平,有些地方的扶梯都断裂了。严培和沈啸跟着前方的变异者走了一会,沈啸忽然脸色微微一变:“我们得先找一套潜水衣!”   “怎么——”严培刚说了两个字就明白过来了,他们现在正在向海底城的下部走,那里可能已经被水淹没了,很有可能,他们还要潜水。   “可是到哪里去找潜水服……”严培突然灵光一闪,“不,我们只需要氧气罐!医疗区一定有!”但是这个变异者走的方向,却并不靠近医疗区。   “我去拿氧气设备。”沈啸略一沉吟就决定了,“你跟着他,但是不要离得太近。如果有了氧气设备,我们即使跟丢了,说不定也能等水灌满了通道再打开逃生门出去。”如果海底城到时候没被压成个烂鸡蛋的话……   严培心里有点慌。如果是平常,沈啸去个医疗区顶多20分钟,但是现在地下城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你去吧,我会在每个拐角——用血画个记号。”生死关头,氧气罐和变异者,缺不一可,“我等着你来!”   沈啸低头迅速在严培嘴角吻了一下,转身跑了。严培猝不及防地呆了呆,眨着眼睛摸了摸唇角,似乎摸到一道不由自主往上扬的弧线,于是一时间什么生死都已经抛到了脑后,脚下好像踩的不是冰冷的合金钢地面而是棉花,晕乎乎地跟着前面的变异者走了。   越往下走,情况越是糟糕,更糟糕的是,沈啸发现了第二个变异者,然后很快发现了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变异者从各个通道里走出来,汇集在一起。这支队伍渐渐变成了数百人,而且严培隐隐听到头顶脚下传来的闷闷回音——估计这样的队伍还不止一支。   这些变异者的脸上都是毫无表情,如同梦游。如果不是肤色正常,倒真像一队行走的木偶。   严培怕被他们发现,只好远远地缀着。每到一处转角,他就蘸了地面上未干涸的鲜血在走廊墙壁上涂一个箭头,一面不停地祈祷沈啸千万不要迎头碰上其它的变异者。   沈啸有没有被变异者们迎头碰上严培不知道,不过他自己倒是被碰上了。正当他远远跟着前头的队伍,就听见后头也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这段长廊太长,不等前头的变异者队伍拐过拐角,恐怕后头的变异者就要追上来了。   严培不知道这些变异者要是发现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群起而攻之地咬人?他第一个反应是爬到走廊顶上去躲着,但是不幸,波塞冬的走廊墙壁光滑,顶部更是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他就是猴子也爬不上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严培把心一横,躺在地上,拖过旁边一具死尸压在了自己身上。那是一具嗜血者的尸体,缺乏光泽的眼球有一只已经脱出眼眶之外,大张的嘴里,牙齿上沾满了干涸的鲜血。严培为了做得逼真,不得不把死尸的嘴搁在自己颈侧,心里不停祈祷,千万不要这一具也会突然活过来,那咬他真是太方便了。   一队变异者木然地从严培身边走过。借着死尸的遮掩,严培可以大胆地打量这些人。这一队大约有十二三个,举手投足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简直就像是串在一条线上的木偶,不差分毫。   严培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挨个掠过,看到最后一个,心里忽然一沉。那个人他认识,就是当时刚进波塞冬的时候,拿着手持体检仪来给他们检测的人。现在,却没有人来给他检查一下了……   这一队人走过去,严培就爬起来继续跟着。越走越向下,走廊里渐渐出现积水,并且从小腿一直淹到腰间。严培已经装死人装麻木了,只要听见变异者哗哗走路的水声,就随便捞到一具什么尸体往身上搭。头一次害怕,第二次无奈,到最后就是完全的麻木了。   水终于已经淹到胸口,严培只看见前面的变异者猛地往下一沉,消失在水面之下。接着那一队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再也没露出头来。显然,如果有出去的通道,就是在那片水面之下,但是严培却不敢跟着潜下去,只能干着急。   腿上忽然被什么碰了碰,严培以为是尸体,毫不在意地伸手推了一下,触手却是温热的,只把他吓了个汗毛倒竖,猛一回头,昏暗的灯光里沈啸站在身后,一颗已经跳到嘴边上的心又咽了回去:“你吓死人!”   沈啸手里拿着两个医用氧气面罩,背上背着个氧气罐,腰间甚至还别了两把手枪。他塞了一把枪给严培,一边给严培固定面罩,一边低声说:“弹仓不满,只有12发子弹。枪虽然防水,但是水下无法射击。氧气罐只找到一个,一起用吧。”   严培点点头,正要说话,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闷响,响声之大,在走廊里引发一连串的回音。已经深到胸口的海水猛然波动起来,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淹到了脖子。很明显,海底城已经坚持不住了。   严培和沈啸交换一个眼神,沈啸把自己的面罩固定好,两人同时潜入了水下。沈啸携带了一个微型电筒,一小团光亮起来,照着前面那些变异者消失的地方——那里本来有一扇密封门,但是现在已经敞开着,黑洞洞的大门仿佛一张大嘴,正对着他们张开……   54、再见迈克尔   大门后面是一条通道,已经被水淹没了。前方传来水声,沈啸不敢再用电筒,两人只能在黑暗中潜游。好在通道只是一直向前,大概游出四五百米后,两边竟然还有稀疏的亮光,应该是通道里设的防水灯还有正常工作的。   这被水完全淹没的一段足足有近千米,一个小氧气罐几乎不够两人用的。背后的海水还在拼命地涌进来,不过倒也加快了沈啸和严培的前进速度,终于在氧气告罄之时,通道转折向上,两人的脑袋终于露出了水面。   前方仍旧是哗啦啦的水声,严培摘下面罩,喘了口气,心里不由一阵后怕。如果这被水淹的一段再长一些,他们仍旧免不了被淹死。逃出了伊甸园,又逃出了海底城,最后却在逃生通道里被淹死,也未免太过倒霉。   沈啸却是紧皱着眉,低声在严培耳边说:“难道他们不用呼吸?”   严培也小声说:“你傻啦?雪丽夫人一罐氧气能用一年,估计这些变异者对氧气的需求可能也差不多。”不过他们肯定不能保证完全不呼吸,否则还找什么逃生通道呢。   沈啸仍旧皱着眉:“硅基生物不是不喜欢水么?”   “所以要用喜欢水的生物来改造啊。”   通道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足足走了四五个小时,只是可以感觉得到是一直在往上的,水也越来越浅,终于露出了干燥的地面。严培走得腿都要酸了,自打进了伊甸园,连吃的东西都还没有一点下肚,又折腾这么久,铁打的人也禁不住。沈啸看见他这样子,低声说:“停下来歇歇吧。”   “歇了那些变异者就跑了。”那些人简直像是不会累的,始终用同样的速度不停地向前向前再向前,跟机器人简直没两样。   沈啸自己也累得够呛,苦笑一下:“追上了怎么样?咱们现在应该是逃跑,不是追击。”   严培一想这话有道理,顿时身上就一点劲儿都没有了,直接瘫倒在地,头也枕到了沈啸大腿上:“也对,让我先歇一下再去追它们。”   沈啸忽然轻轻按住了他的嘴,严培一怔,就发觉有点不对劲——通道里没有声音了,刚才变异者那均匀的脚步声,竟然都消失了。   这一段通道比较黑暗,严培看不见前面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拉着沈啸的手写字:会是什么事?   沈啸没有回答,但严培感觉到自己枕着的腿已经绷紧了肌肉。很久之后,前方又响起了均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严培松了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眼睛一闭,居然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上湿冷的感觉弄醒了他,一摸,海水已经涨了上来。沈啸也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时候也醒了过来,两人连忙起身,又往前走去。   大概走了两个小时,前方隐隐出现了更明亮的光,再走一段,就看见通道急转向上,头顶有一个圆圆的出口,有灯光从上面照下来,通道壁上则有间隔的踏脚,可以让人爬上去。变异者已经不见了影子,沈啸把严培拉到身后,不容置疑地说:“我先上去。”   严培摸出枪,看着沈啸一步步爬上出口,身影消失在那明亮的圆形里。片刻之后,他听到一声枪响,顿时心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攀着踏脚就往上爬。不过还没等他爬到顶,就听见一声轻笑,一张脸出现在那明亮的圆形里,金黄的头发映着灯光像圈金色的圣光——是迈克尔。他俯视着下面,声音柔和动听有如天籁,说的却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严先生,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   这里应该是紧急逃生通道的一个补给处,毕竟如果坐救生艇离开,浮上水面不过是几十分钟的事,但用两条腿从海底走到岸上,那硬生生要走好几天。没有点食水补给,人都会饿死在通道里。   补给处是通道突然拓宽后腾出来的一大片空间,不过现在这空间已经塞得满满的。一眼看过去,到处都是挤得紧紧的人,一张张模样不同的脸上,却好像戴着相同的面具——呆滞,木然。这些人紧密地挤在一起,如果不是眼珠间或一轮,真会以为这里是一处储存人像的地方。   严培的枪挂在右手指尖上,在他之前先露出出口,之后就轻轻一弹,手枪落在光滑的金属地面上,一直滑到迈克尔的脚下。严培看见他的脸的时候,就知道这时候抵抗是毫无用处的。   沈啸被四个变异者夹着,地上还躺了一个。严培低头看看那具尸体,尸体额头开了一个枪孔,没有血流出来,却是从枪孔处开始石化并且裂开。裂缝处也没有粘连的人体组织,干脆利落。现在地上躺的这个已经不好说算不算人,因为他下半身似乎还是人的模样,上半身却已经变成微白而半透明的,活像是一尊石像,还是个脑袋被打碎的石像。   严培瞥了沈啸一眼。那四个变异者也没怎么样,只是固定住了沈啸的四肢,至于那把手枪,已经被扔在地上踩扁了。这些玩艺儿的力量居然比嗜血者还大?   不过严培迅速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而端详迈克尔。从海水里钻出来,他竟然还是保持着原本的美貌,连金色的头发都半点没乱,如果背后多几扇翅膀,倒真可以冒充天使了。严培挠挠头:“卢梭先生,好久不见了。”   迈克尔微笑的时候红润的唇角弯起的弧度简直无可挑剔:“我记得,一个月之前我还在画展上见过严先生。”   一个月?原来在伊甸园里连时间都跟外面不一样?   严培心里嘀咕,表情自然:“我们中国——嗯,中华有一句古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月不见,那更要算是很久很久了。”   “嗯,这样算起来确实是多年不见了。”迈克尔极有风度地点头,“古中国的文化,确实非常有意思。从前我就曾经下功夫学习过,获益匪浅,可惜一直没有什么长进。”   “哪里哪里。卢梭先生中文说得如此流利,又如此准确地使用成语,怎么能说没有长进呢。”   迈克尔笑了,那种笑容好像天空的苍鹰俯视着地上的屎壳螂:“不,当时确实没有什么长进。严先生想必也知道,我是个画者,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想要体会所有的艺术,实在是力不从心。不过——”他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那都是从前了。现在,这世界上所有的艺术都已经在我胸中。”   严培瞅着迈克尔容光焕发的脸,无端地觉得后背一阵恶寒,嘴上却仍旧跑着火车:“那真是要恭喜卢梭先生了。求仁得仁,才是人生第一大快事。”   迈克尔居然欣然点头:“严先生真是我的知己。”他竟然抒发起感情来,“不知道严先生有没有体会过,那种世界都在胸中的感觉?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想来不外如是。”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严培很认真地摇头,“我想迈克尔先生是想说山河尽收眼底吧?”   “是吗?”迈克尔又笑了,“看来我学习得仍旧不够。不过没有关系,上帝很快会赐予我一切知识。”他说着,虔诚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严培眨眨眼睛:“卢梭先生的意思是,上帝会亲自接见你吗?在天堂?”   “是的。”迈克尔不知道是没听出来严培的讽刺,还是当真虔诚,竟然表情认真地回答,“是天堂。上帝降临之处,将是天堂。”他微微低下头,低声念诵:“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旨意行在地上,如行在天上……”   他抬起头来,目光坚毅:“他的国必将降临,他的旨意必将通行。”   严培干笑了一声:“卢梭先生真虔诚,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准,万一上帝懒得来呢?”   迈克尔淡淡一笑:“我已经听到神谕,神开我灵智,将万物予我,信奉我主者,即得永生。”   严培瞟了一眼那些站得像兵马俑一样的人像。永生?像这样的永生吗?   迈克尔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了:“他们是我的一部分。”   肉麻!   不过严培刚腹诽了这么一句,已经有两个变异者走过来,左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夹着沈啸的四个变异者也动起来。于是沈啸和严培就一前一后被人架着,往右侧的一扇门走去。而站在门口的两个变异者立刻打开了门,严培一眼就看见了里面——里面分门别类摆着很多东西,中间是一台电脑,电脑旁边有几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的人,是艾伦。   严培被两个变异者按在椅子上,然后咔咔两声,椅子扶手上跳出两个铁圈扣住他的手腕。沈啸也被如法炮制,然后六个变异者退了出去,把门在迈克尔身后轻轻关上。从始至终,迈克尔没有下过一个字的指令,但是这些变异者好像牵线的木偶一样,动作有条不紊,配合默契。即使说他们是同一只手上的几根手指,也并不为过。   严培突然就想到了刚才迈克尔说过的话:他们是我的一部分!   没有任何命令,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迈克尔却如臂使指,让这六个变异者如此谐调。难道说,他刚才并不是说假话,甚至也不是在抒情,而是真的让这些变异者能够完全被他所控制?   不过这时候暂时还顾不上。艾伦本来垂着头瘫坐在椅子上像是昏睡了过去,如果不是手腕上的铁圈,他可能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现在他被脚步声惊醒,抬起头来看见严培和沈啸,立刻变了脸色:“怎么是你们?”   “是的,我也想问一下。”迈克尔背着手站在那里,风度翩翩,“一个月前,你们明明被鱼雷轰炸之后消失了。你们是怎么逃过鱼雷轰炸的,又是什么时候回的波塞冬呢?”   严培打了个哈哈,不答反问:“我说卢梭先生,我也就罢了,沈啸可是你青梅竹马的倾慕者,你怎么就直接上鱼雷了呢?”   迈克尔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里掠过些微的痛苦。也就是这一瞬间,他看起来终于像个人了。不过这一丝人味儿转瞬即逝,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圣光笼罩的庄严表情:“神的意旨,不允许有人违抗。”   “够狠的啊。”严培不知死地吹了声口哨,满脸的遗憾表情看一下沈啸,“看看,你这么爱他,他却这么狠心。”   沈啸嘴角也抽搐了一下。他确实曾经爱过迈克尔,很难说那是什么样的感情,有青梅竹马的兄弟情份,也有求之不得就更值钱的俗人心理,反正这么一年一年地积累下来,最后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爱情了,倒是更像个执念。不是对迈克尔的执念,而是对一份纯洁感情的执念。偏偏这份感情看起来是无望的,又因为人已经死了又蒙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就更刻骨铭心了。   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跟从前不一样了。沈啸曾经以为大概是因为迈克尔的变异导致了这份感情的褪色,不过他现在才隐约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应该是在迈克尔归来之前,严培的身影就不知不觉地嵌进了他心里。   这个满嘴谎话犹如长江大河一样滔滔不绝的小混蛋,脸皮厚如海底城的外墙,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坏主意,而且随时随地乱抛媚眼,并且似乎也谈不上有什么节操,绝对属于他最讨厌的类型!可是就是这么个讨厌鬼,却是智计百出,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关键时刻胆大包天;最主要的,别看他嘴上刁钻刻薄,却有一颗善良的心。就那么不知不觉地、坏兮兮贱兮兮地嵌进了他心里,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之后,当他在海角城突然发现迈克尔没有死的时候,他感觉到一阵狂喜,却没有那种想将之拥入怀中的冲动。事实上,如果没有严培在海景长廊被困的那一幕,他可能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当他发现严培被困海景长廊,几分钟之内就可能被淹死的时候,他像疯了一样冲向最近的逃生通道;而当他在海底看见严培放松了双手向海面浮上去的时候,他觉得心脏都在胸腔里停止了跳动;当他终于抓住了严培并且发现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把严培紧紧搂在怀里。就是那一刻,他才明白他其实早已经放弃了迈克尔,因为严培,严培取代了迈克尔的位置,填满了他的心。   迈克尔并不知道沈啸在这一呼一息的时间里有过什么样的复杂心情,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而坚定:“他对我的感情是非自然的,神不会允许。”   “神不是爱世人么?自然不自然的,不都是世人么?”严培胡说八道,目光却四处转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逃跑的机会。   迈克尔肃然:“神护佑信者,惩罚背逆者。”   严培很想摸摸鼻子,但是手被固定着,只好耸了耸肩:“背逆者?海角城,地下城,波塞冬,近百万的人口,他们背逆什么了?你的神就让你这么随便杀人的?”   迈克尔却笑了:“耶和华说,这全地的人,三分之二必剪除而死,三分之一仍必存留。”他念诵着《撒迦利亚书》里的一段,声音柔和动听,但是听在严培耳朵里却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我要使这三分之一经火,熬炼他们,如熬炼银子;试炼他们,如试炼金子。”   他的笑容俊美如同天使:“他们必求告我的名,我必应允他们。”   严培扬扬眉毛:“嗯,其实你长得很不错,做个天使也足够的。”   “我本来就是天使。”迈克尔向前一步,让自己站在了灯光之下。   库房的天花板上镶嵌着圆形的吸顶灯,一个一个的光圈投在地板上,再浅浅地晕开,照亮整间库房。迈克尔这向前一步,就把自己放在了最明亮的地方。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把他的金发照得灿烂无比,而他的面容反而半明半暗。   阴影反而让迈克尔稍嫌秀气的轮廓更加鲜明起来,只是在宽阔额头之下的那双眼睛隐在暗处,让原本就是黑色的眼睛更加幽深。瞳仁里隐隐还跳动着两团火焰,严培眼一花,居然觉得那像是两点鲜红如血的光。   迈克尔张开双臂。他的衣服也破了,散开的袖子垂下来,真的像是两只翅膀。只是他站在最明亮的地方,身上却笼罩着自己的阴影,既像天使,又像是刚刚堕落的魔物:“神赐予我名,我不是迈克尔,我是米迦勒。”   他昂起头,一双黑眼睛活脱脱像是诱惑夏娃的蛇:“我是掌握灵魂的正义,我可以让生者死,也可以让死者生。我是上帝的使者,为上帝来挑选他认可的灵魂。”   他站在那里,微笑得眉目如画。但是看在严培沈啸和艾伦眼里,却只觉得他是个疯子。   55、疯子的神谕   严培看着精神明显亢奋的迈克尔,心里只有两个字:邪教!   这货明显是走火入魔了啊,宗教信仰扭曲到这种程度,除了邪教没别的可形容了。   跟这种人是没道理可讲的,想办法逃跑是真理。严培眼珠子四下里乱扫,嘴上还有一搭无一搭地敷衍那疯子:“让生者死?不是信上帝得永生吗?干什么还死呢?”   迈克尔缓缓放下双臂,微微低头看着他:“你皈依我主吗?”   皈依你妹啊!   严培肚里暗骂,嘴上抹油:“要是能得永生的话,倒可以试试。”   “你要经受试炼。通过了,便可到达天国。”迈克尔微微笑起来,“你愿意修行吗?”   “修行啊……怎么个修法?吃斋吗?”严培实在受不了他这种念神谕似的口气,忍不住讥讽了一下,“当初,耶和华将以色列人带入迦南之地,以色列人将一切头生的献于耶和华,甚至是头生的儿子都该献出来的。你这进天国什么的,不献个儿子吗?哦对了,你没儿子,是把自己的爹献出去了吧?”   迈克尔的黑眼睛微微眨动,眼神里掠过不易察觉的伤感:“父亲他——没有通过主的试炼。如同方舟也没有拯救诺亚所有的家人,并不是全部的人都能走进主的天国。”他忽然转头看着沈啸,“肖恩,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永生,能够跟我站在一起。”   沈啸一直冷冷地看着他,这时候才开口:“如果永生是跟你站在一起,不要也罢。”   “为什么不要?”迈克尔脸上浮起奇异的红晕,“我才是主宰生死的大天使长,我愿意与我的兄弟们一起分享神的荣光。”他的语气轻快起来,“肖恩,你了解那种感觉吗?一霎那间你就可以拥有一切的智慧,历史和信息在每一根神经纤维里奔流,我即世界。”   我擦,你还有神经纤维吗?你早变成非人类了吧?严培忍不住又在肚子里骂了一句。   但是这不能影响迈克尔的兴奋,他仍旧在那里滔滔不绝:“你知道吗,当我躺在薰衣草田里的时候,花香包围着我,我觉得我的意识像云一样飘荡,那就是天国呀!耶稣死后三天又复活了,约拿在大鱼的腹中存活三日三夜且得救赎,我不也是一样吗?神让我复活,就是为了显示神迹,让世人都皈依……”   “你们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吗?外面那些人,他们就是我的眼,我的耳,我的舌。我了解他们,我能知道一切,就像——就像信徒的每一祈祷都能直达神听!我甚至能体会到一颗沙砾的思想,肖恩,你能明白吗?你有坚韧的意志,你应该把它奉献给神……”   严培发现沈啸的脸开始白了,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不由一惊:“沈啸,你怎么了?”   “他在聆听神谕。”迈克尔微笑着,可是他的声音里渐渐夹杂了一种奇怪的低沉的嗡嗡声,像是有一群蜜蜂在振动翅膀,“他可以通过试炼,他可以成为我的一部分。抛弃了肉体,我们的思想可以融合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站在上帝的右边……”   沈啸的身体因为痛苦蜷缩了起来,他想抱住头,但是手腕上的铁圈固定着他,使得他只能用力把头往椅背上撞。严培万没想到这个疯子居然现场就要表演天降圣音什么的,不由得慌了神:“住手!不,住嘴!你这个疯子,住嘴!你根本不是什么天使,明明是个撒旦!住嘴啊!”   眼看迈克尔根本没有听话的意思,严培不得不换了个词儿:“你这不是让他永生,你是要杀了他!别忘了,你已经杀了你自己的父亲!”   迈克尔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却并没有停止:“如果他不能通过试炼,也只能被放弃。肖恩,你不要放弃,你——”   艾伦突然用力往下一滑,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滑下来,只剩双手还扣在扶手上。铁圈的边缘深深卡进他的手腕里,但是他竭力伸长了腿,终于一脚踢在前方的电脑上。立刻,尖锐的警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几乎能把人的耳膜刺穿。警报色似乎惊扰了迈克尔,他猛然停住了,有些站立不稳地后退了一步,气恼地看着艾伦:“艾伦!”   艾伦半躺在地上,冷冷地看着他。迈克尔低头看了他几秒钟,把目光转向了那台尚未启动的电脑。然后,严培眼睁睁地看着那台电脑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屏幕亮起,开机,运行,然后警报声停了,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迈克尔慢慢地走到艾伦身边,把他扶起来坐回椅子上,低头看了看他手腕上被铁圈勒出的血痕,缓缓地说:“为什么要这样?父亲违逆了神的意思,但你跟我应该是走一条路的,为什么反而要跟我作对?”   艾伦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三个字:“你疯了。”   严培听得稀里糊涂,不过他更关心沈啸,眼看沈啸脸上的惨白渐渐褪了,稍微松了口气:“沈啸,怎么样?”   迈克尔站在那里,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终于叹了口气:“你们若是不愿意走神指示的路,那就只能成为牺牲。”他再没做什么别的举动,转身走了出去。库房的门在他背后自动关上了。   库房里安静如死。严培担心地盯着沈啸,直到他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才想起来问艾伦:“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呢?小彼得,杜会长,辛格夫人,怀特上将,还有别的人,他们都,都死了吗?”   艾伦轻轻摇了摇头:“你和肖恩失踪之后,海底城就开始安排居民撤退。但是为了不引起迈克尔的注意,我们不敢用电脑传达撤退指令,甚至不敢大批地撤退,只能让军人们出去,随便把他们一路上见到的人聚集起来,从紧急通道坐救生艇出去。我们甚至不知道应该把人送到哪里去,只是觉得离开波塞冬就好。”   他苦笑一下:“但是就算是这样,每天放出去几千人,十来天之后紧急逃生通道的门就有好几处打不开。我们派了技工去修,修好一处,就立刻放一批人出去。那时候迈克尔还没有找到这条地下通道,所以一直没有动手。但是我们能放出去的人比起波塞冬的六十五万人来,仍旧是极少数。”   “那么放走了多少人?”严培打断他,“小彼得他们呢?”   “他们被迈克尔重点看守起来了。”艾伦冷冷地说,“他对小彼得和杜会长似乎非常感兴趣,我想,他是发现了他们对他有一定的免疫能力。辛格夫人曾经试图带着小彼得先撤退,但是险些被封在一处长廊里。”   严培脸色唰地就变了:“那么孩子——”他简直不敢说出“死了”两个字。死人他见多了,可是小彼得还那么小,到地下城之后长胖了,肉嘟嘟的抱在手里像个小球一样。   “没有。”艾伦淡淡笑了笑,“那孩子是最重要的,必须保证他活着逃出去。所以怀特将军亲自带着人到这条通道来,佯装要从这里逃出去。迈克尔发现了通道的位置,就开始动手屠杀。”他微微低下头,想掩饰自己眼中的泪光,“趁着他的注意力被怀特将军吸引的时候,我在中央电脑里输入了一条反控制程序,保住了几处紧急通道。辛格夫人带着小彼得,从紧急通道离开了。”   严培很想说“那就好”,但是说不出来:“那么其他人呢?”   “冯特带了一队人保护着他们,还有一批科学家跟着,大约波塞冬最好的那批科学家都安全逃离了。杜会长——他跟着怀特将军去做诱饵,应该是已经被封在某条走廊里了……”走廊两端的安全门都是密封的,一旦电脑崩溃,通风系统停止工作——即使他们没有被迈克尔变成石头或者嗜血者,应该也已经窒息而死了。   严培低头瞪着自己的脚尖。他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甚至想把手腕上的铁圈挣断,冲出去掐断迈克尔的脖子!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只能死死咬着牙,硬把眼眶里的泪憋回去。   “你们这段时间是去了哪里?”艾伦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一句话出来像一颗颗钢珠子掷在地上,冷、硬,却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也是一种安慰,很另类,却是典型的艾伦风格。   严培猛地仰了一下头,再坐端正的时候眼眶已经不再湿润:“倒是去了个很奇怪的地方,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伊甸园。”   艾伦一怔,皱眉盯着严培:“别开玩笑。”一个月前波塞冬的防卫系统突然自动发射鱼雷,事后技术部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修复过来,回放监控录像的时候却显示,发射-出去的最后三枚鱼雷突然就失去了目标,而沈啸和严培则像是平空消失了。当时他反复地看了几遍才确认他们两个并不是被鱼雷炸了个粉身碎骨,但几次派出水下搜索器,都没有再找到这两人的踪影。   “没开玩笑。”严培瞥了一眼库房的门,他敢打赌他们在这里说的话迈克尔都能听到,“如果我眼睛不瞎的话,我敢打脑袋跟你打赌,那里就是伊甸园!”   艾伦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但你们是,你们是怎么去的?那里明明是一片海底!”   严培耸耸肩:“说实在的,我们也不明白,应该说,是被鱼雷炸进去的吧。沈啸用一枚干扰弹引爆了第一枚鱼雷,结果爆炸过后,居然炸出了伊甸园的大门。”他心里蓦然一动,说话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低了下来,“那里面的时间也跟外面不一样,我一直觉得就在里面呆了顶多48小时……”   “伊甸园里有什么?”艾伦实在不能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诡异的事,但沈啸没有半点否认的意思,可见严培说的全是真的。   “到现在我们也没搞明白,大概,算是个标本储藏室吧……”严培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却望向刚才被艾伦踹过的那台倒霉电脑。艾伦踹了一脚,然后电脑以为受到攻击就开始拉警报,然后迈克尔那神经病的什么试炼就停止了。他是被吓了一跳呢,还是突然良心被提醒了呢,或者——是尖锐的警报能够影响他,使得他不得不停下?   严培觉得脑子里好像有那么个想法在晃来晃去,跟幽灵似的时隐时现,只是一时抓不住。他拼命把已知的信息往一起联系:地下城杜诚听见的嗡嗡的杂音;鱼雷爆炸时的闷响;自己在伊甸园里的尖叫和后来的共鸣;出现在波塞冬的时候,正是迈克尔丧心病狂大屠杀的时候;在波塞冬里听见的那种类似电路干扰音的异声;刚才伴随着迈克尔话语传出来的嗡嗡之声;还有警报器的尖叫……   声音,确实是声音。或者说得再确切一点,是由声音所传播的能量。迈克尔是用声音传播着能量,屠杀了三个地下城的人。艾伦用尖锐的警报声所蕴含的能量制止了迈克尔。之前圣地那奇异的震动,或者是一种他听不见的声音在传播着能量,把赛尔德在他面前变成了沙砾。   振动。振动可以改变弦的频率,把一种物质变成另一种物质。其实所有的物质不过是一根小小的弦在以不同的方式振动,如果你能改变它的振动方式,就可以改变一切。   严培不由得想得出了神。   在伊甸园里,那奇异的震动是在他的竭力尖叫之后引发的,同时那些水晶柱里的怪物居然也活了过来。最后水晶柱又碎裂了——严培真后悔当时没有回去看看,那些怪物是不是也炸碎了。   模模糊糊地,他觉得水晶柱的碎裂跟那奇怪的震动有关。还有当时在地下城播音室里的那具碎裂的尸体,应该也与此有关。问题是,为什么那个人会重新石化碎裂呢?难道是因为他是个次品变异者?可是为什么那时候他又会出现在播音室呢?他在那里,为了起到什么作用呢?   水晶柱,怪物,播音室里的碎尸。严培拼命回忆着从伊甸园里跑出来时的情景,想找到一点线索。可惜艾伦完全不能领会他心里翻涌的念头,看他跟个神经病似的在念念有词,忍不住问:“什么标本?难道是——亚当和夏娃?”   这一句话把严培的灵感一下子打了个粉碎。本来灵感这玩艺就是稍纵即逝难以捉摸,现在被艾伦这么一插嘴,啥也没了,气得严培狠狠瞪了他一眼:“问问问,问什么呢!告诉你,那里边全是些怪物,什么人头兽身,兽头人身,没一点正常东西!”   艾伦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怒,但是他自己心情也很差,狠狠还了严培一眼,索性转头去问沈啸:“肖恩,感觉好些了吗?”   沈啸点了点头:“我没事了。”他刚才一直在研究座椅上的铁圈,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找出打开的办法。虽然不知道迈克尔究竟留着他们做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好事,必须逃出去才行。   一时间三个人各有心事,库房里安静了下来。过了几分钟,库房门忽然打开,迈克尔出现在门口,盯着严培:“伊甸园里怎么会有怪物?”   严培刚刚把思路重新整理起来,正准备再去捕捉那一丝灵感,被迈克尔这一句话又给打断了,气恼之余只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先压下,抬头瞥了迈克尔一眼,歪起嘴角一笑:“奇怪了,你是神选中的大天使长,怎么反而要问我伊甸园里有什么?不管什么怪物,不都是你的神制造出来的吗?”   迈克尔被他狠狠噎了一下,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按捺了一下又问:“你是怎么找到伊甸园的?”   严培翻个白眼:“你不是在外头都听见了吗?伊甸园是被你的鱼雷炸出来的。如果你没毁掉波塞冬,说不定还能再发射几颗鱼雷把伊甸园炸出来。”他现在恨不得噎死迈克尔,如果不是怕这疯子被激怒了再让沈啸做那个什么试炼,还不知道有多少刻薄话要出来。   迈克尔站在那里皱眉沉思,却露出一种混合着遗憾和向往的神情,低声地自语:“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原来伊甸竟然真的在海底……”   严培拿眼斜着他,阴阳怪气:“是啊,是在海底,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游过去看看啊。”   迈克尔虽然已经沉浸在对伊甸园的向往之中,但头脑还清醒。别说他不可能真现在就游到海底去,就算能游下去,也不可能找到伊甸园。他现在可没有一颗鱼雷可以去炸一下。而且他也很明白严培是在拿话刺他,于是只是淡淡看了严培一眼,就转身又走了出去。片刻之后,一队变异者走进来,从库房里开始搬东西。   这库房里居然还准备了小型的电动车,变异者们把车开出来,将沈啸三人从座椅上放出来,又用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手铐把他们锁在车子的座椅上,最后搬了点食物和饮水。   56、朝圣   “嘿,麻烦帮个忙把瓶子拧开。”严培一手被铐在车箱上,一手拿着瓶装水,很嚣张地捅了捅旁边的一个变异者。   变异者毫无反应,如同泥塑木雕,坐着不动。严培拿眼斜一下,提高点声音:“喂,没长耳朵啊?我擦,就这还‘他们是我的一部分’,这部分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吧?”   沈啸虽然心思沉重,也忍不住想笑,从后排伸过手来:“我来。”   三个人全部被手铐把右手铐在车厢上,只有一只左手是自由的。其实要是右手拿着瓶装水用左手来拧开盖子也是完全可以的,但严培偏不,往后一靠,把头仰在沈啸肩膀上,伸长左手递上瓶装水,脑门顺势去蹭他下巴:“帮忙——”末了拖个长音一波三折,听得前排的艾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啸用左手捏住瓶盖,两人同时向相反方向使劲,拧开水瓶。严培还体贴地把水擎着:“你先喝。”妹的那库房里还有自动加热食品呢,迈克尔偏让这群变异者就搬了些压缩饼干和蔬菜罐头上来。罐头在地下冷藏的,吃到嘴里冷冰冰的不说,还全是素的呀。虽说之前在地下城吃的也很一般,但至少有肉有菜,烹调好了有滋有味还是热的呀。更不必说在波塞冬的饮食有多丰富,全是海鲜,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严培拿眼睛溜了迈克尔一眼。那家伙坐在后头的一辆车上,表情平静,某些地方看起来很像这群变异者,只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中世纪点起来烧死巫师的火堆一样,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   不过,在看见严培腻在沈啸肩膀上的时候,迈克尔那张平静的面具,终究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痕。那种变化微妙而复杂,似乎有羡慕、有失落、有痛苦,还有某种战胜自我之后的骄傲。总的来说,严培觉得这家伙有些地方比较像那种苦行僧,忍受痛苦以求超脱凡俗,并且为自己所忍受的痛苦而骄傲。只不过这位比苦行僧还多了些操纵别人生死的快意,所以,真是有够变态的!   严培对变态这种生物颇有研究的兴趣。就着靠在沈啸肩膀上的姿势,他转过头对后头的迈克尔一笑:“我说,你怎么让手下净搬些这种东西,他们不认字你总该认识的吧,至少也弄点肉食行吗。”   迈克尔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朝圣须以净洁之躯进入净洁神圣之地。未念安拉大名而宰杀的牲畜,食用则玷污了净洁的身躯。”   严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喂,你不是信天主的吗?怎么又遵从起伊斯兰教义来了?”   迈克尔笑了,抬手指指上方:“万法归一,一切的神明不过是我主的化身。圣父圣子圣灵尚且三位一体,其余的信仰,皆不过是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认识罢了。百川入海,殊途同归。”   严培很惊悚地看着这家伙,疯子不可怕,就怕疯子有文化。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竟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可见其野心之大,是准备把一切宗教一网打尽吗?   “你是说,你们打算去朝圣?”严培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在麦加所感受到的那种奇异的震动,索性扭过身子,把下巴垫在沈啸肩膀上,跟迈克尔攀谈起来。   迈克尔不发疯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是翩翩美少年一枚,粉红的唇角还微微弯着,带着个宽容而怜悯的微笑,好像钉上十字架的耶稣:“是的,这是神的指示。”   难怪这家伙一会儿神一会儿我主一会儿耶和华,敢情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吧?严培暗暗吐槽,表面却是一脸好奇:“这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一个信天主的,就算现在想通了万法归一,你去麦加做什么?万法怎么个归一法?去麦加念圣经吗?”   迈克尔倒没有对他的胡言乱语发怒,平静地说:“去祈祷。”看他的样子,仿佛是菩萨在大度地表示不跟一只虫子计较,甚至目光里还带着对虫子的怜悯。   “祈祷完了呢?”严培很好奇他们究竟是去念《古兰经》呢,还是去念《马太福音》,不过他更好奇迈克尔去朝圣的目的,难道就为了去念个经文?   迈克尔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迷惘,显然他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祈祷……”   “我知道祈祷。”严培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是说祈祷完了做什么?你不能一直祈祷到世界末日吧?”   迈克尔有些无措了,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精神支柱都折断了的那种恐惧,但是也只是慌乱了几秒钟,他就又镇定了下来:“只要祈祷,神会显示神迹。”   严培觉得这简直没法沟通:“神迹?什么神迹?”   “证明神之所以存在的神迹。”迈克尔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又恢复了不可动摇的信念,“神将毁灭那应毁灭的,如同毁灭所多玛和蛾摩拉;他将赐福给他的信徒,如同带领他们进入流着奶和蜜的迦南之地。”   严培按住脑袋,放弃与这疯子沟通了。说实在的,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些人跑去麦加祈祷一下,就会有什么神迹显现。毁灭?毁灭啥?《圣经》里说,耶和华从天上将硫磺与火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现在外星人也来降一下?降到哪里?地面上的城市早已经荒废了好吗?还有什么赐福给他的信徒,妹啊,这些信徒现在都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存在了,给他们点福,他们用得着吗?还是说又像圈养亚当一样,把这些人全部都圈到伊甸园里去养起来?   与其听疯子念经,不如琢磨琢磨怎么逃跑的好。   严培眼珠子开始滴溜溜地四下里打量了。这手铐很麻烦,因为它不是机械的,而是磁力能量铐,想打开就得关上内部的能量器。严培没玩过这东西,想来拿根铁丝捅捅是不大可能打开的。何况旁边还坐了这么一群变异者,那眼珠子别的不看,就死死盯着他的手铐呢。   这可怎么办……最善于逃跑的严培,第一次深深地发起愁来。并且考虑着,是不是他也应该向过往神灵祈祷一下,求他们给个机会?   可惜事实大概真的像迈克尔说的那样,万法归一,所有的神灵究其根本不过就是一个,偏偏这一个是迈克尔家的,所以不会来保佑他严培。   在坐着电动车又前进了两天之后,这支活死人队伍终于走出了通道。因为这群家伙好像根本不知道累的,所以是日夜兼程的前进,速度之快,常人没法相比。   出口在波斯湾边的一座城市里,虽然没有直接进入沙特阿拉伯境内,但离着圣地麦加已经很近了。最糟糕的是,出口处居然还有两艘小型飞船,足够把这些变异者全部载到麦加去。到了这会儿,连严培都绝望了。   “得,就当去看西洋景吧。咱们也见识见识这所谓的神迹。”严培苦笑,看着那群变异者排着队伍登上飞船。在通道里面的时候还没意识到,现在出来了他才发现,这群变异者的数量得有上万!纵然是两艘飞船,也得像摆货物一样人摞人才能装进去。   这边装着,那边已经有被惊动的嗜血者靠近了。距离嗜血症初次大爆发已经时隔一年多,这些嗜血者们明显体内的能量已经消耗将尽了,连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不少。一个个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干瘪下去,乍一看简直像一群直立行走的骷髅。里头还掺杂着一些缺胳膊少腿甚至没了脑袋的,如果不是头顶艳阳高照,恐怕会以为到了万圣节。   虽然来得慢,但嗜血者的数量实在太多,从各条街道上涌过来,如同一条条溪流,直接汇聚到供飞船起飞的广场上。最终汇成了人形海洋。   严培三人还被铐在电动车上呢,眼看着嗜血者已经离得很近了。如果不是个个都行动迟缓,这会儿已经扑上来淹没他们了。虽然早想着落到迈克尔手里肯定是个死,但死成这样儿却真是没想到的。   “我说,你不管管吗?”严培扭头看着迈克尔。这家伙也还坐在电动车上,跟菩萨坐莲台似的,没有动弹的意思。   迈克尔笑了:“害怕?”   我擦,这混蛋是故意放人来吓他们的!严培肚子里问候了卢梭家的女性长辈,连雪丽夫人都没放过,脸上却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哪里,我只是觉得这样就没法去见识神迹了,终其一生也是个遗憾不是?”   迈克尔微笑着站了起来:“你会看见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抬起了手,一种低沉的嗡嗡声随着他的话音响了起来。   那种情形……严培想过各种毁灭嗜血者的方法,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种。虽然痛恨迈克尔,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神迹。摩西劈开红海,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迈克尔的手抬起,落下,嗜血者形成的海洋好像平静的水面被投下一块石头,涟漪从中间开始,向四周扩大。这涟漪是一种奇异的震动触发的,所到之处,所有的嗜血者都在瞬间被定住了动作。那干瘪的肌肉迅速地石化,而后在最轻微的震动之下,化为沙砾……   广场上大约至少也挤了上万名嗜血者,就在迈克尔这轻轻的一抬手之间,变成了满地微微发亮的沙子。   这种震撼让严培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以确定自己不是在看好莱坞大片。他这个动作显然让迈克尔十分舒服,微笑着转向他:“我说过,我是掌握生死的大天使长。”   严培干笑三声:“您是大天使长,那什么,令生者死我已经见识了,能让它们再活着站起来吗?”   迈克尔居然真的迈步就下了电动车。他弯腰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从指缝中轻轻下落,落在他脚下的沙层上。然后那一部分沙层竟然真的活动起来,好像一群蚂蚁在来回钻动,最终抱成了一团。沙层上渐渐生成一个人头,连五官都看得清轮廓,像一座会活动的沙雕。不过当这个沙人的上半身一直生长到腰的时候,噗一声坍塌了,又化成了一堆沙子。迈克尔略有些遗憾:“我还没有觐见过真神,没有得到神真正的允准……”   严培无话可说了。这一切已经太超现实了,如果不是意志坚定,死都要把迈克尔定性为邪教,说不定他现在也已经被蛊惑了。   城市里的嗜血者数以十万计,不过第一波被消灭掉,再来一拨毕竟是需要时间的。在第二拨还没有拥上来的时候,迈克尔已经把变异者们装船完毕。严培等人被带了上去,继续用手铐铐在飞船的舱壁上,然后飞船就起飞了,直奔圣地麦加。   迈克尔去驾驶舱了,严培三人被扔在飞船的过道上,因为所有的舱室都被沙丁鱼一样的变异者们挤满了。迈克尔还是好心,才把他们铐在过道上,没有让他们去跟那些活死人挤。严培直接倚着过道的墙坐了下来:“看来,真是没办法了。”   艾伦自始至终都沉默着,这时候才慢慢地说:“他究竟想做什么?放弃屠杀其它的地下城了?”   说实在的,这一点也正是严培奇怪的地方:“对呀,之前在海角城的时候,他怎么没说要去朝圣呢?”   “也许因为那时候人不多。”沈啸突然开口。他这一路上同样在思索这个问题。很明显,以迈克尔一抬就可以把数以万计的嗜血者化为沙粒而旁边的变异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的能力来说,他如果再要毁灭一个中小型的地下城,也差不多就是举手之劳了。那么,为什么在他能力如此强大的时候,反而停下手来了呢?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人数够多了?”严培马上抓住了沈啸的思路,“但是如果是要传播邪教——咳,我是说他要传播他那套理论的话,不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吗?现在筛选出一万来人他就满足了?”   “那要看他来朝圣是想做什么事。是什么事只需要一万名变异者就足够的。”   这问题无解,因为谁也不知道。严培丧气地耙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这谁知道啊?一万人能干什么?好像也不算少——难道是来拆天房吗?”   沈啸摇头:“不。我的意思是说,有什么事是他一个人做不了,需要别人——而且是变异者帮忙的。”   这个问题让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严培喃喃:“他现在本事很不小,挥挥手就能灭掉上万嗜血者,还能制造出活的沙人来,那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艾伦忽然说:“他不是挥手灭掉了那些嗜血者。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在做这两件事的时候,都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就跟之前在通道里对肖恩做的那样。”   “声音很像,但还是有所不同。”严培在这方面比别人更敏锐一些,“似乎振动频率不同吧。”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同的振动频率,就可以起到不同的作用?祈祷……难道迈克尔说的祈祷就是这种?”   “那么那些变异者呢?”沈啸反问,“他们也有这种能力?我觉得不太可能。为什么还要他们也去祈祷?”   “是不太可能,看着这些人跟木头似的,也不像是会祈祷的样子……”严培扯着头发,“但是,当初地下城的播音室里,为什么会有一具碎裂的石化尸体?对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沈啸开枪击中的那个变异者,脑袋石化了?”   “注意到了。”沈啸点头,“是不是可以认为,在受到某种外来能量的影响之下,这些变异者会从现在的模样重新石化?”   “对呀,那么播音室里的那个变异者是受到了什么样的能量影响呢?”   艾伦猜测:“将全城人都变成那种样子,所需的能量应该很大吧,怎么能不受到影响?”   严培马上反对:“不对!你刚才也看见了,他毁掉了上万嗜血者,近在咫尺的变异者也没受到影响,可见频率不同,影响到的人也绝对不同的。”   “你……说得对……”艾伦皱紧了眉,“那么,究竟他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总不会是人多力量大吧……”严培苦笑着随口胡说了一句,却突然被自己的话惊住了,“人多……力量大……人多……”   沈啸抬眼看着他:“什么力量大?”   “祈祷的……力量?”严培被自己的想法完全吓住了,“你记得伊甸园里的水晶柱子吗?当时我的叫喊声只是个开头,真正的力量应该来自那些水晶柱,不,确切点说,是来自那些水晶柱里被封住的东西!为什么这些东西还保存着,因为它们是一种能量源!很有可能,它们起到的作用就是把我叫喊能量共振放大!”   “播音室里那个变异者,可能就是一个放大器。也许当时迈克尔的能力还没有那么强;或者他屠杀波塞冬的时候也用了几个变异者——总之,这一万多名变异者就是他的放大器!他要带着这些放大器去朝圣,要把他祈祷的力量扩大上万倍!他——难道他想屠杀全世界?”   57、神迹   圣地麦加,千百年来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神圣的沉默。   飞船降落,变异者们开始排队下船,走向圣地中心的巨大广场。   迈克尔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微微俯身看着坐在飞船通道上的三个俘虏,声音里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激动:“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见证神迹!”   可不可以不要!严培心里哀号,抬头瞄了迈克尔一眼:“怎么着?你是非得普渡众生,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行尸走肉才开心?”   迈克尔没搭理他,只是看着艾伦和沈啸,目光柔和,充满了佛陀一样的慈悲:“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这是神的意旨。我希望你们走正路。要知道,神创造的,神也可以毁灭,但神是慈悲的,他令诺亚制造方舟,拯救那可拯救的。现在,我希望你们成为那可拯救的。”   沈啸淡淡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用说那么多了。”   迈克尔沉默了一下,终于露出一点人的感情:“你想必宁愿我死在普罗旺斯吧?”   沈啸抬眼看了他一下,平静地说:“我现在更想杀了你。”   迈克尔微笑起来:“我知道。在逃生通道里的时候,你开的唯一一枪就是对我射击的,如果没有人挡住,你可能已经成功了。”   沈啸讽刺地笑了一下:“你是大天使长,凡间的武器怎么可能伤害你呢?”   迈克尔昂起头:“不错,凡间的武器不能撼动神的恩赐,你们会明白,我才是对的。”   艾伦头也不抬地说:“准备杀我们了?”   “不。”迈克尔的黑眼睛亮得像火,“我要你们亲眼见证神迹的降临。”   几分钟后,严培觉得自己快要被烤熟了。   正是夏季中午最热的时候,麦加这地方,这时候气温可以达到四十摄氏度以上,地表温度就更高。迈克尔直接把他们锁在大清真寺外的护栏上,烈日当头,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严培的手刚放到护栏的铁杆上,就被烫得嗷了一声——跟烤肉用的铁板一样!   艾伦忍不住要骂他:“你不会把手垂下来吗?非往那东西上放?”那玩艺打个生鸡蛋上去大概也能烫半熟,“你脑子想什么呢?”   严培确实走神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隐隐约约的,好像有某种东西在身体里蹿动,似乎可以突破什么障碍冲出来似的。但是他仔细去体会的时候,却又捕捉不到。   上万名变异者已经开始围绕着立方形的天房克尔白游转。麦加的禁寺广场能容纳近百万人,这区区的一万人实在不够看,好像盘子里滚动的一颗玻璃珠一样。   没错,就是玻璃珠。上万名变异者排成方队环绕在迈克尔周围,从严培他们这里可以看见,这些变异者们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服现在像纸灰一样脆弱,风一吹,这里简直就变成了天体浴场!   “听!”艾伦的脸色发白。无论再镇定再冷漠的人,在听到这种由弱而强的嗡响时都会禁不住地毛骨悚然,内心绝望。一个迈克尔可以毁灭一座城市,一个放大一万多倍的迈克尔,又会做出什么来?   那些跟随着迈克尔的变异者们步伐开始渐渐慢下来,他们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像汉白玉石……像石英……像玻璃……迈克尔带着他们环绕天房一周,走向天房外东南角。那里,在一堵一米半高的墙上,镶嵌着一块30厘米长的带微红的褐色陨石。那就是有名的黑石,穆斯林眼中的神物。相传当年穆罕默德曾亲吻过它。所以朝觐者游转天房经过此石时,都争先与之亲吻或举双手以示敬意。   迈克尔就走向那块黑石。变异者方阵在墙的前面停了下来,迈克尔排众而出,上前亲吻了黑石,然后退后,在黑石面前匍匐了下来。上万名变异者像提线木偶一样跟着跪拜下来,动作整齐划一。阳光照在他们透明的后背上,反射出一片银光。   “他在念《古兰经》,用麦加方言……”严培在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连艾伦都要佩服他。   但是——   “你能听见他在念什么?”沈啸吃了一惊。离着这么远,他自认是耳力极好的,又受过严格训练,都根本听不见迈克尔在念什么经。   严培点了点头。眼睛仍旧注意着迈克尔,脸上的笑容却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吗?”   沈啸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感觉?什么——我没有任何感觉!”   艾伦也明白了过来:“你没有感觉?”没有在紧急通道里迈克尔强迫他进行试炼时那种痛苦的感觉吗?   “完全没有。”沈啸不知道该不该抱有希望,“迈克他——他并不是在——他不是想把这个世界都毁灭掉?”   严培缓缓地摇头:“我现在知道了,他的放大器已经够了。他毁灭了三座地下城,并不是为了把活着的人全部制造成变异者。事实上,他只是在寻找足够的能量。他来麦加,不是要毁灭世界,而是要见到他的神。”   烈日当空,四周除了那种蜜蜂振翅般的嗡响之外别无声音。艾伦和沈啸都已经汗流浃背,但是严培平稳的声音却让他们只觉得后背生寒。   “见到他的神?他的神在哪里?”艾伦忍不住发问。他盯着严培,突然发现严培脸上没有一滴汗水,反而是皮肤有微微的光泽,“你怎么了?”为什么严培这样子看上去,多少有点像石化的先兆呢?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严培的眼睛有几分空洞,“神谕……神谕……神谕自然是没有的,可是却有另一种东西,并且,它可能已经降临了……至少是降临到我身上了……”   “你说什么?”艾伦越听越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妙,严培那眼神,怎么跟吸毒了似的,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喂,你怎么了?肖恩,你看严培!”   沈啸比艾伦更敏锐,已经把严培箍在了怀里。只是他一只手还被铐着,只能把严培按到护栏上,腾出手不轻不重扇了他两耳光:“严培,醒醒!醒醒!”   严培目光的焦距慢慢集中到他脸上,咧嘴笑了起来,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沈啸,也许神迹真的要出现了。只是,迈克尔把这看做神迹,我倒怕这是一场更大的噩梦的开始呢……”   沈啸见他说话清醒,略微放了点心:“什么噩梦?”   严培用力眨眨眼睛:“再扇我一巴掌!用力点。”   沈啸犹豫着,严培却催促起来:“快,我需要清醒一下!”   沈啸不再说什么,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严培脸上,扇得他脸都偏了过去。不过严培眼里那种吸毒似的迷茫倒确实消退了很多。他只是随便揉了揉脸,就问艾伦:“你曾经用报警器干扰过迈克尔,现在有没有办法再来一次?”   艾伦愣了一下,略有几分犹豫:“飞船里一定有播音器,但是我们现在——”被锁在这里上不了飞船啊!   严培又笑了,用自由的那只手把沈啸推开:“你离远一点啊。”   沈啸狐疑地后退一步:“你做什么?”   严培笑了起来:“我只是,想做一点神做的事。”   大清真寺外的铁栏是十几年前新换的,做过良好的防腐防磨损防氧化处理,加上此地气候干燥,到现在仍旧是崭新的样子。沈啸已经试过几次,但是没有丝毫可能将它折断。   严培用双手握住了铁栏,他的双眼虹膜上的棕褐色渐渐褪去,眼珠竟然变成了半透明的,在阳光之下像两颗成色不佳的水晶珠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似个假人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沈啸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并不是严培的模样让他害怕,而是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震动穿遍了他的全身,从手触的铁栏处传入指尖,直达头顶。这种被穿透的感觉跟迈克尔曾经施加给他的有些像,却并不痛苦,只是一种震动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实在与迈克尔太相似,不能不让他心里一阵发寒——严培,这是在做什么?   嗡嗡的声音从天房那边传过来,有另一种震动从他们所站立的地面传过来。艾伦转头去看,接着一把拉住沈啸:“肖恩,你看那是什么!”   沈啸一心记挂着严培,草草地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在迈克尔他们跪拜的那堵墙上,迸发出几道奇异的光芒。艾伦看不清楚,但沈啸的眼力极好,看见那几道光芒,是从镶嵌在墙壁上的黑石中射出来的。   黑石因有裂缝,在公元1844年就以银框把它镶嵌起来。现在,那奇异的光芒似乎正是从黑石的裂缝中射出来。而且,沈啸忽然觉得天空似乎更明亮了些,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连忙低下了头,视网膜上留下太阳炽热的影像,在那影像之下,似乎有几道格外明亮的光芒。   “那些变异者——”艾伦的话噎在喉咙里。方阵的最末尾,已经有一个变异者似乎无法忍受痛苦,猛地直起了身子。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水晶一样透明的,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的光芒,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四周都像是荡起了一圈彩虹,美不胜收。   但是这美丽几乎是转瞬即逝,这个变异者的动作就停止在挣扎着直起身体的那一刻,而后他的身体上的光芒迅速黯淡,穷极沈啸的目力,也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身体似乎布满了蛛网一样的细细纹路。他刚刚想明白那可能是一道道的裂缝,那个变异者就已经哗地一下子坍塌下来,从一座水晶雕像,变成了一堆闪亮的沙砾!   这个场面,沈啸曾经听严培描述过。赛尔德就是这样消失在一阵风里的,变成了一堆随风乱滚的沙子。但是老实说,即使沈啸相信严培没有说谎,他在内心里仍旧觉得人变成沙子这种事是不可置信的。   当然,在紧急通道外面,迈克尔也曾经在一抬手之间就将无数的嗜血者化为了沙子。可是那些嗜血者本来就已经面目枯槁肌肉干瘪,虽然上万人集体化沙令人毛骨悚然,却也远远不及眼前这瞬间消失的美丽让人震撼!   沈啸和艾伦呆呆地看着,谁也说不出话来。第一个变异者化为了沙砾之后大约有半分钟,旁边的一个变异者就颓然倒地,水晶一样的身体同样迅速布满了裂纹,随后坍塌成沙。又过了几十秒,是第三个变异者,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而那块镶嵌在他们前面墙上的黑石,却开始通体发亮。   头顶那正午的明亮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沈啸和艾伦同时抬头,炽烈的太阳似乎被什么遮住了,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隐隐的暗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又像是一艘极大的飞行器,连空气中的温度也似乎降低了一些。   麦加处于山谷之中,本来风是很难吹进来的,但这时候空气却忽然流动起来,竟然无端地起了一阵旋风,将那些沙化的变异者的遗骸卷了起来,形成一根根小小的闪亮沙柱。   “这是——”沈啸刚说了两个字,就觉得手底下的那根铁杆震动了一下。他刚才震惊太过,完全忘记了铁杆的高温,不由自主地紧紧握着,所以这震动虽然轻微,他却仍然感觉到了。低下头,他就看见那铁杆从中断开,严培已经把手铐从铁杆断口处轻轻地褪了下来,抬起手,对着沈啸和艾伦轻轻晃了晃那只已经重得自由的手臂。   “你——你怎么做到的?”艾伦已经被连番的震惊搞得有点迷糊了。沈啸却盯着那铁杆的断口处:“这——不是铁!”   铁杆的断口处开始呈青白色,但是就在他看着的时候,一层薄薄的暗灰色就覆盖了上来。这绝对不是铁,这是铅!一根手臂粗的铁杆不是人力所能折断,但是一根铅杆,那就容易得多了。   “是。这不是铁。”严培微笑着,那笑容某些地方竟然有说不出的与迈克尔相似之处,“这是铅。万物都只是小小的一根弦,改变它震动的频率,就可以改变万物的性质。”他歪歪头,眼睛俏皮地对沈啸眨了眨,“这就是神迹。”   沈啸和艾伦瞠目结舌。不过仅仅是几秒钟,耳边骤然尖利起来的风声就把三个人全部惊醒。四周已经暗得像黄昏时分,天空布满阴云——也许不是阴云,而是那个已经扩大的漩涡几乎占满了整片天空。可是在这种昏暗之中,那些变异者水晶一样的身体上折射出的光芒反而更加明亮,就像一排闪烁的彩灯,迅速地亮起来,又迅速地熄灭下去——沙化的速度加快了,万人方队在这十几分钟之内就已经消失了一半。   “不对!”严培指着那堵墙,“你们看那个!”黑石已经通体明亮,隐约能看出黑石的表面似乎也有一个漩涡,跟天空中那个竟然非常相似。只是一个漩涡明亮,一个漩涡黑暗!   “快走!”严培拔脚就跑。沈啸和艾伦顾不上再想什么,把手铐从铅杆的断口处褪出来,也跟着拔腿狂奔,直奔那被扔在一边的飞船而去。   疾风大作。沈啸在狂奔中顶着风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那颗黑石由明亮而突然黯淡了一下,黑石裂缝处的光芒反而猛然明亮起来,像几把锋利的刀子,把黑石的表面切成了几块。几乎是与此同时,天空中那黑色的漩涡也突然被几道刺眼的光芒切割了开来,在裂口处,有一团团深灰色的闪着微微光泽的东西争先恐后地从漩涡中冲出来,像是从裂缝里爬出来的虫子一样,在黑暗的天空中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我去!”严培也回头看了一眼,一张嘴就在风里灌了一嘴沙子,想起这里头可能有那些异化者的碎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尸体,不由得想吐,“这是什么鬼玩艺!是飞行器吗?”   “不像!”艾伦跑得最慢,上气不接上气,“飞行器必须有个形状,这个似乎连形状都没有……”   严培被他说得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仔细看去。那一团团深灰色的东西确实不像是任何飞行器,并没有规律的外形,如果仔细看,倒像是一团团雾气。蓦然之间,他想到了伊甸园——难道说这些从漩涡里冲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个小型的封闭空间?艾伦说这不是飞行器,其实是不对的。这不是人类习惯使用的飞行器,但它可能是外星人使用的。   “黑石……”严培喃喃自语。沈啸发现他停下脚步,已经跑了回来拉他,正好听见他的话:“什么黑石?”   “那块黑石。”严培低声地说,“纳须弥于芥子,那块黑石里蕴藏了一个小小的世界。迈克尔并不是想毁灭世界,他是要打开黑石里面的那个世界,把他的神释放出来。”他转头看着沈啸,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的眼睛里也带上了一丝恐惧,“这就是他所说的神迹,他要打通一条空间通道。上帝离开了伊甸园,进入了黑石里。我不知道这块黑石里的空间通向何处,但是现在,迈克尔已经把通道的门打开了……”   58、三位一体的理论   四周已经黑如深夜,极目望去,只有天空中正仓皇逃窜的暗灰色小小空间和地面上不停碎裂的变异者们发着微光,仿佛一片繁星。   沈啸一手拖着艾伦,一手拖着严培,冲到飞船前面。艾伦喘着气发布命令:“去打开那艘船上的通讯系统,把音量调到最大——我们应该用什么频率?”   “不知道……”严培只犹豫了一下,立刻做出决定,“只要不用迈克尔的频率,随便哪一种都行!这些封闭空间看起来似乎太小,还没有伊甸园出现的时候形成的那个光球大,我总觉得外星人说不定不在里面。那个漩涡……”   他回头看了看天上,那个漩涡竟然还在扩大:“很有可能里面还有更大的东西,我们先干扰了再说!”   两艘飞船在艾伦的指挥之下,1分钟内就准备完毕,内置发射天线全部转向禁寺广场。此时天空中忽然明亮了一些,那巨大的漩涡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片深灰色。严培一眼看过去,顿时一惊,大吼一声:“快点啊!”   另一艘飞船里,艾伦猛然按下了报警按键。尖锐的鸣声由打开了最大功率的发射天线发射出去,如同一柄刀子,向着迈克尔制造出的能量场刺了进去。   严培紧紧地趴在舷窗上,紧张地盯着天空中。但是首先起了反应的却是那剩下的大约一半变异者。   如同一串烟花绽放似的,几千名变异者在同一时间炸开了,那突然爆起的亮光让严培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过去瞥了一眼,然后赶紧再移回天空去盯着。   在数千名变异者突然炸碎之时,本来通体光明的黑石像断了电的灯泡似的,迅速黯淡了下去,四周的天色反而明亮了起来。可是天空中那深灰色的一团已经浮现出来,像一大片云雾,低低地飘浮着,但是轮廓很不清晰。那些先逃逸出来的小块的封闭空间开始纷纷向它靠拢,使得这片云雾体积更加庞大。   “失败了?”沈啸站在严培背后,声音冷峻,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也许是……”严培却没有他这么坚韧,苦笑着说,“我们可能完蛋了。”   沈啸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未必。没有到最后一刻,别说什么完蛋。”   严培反手握住他的手,回头笑了笑:“也是。人类比小强还要厉害,未必就活不下来。不过我们……”可能是要完蛋了。   “肖恩,严培——”艾伦疲惫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出来,“我们是不是失败了?”   “大概是。所以我们应该发警报吧?”严培看着沈啸的眼睛,踮起脚尖,喃喃地说,“警告所有可能接收到这条信息的地下城,外星人入侵,外星人入侵!”他向沈啸的嘴唇凑过去,低声说:“怪后悔的,早知道会这么夭寿,在伊甸园的时候应该上你一次……”   沈啸低下头来轻触他的嘴唇,低声笑了:“可惜大概没时间了,不然让你上一次也无妨。”   “不对——肖恩,你们快看!”通讯器里又传出艾伦急切的声音,打断了那个还未完全开始的亲吻。   沈啸和严培紧拥在一起,同时愕然转头往天上看去。那些分散的小空间在最大的那一片深灰色周围来回碰撞,却似乎无法融合在一起。看那样子,竟然有点惊慌失措的架式。   “怎么回事?”严培放开沈啸,扒到了舷窗上,“这些东西怎么好像不大对劲呢?”   沈啸赞同:“似乎有点想合体但是不成功的样子。”   严培白了他一眼。合体——这个词儿可真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沈啸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翻白眼:“你怎么样?”   严培再次翻了个白眼:“附议。”   艾伦的声音就多了几分暴躁:“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说点正经的!”   “怎么不正经啦?”严培死盯着天空,“我觉得,我们的干扰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我想这最大的一个封闭空间应该就是外星人的存身之处了,外面那些小的,有可能是探测器之类。也有可能外星人并不是一个个体,最大的空间里装了数量最多的个体,小空间里则少装一部分人。这可能是因为小空间更容易逃出来?”   艾伦听他开始说人话,平静了一些:“应该是小空间的移动需要的能量相对更少一些。但是现在最大的那个空间也已经出现了,不是等于它们已经成功了吗?”   沈啸却摇了摇头:“不,你们再看看,最大的那一片灰雾,似乎在流动。”   严培眯着眼睛拼命地看,但是现在四周已经完全变得明亮起来,阳光虽然被灰雾遮挡了一部分,仍旧亮得晃眼。沈啸叹口气,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了,我也是刚才在阳光没有变得这么明亮的时候看见的。你们的视力不如我,可能看不清。那片灰雾闪烁不定,似乎还是一个漩涡的样子。这是不是说明,其实最大的那个空间并没有完全被移动出来?所以这些小空间才没法融合进去,只能乱撞。”   “这——”艾伦觉得无法理解,“既然我们已经能看见了,就证明它应该被移动出来了……”   “移动一半卡住了?”严培很不负责任地胡扯。   “胡说!”艾伦果然斥责起来,“你以为空间通道是条走廊吗?允许你打开着走廊把东西卡在门口?那会造成能量的流动,绝对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的。”   “也没准只移动过来一半,比如说少了一只手或者一只脚丢在通道那边了。”   “更胡说了!”艾伦几乎要被气死,“即使丢掉了一部分,也不会影响它们的融合。就如同砍掉了你一只手,并不影响你另一只手去拿东西。它们现在这种情况——分明是并不兼容。”   “真不愧是计算机博士,这时候都出来兼不兼容——”严培的玩笑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眼珠子开始滴溜乱转。沈啸了解他,看他这副模样就低声问:“有什么想法?”   “只是……随便想想……”严培抬头看着天空,“艾伦,你说的不兼容,是不是也可以包括不同维度之间的不兼容?比如说,我们是三维世界的人,跟二维世界就不兼容?”   艾伦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最大的那个空间目前只移动过来二维?”   “也许是这样……”严培慢慢地说,“不过我倒怀疑,一个完整的封闭空间,它可能是四维的。为什么上帝要放弃伊甸园,就是因为它已经是个三维的空间,上帝无法在其中任意操控时间,所以才放弃了。”   “四维?”艾伦很怀疑,“你有什么根据?”   “三位一体。”严培举起一只手,船舱里的灯光照着他的手,在舱壁上投下一个五指伸开的阴影,“如果船舱的舱壁上有一个二维的世界,那么当我这样的时候,他们会看见五根手指和一个手掌。如果我这样——”他捏紧拳头,“他们就只能看见一个不规律的圆形。”   他完全忘记了艾伦并不能看见他的动作,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那么在那个二维世界里,他们可能认为手掌和拳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但我却知道,这都是我的手投下的阴影。当过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虽然二维世界里的生物始终不能突破到三维世界里来,但他们却可能摸到一点规矩,知道手掌和拳头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样东西,也许他们会把这个叫做‘二位一体’。”   艾伦虽然在另一艘飞船里,但是从严培简单的叙述里,他已经完全领会了其中的意义:“你是说,圣父、圣子、圣灵,只不过是外星生物在我们的世界里不同的投影?”   “是的。也许我的想象力太匮乏,外星人说不定不仅仅是四维生物,说不定还是五维六维乃至更高维度,只是我现在理解不了。但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类,也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不开化。他们的科技水平可能远远不如我们,他们可能连维度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必说想像到四维五维里去。但是他们却凭借着最朴素的理解和对规律的摸索,提出了‘三位一体’的理论。”   严培仰头看着天空:“我猜,上帝之所以离开伊甸园,也许并不像我之前所想像的那样,是因为淹没全球的大洪水。他之所以离开,大约是因为伊甸园已经变成一个三维空间,他无法自由地操纵时间,可能就会不可遏止地老化和衰弱。所以,他把能量聚集起来,宁愿呆在小小的一块黑石里,也要维持一个四维空间。”   沈啸沉吟地接口:“那他现在为什么又要出来?”   严培皱紧眉头:“也许是因为他的能量已经不足以让他在黑石里维持一个四维空间了?所以他又需要亚当这样的寄生体。但是要制造出寄生体,他就先要打开这个空间出来。没有足够的能量,所以他从千百万人中间筛选出一个迈克尔来,又让迈克尔去挑选合适的共振放大器。”   “迈克尔以为自己是大天使长米迦勒。”严培看着沈啸笑了起来,“其实他是耶稣,死去了三天之后又复活了,去人间挑选神的信徒……很可惜,他功亏一篑了。真正居住着上帝的那个封闭空间,并没有完全移动出来。”   迈克尔已经从黑石前面站了起来。他对身后全部沙化的变异者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仰头盯着天空,连明亮刺目的阳光都没能让他变换一下姿势。即使在飞船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严培等人也能想像出他狂热的目光。   不过,这并没有维持很久。   天空中那些慌乱地碰撞的小空间,大概是发现了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融合进去,就四散了开来。其中几个盘旋片刻,降落了下来。落到地面之后才发现,这些小空间看起来也就是一艘小型飞船大小。轮廓模糊,真像是幽灵一样。在落地之后,灰色的迷雾忽然明亮起来,有些东西从里面分裂了出来。   “那是什么!”严培差点把头都撞到舷窗玻璃上去。爬出来的那些东西看起来像一只只古怪的甲虫,最奇怪的是连这些东西的身体轮廓都是模模糊糊的,看起来像是大幽灵分裂成了许多小幽灵一样。   迈克尔惊讶地看着这些东西,然后就向这些东西奔跑了过去。他的步伐轻快而迅速,显示出他喜悦而急切的心情。但是没等他跑到跟前,一只幽灵甲虫的头部忽然射出一道明亮的光,这光穿过了奔跑中的迈克尔的头部。   迈克尔的身体微微向后挫了一下,然后从头部开始,迅速变成了透明的。在他的上半身已经完全透明的时候,他的双腿甚至还迈出了一步。似乎是在空中停滞了,他保持着那个动作侧倒下去,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碎成了一堆沙砾。直到最后,严培似乎都能看见他脸上狂喜和虔诚的表情。   “这是……做什么?”严培倒吸一口凉气,骇然回头看着沈啸,“他们知不知道,是迈克尔把他们放出来的!”   沈啸的脸色已经变了,突然冲向控制台,同时大吼:“艾伦,快,快发动飞船逃跑!这些怪物,没准是见什么杀什么的!”   严培手忙脚乱地追过去,看着沈啸十指如飞地输入起飞指令,大喊:“什么意思?这些东西要干什么?”   沈啸发动飞船,转入手动操控模式,拉起操纵杆发动飞船起飞:“很显然,这些东西分不清是谁把他们放出来的,或者他们也不愿意分清。他们能直接杀死迈克,就能杀我们!看,他们围上来了!”   严培悚然。那些灰色的幽灵甲虫在地上迅速地移动着,确实已经向着两艘飞船包围了过来。所有的甲虫头上同时一亮,射出一道亮光。幸而两艘飞船及时升空,大部分光线都落了空,只有一道光线贴着艾伦的飞船侧翼划了过去,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块尾翼已经碎成粉末,从空中飘落下去。   “我的控制系统被干扰了!”艾伦紧张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过来。   “转入手动模式!”沈啸盯着监测屏上从天空降落下来想要包围的几个幽灵空间,冷静地指挥,“向正西方山里飞,我掩护你!”   艾伦一言不发地接受了沈啸的指挥,拉转飞船就全力冲向西边的群山之中。而沈啸则在半空中拐了个弯,打开热能炮,对准靠得最近的一个幽灵空间就是一炮。明亮的火球直冲而去,却在要击中的时候忽然拐了个弯,擦着空间边缘落了空。不过那原本是灰色的空间也忽然明亮了一下,速度明显地降低了。   “扭曲空间!”沈啸一拳砸在座椅扶手上,“没有胜算!艾伦,快逃!”   “什么什么?”严培紧张地问,“刚才没击中吗?”   “这东西周围的空间是扭曲的,我们没办法击中的,只能消耗掉它的一部分能量。如果炮火足够猛烈,或者使用大功率激光炮,消耗掉的能量达到一定程度,或者能跟击中的效果差不多。但是我们这是运载飞船,不是战斗飞船。现在只能逃跑,冲进山里去——但愿他们对地形没有我们这么熟悉。”   “可我看这些东西比我们的飞船灵活啊,体积也小。进了山里岂不是更吃亏?”   “不。”沈啸神情冷峻,“如果这东西的周围是扭曲空间,必然有能量的流动。在天空中只会影响周围的气流,空气的阻碍毕竟是小的。但是冲进山里去,在复杂地形下引发的连锁反应会更多,他们未必占便宜!艾伦,下降低飞!”他嘴里下着命令,自己却猛然把飞船拉起来,对着横里过来想拦截艾伦的一个幽灵空间又来了一炮。炮火再次落空,却射进了山谷中,引起一阵轰然巨响,腾起半天的烟尘。   艾伦聪明地压低飞船,跟着那串炮火,直接冲进了烟尘里,顿时失去了踪迹。沈啸从尾翼又放了一炮,随即也压低飞船,冲进两山之间。   群山之中,气流忽然紊乱起来。沈啸平稳地把握着飞船,带起的气流将下面的树木激得枝叶乱飞。严培紧盯着监测屏,只见一个幽灵空间跟着冲进山谷,在天空中的时候并没觉得什么,但一低空飞行,就看见它所过之处,摧枝折木,越往前飞,那些杂物竟然被卷了起来,在空间四周形成了一层。   “被你说对了!”严培五体投地。   沈啸脸上却没有笑容:“先别高兴,船上燃料不多,甩脱了它们,我们也要降落了。艾伦,准备跳伞吧,把飞船炸毁比较好,也许还能骗过这些东西。”   “明白。”艾伦声音紧张,“我的燃料也不多了。”   沈啸随手点开一张小地图,手指在上面划出一条曲线:“顺着这条线飞,按我飞船上的燃料估算,飞到两山口处燃料就将用尽,必然撞上山壁。所以在那之前你就跳伞,那边树木茂盛,可以躲藏。如果可以,把飞船转入自动飞行吧,尽量携带一点武器和食物。万一那些东西没有被骗过去,我们恐怕还有一场恶战。” 59、逃亡   头顶的阳光被楼房分割成一块块的,投在身前,画出一个个明亮的方块,亮度之强,刺人眼目。阿拉伯半岛上夏季的阳光,总是明亮得让人生畏。   严培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舌头立刻就跟嘴唇粘到一起去了。没有水,唾液简直就像浆糊一样,随便就能把嘴巴粘得跟信封似的。   他并不想在烈日下出来活动,但是至少有足够的阳光可以让他看见那些深灰色的“爬虫”。现在城市里的照明设备已经损坏了一半,在黑暗之中他们就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了。那些古怪东西用红外线无法探测,可是他们却不能把自己身上的温度去掉。   “似乎没有什么……”严培放下望远镜,揉了揉有点发花的眼睛,小声说了一句。几秒钟后,沈啸架着艾伦,从阴影里闪出来:“你先走!”   “但愿能找到点东西……”严培喃喃,随即紧了紧背上的背包,握紧了手里的冲锋枪,弯着腰借街上停着的那些汽车做掩护,迂回着穿过街道,冲进对面超市的大门。沈啸一手扶着艾伦,一手握枪四处扫视,直到严培从超市大门里探头挥了挥手,他才把艾伦背到背上,沿另一条线路冲进了超市。   经过石化症和嗜血症的两次大爆发,每座城市里有食物和水的地方都已经被洗劫过。这个超市自然也不例外,店门被砸得东倒西歪,店内的货架一片狼籍,有些食品在被哄抢的时候扯破了包装,洒在地上已经不像样子。   严培蹲在地上捡几块饼干。这地方炎热干燥,粮食类的东西倒是不容易坏,露天情况下保存时间甚至可能还长于包装袋上标明的保质期。比如说他现在捡的这几块饼干,当时掉到了地上,现在已经快要重新干成面粉了,但放到嘴里仍旧能吃。   沈啸从货架底下找到了两个被磕得遍体鳞伤的罐头,一个青豆的,一个水果的。他用匕首砍开,拿着快步回来:“艾伦,喝一口。”   艾伦脸色苍白,皮肤微微发亮,眼睛半睁半闭。沈啸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很难理解,直到沈啸把水果罐头送到他嘴边,他才缓慢地吞咽了两下。有几滴水果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沈啸立刻用手指抹起来送到自己嘴里,一点也不敢浪费,因为他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可以入口的流质,不管是食物还是水。   严培捧着“饼干粉”凑过来:“艾伦,怎么样?神智还清醒吗?”   几口果汁似乎让艾伦提了提神,眼睛里微微有了点光,看见严培送到嘴边的饼干,他微微偏了偏头:“别,浪费……”他现在说话慢且含糊,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若是光听他说话,多半会以为他是中风患者。   “别说废话!”严培拿小刀把水果切成小块,洒上一点饼干粉塞进艾伦嘴里,“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呢,你又没开始石化。”   艾伦的嘴角微微地扯了扯。他面部肌肉已经渐渐失去控制,想要做个表情也很困难:“虽然,没开始,也,很快了。可能,我会慢,一些,但是,不可,阻止……”   “你有这力气说话,不如多吃一口。”严培又塞他一口,然后转手塞了沈啸一口,“我们快到红海边上了,到时候至少能搞条鱼补充一下营养。”他们计划穿过红海去非洲,沈啸通过分析,在地图上标出了六个可能建造地下城的地点,他们要试着去找找。   “你想啊,辛格夫人他们如果逃出去了,肯定要继续研究疫苗的,就算你开始石化了——哪怕全石化了也不要紧啊,可以注射疫苗的。你总知道你母亲的事吧,即使她当时石化了,其实也是活着的。”   “所以……”艾伦低声地反驳,“你们,可以扔下我,有了疫苗,再回来……”   已经一个月了,他们逃亡了一个月,当初卢梭博士研制出来的药最后的几支也扔在了波塞冬,不可能再找回来,所以他的石化过程已经无法抑制。   沈啸轻轻把艾伦放平:“你先睡一会吧,我们再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艾伦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低声说:“我只怕,我会,嗜血……”   “看你这样儿,能咬着谁?”严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触手的肌肤已经失去了弹性,有点像拍在木头上,“睡吧睡吧,我们还要忙呢。”   用货架把门挡住,沈啸和严培往店后面走去。一离开艾伦,严培脸上故意做出来的欢脱表情就消失了。其实艾伦所说的,真就是他们所害怕的。如果艾伦真的是完全石化了,那他们真的可以找个地方把艾伦放好,然后等着研究出疫苗再带着回来救他。可是如果艾伦变成了嗜血者,那证明他在异化的过程中失败了,等着他的只有死。   “妈的,我真不知道卢梭那老小子到底是个什么玩艺,他怎么——”如果卢梭博士现在站在眼前,严培肯定会一拳打到他鼻子上。老婆石化了,你想救老婆,这很合理,可是你不能拿儿子当实验品啊!哦,敢情不是你亲儿子,居然什么药也敢往艾伦身上试,以至于现在他们都没法确定艾伦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成功地阻止了艾伦的石化。”沈啸心里也难受,在听到艾伦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他也受不了,这时候说这种话也无非是勉强让自己冷静理智一些罢了。   “屁!”严培破口大骂,“如果他真是为了艾伦好也就罢了;或者你干脆告诉艾伦,说‘儿子呀,为了救你妈妈,你牺牲点做个志愿者行不’,这也算句人话!他呢?他偷着摸着给艾伦下药!妈的,当初看见他就觉得他没点人气,果然!”   “哎,你说艾伦是傻的不?”严培想想还是不能解气,“他爹给他下药,他就受着啊?让他吃就吃,让他注射就注射,他傻的吗?”   沈啸目光黯然,“他只是把自己当作了志愿者。每个地下城为了研制抗石化疫苗,都少不了有志愿者的牺牲。”   “志愿者是志愿者!人家都是自愿的,不是被骗的!”严培现在深恨卢梭那家伙竟然石化了,否则一定揪出来一拳打塌他鼻子!   “我们现在怎么办?”严培回头看了一眼艾伦躺着的地方,虽然隔着货架他是看不见的,“艾伦这样子……坚持不了几天了。”   “你想扔下他?”沈啸搜索着每一个角落,淡淡地说。   “等到确定他石化之后,我还是建议把他留下。”严培直言不讳,“只要他不嗜血,怎么都有办法。”   “我怕他因为用了太多的药物,即使石化也未必跟雪丽夫人相同……”   严培在自己脑袋上砸了一下,懊恼地不说话了。   “其实我曾经想……”沈啸欲言又止。   严培踢了他一脚:“吞吞吐吐的干吗?说话!”   “广播求救。”沈啸终于还是说了,“现在嗜血者大部分都已经死亡。”不会再出现纽约市那种百万嗜血者啸聚门外的情况了。   严培往头顶看了看。他头顶上当然是天花板,但沈啸明白他的意思——上面有那些“幽灵空间”。   这一个月,他们始终在逃跑。那天从漩涡里逃逸出来有近百个小空间,现在已经四散开去,只有两三个空间在搜索追逐他们,其中每个空间里能爬出来的幽灵甲虫数量在十几到三十几只不等。   到现在他们也没搞清楚这些幽灵甲虫到底是什么东西,子弹打进去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丝毫损伤;但是足够的子弹轰击到最后,却也能让它爆开,似乎外面那层深灰色的模糊物质是一种能量保护层,只是要消耗掉需要的子弹数量太惊人了。   他们曾经击爆过两只幽灵甲虫,爆开之后似乎迸出来一些晶亮的东西,倒像是异化者变成的沙子。但是因为他们每次都在拼命逃跑,所以没有机会弄一点样品来。倒是那种幽灵甲虫,既能发射激光射线,又能发出奇异的振动波,只是振动波的能量不大,不靠近的话并没有太大反应。   严培对那种振动波极敏感,而沈啸靠得太近会开始肌肉抽搐如同触电,所以他们推断,这种振动的频率与迈克尔让人异化的振动频率应该是相同的,可能是这种生命在新陈代谢中发出的本能的振动。当然也可能是别的,那就不是他们现在来得及研究的了。   “休息一会吧。”再没有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沈啸示意严培坐下,把青豆罐头递给他。大量出汗,他们需要补充水份,也需要补充盐份,当然更需要补充体力。   严培小心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汤汁,汤汁其实已经有点酸了,但还没到变质不能食用的程度:“你也吃。”   两人分食了一个半罐头加几块碎饼干,剩下一点果汁和果肉留给艾伦。严培倚着沈啸,开始拿着那个罐头比划。十几分钟后,罐头盖铮亮的金属色变暗了。沈啸随意扫了一眼:“变成什么了?”   “也许是钨……”严培叹口气,把空罐头扔了,“还是只能改变这么一点点儿。”   “我记得你当时是把整整一条栏杆都变成了铅的……”   “谁知道呢。”严培很沮丧,“说不定当时是生死关头超常发挥。唉,真要是有迈克尔那么强的能量,一挥胳膊就把那些甲虫震爆该多棒!”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沈啸拍拍他,“休息一会吧。我守着,你睡一会。”   “还是我守吧,你都很久没踏实睡一会了,再说我对它们敏感一点。这两天那些东西似乎被咱们甩开了一点,真要是它们撵上来了,你还得背着艾伦呢。”   沈啸没再拒绝,躺下去头枕着严培的腿,一秒钟就睡着了——他实在太累了。   严培后背靠着墙,低头看着沈啸的脸。一个月的逃亡,除了艾伦之外,他和沈啸都已经快形销骨立不像人样了——头发跟枯草一样乱糟糟的,脏污打结;脸颊深陷下去,胡子拉茬,看起来跟嗜血者倒挺像的;嘴唇都是干燥起皮的,布满了细小的裂口,说话都要轻言细语,否则就会开裂渗血。   看着沈啸沉睡的脸,严培抬起手想摸摸,却又放了下来。沈啸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他稍微动弹一下都会惊醒他。微微闭上眼睛,严培用气音低低地说:“沈啸,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迈克尔那样的怪物了?其实,我现在挺能理解他的——得到了只有神仙才具备的能力,能够主宰千万人的生死,这种感觉……我只是把铁栏杆变成了铅的,就觉得有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何况是他呢。”   那种感觉,真的是很奇妙。严培回忆着自己当时身体里奔流的能量,他几乎觉得那能量充沛到要破体而出,并不是现在这种像干涸的泉水一样的感觉。也许是与上万名变异者放大器有关?因为有了那么多的放大器,所以他身体内的能量也被共振放大了?也许这就是迈克尔所说的“他们与我是一体的”?也许他一挥手就毁灭上万名嗜血者,正是因为他的身后站着一群变异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严培能理解他。对力量的渴望几乎是埋藏在每个人心里的,更何况迈克尔还有自以为是的信仰。跟在他身后的变异者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强,于是他就更多更积极地去屠杀,去攫取更强的力量。   幸好他死了。可是自己现在这样子又算什么呢?自己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迈克尔那样子?要知道他现在真的很想拥有当时的力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追得如同丧家之犬。而且,如果他有足够的能量,他说不定就能反过来毁灭那些幽灵甲虫乃至幽灵空间。   细微的振动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指尖传入了大脑,严培猛地睁开眼睛:“沈啸,来了!”   空旷的街道上,一只幽灵甲虫不紧不慢地爬过。   严培用口型问:“你觉得那家伙在做什么?”每爬过一辆车的时候,都会从尾部伸出一小缕暗灰色的东西,像触手似的往车上贴一下。   沈啸皱眉看了一会,也用口型回答:“似乎在查看什么。”   严培微微摇头:“我觉得更像在收集什么。会不会是——收集能量?”现在多用的是电动车,难道这幽灵甲虫在收集车里残余的电?   收集能量倒是很有可能的,毕竟那个最大的空间不就是因为能量不足才卡在天上的吗?难道这些东西准备把地球上现成的能量都收走?这可真是个麻烦,好像现在有很多电站仍旧在工作——自动化程度高什么的,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就未必了——这不是资敌吗?   “我们先走。”沈啸来不及再看下去,虽然只有一只幽灵甲虫,但根据经验,周围至少有一个幽灵空间,也就是有至少十几只甲虫,他们打不过的。   严培摸了摸腰间的子弹带,跟着沈啸悄没声地离开超市,借着楼房的遮掩想潜走。可是一绕过一个街角,迎面却撞上了一群嗜血者。   你妹啊!严培心里大骂,连枪都不敢开,转身就跑。那群嗜血者有二十几个,都已经步履蹒跚马上要断气的模样,可是看见活动的人,仍旧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拖着脚追了上来。它们已经不能跑得很快,如果没有那些幽灵甲虫,严培和沈啸完全可以甩开它们,但是现在不行,严培已经感觉到四周至少有四五个振动场在向他们靠近了。   “走那边!”现在感觉是严培唯一的护身符,“把这些嗜血者甩给它们。”   不知道这些幽灵甲虫到底有没有什么目标,但从目前来看,似乎只要是活动的人形它们就发射激光,被光线射中的嗜血者,无一例外化成了沙尘。   果然,幽灵甲虫们很快追上了嗜血者,不过收拾二十几个嗜血者也耽搁了它们一点时间,严培三人已经逃进了民居里。   沈啸拉开一颗手雷。要感谢阿拉伯人的剽悍,他们在民房里不光找到了刀具枪弹,还找到了手雷。   一颗手雷从窗口掷下去,准确地落在一只幽灵甲虫的后背上,轰然巨响,深灰的外壳迅速变薄,最后成了小小的一团灰色,趴在地上暂时不动了。   严培和沈啸借着这声爆炸吸引了几只甲虫,自己从房子背面的窗口跳出去,没命奔跑。不过今天确实有点糟糕,因为天空中传来了熟悉的嗡嗡声,一个幽灵空间跟鬼一样地出现,射出一道淡淡的白光,罩住了地面上那只幽灵甲虫的残余,并将它缓缓吸起,收入空间之中。严培猜想这玩艺儿只要不彻底炸碎,进了空间之后大概还可以复原的。   不过他现在没办法也没精力去验证自己的猜测,因为包围过来的幽灵甲虫增加到了近十只,并且有两只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60、坦白   爆豆般的枪声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绝对是天降救兵啊!如果不是腾不出手来,严培真的要划着十字高呼一声上帝万岁了。   三架小型战斗机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个俯冲,机翼下的枪口火光喷吐,全部倾泻在最近的两只幽灵甲虫身上,迅速把那两只玩艺儿打得颜色淡了许多。   “这边!”一辆悬浮车从旁边街道里拐出来,车手探出头来,对着严培三人大吼了一声,声音听在耳朵里竟然十分之熟悉。   “冯特!”严培喜出望外,把冲锋枪里最后一点子弹全部打出去,掩护着沈啸背着艾伦奔向悬浮车。   天空中的幽灵空间迅速降低。这玩艺的飞行轨迹实在难以预测,好像完全不受物理规律束缚一样,三架战斗机的攻击全部落空,被迫拉高机身躲闪。地上的幽灵甲虫趁机又包围过来,沈啸刚刚攀住悬浮车,一只幽灵甲虫发出一道射线,悬浮车急忙拉起躲闪,刚刚爬上车的三人顿时被甩了起来。   沈啸一只手扣着车边,眼看着严培和艾伦同时被甩了出去。艾伦虽然在他背上,但是肌肉僵硬,并不能抱紧他;严培却是刚刚才碰到车箱边儿,还没来得及抓紧。   沈啸只有一只手,只能去抓住一个人。那一瞬间他脑子空白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伸出了手,一秒钟之后他发现自己抓住的是严培,而严培正在大喊:“艾伦摔下去了,快,快把车转回去!”   冯特不是不想把车转回去,但是没有了战斗机的掩护,四面的幽灵甲虫已经又包围了过来,他立刻甩开悬浮车两翼的机枪开始扫射,可是再让他转回去,那就会直接落入包围圈里。到时候艾伦救不出来,反而会把他们全部都陷进去。最主要的是,天上的三架战斗机都斗不过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空间,已经落了下风,并不能再给他们提供掩护!   “冯特,撤退!”通讯器里传来急切的命令,三架战斗机已经有一架被击中了左侧机翼,飞行轨迹也不稳定了,全靠战友掩护才能撤退。冯特阴沉着脸猛打方向盘,悬浮车甩过45度角,向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严培扭头看回去,只见一只幽灵甲虫已经靠近了躺在地上的艾伦,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房屋阻挡——悬浮车拐弯了。   天空中的幽灵空间没有追上来,悬浮车已经提速到最高,紧跟着天空中的三架战斗机。片刻之后,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一艘飞船。悬浮车沿着伸下的滑梯开上去,三架战斗机也从船腹下的入口飞了进去,飞船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们,随即起飞。   滑梯收起,背后的舱门关闭,暂时安全了。这本来应该是松一口气并且庆祝劫后重逢的时候,可是艾伦的失陷让几人都沉默着。还是冯特先开了口:“还以为你们两个失踪死在海底了,你们是怎么活着上岸的?又怎么会跟马丁博士……本来以为他也牺牲了……”   “说来话长了。”严培苦笑一下,“你们是怎么回事?辛格夫人,小彼得,还有别的学者,都活着吗?”   冯特也苦笑:“既然你们跟马丁博士在一起,大部分事情应该也知道了。波塞冬三千二百四十八名最著名的科学家,加上小彼得,我——幸不辱命。”   “你真行。”严培说得诚心诚意。   冯特黯然摇头:“是怀特将军和杜会长带了八百名科学家做诱饵,才保证了我们逃出来。我带了一千二百名特种兵,现在活着的只剩我一个了。八号和十九号,还有罗森,都牺牲了。”   严培心里也难受,尤其听到熟人的名字,那种感觉好像刀片在肉里割,与听见一个数字的感觉完全不同:“那这飞船……”   “我们逃出波塞冬之后,按照怀特将军给的地图赶往一处地下军火库,在那边有离得最近的地下城的联络频道。这算是最高级的军事秘密,即使是怀特将军,不到万不得已也是没有权力接触的。所以我们联系上了新非的好望角地下城,在好望角城安顿了下来。这飞船是他们的。”   “那你们怎么会来这里?”严培觉得奇怪,“说起来,如果你们今天不来,我们可就死定了。”   “我还正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这些幽灵一样的东西是哪里来的?我们在好望角城都感觉到麦加那边剧烈的能量变动,派了一支侦察队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倒是传回来的讯号上有一张模糊的照片。还没等我们搞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地下城附近的搜救队就遇上了,结果死伤惨重。我想还得从这些东西的来处查,所以带人过来,正好碰上了你们。”   严培苦笑:“我们还真是知道,没人比我们知道得更清楚了。不过这些东西已经开始进攻地下城了?”   冯特有几分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是很清楚,它们似乎也并不是有意要进攻地下城,至少它们并没有刻意寻找地下城的入口。但是遇上它们的搜救队——却是全军覆没。”   冯特一边说话,一边带着他们往前走。这里是飞船的底部,空间并不很大,停放着四五辆配置武器的悬浮车。走出去就是一条窄窄的走廊,有三个同样穿着军装的黑人站在那里等着他们。冯特笑着给他们介绍:“这是刚才掩护我们的图雷三兄弟。”   在严培眼里,非洲人其实长得都差不多,何况又是兄弟呢。打眼一看,三人全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眼白特别明显,也只好龇牙一笑:“谢啦。”   “去见见埃托奥队长吧,他是这艘飞船的指挥官。”冯特看一眼始终沉默的沈啸,“大家都很想知道麦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培也随着看了一眼沈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想尽快去好望角城,我想见辛格夫人。”   好望角地下城面积不小,但远不如波塞冬自动化程度高,看起来就像一座普通的城市,如果不是知道头顶上是岩层而不是天空,严培会觉得自己就是在地面上随便哪一座城市里。   辛格夫人在政府大楼里等着他们,偌大的房间里还有近千名科学家,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严培在波塞冬城做那场报告的时候曾经见过的,严培甚至一眼就看见了那位微生物学家罗德。   辛格夫人瘦了一圈,她已经脱下了鲜艳的纱丽,换成了朴素的淡色便服,手臂上还缠了一圈黑纱,不知道是在为波塞冬的殉难者服丧,还是为怀特上将守孝,也许两者皆有。   “很高兴还能看见你。”她对严培伸出手来,脸上几乎瘦得只剩下了一双大眼睛,但那眼睛里的活力却几乎看不见了。   严培接住了那只手,恭恭敬敬弯下腰去吻了一下:“我也非常高兴。”   “这里是好望角最好的一批科学家,我们想知道,麦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严培听着辛格夫人平铺直叙的语气,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那个推着轮椅跑得飞快的辛格夫人已经不见了,她有一半已经死于了波塞冬的劫难,现在活着的,只是半个人。   “是的,我知道麦加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知道波塞冬发生了什么事。”严培深吸口气,走上讲台,对下面微微鞠躬,“我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场报告做完,能容纳上千人的房间里鸦雀无声。严培的描述太生动,虽然没有直观的录像,在座的人也都能想像得出他所描述的情景,似乎都看见了伊甸园里封存着怪物的水晶柱,波塞冬城里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行尸走肉,上万名变异者炸碎时迸发出来的火花,还有天空中那涌动的漩涡。   还是辛格夫人先开口:“严,你的意思是说,外星人一直隐藏在那块黑石里?”   “是。我仍然认为外星人是要躲避全球性大洪水的,只是我学识有限,还不能推想出外星人的存在方式,也不知道那块黑石里到底有什么乾坤。但是从当时的情形来看,黑石与天空的漩涡是相对应的,尤其是黑石上的那些裂缝,跟天空中的闪光从位置上来绝对是恰好对应的。”   “这么说,最大的那个封闭空间其实还没有真正出来?”底下有人提问。   “我想是的。因为那些小的封闭空间始终无法与它融为一体,所以我猜测它们在维度上可能不相同。”   罗德忽然站起来:“我想问一下,当时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啸一直沉默地跟着严培。从艾伦自悬浮车上被甩出去之后,他就再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在严培做报告的时候,他始终坐在台下,只是偶尔用点头来表示对严培的佐证。直到罗德提出这个问题,他才抬头看了严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关切。   严培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严培忽然对沈啸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复杂,沈啸还没有想明白,严培已经把目光转开了:“请给我一件金属制品,比如一段铁丝或者一小块钢板。”   “我这里有个铜的子弹壳。”一个年轻军人,大概是来维护秩序的,从腰里拿出一个子弹壳做的钥匙环,“可以吗?”   “可以。”严培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不过,这个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就拿不准了。可能,会就此毁坏。”   年轻军人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没关系,您随便处理吧。”他用几乎没有人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人已经死了,留着也没有用了。”   严培听见了这句话,对着那个年轻人远远地笑了一下:“谢谢。”   子弹壳托在严培掌心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只手上。子弹壳在灯光下闪着黄色的光泽,渐渐的,这颜色变了。几乎就在所有人一眨眼的时候,这枚铜质的子弹壳,竟然变成了一滩液体状的银白色物质。这银白色的液体很活泼,轻轻一动就变成了一堆水珠,从严培的指缝里滚落下来——这是汞。   严培攥起了手,再摊开的时候,那些汞珠又变成了几颗银白色的固体物质。离得最近的一名科学家一眼就看了出来:“是锌。”   这简直像变戏法一样。铜变成了汞,汞又变成了锌。所有的人都盯着严培,像盯着一个怪物,还是辛格夫人先开口:“严,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严培苦笑了一下:“这就是我在圣地所获得的能力。弦理论,我想在场的每一位都比我更清楚。我还没有掌握不同的弦的振动方式及频率,所以我也并不知道,当我把能量加诸于某种弦上的时候,会将它改变成什么样子。也就是说,我可能有点石成金的能力,但我并不知道点石成金的方法。”   “你在圣地所获得的能力?”辛格夫人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喃喃地问了一句。   严培点了点头:“是的。也许从某种方面来说,我获得的这种能力,与迈克尔所获得的,是同一种。”   这句话说出来,离他最近的一名军人已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胸前的冲锋枪枪口微微抬起,指向严培。沈啸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把枪放下!你想干什么?”   那名军人惊骇地看了沈啸一眼,握着枪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他和那个魔鬼一样?波塞冬就是毁在那个魔鬼手里的!”   “天使和魔鬼的区别是什么?”沈啸冷冷地盯着那名军人握枪的手,“把你的手放开,他在是寻找拯救世界的办法,不是要毁灭世界!”   那名军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使得五官都略微有点扭曲,现在就更加明显。沈啸用目光压迫着他,再次重复:“把手放开。”   房间里有些骚动起来,所有人看严培的目光都有些复杂。沈啸没再说话,只是从座位里走出来,挡在了严培身前。他这个动作让过份紧张的军人们稍微冷静了一些,有个军人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你也有这种能力吗?”   沈啸摇了摇头:“我没有。”   这答案让众人又稍微平静了一些,离严培最近的那名军人目光在严培与沈啸之间来回扫视,终于缓缓放松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这个动作影响了其他人,军人们终于都冷静了一些,记起自己是来维持秩序而不是来造成混乱的。   沈啸暗暗松了口气。他当真是怕有一个人手一紧扣动扳机,哪怕子弹不是冲着严培打过来的,也必然会引发其他人的攻击。一个像迈克尔一样具备了出奇能力的人站在面前,凡是经历过波塞冬毁灭的人,没有人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   严培站在原地一直没动过,在房间里安静了一些之后,他继续说:“当时,我们被锁在天房外面的铁栏上,我用这种能力把铁变成了铅,所以我们才能折断栏杆逃出来。”   辛格夫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罗德镇定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获得这种能力的?”   严培歪头想了想:“可能,是我第一次到圣地的时候吧。那时候赛尔德带领着一群信徒来朝圣,却在圣地变成了沙砾。那时候我曾感觉到全身剧烈疼痛,还曾经失去知觉。只不过直到迈克尔再次前来朝圣,我才领悟到这种能力。”   底下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那么多人被领着去朝圣,怎么只有你获得了这种能力?”   严培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嗯,我想也许因为我没有进行过基因改造。也许我身上的基因保留了更多从远古时代传下来的外星基因片段。”   这句话又引发了一阵混乱,有人大声地质问:“怎么可能?你为什么没有进行过基因改造?”   严培抬头看了看传出声音的角落,平静地回答:“因为我是卢梭博士和马丁博士从雪层下面挖出来的休眠者,我在那里躺了一千五百年。我是2011年11月11日因雪崩被掩埋的,我是——你们所说的古人类。”   一阵议论和骚动传开去,整间房间都像煮沸的开水似的混乱了起来。沈啸转头看去,严培静静地站着,瘦削的脸上没有半点慌乱的表情,眼睛平平地向前看,这一片混乱却似乎没有看在他眼睛里。   沈啸凝视他片刻,终于还是转过头去,把身子又挺直了一些,牢牢地挡在严培身前…… 61、再上路   严培静静地躺在椅子上,插在上臂静脉血管内的抽血针和插在后腰的穿刺取髓针都在工作,两种不同的液体无声地从他身体里流出来,进入存储皿里。   沈啸站在一边看着他。直到存储皿满了,针头自动离开身体,严培才慢慢睁开眼睛,对他笑笑:“来了?”   他在逃亡里瘦削下来的脸颊还没丰满起来,这么一笑实在说不上太好看,脸上只剩一双眼睛了。沈啸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微微凹进去的脸颊:“头晕吗?”虽然人体内有自动造血机能,可是这样频繁的抽血,是个人就受不了。   “没事。今天抽完了,估计一周内是不用再抽了。”严培想坐起来,“放心,我很珍贵的,科学家们很懂得持续发展,不会做杀鸡取卵的事。”   沈啸试图跟着弯弯唇角,但发现太过困难,做到一半就放弃了:“一周以后再抽血,你的身体也未必受得了。”何况还要抽脊髓呢。严培现在身上穿的内衣都是特制的,皮肤脱落下来的碎屑也要供给研究。如果可能的话,没准还有人想切他一块肉下来呢。   “如果你不说——”沈啸话说到一半就苦笑。实在太有违军人的信念了。   “我知道。”严培慢慢坐起来,仍旧觉得一阵头晕,“如果我不说,你是不会说的。”如果换了从前,他才不会说。可是现在……   “如果我不说,杜会长会失望的吧……”严培轻笑。那个始终那么温和的老人,脑子里装着无数的知识,却跟平民一样领着少得可怜的配给,在知道自己已经被感染可能要变成嗜血者的时候,仍旧那么温和而风趣。他,对未来是抱着希望的。   并不只是迈克尔一个人有信仰,杜诚也有,只是他的信仰就是人类。   沈啸伸开手臂抱着严培,小心地把他扶起来:“不好好休息,要做什么?”   “就去隔壁,看看小彼得。”严培靠着他,按按太阳穴,“都是珍稀生物,去探望一下亲戚嘛。”   沈啸没再说话,用脚把旁边的轮椅勾过来,不管严培的抗议,把人抱起来放上去坐好,推着走了。好望角城物资也不是非常充足,虽然严培算是重点照顾对象了,但这么经常的抽血抽骨髓,营养也跟不上,人抱起来轻飘飘的,让他心里总是忍不住地一抽,暗自发寒。   小彼得比严培要好得多。虽然他也被抽过血和骨髓,但因为研究价值不同,所以抽取次数少很多,现在看起来倒还是胖胖的。现在他已经能爬来爬去,研究所既怕他掉下来摔着,又怕他碰到头,在他睡觉的台子四周用弹性塑料围了一圈,结果这小子居然爱上了撞上去再弹回来的感觉,严培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他在台子上爬来爬去,到了边就用脑袋故意去撞一下塑料墙,然后咯咯笑着再掉头往另一边爬。   “这傻小子。”严培失笑。旁边的看护人员也笑得要死,把围墙抽掉一块方便严培探视。小彼得这几天跟他熟了,立刻爬过来,让严培把他抱到膝头坐着,开始拽严培的衣服钮扣,并且试图往嘴里塞。   “情况怎么样?”严培试着把他举起来几次,逗得小胖子开心大笑。但是很快他就觉得胳膊酸了,只好把小胖子搂在怀里,随便他到处啃,反正衣服都是消过毒的。   看护人员苦笑:“您知道,基因改造之后,再有新病毒入侵人体的时候,会将其结合到某个RNA片段里,再从基因链上断裂开来排出体外。但是——具体结合到哪个RNA片段,这个却不是可以指定的,而是个人身体进行的随机选择。”   “所以即使有了我和小彼得的基因比对,仍然没法确定究竟哪些片段是有用的?”   “是的。”看护人员低下了头。看着瘦得快要脱形的严培,其实很多研究人员都有种愧疚的心理。人家几乎已经随便你们折腾了,可是你们偏偏折腾不出什么来。   严培微微闭了闭眼睛,像是自语一样:“我猜也差不多,否则你们也不会这么频繁地抽血……或者,试试模拟振动干扰?在那种情况下,也许管用的片段会跳出来工作。”   看护人员继续苦笑:“不是没试过。孩子曾经做过一次,但是您知道,RNA片段有几十万之多,分析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是我们不敢让孩子接受振动干扰时间太久,否则我们怕孩子沉眠时间太长会影响到某些器官。”   “难道就没办法了?”严培突然烦躁起来,用力捶了一下轮椅扶手。登时,周围的几台仪器有的灯光乱闪,有的发出嘀嘀的报警声,吓了在场众人一跳,连小彼得都突然在严培怀里挣扎起来,想要离开他。   “严先生——”看护人员看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有几分防备。   严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放松身体示意他把小彼得抱走:“对不起,最近有点失控。”随着体力下降,好像他对这种能力的控制力也不如从前了。回头看看沈啸:“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他也不确定自己释放出来的干扰频率到底是哪一种,说不定就有一种跟迈克尔是一样的,会把沈啸变成……   沈啸摇摇头。刚才严培释放出来的能量让他有些难受,但跟被迈克尔强行石化的感觉还不一样。   严培把手搁在额头上,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见见辛格夫人,还有,曼德拉将军。”后者是好望角城的最高军事统帅。   看护人员犹豫了一下:“我去给您联络,不过……”见不见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了。辛格夫人好说,曼德拉将军可就不是人人能见的了。   “谢谢。”严培张开眼睛对那人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沈啸站在他身侧,看着他苍白的脸,轻声说:“你发觉了?”   严培闭着眼睛笑笑:“是啊。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发现?说起来,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去战斗了吧?”   “我也是经历过波塞冬劫难而没有变异的,也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当然,研究过两次之后研究所就断定他是普通体质,所以果断停止了对他的研究。   严培轻笑着摇头:“你真当我是呆子啦?这几天供给质量明显下滑,如果不是出了事,我这种珍稀动物,怎么可以克扣饲养费呢?”   他越说得轻松,沈啸心里越不是滋味,隐约总觉得严培有点不对劲。说起来,严培从前也贫,也喜欢调侃和自嘲,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一样不改嘴上痛快。可是不知怎么的,沈啸就觉得严培现在不大对劲。   他还记得从前在地下城的时候,严培精得跟鬼一样,滑得像条泥鳅,嘴里没有几句实话,变着法儿的挤兑艾伦给自己弄点好处。那时候他也要定时抽血抽骨髓,可是即便坐在采样椅上也要嬉皮笑脸说说话,几时看见他这么安安静静跟打了麻醉剂的实验动物似的?还有他的脸色,就是在阿拉伯半岛上逃亡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苍白无力过!   “你到底怎么了?”沈啸不是会刨根问底的人。他受过专门的审讯训练,知道怎么样套出别人的实话,更知道怎么严刑逼供,可是这些手段在严培这里完全用不上,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他也曾竭力回忆,最终只能想起,似乎是在来到好望角城之后,严培就不对劲了。   在做那场报告的时候,他还完全没有发现严培的异常。那时候严培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精确地描述着在伊甸园、波塞冬和麦加的奇异景象,而他坐在台下半心半意地听,脑海里总是有一双木然的半睁半闭的眼睛在凝视着,始终无法聚集注意力。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他在认真地听,就会发现严培的演讲里已经没有在波塞冬的那一次演讲那么活力十足。   沈啸微微闭了闭眼睛。他是在严培突然公布了自己获得的异能之时,才突然发现严培的变化的,之后严培宣布自己是休眠了一千五百年的古人类之后,这种感觉得到了证实。他觉得严培似乎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劲儿,准备把自己交出去了,而在这之前,严培分明是个绝对不允许被别人掌握命运的主儿。   严培又笑了。这个笑容,嘴角活泼地往上翘,眼睛弯起来,倒有点从前蔫坏蔫坏的劲头:“我能怎么啦?营养不良了呗。你要知道,就是动物园里头也得讲究个营养均衡,否则动物也要萎靡不振的。”   沈啸不说话了。他现在确认他是问不出来的。严培这种人,如果你想套他的话,那就得准备着把话题一路扯到太平洋去再扯回来;就是严刑逼供,你也得防着他九句真话加一句最关键的假话,何况沈啸也不可能对他动手。   “哎,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严培倒反过来催促了,“曼德拉将军很忙吧?”   沈啸沉默片刻,终于说:“很忙。好望角城周围的六个小卫星城,已经有四个被那些幽灵毁灭了。目前有二十万人拥进好望角城,人口几乎增加了一半,所以物资骤然紧张。”这就是为什么严培会发现异样的原因。   严培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四个卫星城?”   好望角城的结构与新欧那边的地下城不同,主城的周围有六个小卫星城,当初是为了主城受到攻击,可以把人疏散到卫星城去。卫星城目标小,即使有远程核弹攻击,也不容易取准目标。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军事目标,虽然也能对付一下生化危机,可是不能对付外星人。六个小卫星城在一个月里被毁灭了四个,只逃出不到一半的人。   “能活下来一半的人,已经比波塞冬好太多了。”严培头靠在轮椅的椅背上,眼神冷静,“这至少说明,那些幽灵甲虫并没有像迈克尔一样的目的。”   “是的,但是它们仍旧部分地引发了石化症和嗜血症。”沈啸轻声说,“四个卫星城生还的人最近陆续有石化和嗜血的,研究所初步认为那种幽灵甲虫也能发出那种致病的振动,只是它们不像是有目的性的用振动来攻击人类。”   严培笑了:“所以说迈克尔完全搞错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振动其实是外星人——嗯,暂且说是外星人吧——在活动当中自然地发出的,就像我们走路会发出脚步声一样。也正像我们走路不小心会踩死蚂蚁一样,外星人发出的脚步声引发了人类的灾难。而迈克尔,他被脚步声震昏了头,把脚步声当成了上帝……这也算是对外星人的一种认识吧,虽然片面了一点。”   “不过,迈克尔虽然认识错误,却误打误撞地做对了一件事——他给了外星人一部分能量,让它们打开了黑石里的世界。只是这些能量还不够,最大的那个空间仍旧没能出来。”严培转头看看沈啸,“如果你是外星人,现在你会做什么?这就开始屠杀人类?”   “没有必要。”沈啸立刻回答,“就像我搬进一处陌生的房屋,假如我还没有走进门,绝对不会先去消灭老鼠和蟑螂。外星人人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想办法把最大的那个空间完全迁出来。”   “对。”严培弯了弯嘴角,“所以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能量。我想知道,四个卫星城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一片死寂。”沈啸点头,“你猜测的都是对的,据一个逃生者说,他逃出来的时候,卫星城所有的灯都熄灭,所有的通风设备全部停止,整座城市像坟墓一样寂静。”如今的城市,电力就是它的生命,失去了生命,城市就是死的。   “我要见曼德拉将军和辛格夫人。”严培又闭上了眼睛,似乎说话都很累的样子。   “你先告诉我,你要跟他们说什么?”沈啸很坚决。   严培没有立刻回答,闭着眼睛靠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从目前来看,我们的攻击武器对那些幽灵没有多大作用。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在半岛上逃亡的时候,除了最早打爆过两个幽灵甲虫之外,就再也没能再打爆第三个。”   “那层深灰色的东西是它们的保护层,但是,它们会不会也吸收能量?最早被我们打爆的那两个,也许并不是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而是它们错误地估计了子弹所携带的能量,没掌握好量,所以爆掉了。”   沈啸皱了皱眉:“子弹所携带的能量?”   “对。能量有很多种,比如电能,比如核能,比如热能,比如动能,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建电厂,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能量最后都转化成电能呢?”严培终于兴奋了一点,“因为对我们来说,最好用的就是电能。可是我们能不能直接给自己充电呢?不能!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不能直接利用电能。”   “所以那些幽灵甲虫要收集能量,再把能量转化成它们可以利用的方式?”沈啸也不是傻瓜,虽然严培的思想天马行空,他还是很快就捕捉到了重点。   “对!我想迈克尔在黑石前面释放出来的能量,就是它们最喜欢的一种!只可惜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   “你要见曼德拉将军,是要让他想办法搞清楚这个?”   严培摇了摇头:“他有什么办法?派人出去?那就是送死。”   “那你有什么办法?”沈啸突然警惕起来,紧盯着严培。   “还是原来的计划,我要去找外星人留下的基因。”严培的目光清清冷冷的,像带着锋刃一样,“你也看见了,那些幽灵甲虫的内核是会炸裂的,所以它们也不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我们找对了方式。只要我们能找到它们最不喜欢的那种频率,我想,它们也可以像圣地那些变异者一样炸开。”   “那些变异者是因为负荷的能量太大才会炸碎——”   “不!开始那些是这样,但是后来那些不是!”严培断然否定,“在咱们开启报警系统进行干扰之后炸裂的那些变异者,一定不是这个原因!是咱们用另一种频率干扰了迈克尔,才使得他的祈祷没能进行完毕,才使得最大的一个空间没能全部迁移出来。我们的干扰是有效的,如果当时我们就能够找对频率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把那些幽灵空间全部炸碎!”   “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我们不需要太大的能量!你觉得迈克尔和上万个变异者会有多大的能量?它们只是用对了频率,引发了黑石里空间的共振而已。要炸碎一座桥梁需要多大的能量?可是为什么军队在通过桥梁的时候从来不用齐步走呢?沈啸,只不过是共振而已。找对了频率,我可以点石成金,找对了频率,我们也可以毁灭上帝!”   沈啸凝视着严培,在他终于焕发出来的活力面前让步了:“你想去哪里找外星人的基因?”   严培又闭上了眼睛,轻轻吐出来两个字:“昆仑。”   沈啸没有阻拦:“我跟你一起去。”   严培闭着眼睛笑了笑:“嗯,我知道你会跟我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62、冲突   隐形飞船低空飞行。这是好望角城配置最高级的一艘飞船,能装载二十人,外加一辆雪地悬浮车。   冯特看看严培发白的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其实你不应该来。”   “没事。”严培靠在沈啸身上笑了笑,“我出来之前,他们克隆了一个留在好望角了。”那是很奇妙的感觉。装在培养皿里的那个人,像是镜子里的他。那一刻严培觉得自己似乎是灵魂分离了,正悬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很像,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有区别。   研究所为了避免他心里不舒服,特意把克隆人的身体没有进行彻底催熟,所以看起来比严培本人要年轻一些,十八九岁的模样,在营养液里闭着眼睛像在睡觉。严培知道他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研究所并不需要他睁开眼睛。但是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点什么。如果这次他死在外面,这个人大概可以代替他活下去?有一瞬间他后悔为什么没能留下艾伦的一点什么,这样就可以再克隆一个艾伦出来。   “我是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冯特有点恼怒。再怎么说他们也在波塞冬共处了几个月,严培在他眼里可不仅仅是一只珍稀小白鼠。   “我知道。”严培对他友善地一笑,“不过我有你们都没有的能力,可不光是点石成金什么的。”他抬起手,手背上的皮肤苍白得有点透明,看得见清晰的蓝色脉络:“我的这双手,在某个方面比点石成金更珍贵。”他可没撒谎,当初为了他这双手,道上曾经有过数百万的赏格,更别说后来到了欧洲遇上的那个神经病伯爵了。   图雷三兄弟此次跟他们一起行动。图雷老大在开飞船,老二不怎么爱说话,老三却忍不住了:“你这双手怎么了?”他可看不出来一双弱如小鸡仔的手能有什么本事。   严培冲他一笑,手往下一垂,再抬起来的时候指尖上挂了个东西晃啊晃。图雷老三瞥了一眼就叫起来:“是我的护身符!你什么时候偷去的?”   严培笑起来,伸长了手还给他:“拿去。”   图雷老三忿然:“我想起来了,上飞船的时候你在我身上撞了一下。”这护身符他是系在脖子上的,但是这家伙如何能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解开皮绳把护身符偷走的呢?要知道他可是受过训练的军人!   “这就是我的价值。”严培笑嘻嘻的,丝毫不在乎他的气愤。   “不就是趁我不防备罢了——”图雷老三一把抓过护身符,悻悻地重新系回脖子上,“如果我知道,根本就不会让你——”   严培轻轻晃晃指尖上多出来的东西,让图雷老三的后半句话全噎在了嗓子里——那是一块军用手表,而他的手腕上现在空空如也,只剩下曾经戴过表的痕迹。   连冯特也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做到的?”刚才这块表还戴在图雷老三的手腕上,也就是说,严培在老三伸手去抓护身符的时候,又把他的表顺手牵羊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把表搞下来的。   “如果我愿意——”严培把表扔还给老三,往后靠回沈啸的怀抱,神色中多了一丝傲气,“我可以把你佩枪里的任意一块零件偷走。”   图雷家的老三很想反驳一句,但是看看手里的军用手表,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默默地低头戴上了。他自诩为训练有素的军人,连风吹过皮肤的压力变化都能敏锐地感觉出来,刚刚却不知道手表居然被人偷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图雷家的老二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严培对他挑挑眉毛,用同样的语言还了一句,顿时,老二也不禁面露惊讶之色:“你会说这种语言?”   非洲是世界上语言种类最多的大陆,单是独立的语言就有一千种左右,更不必说这其中还有方言的变化。图雷家这位老二说的是某小部落的语言,因为他们家的家谱上溯两千年是这部落里的酋长。但是这种语言在现在,大概只有语言图书馆里才会经常听到。   严培笑了笑,没说话。在离开好望角城之前,他曾经借了一台电脑,试着把自己跟那玩艺连了起来。在那一刻,他算是再次体会到了迈克尔曾经有过的感受。在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或者得到神授的先知。   严培知道西藏那边有这种说法:本来大字都不识的人,睡了一觉之后突然可以吟唱上万字乃至几十万字的长诗和经文。严培不觉要怀疑,说不定外星人自从进了黑石之后一直都在试图影响人类,想来那些一觉醒来大脑里多了不属于自己的知识的人,应该跟他是一样的感受吧。   迈克尔曾经说过:他能体会一粒沙子的感觉。严培现在也颇有同感,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感觉到身周一切物质的不同的振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不就是领悟了天地之间的至理吗?格万物以致知,这当真是只有神才能达到的境地。   老二没有得到回答,有些不悦:“既然你说能偷走我们佩枪的零件,为什么现在不偷给我们看看?”   严培有些好笑:“知道偷是什么意思吗?你以为我是在变戏法吗?”   “所以你根本做不到吧?”老二冷笑。   罗德博士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此次行动,他极力自荐,辛格夫人也觉得,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遗址已经经历了太长久的时间,说不定会孳生出什么样的细菌来,有一位微生物学家跟着更稳妥一些。何况罗德年轻,身体状况非常好,轻易不会拖后腿。   “从理论上来说——不,从实际上来说,严先生是做得到的。”罗德推推眼镜,看了老二一眼,“他可以把你的佩枪中的任意一块零件的成分改变,比如说,把铁变成汞,更甚者,把铁变成某种惰性气体,那么你的零件就——”噗地一下不见了……   老二差点被噎着,想说罗德胡说八道,但想起来在报告会上严培把铜质子弹壳变成汞珠,又把汞再变成锌的那幕奇景,他真不敢说严培做不到。至少从理论上来说,严培完全可以让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噗地一下变成气体消失不见了。   严培瞥了罗德一眼,罗德对他笑了笑。这一笑却笑得严培神经突然有点紧张,因为罗德那种笑容——怎么说呢,跟从前在波塞冬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仿佛是很恭敬的那种笑容,又带着些掩饰不住的羡慕和渴望。   什么意思?经历了迈克尔的信仰事件之后,严培对此等情绪颇为警惕。罗德这恭敬可能是觉得他舍身为人类,但是羡慕和渴望是怎么回事?是他也想拥有这种能力?他要这能力干吗?促进微生物进化吗?   罗德只是笑了一下就谦恭地低下了头,严培却不由自主地往沈啸怀里挤了一下。罗德是自告奋勇加入探索队的,当时严培没觉得怎么样,还觉得熟人比较好配合行动,但是现在他可不这么想了。   沈啸感觉到了严培的动作,低头在他耳边问:“怎么了?不舒服?”为了探索队的行动,好望角城这些天首先保证严培的营养要跟上,但是补了半天,沈啸怎么觉得毫无用处,严培反而好像更虚弱了呢?   “稍微有点头晕。”严培嘴上说着,手却拉过沈啸的手,在他掌心里划着字:盯住罗德。   沈啸微微诧异地对他扬了扬眉表示疑问,严培继续写:我怕出现第二个迈克尔。   沈啸没有抬头,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罗德,微微点了点头。严培放了心,半闭上眼睛靠在沈啸肩头。他想睡一会儿。这些天的营养补充确实好像半点用处都没有,严培怀疑自己的体质可能已经变异到不能吸收这些营养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者可以把手指头插到供电插座里去试试,说不定可以充电呢。   “前方有幽灵空间!”驾驶飞船的图雷家老大突然开口报警,“有三个空间!”   三个空间可就不是小数字了。以那些幽灵甲虫的战斗力而言,三个空间大概意味着可以顺利干掉一座波塞冬。   图雷家老大一边报告,一边已经把飞船操纵着降低,随即就听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下面,地面上有幽灵甲虫。”   “打开地图。”沈啸沉声命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投影地图,严培瞄了两眼就看了出来:“这不是骊山吗?这些幽灵甲虫来这里做什么?”   据这些日子好望角城侦察人员的回报,这些幽灵甲虫最先寻找的就是各种能量聚集地,比如说核电站、水电站、风力发电站等等。但是骊山这里可不是,这里是旅游地区啊!   “骊山附近有发电站?”水力和风力的没有,核能的说不定。毕竟严培睡了一千五百年,也不知道这世界现在究竟是个啥样子。   “没有。”沈啸立刻回答,“这里一直是旅游区,近些年陆续在发掘秦皇陵,环境更要保护。”   “发掘秦皇陵?”严培差点跳起来,“发掘出什么了?”要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政府已经制定了今后一百年内秦皇陵只钻探不发掘的政策,所以他对这千古陵墓也只能望而兴叹。   “极大型的兵马俑坑。还有陪葬的一些金器玉器,和殉葬的马匹牲畜……”沈啸对这些明显不太了解,皱眉思索,“似乎没找到秦始皇的尸体。”   罗德抬起头来:“是的,没找到秦始皇的棺椁。前些年我也有幸参加过三期发掘,整个地宫都基本显露了出来,但是没有棺椁。曾经有人怀疑这是一座疑冢。”   “这疑冢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严培怀疑地看着他,“就光是陪葬品什么的?没有水银做成的江河海洋?”   罗德摇头:“没有。整体看来,只是一座特别豪华些的陵墓罢了。也有断龙石、流沙、洪水等机关,但水银什么的……确实没有。”   “胡说!”严培立刻反驳,“我死之前就已经探测出地宫有超出正常值的强汞异常区域,没有水银,这强汞异常区是怎么出来的?”   罗德一摊手:“当初我得以参加发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地表上可以探测出来,但深入挖掘到地下一百二十米仍旧没有发现。我去分析了地宫里的微生物群落,丝毫没有受到强汞影响的情况发生。”   “没有?”严培沉吟片刻,“探测一下那些幽灵甲虫在做什么?”   图雷家老二放出十只探测飞虫,那些像喜鹊一样大小的飞行器嗡嗡响着飞了出去,屏幕上立刻展现出它们探测到的情景——三十几只幽灵甲虫在地面上爬动,形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圆形的中央,就是秦始皇陵的地宫。   严培略微沉吟了一下就决定:“我要进地宫看看。”   沈啸并不问究竟:“我跟你一起。”   冯特也检束装备,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地宫里有什么?”   严培用眼角瞥了众人一下,唇角微微一弯:“合该有水银所成的百川江海,有人鱼脂膏做成的蜡烛,长燃千年而不灭。”   罗德很诚恳:“真的没有。”他对严培的态度出奇的恭敬,即使是反驳也是彬彬有礼的。   图雷家的老三就没这么客气了:“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我也听说过,这都是你们华夏大区的古书上骗人的说法。”   严培反问:“你读过《史记》吗?”   图雷家的老三摇头。严培于是又用眼角瞥了他一下,不怎么客气地说:“那就闭嘴。”   严培那双眼睛太会说话。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说出闭嘴这两个字来,眼角那微微一掠,已经完全可以表达这个意思了。图雷家的老三立刻脸上一热,呼地就站了起来,只觉得被这一眼的轻蔑侮辱了。   “哟,想打架呀?”严培仍旧坐着没动,只是微微仰头淡淡瞥一下。   图雷家的老三对严培没有任何好印象。波塞冬的幸存者逃到好望角城,已经让他知道了迈克尔拥有的那种逆天一样的能力有多可怕,现在严培也有——物若反常必为妖,在他眼里,严培就是那种妖怪一样的变异者。这是一种本能的畏惧和反感,隐约有那么点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感觉。而且此人非常嚣张——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所以才会有刚才的冲突,才会被严培偷了他的护身符。   最后,严培完全不符合图雷家老三的审美。   说起来这个理由似乎非常搞笑,且图雷三兄弟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以执行任务为第一要务,完全不该被别的原因干扰。但是,人,就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好恶,就不可能完全不受情绪的影响。   图雷家的三兄弟,崇尚武力,厌恶小白脸,反对同性-恋。不幸在他们眼中,严培就是一个搞同性-恋的小白脸,天生被人压的货,毫无武力值,连说话都半死不活的。图雷三兄弟都看不上这样的人,更何况他还是个变异的妖怪!   “我倒是想打架,你打得过吗?”图雷家这位老三比较莽撞,比两个兄长更沉不住气,冷笑着也轻蔑地回敬了严培一眼,炫耀般地挥了挥醋钵一般的拳头。   沈啸脸色一寒,就要站起来。冯特比他更快一些,已经拦在图雷家老三面前:“你想违抗命令吗?这次任务是要求我们全力配合严培!”   严培倒是抬了抬手:“没关系。”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知道他们不服。”<   飞船已经进入低空悬浮状态,很平稳。但是严培站在那儿却仍旧摇摇晃晃的,好像脚底下有多颠簸似的。别说图雷老三了,就连老二都忍不住用鄙夷的眼神在看他。严培伸手压住沈啸,似笑非笑:“其实也不光是你们,包括好望角城几乎所有的人吧,”他的目光往另外四名一直沉默的军人脸上一扫,“你们都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你们都觉得我只应该给关在实验室里做小白鼠,而我现在提出到地面上来寻找什么外星人遗迹,只不过是为了逃避责任,逃避被抽血抽骨髓到死的命运罢了,对吗?”   没人回答。沉默在某种程度上等于承认。   严培无视他们,也根本没想等到他们的回答,继续往下说:“好吧,就算我提出的想法是有建设性的,你们也仍然排斥,哪怕这个计划是好望角城最高军事长官批准的。”他稍微想了想,笑起来,“估计曼德拉将军也不喜欢这个计划,认为是天方夜谭,只不过辛格夫人和波塞冬幸存的数千名科学家们一致赞同,所以他不得不同意。”   图雷家的老三忍不住说:“这本来就是个荒谬的计划。”   严培抬手指着他:“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在某些时候,你们是刀,是枪,是武器,武器,不需要思考,更不需要情绪。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都是不合格的军人,天性里带着散漫和野性,虽然经过训练,仍旧未能完全去除。”   沈啸站在侧后方,凝视着严培。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严培。从第一次见严培,他就知道这不是盏省油的灯。完全光着身子坐在实验台上,却大方得好像穿着龙袍,看他的眼神仿佛没穿衣服的是他。严培像个玻璃球一样的滑不留手,且脸皮绝厚,甚至还自私怕死。不过骨子里他一直知道严培是个自信的人,因为自信,才对自己要做的一切都胸有成竹,包括死皮赖脸他都赖得那么正大光明。   但是他真不知道,严培能张扬到这种程度。也许末世对他确实还是有影响的,远离了自己熟悉的时代,来到一个举目无亲的世界,然后还时时受着死亡的威胁。这种情况之下,有人惊惶失措露出本相,有人默不作声收敛锋芒,严培是后者。   沈啸一直都知道严培是个聪明人,所以现在严培的张扬,让他惊艳的同时有种不祥的预感——都说人在快死的时候,性情会变一变。   冯特没考虑那么多,但是他觉得严培说得对。新非的军人,天性里确实带着些野蛮劲儿,不是那么听指挥。这可能是多少年遗传下来的,融在骨血之中,不可改变。不过他心里也有些咯噔——这些人如果被惹火了,可能会不管不顾的。他和沈啸两个人未必斗不过图雷三兄弟,但是严培可把另外四名特种军人也一起捎带上了。   严培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反而伸了伸腰,又活动了一下手腕:“我知道,在军人的心中,强者为尊,但是你们崇尚的强,仍旧限制在力量上——也难怪,头脑什么的,你们也不大好理解。所以一出地下城我就知道,不跟你们打一架,你们是不会听我命令的。”   冯特吓了一跳。打架?严培现在这样子,能跟壮如熊的图雷兄弟们打架?   图雷兄弟们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确实想揍严培一顿,但是以强凌弱……又不太符合他们的道德标准。可是如果不打,他们又真不愿意服从严培。   沈啸微微有些忧心:“你——”   严培拍拍他肩膀:“放心。”他仍旧似笑非笑的,“呆会儿进了地宫,可能就是生死存亡仅在一线,如果那时候他们还对我的命令似听非听要打折扣,最后可能是大家一起死。”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捏了捏双手指节,“如果说我能打赢你们所有人,那也不大现实,所以我想,只要我能揍倒一个,你们也就该对我服从了是吧?”   图雷家老三把脖子一梗:“你只要能打倒我,所有的人都会对你完全服从。”   “你们也同意?”严培的目光在其他人脸上一一掠过。   其余的人都看着他的脸。严培在一个月的逃亡里瘦了一圈,被抽了一个月的血又瘦了一圈,虽然在地下城迅速地捂白了,可是肉却没有长上去,看起来简直就是弱柳扶风的模样,图雷兄弟们一人能劈出两个他来。于是所有的人都郑重点了点头,本来图雷三兄弟就是好望角城的佼佼者,图雷家老三的搏斗技术尤甚。   严培笑了。他这一笑,微微弯起的眼睛流光潋滟的,终于暴露出了妖孽的性质:“行,你上吧。”    63、地宫   沈啸听见严培说这句话,心里莫名地就笃定了些。并不是笃定严培的身手——严培的身手他见识过,相当不错,但并不足以胜过图雷三兄弟。他笃定的是严培早就已经把主意打到图雷三兄弟头上了,所以他觉得,严培不会输。   图雷三兄弟没这么想,他们实在很惊讶严培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居然觉得能跟图雷家老三打一架并且还能赢。老二忍不住就补了一句:“不能用你的超能力。”万一他把老三的腿也变成什么气体噗地一下不见了,这还怎么打?   严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懒洋洋点了点头:“没问题。说起来,用那个我还把握不住,万一把你整个变成气体就不好了。”   图雷兄弟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有些扭曲。既觉得严培纯粹是危言耸听,又觉得有几分心虚——万一他真能做到可怎么办?要知道至少从理论上来说,严培是真能做到的。   严培看着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勾了勾手指:“来吧。”他身上穿着军人的黑色制服,越发显得腰窄腿长,站在那里不像个能打架的,倒像个模特。图雷家老三把他研究了几秒钟,怎么都觉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完全看不出这家伙为什么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时间已经不容他再迟疑,当即往前迈一步:“来!”一拳就打了上去。   图雷三兄弟在好望角城的特种军人中综合素质都是数一数二的,否则也不会来执行这次任务。老三更是近身搏斗的好手,这一拳既快且狠,却又虚虚实实,随时可以收力变化的。就是沈啸和冯特,看见老三这一出手,也忍不住要为严培担心。   不过这些担心在几秒钟后就全部烟消云散了。沈啸虽然对严培有信心,可也有些瞠目结舌——这,这也太快了。   严培反手敲了敲后背:“老了,骨质疏松了,好像闪了腰。”说着,用眼梢勾了沈啸一下。   沈啸明知道他在装模作样,但还是扶着他,伸手给他按摩后腰。严培一边靠着沈啸,一边对地上的图雷老三笑笑:“该能站起来了。”   老三躺在地上,跟见鬼一样瞪着严培。严培一说完这句话,他就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惊讶的表情更甚,一跃而起:“你,你这是什么?”   老二知识更丰富一些,脑子里一转,脱口而出:“是点穴?”他也听说过华夏大区流传的古武术,只是想不到会这么神奇。   “你知识还挺丰富。”严培嘻嘻一笑,“不过不是点穴,是截血。如果是点穴,你现在还站不起来呢。”   老三完全稀里糊涂。他觉得严培打击的地方并不致命,也不是人体特别薄弱之处,加上出手特别快,他既躲不开,也没觉得非要躲开,所以就硬挨了。谁知道挨这一下,突然半边身子都麻木用不上力,被严培轻轻一贴一靠,就掀倒了。他想来想去,也只觉得严培高明在发力上。两人近身相搏,短短几寸距离之内,严培就能发出力来,这倒真是份功夫,至于其它的,他还糊涂着呢。   “截血?”沈啸微微眯起眼睛。他倒是在资料库里曾经读到过一点残缺的文献,指的是在某一时刻截断血脉的流通,导致身体麻痹。但他也曾在自己身体上试过,并没有这种效果,也就丢下了。   “你听说过?”严培笑嘻嘻,“也对,这是中国——我是说,华夏大区传统武术中的一种,不过,属于不传之秘。”   老三一脸惊讶地摸着自己刚才被击中的地方,又摸摸刚才麻痹的一条腿:“这是什么功夫?”   严培不答:“你服了么?”   老三低下头,咬牙说了一句:“服!”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严培一个照面就打翻在地,人家也没用什么异能,即使他再输得糊涂,也不能不服。   严培又嘻嘻一笑:“既然服了,就准备行动。这功夫告诉你也没用,没有十年八年的练习是不成的,你的长处不在于此,不用问了。”   有这一通折腾,几名特种军人看严培的眼神都有所变化,连冯特都带上了几分敬畏。他别的没看出来,却也看出来严培动作敏捷,在方寸之间的发力别有所长,如果真是近身纠缠,他自忖自己也未必占得了便宜。   飞船远远停下,图雷家的老大留在飞船上警戒,其余人整束装备,严培为首,借着四周建筑的掩护,靠近了地宫。   沈啸紧紧跟着严培,半步不离,低声说:“你觉得这些东西在做什么?”那些幽灵甲虫在地宫附近盘旋,现在已经开始渐渐靠近地宫。   “在探测什么东西吧?”严培也不是很确定,“你也听罗德说了,明明能探测到强汞异常区,可是却找不出来,这是为什么?”   “因为——就像伊甸园一样?”   “对。”严培回头看看后面的人,有几分迟疑,“我想进地宫去。”   “那就进啊。”沈啸不明白他的意思,“照这种情况,再过二十分钟那些幽灵甲虫就要到达地宫了,要进去就要快些。”   严培迟疑片刻,低声说:“你们留在外面吧。”   沈啸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把握能在二十分钟之内找到真正的陵墓,我甚至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去找到它。如果找不到——”二十分钟之后就会被那些靠近的幽灵甲虫堵在地宫里,瓮中捉鳖。   “如果我出不来,你们就去昆仑山。昆仑山有个地方叫做死亡谷,谷内地面有明显的磁异常。我想,如果想要进入传说中的昆仑,只能从那里找线索。飞船不怕雷击,所以我想——”   沈啸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想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会跟你一起进地宫。”   冯特马上表态:“我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你,当然不能离开。”   “我,我是助手,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罗德赶紧跟着表决心。   图雷兄弟两个也听见了这话,不由得有些不满:“你以为我们怕死吗?说过的话就要算数,就算你现在叫我们去死,我们也服从你!”   严培苦笑了一下:“就怕真的是去送死。所以你们不能都跟我进去,至少留两个人在外面,如果那些幽灵甲虫进了地宫而我们没有出来,你们就回飞船上——等待七十二小时吧。七十二小时之后我们还没有回来的话,就是行动失败了。”   图雷家的老二略一犹豫,从背后的四个特种兵里指了两个:“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   趁着幽灵甲虫们还在远处转悠,严培领头,从展览馆大门溜了进去。   展览馆里空荡寂静,脚步声传出很远,几乎都能引起回声。脚下就是广阔的地宫,一个个殉葬坑上覆盖着密封的钢化玻璃封面,站在上面可以俯视脚下深达数米、满布白骨或者陪葬器物的坑室。不过最具震撼力的还是那些装着陶人陶马和青铜器的俑坑。这里与严培一千多年前来看的情景已经不同,地宫已经基本挖掘出来,其逼人的气势完全展露。站在这里,你几乎就能想见当年的盛况。   一个特种兵打开一台手提电脑,从资料库里挑出地宫的游览图,传入各人的腕式电脑中。因为没想到中途会跑到骊山来,所以各人的腕式电脑里主要存储的是昆仑山的地形图,没有始皇陵的资料。好在此人手脚头脑都极利索,片刻之后就把差不多的资料全部剔出来待用了。   严培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这不是个黑人,看做派跟图雷兄弟几个也不像。   “哈根。隶属原新欧北部分军区雪豹大队上尉。擅长雪上作业及电脑操作。”   严培点了点头。原来是个北欧人,想必因为昆仑山长年积雪,所以才派了个在雪地里过日子的北欧人来。听听他们那个大队的名字,就知道都是做什么的。   “搜索一下强汞异常区。”   哈根微微怔了一下,手已经习惯于服从命令开始调动电脑,理智却晚了一秒钟才想问:“为——”后半个音咽回去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他问得太多了。   严培倒没有这么严肃的观念,很自然地解释:“我怀疑地宫下面还有别的东西。”   哈根一面操作一面忍不住说:“地宫已经多次勘探过,虽然还有几个小型的陪葬坑没有完全整理出来,但是下面确实已经再没有空间了。”   “嗯,那么强汞异常区怎么解释呢?”   哈根没吭声。他对考古什么的没研究,只是电脑上搜索出来的资料说地宫已经勘探完毕,他也就这么说了。   “已经锁定位置。”哈根随手一抹,又调出一个小画面来,“那些幽灵甲虫在向地宫靠近!”   “立刻下去!”严培看看地图上标注出的强汞异常区,其位置在地宫正中心,面积几乎相当于地宫的三分之一,如果说地下没有大量的汞——他才不相信呢。   从前,严培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打个盗洞爬到秦皇陵里去看一看,如今他的心愿总算达成了。地宫简直如同一座小型的皇宫,墓道四壁都是一种极细实的泥土,地下铺着雕花的陶砖。当然这一切上面都覆盖了保护的玻璃层,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严培真要趴在地上好好研究一下,最好把玻璃层都打破一块,抠一块陶砖下来就好了。   墓道里的断龙石之类的机关还都保存着,当然已经不能触发了。从整体上来看,地宫虽然结构复杂占地宽广,但并没有超出一般王墓的水平,距离《史记》里记载的壮观和机巧更相差甚远。整个墓室类似倒着的金字塔形,越向下越小,等到站到最下一层的时候,严培看了一眼腕上电脑,最下层墓室的大小基本相当于强汞异常区的面积,边缘几乎吻合。   “探测一下这下面是否有空间。”   哈根打开一个程序:“这是声纳探测——您看,下面是实心的。”   严培沉吟片刻:“向四周和顶上探测。”   哈根还没动手,电脑下方小屏幕已经红点闪烁:“幽灵甲虫已经进入展览馆大门了!而且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   “大概是声纳探测惊动了它们。”严培丝毫不为所动,“战斗人员到墓道入口处去,准备战斗。你,继续探测。”   幽灵甲虫真要行动起来速度很快,片刻间所有的墓道已经都被他们占据了,这下子哪里也别想逃出去。哈根额头微微见汗,手上迅速操纵着电脑:“四周没有,顶上也——”   “顶上有什么?”严培漠然地问。   哈根脸色变了,罗德已经忍不住把头伸过去看,顿时惊叹了一声:电脑上有两种图形叠加着,其中一种很明显是展览馆的空间结构图,而另一种却是个高大的圆形穹庐,好像上面的展览馆根本不存在,而他们正站在一间空旷的大厅里似的。展览馆是倒金字塔形,穹庐却是半圆形,两者截然不同。就算硬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能说这穹庐就是地宫的某一处墓室。   “这里有另一个空间!”罗德看严培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敬畏,“你怎么知道的?”   严培没时间跟他解释太多了:“猜的。再探一下周围和下面,除了声纳探测,还有没有别的探测方法?”   “还有电磁探测。”不过现在运用最普遍的就是声纳探测,因为在固体和液体中探测都方便,如果用电磁探测,在水中几十米外就衰减得快没有了。   “那快用!”严培精神一振,“没事用什么声纳探测!”   哈根不敢回嘴,调出电磁波探测程序,往四周转了一圈顿时微微变了脸色:“这里似乎有一条隧道,但是边缘非常模糊,信号也很微弱。”   头顶上传来轰地一声,留在二层墓道里的人已经跟幽灵甲虫接上火了。严培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哎,糟塌东西啊!”那些青铜器,那些陶俑,那些金玉的明器……真是让人心头滴血!   哈根额头上都不由得爆起了青筋,这是重点吗!   “保持电磁刺激。”严培冷冷地看着他,“把隧道挖出来。”   罗德在旁边悄悄地看着。打开声纳探测之后严培的精神似乎就好了一些,电磁波输出之后他的精神似乎更好了。他悄悄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电脑,屏幕下方有个小窗口,里面是此刻墓室内的电磁波分布场图,在严培站立的位置,电磁波场有些波动,形成了一个浅浅的漩涡状,似乎分布在墓室内的电磁波在向着严培涌过去。   哈根也发觉电脑的能量储存条正在下降:“有能量吸收源!”   “快挖!”严培直接从他手里抢过一个自动挖掘器,“你想上面的人都死吗?必须赶在甲虫们进来之前把隧道挖出来!”   罗德连忙接过一个挖掘器跟着动手。这要怪墓室的保护措施做得实在太好,为了防止风化氧化,墓室四壁都封上了特殊玻璃,挖掘器在上头叮叮叮了半天,也只把玻璃打出点裂纹来。而头顶上的交火声渐近,说明战斗人员已经顶不住在后退了。   “让开!”严培一把甩开那没用的挖掘器,这玩艺是准备拿来挖雪挖泥甚至挖石头的,但没准备来挖这些特殊玻璃。   罗德听话地后退了两步,看着严培把手掌贴在了玻璃上。空气里有种难以形容的震动,他身上的皮肤就像静电过量似的略微有些酥麻的感觉。然后严培撤了手,飞起一脚踢在玻璃上,哗啦一声,大片的裂纹像蛛网似的延伸开去,坚硬的特殊玻璃碎片掉了一地。   这下不用再吩咐了,哈根把电脑摆开,让电磁探测器开着,自己操起挖掘器上前,几分钟后,已经爬进里面去的罗德从通讯器里传出声音:“一条隧道!一条隧道!嗯——这个铺的是木炭夹着朱砂……”   “叫他们撤回来!要快!”电脑上的能量条已经快降到底了。   图雷家的老二扶着一个少了一条胳臂的人先撤进来。严培心里一紧,看了一眼才发现受伤的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特种兵,肩膀处已经完全焦化,好像被火烧过。其余人脸上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灼伤,不过都只是浅表伤,没有这个重。   “立刻进去!”严培指着墙上的盗洞,“快!给我往里爬!”   没人违拗他的命令,只有图雷家的老三一边在墓道门口设炸药一边问:“这有什么用?那些东西爬洞肯定比我们快。”昆虫类天生就适合爬的。   轰地一声,墓道入口被炸塌了。严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败家子!”地宫算是毁一半了,这个暴殄天物的东西!   老三一边往洞里爬一边不解:“这样才能阻挡一下那些东西。”   严培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爬你的!少他-妈废话!”   沈啸留在最后一个:“你先进!”   严培并不跟他推让:“拿上地上的电脑,跟着我快点爬!”万一没到地方电脑就能量耗尽,那么——   炸塌的墓道入口并不能阻挡甲虫们很久,严培一边拼命地催着前面的人快爬,一边叫着沈啸:“快,快!”   图雷家的老三一向认为自己的匍匐前进速度已经够快,却只觉得严培在后面不停地戳他的屁股和大腿,也不知道他拿什么戳的,跟针扎一样疼。   沈啸紧紧跟着严培,声音仍旧冷静:“有甲虫跟上来了。”   严培突然感觉到膝盖下面接触的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泥土,心里一松,紧爬几步,回身把沈啸往自己怀里猛地一拉:“关掉电脑!”   背后的通道里有微光,是幽灵甲虫身上发出的照明光。如果不是通道拐了个弯,现在他们大概已经能看见追在最前头的甲虫了。沈啸完全不明白严培为什么会下了这么一道命令,他跌靠在严培怀里,一手关上电脑,一手拔出枪对准了通道。   不过他的严阵以待并没有起到作用,在电脑关闭的一刹那,前面的微光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黑暗中,他鼻子里闻到一种说不出的气息,好像被封闭了很久的那种,跟地宫里的气味完全不同……    64、阴兵道   黑暗中一片寂静,沈啸的手指扣在枪机上,但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再看见幽灵甲虫的微光。然后他听见严培在他背后长吐了口气,灯光一亮,是严培拧开了应急灯。   “在的人喘个气儿!”严培没好气地开口。随即灯光就一处处亮了起来,照亮了他们所处的地方。   这是一条非常规矩的隧道,地面与墙壁都很平整,泥土细腻坚硬,其中夹着黑色的木炭和红色的朱砂屑,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隧道不知道有多长,应急灯的直射照明范围可达到一千米,但现在往隧道两端照过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只有一片漆黑。   图雷家的老二拍了拍臂上的应急灯:“怎么觉得不太亮了?”他经常使用强光照明灯,对灯的亮度自然了如指掌,总觉得这灯照出去似乎没有达到一千米的范围。   “不用看了。”严培爬起来,“这四壁的泥土里有某种吸收光的成分,灯照出去的距离必然比正常范围要小。”   老三挠挠头,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不对啊,这个,这不是我们爬进来的那条隧道!我们挖出来的那条隧道呢?”刚才他已经感觉到膝盖下泥土的变化,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爬进来的那条隧道已经消失了,眼前这条隧道的墙壁上没有任何挖掘过的痕迹。   “我们是从哪里爬过来的?”老三不由自主站起来往沈啸身后走了几步。按刚才的爬行次序,沈啸是最后一个,那么他身后就应该是他们挖出来的那条隧道。但现在不是,他们挖出来的隧道仅容爬行,但现在沈啸背后的隧道容许一个身高两米的人毫无障碍地直立行走。也就是说,他们极其诡异地突然出现在一条别人挖好的隧道里,并且完全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严培直直腰:“不用看了,我们就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不可能!”老被反驳,“刚才爬过的绝对不是这条路!”他往后走了几步,用应急灯去照,但那条隧道看起来极长,无论怎么照都只看见尽头一团黑暗。他不死心地去检查附近的墙壁,结果自然是徒劳的。   严培抱着手臂任由他去看,自己转头问冯特:“他的伤怎么样?”   冯特正在给少了一条手臂的那名特种兵裹伤,抬头对严培摇了摇,脸色沉重。那名特种兵已经昏迷,最糟糕的是他的体表皮肤开始发白,严培伸手轻轻按了按:“初级石化?”   “是。”冯特苦笑,“为什么我们都没事呢?”   “受伤了,抵抗力当然就弱一些。”严培收回手,“幽灵甲虫会释放导致石化的干扰波,这里也同样有,只是比较微弱罢了。所以你们要注意自己不要受伤,一旦抵抗力下降到某个最低点,可能就会受到影响了。”   图雷家的老二露出几分惊疑的神色,低头打开了腕上电脑,却被严培啪地一巴掌关上:“不用检测,干扰波肯定是有的。现在听好了,谁也不许随便打开电脑。”   “为什么?”老二不满意了,这一切都太诡异,现在他们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实在有些心中不安。   严培突然一拳捣在老二小腹上。两人站得很近,严培猝然发力,老二只来得及抬了抬手,就被揍得弯下腰去。严培冷冷地后退一步:“怎么,在飞船上说的话都忘记了?”   没有声音了。的确,在飞船上严培打倒图雷家老三的时候,其余的人就已经答应对他完全服从了。所以现在严培的话就是命令,他无须解释,其余人也无权置疑。   “罗德?”严培转头瞥了一眼正拿着个微型手电筒似的玩艺儿在墙壁上扫描的罗德,声音在隧道里引起一点儿回音,显得阴恻恻的。   罗德立刻回答:“这个是我自制的微生物收集器,它的工作能量只等于一台腕式电脑的三分之一。我想,这条通道里不知道有什么,我们刚才都没有戴呼吸过滤器,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刚才实在太紧张,谁也没顾得上戴过滤器,手脚都用来爬还来不及呢。   “检查结果呢?”严培轻轻拍了拍额头,“确实,疏忽了。”   罗德摇了摇头:“没有收集到任何微生物。”   “那就是没有什么奇怪的病毒或者细菌了?”严培点点头,“不过还是把过滤器戴上吧。”   罗德一边从衣服领子里拉出薄膜式过滤器蒙到口鼻上,一边声音含糊地说:“这不正常。通道里空气适宜呼吸,无论如何都应该有微生物存在的。即使不适宜呼吸的封闭空间内都可能有厌氧细菌存在,这种太过干净的无菌环境——至少在这么大的空间内不太可能。”这又不是一个盒子或者棺材,可以搞成密封的。   严培没说话,站在那里似乎在思索。沈啸忽然抬了抬头:“有风——”的确,一阵细微的气流拂过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是一阵轻风。   “关灯!贴墙站着,我不出声不许说话!”严培忽然变了脸色,一手按灭了自己的应急灯,一手拉住沈啸靠在了墙上。其余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下了这样的命令,但也都立刻执行,只有那名已经开始石化的特种兵没法站起来,仓促之中冯特只好把他拖到墙边。   本来冯特是想把他扶起来的,人已经开始硬化,干脆当根柱子竖起来就是。虽然不明白严培的命令,但他本能地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会过来,如果挡在隧道中间会被发现。但是他刚蹲下-身子准备把人扶起来,就觉得吹过脸上的风忽然大起来,竟然刮得脸颊生疼。最诡异的是,他竟然听见了隐隐的马嘶声,且正在迅速靠近。   难道这通道里会跑过一群马来?冯特简直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问题是这马嘶声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身边,刚才还寂静的隧道里突然充满了马蹄踏地的闷响、咴咴的嘶叫、或粗哑或高亢的喊声,甚至还有金属相击的声音。如果不是确定自己身在隧道中,冯特会觉得自己面前经过的是一支古代军队,他只在网络或书籍里见过的东西!   声音持续了几分钟。冯特就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一动也没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有那么一次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紧擦着他的头发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造成的错觉。   几分钟后,隧道里又复寂静。没人敢说话,冯特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不敢稍移。不知过了多久,一团灯光亮起,严培把应急灯的直射强光改成了柔和的普通散射照明:“都还好吗?”   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纷纷打开自己的应急灯,当然全部跟严培一样改成了散射照明,于是隧道里亮起一大团柔和的光,总算有了点儿人气。   “刚才——你们听见了什么?”冯特终于可以活动一下,只觉得全身都像是僵硬了。明明不过是几分钟至多十几分钟的事儿,他却像蹲了一个世纪。   图雷兄弟两个你看我我看你,老二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因为太诡异了,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的幻听。倒是罗德很镇定地说:“似乎有一支军队过去了,带着很多马匹和刀枪。”想了想又补充,“古代的那种军队。”   “这不可能。”老二只有这一句话了。   “你们看!”几乎被人遗忘的哈根突然叫了出来,手指着地上那名石化了的特种兵。   所有的人都低头看去,就发现他的外衣上有几个淡淡的泥土留下的痕迹,很像是——脚印。   “这是马蹄印。”罗德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了,“这个是——人的脚印。可是地面上并没有——”地面上并没有任何痕迹。人也就罢了,马的体重大,从这样的泥土地面上走过总会留下一点足印的。但是现在地面平坦,好像从来没有人走过似的。   “是刚才在地道里爬沾上的泥土吧?”图雷家的老三硬着头皮说。   冯特轻声回答:“那样泥土应该沾在膝盖和手肘上,或者后背也会蹭上,但是现在足印是在胸腹部,还有大腿上。”这几个部分在刚才的爬行过程中都是不会接触地面的,而且即使接触,也不能接触成马蹄印或人脚印的形状。   沈啸靠着严培站着,刚才他一直半侧着身把严培护在自己怀里,这时候才淡淡地说:“我曾经感觉到有个尖锐的东西从我肩膀后面划了过去,像刀子一样。”   严培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说!”但是老三手更快,用应急灯一照就说:“外衣根本没破。”   严培却拉住沈啸的衣领:“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   老三看不惯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嘴里嘀咕:“衣服都没破,里面有什么好看的?”   严培不理他,盯着沈啸解开衣领,把衣服往下褪了褪,露出了肌肉结实的后背。站得最近的哈根倒吸了口气,因为沈啸蜂蜜色的皮肤上确实有一道划痕,还在往外渗着血。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一看就知道这是被锋利的刀刃划破的,只是幸而入肉不深,只是浅表皮伤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盯着沈啸背上这道伤口。伤口没什么出奇,这么浅的伤在军人眼里连个屁都不算,问题是它出现得太诡异——衣服没有破损,伤口是哪里来的?   严培伸手抹了一下渗出的血,在灯光下照了又照,确认血确实是正常的红色,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想了想,直接凑上去用舌头在伤口上舔了舔。   其余人目瞪口呆如同石化,沈啸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差点一步跳出去:“严培!”   严培泰然自若地帮他把衣服拉上:“唾液有助于消毒。”   哈根嗓音艰涩地挤出一句话:“有,有生物凝胶的。”不但可以消毒,还可以促进伤口处细胞生长,像这样的浅表伤,涂上后十分钟就可以愈合。   严培对他笑了笑:“你知道这伤口上会沾上什么毒?”   哈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什,什么毒?”所谓的消毒其实就是杀菌,并不是真的中毒啊!   “阴兵的刀枪上沾了什么,不是一般的杀菌药物能起作用的。”   “阴兵?”严培是用汉语直接说出这个词儿的,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英语该怎么翻译,难道翻译成“堕天使兵团”吗?在这些人里,反而是罗德对古代史最有研究。他虽然是个生物学家,但在考古行里有许多朋友,经常跟他们一起下墓道,所以对这个词儿还是知道的,“但是,阴兵现象已经被确认是磁场异常所引起的,只是一种图像,就像我们在网络上看电影一样,它不是真的,更不可能真的伤害到人啊!”   “哦——”严培给沈啸系着领口的扣子,淡淡地说,“那么被恐怖电影吓死的人呢?”   罗德噎了一下,推推眼镜:“那是过份兴奋的情绪引发肾上腺素分泌异常,所以——但是我不知道有哪种激素可以使皮肤迸开血管破裂。”   “这个也可以解释,不过说起来就话长了,而且你们未必听得懂。那么用一种听得懂的方式吧,阴兵也是一种能量,是能量,就可以引发弦的振动改变。或者我们可以说,这道伤痕所在的皮肤受到外来能量的干扰,改变了细胞的分布情况和细胞的种类。”   老三喃喃地说:“我还是听不懂……”   严培不耐烦地说:“再说简单一点,如果我可以点石成金,那么理论上我也可以把你身上的皮肤变成血液。”他不无恶意地瞥了老三一眼,“那你就会变成个剥了皮的血人了。”   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只有罗德一边打冷战,一边眼睛反而更亮了:“是的,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可行的。”   “阴兵……”老三不怎么准确地发出这个音,“那——就是说这只是一种外来能量?”   “随便它是什么吧。”严培不耐烦再解释了,“总之它的出现意味着我们大概是找对地方了。”他向着阴兵离去的方向看过去,“前面应该就是秦始皇真正的陵墓。”   “你怎么知道?”老三忍不住还要问。   严培一边举步往前走,一边随口回答:“有一本书叫做《汉旧仪》,里面有一段关于秦始皇陵地宫深度的介绍,说公元前210年,李斯向秦始皇报告,称其带了72万人修筑骊山陵墓,已经挖得很深了,好像到了地底一样。秦始皇听后,下令‘再旁行三百丈乃至’。就是这‘旁行三百丈’的说法让秦陵地宫位置更是扑朔迷离。民间曾传说秦陵地宫在骊山里,骊山和秦陵之间还有一条地下通道,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地下通道里就过“阴兵”,人欢马叫,非常热闹。”   “不过——”严培耸耸肩,“考古学家根据这个传说曾作过很多考察,但却一直找不到这个传说中的地下通道。”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找到这个通道了?”沈啸跟在他背后,听完他的长篇大论之后问了一句。   “看样子是的。”严培回过头来对他一笑。自打在飞船上挑衅图雷家老三开始,他似乎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这会儿这一笑,在柔和的照明灯光下看见他弯弯的眼睛微翘的唇角,连后面那几个直男都不自觉地屏了口气,随即心里就升上一种怪异的感觉。   严培并不在乎别的人眼光,一边走一边像聊天一样跟沈啸侃侃而谈:“还记得我们在伊甸园里看见的那些玛瑙石吗?《圣经》里说伊甸园地上铺满了金子和红玛瑙,而关于骊山,北魏时期的郦道元曾经解释说,秦始皇大兴厚葬,营建冢圹——就是坟墓啦——于骊戎之山,一名蓝田。蓝田,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始皇贪其美名,因而葬焉。”   “其阴多金,其阳多美玉,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在中国古代,一开始所说的玉其实并不限指后来的什么和阗玉。玉,石之美者。就是说凡是坚硬漂亮有花纹的石头,都可以叫做玉。因此各地的玉成分都不相同。”严培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且声音平和悦耳,就连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的图雷兄弟都听进去了。   “中国的红山文化,是以岫岩石为主要原料;良渚文化用的是浅绿色带云母状亮斑点的透闪石;大汶口文化用的是不透明的长石。至于现代——我是说我生活的那个年代——称为玉的和阗玉,最早也是殷商时期才有的,且因交通不畅,和阗玉来源不稳定,用量也就不是最大的。”   “蓝田这个地方,确实有产玉之名。最早令蓝田玉出名的,大概就是和氏璧了。但是史书中对和氏璧玉的记载也挺有意思的,说是‘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说实在的,上等质量的玉,还真是没有这种样子的,从这一特征来说,其实倒有点像夹胎玛瑙呢。”   沈啸开始听得稀里糊涂,直听到最后这一句才突然明白:“你是想说,蓝田这边产的玉属于玛瑙类?于是蓝田多金多玉,是因为它像伊甸园一样,曾经是外星人的栖息地吗?”   严培笑了笑:“玛瑙和玉石当然是两回事,但是玛瑙也是美石之一种,所以不排除蓝田所产的美玉中有玛瑙的成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秦始皇选中蓝田这个地方修建陵墓,就颇有点意思了……”    65、蓝田玉画   在这样一片黑暗的隧道里,听着严培用讲故事的语调讲外星人,加上这条隧道莫名其妙地出现,还刚刚有过什么阴兵,这种感觉真是……图雷兄弟几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在病毒爆发后还大战过嗜血者,仍旧忍不住后背寒毛倒竖。   幸好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大约走了两千米左右,隧道里忽然明亮了。并不是说有了别的光源,而是前方的隧道墙壁突然换了材料,不再是那种夹杂着吸光物质的泥土墙,而是白色带浅绿色条带的石墙,雕花的墙壁反射着应急灯光,立刻就显然明亮了好些。   “这是蓝田玉。”严培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石墙,倒吸了口气,“这么多玉石,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足够惊世骇俗了!”玉石铺的隧道约有五百米左右,尽头是一堵同样质地的光滑的墙。   沈啸眼尖:“这上面雕刻的好像是画。”   “没错。”严培一抬手按住了从后面钻上来的罗德,“谁也不许动!你以为这墙壁上雕花,地上就没机关了?”   罗德呆了一下:“机关?这里,这里还没到坟墓吧?”   “谁告诉你到坟墓里才有机关的?”严培快被他气笑了,“都给我往后退!”   罗德虽然参加过考古,但是从来都是人家开掘完了才轮到他,从来没有做过打头阵的,确实没这方面的经验,灰溜溜退下去了。严培活动了一下手脚,卸掉身上的负担,只留下臂上的应急灯和一把手枪,一脚踩上了蓝田玉石铺成的隧道地面。   隧道的地面却是打磨光滑的一块块正方形玉板拼起来的,正好一步踏一块。严培走到第六步,脚底下的玉板就轻轻一颤,严培早有准备,立刻向前一扑。只听一阵机簧声响,他走过的六块玉板齐齐翻起,射出一排箭镞仍旧锋利闪光的弩箭,全部射到隧道上方的玉板上,只听夺夺连声,竟然将玉板射出一排凹坑来。   罗德下意识地擦了把冷汗。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后退,因为刚才走过的道路明明没有问题,而前方却是未知的。可是如果刚才严培后退了,就会正好被射中,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过去。古代坟墓里所用的技术也许落后,但所费的心思却更细腻周到。   沈啸也看得心里发紧,忍不住说:“你——让我来吧!”论身手他自然是比严培好一些的。   严培只笑了笑。这种地方,可不光是有好身手就行的,还得有经验和多年磨练出来的一种直觉。他先是蹲下用枪柄在石板上磕了个小坑出来,然后站起来转头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沈啸没说错,这墙壁上雕刻的确实是壁画,而且还是有内容的,似乎就是秦始皇驱人造陵的过程。正因为这壁画看起来太有研究价值,才会吸引人的目光,甚至忽略了玉板下面的机关。   沈啸手里捏了一把冷汗,紧紧盯着严培在通道里慢慢前进,忽而前扑,忽而后仰。那些玉板下面射出来的弩箭锋利得如同刚刚铸造出来的,沈啸捡了一支,发现箭头上还闪着微微的蓝光,罗德凑上来看了一眼:“这,这是淬毒的!”他推推眼镜,疑惑起来,“秦始皇造陵距现在有多少年了,怎么这箭这样新?秦代的防腐防氧化技术竟这样先进?”   沈啸顾不上理他,只是盯着严培。五百米的隧道严培走了有半个小时,最后在离玉门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了,左右踏了几步,转头招呼:“踩着我做过记号的地方走,可以过来了。哈根打开腕上电脑,把两边的壁画都给我拍下来。”   一行人踩着严培凿过小坑的玉板走过来,最后挤在几块玉板上站着。罗德双眼热切地看着前面那光滑的玉墙:“能打开吗?这上面不像有机关的样子啊?”   “机关当然不在门上。”严培也打开腕上电脑接收哈根传过来的照片,“任何机关都要留下痕迹,这玉门表面没有任何痕迹,所以机关不在这里。沈啸,来帮忙。”   “机关在这些壁画里?”沈啸脑子转得快。只有这些雕刻精美的壁画才是最好的遮掩痕迹的地方。   严培毫不吝啬地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看中的人就是聪明!”   图雷等人被晃瞎了眼,目光瞬间都转开了望天望地。沈啸脸上腾一下热了,轻咳一声:“这些壁画怎么了?要怎么样找出机关来?”   严培笑咪咪的:“一张张看呗,我现在也不知道呢。罗德,你也来。”   “这上头雕刻的好像是秦始皇。”罗德毕竟还是有点研究的,“这个人头上戴的好像就是那种皇冠,我曾经在资料图上看见过。”   “是通天冠。”严培纠正,“秦始皇常服通天冠,应该就是他。”   “他指挥人在修陵墓吧……”罗德猜测着,“但是这一幅图我不明白,秦始皇手里拿着一件东西,然后指着一座——这个是山?他要做什么,把山凿开吗?但是后面的图却是在砸石头,到再后面才有挖隧道的图画。这好像又不连续了……”   哈根看了一会,也跟着猜测:“是说凿山需要砸石头吗?”   沈啸摇了摇头:“不太对。为什么前面的山跟后面的山不太一样呢?”   严培心里一动。没错,后面的图画里,山都是浅浮雕,凹凸起伏,栩栩如生。但这幅图上的山却是在平面上阴刻下去轮廓线条,从正面能清晰地看见山的样子,但是从侧面就看得很不清楚……   冯特端详着那图,有些犹豫:“我怎么觉得这个不像是在挖隧道?隧道挖得弯弯曲曲也就罢了,为什么每隔一段还有一处膨大的空间?是储藏室?”   这句话又提醒了严培,他再仔细看了看那所谓的隧道,突然明白过来:“嗨,这不是隧道,这是长城!”一句话脱口而出,他瞬间连前面的图也想明白了,“这是秦始皇在修长城。前面的山是阴刻的,标志着这已经不是一座真正的山,而是一座消失的山。”   “消失的山?”哈根抓了抓头发,“也许……嗯,使用特殊的雕刻方法,也许就像我们使用虚线绘图一样?”   “没错。”严培看着连续的图画,“这上面标志的可能是秦始皇在位时做过的大事?你们找找,有没有焚书坑儒的图画。”   这个只有罗德明白,其他人都帮不上忙。哈根还在迷糊:“为什么修长城要山消失呢?是把山挖掉修长城吗?”   “不可能。”严培不假思索,“挖山是多大的工程,凭秦朝的科技水平哪里能做到?何况山也是屏障的一部分,挖成一马平川并不利于防守。再说修长城的历史上,并没有听说过要搬——”   “怎么?”沈啸突然听不见严培的声音了,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严培瞪着眼睛,半天才喃喃地说:“秦始皇修长城的时候,还真有搬山的传说……”   “哪里有?”罗德不解地问,“我大略看过秦长城的修建历史和位置,并没有什么挖掉一座山的可能啊?”   “有的。”严培长长地吐了口气,“赶山鞭。”   “据说秦始皇为修长城,逼着民伕去挖石头。工程繁重,有个老婆婆纺出线来给人们用来吊石头,无论多重的石头轻轻一拉就上去了。后来秦始皇把所有人手里的线都收来做成了赶山鞭,轻轻抽一下,山就往后退。”   “这怎么可能。”图雷家的老三对他们刚才说的话一窍不通,到这时候才听懂了一点,插嘴说,“不会引起山崩吗?而且秦始皇如果真有赶山鞭,还需要派民伕修什么长城,来了敌人就赶着山去砸死他们好了。”   严培笑了起来,继续讲:“还有另外一个故事呢。说秦始皇拿赶山鞭把山都赶到海里,地上是多了可种植的平地,但龙王的水府却快要被填满了。龙王的三公主自告奋勇去偷赶山鞭,她变成一只狸猫,从秦始皇的枕头底下把赶山鞭偷走,秦始皇便无法再把山往海里赶了。”   这些传说对这群军人来说无异天方夜谭,图雷兄弟两个不由得嘀咕:“胡说八道……”   沈啸倒仔细看着图上的秦始皇手里握的长条之物:“难道这个就是赶山鞭?这副图的意思是秦始皇把山赶走了?但是这跟后面仍然联系不上啊。”   “也许不是赶走了……”严培沉吟,“后面凿石头修长城,前面山没有了……是不是说秦始皇用赶山鞭把一整座山赶到合适的地方供人修长城呢?”   沈啸忍不住说:“不管怎么说,所谓的赶山都是不太可能的。这么多岩石泥土,怎么赶?如果说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还可能。”   严培觉得脑子里似乎有点想法,但是一时抓不住。罗德已经把所有的图都看过,抬起头来说:“这画里有修建长城的,再有就是修建陵墓,并没有焚书坑儒的画面。”   图雷家的老三站得不耐烦:“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进去啊?总在这里站着不行吧?还不知道那些幽灵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呢。”   严培点点头,也只得把刚才那点儿隐隐约约的念头抛下:“对。我已经找到机关了,你们站在这里别动。”   “找到了?”沈啸一把拉住他,“在哪里?”   严培指着画面上一处:“你看这里。”那上面雕刻的是一处圆形祭台,上面站着人,只是那人却是头朝下的。   沈啸看了一眼就发现:“这里对不上!”就像拼图一样,这一小块拼图倒放着。但是长达五百米,高三米多的两面壁画雕刻,总面积在三千平方米之上,这个圆形祭台不过人头大小,也亏得严培能发现得了,“你的眼力真好。”   严培得意地挑挑眉毛,假装谦虚:“没什么,这个只是障眼法罢了。从前还有一处陵墓,机关是要把一大块乱七八糟的壁画全部重新拼好,比这个还要困难呢。”   沈啸看他那得意样儿,不禁失笑:“要怎么做?我去。”那个位置比较高,严培恐怕够不着。   严培沉吟片刻,又伸手在眼前的玉墙上敲打了一会,才点头:“你去,先把那块圆形顺时针轻轻转几圈,让我听听声音。”说完,径自上前一步,把耳朵贴在了玉墙上,顺便看了其他一眼,“都安静,站着不要动。”   沈啸依言慢慢地旋转着那块玉壁。严培皱着眉听了一分钟就开口:“逆时针转270度……顺时针转180度……再逆时针90度……顺时针转到人物正立,向里按!”   沈啸手下一用力,只听那块玉壁喀地一声轻响,不知哪里传来水流的声音。登时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如果这时候玉墙后面冲出大水来,他们真不知往哪里逃。那条阴兵走过的道路另一头通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只有严培站着没动,轻松地笑笑:“别怕,这水不是对付我们的,是为了用水力提起这堵玉石墙壁的。”   其他人心里都有点发虚,但是到处机关,也确实不敢乱走,只能站着。不过恰如严培所说,水流声中玉墙慢慢升起,却并没有水冲出来。十几分钟后玉墙升起一米半左右,水流声也消失了。   图雷家老三松了口气,不无佩服地看了一眼严培:“你怎么知道那玉壁要那么转?这么厚的墙你也能听出来?”   严培一笑:“本行而已。”将应急灯调到直射状态向里头一照,站在他旁边的哈根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严培大叫“站住”,他的脚却已经抬了起来,重心后移,对着另一块没有做记号的玉板就踩了下去。   严培反手捞住哈根的手臂往前一甩,哈根大叫着被摔进了玉墙后面的隧道里,只听稀里哗啦响成一片,哈根神经质地大叫着,连滚带爬又退了出来,却被严培一脚踩在隧道口处,气得大骂:“你他-妈的!差点被你害死!不是叫你们站着不准随便乱动吗?”   哈根张了张嘴,咽了口气才能说出话来:“死,死人,骷髅!”   图雷家的老三骂道:“死人你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自己也将应急灯照过去,顿时也不由得吸了口气。总算他有所准备,没有后退。   玉墙后面是另一段灰黑色石头铺砌的隧道,隧道里挤满了白色的骷髅。应急灯这一照进去,满眼都是光秃秃的脑壳和黑洞洞的眼眶。刚才哈根被摔进去,已经压倒了十几具骷髅,但放眼看去,这长长一段隧道里竟然全是白骨,怕不下有上千具!   这些人里除了罗德之外都是见惯了死人的,然而面对着密密麻麻的白骨仍旧有些胆寒。冯特忍不住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培看了一会,淡淡地说:“我们找到秦始皇真正的陵墓了。这些都是为他最后安排机关的工匠,为了不让他们把陵墓的真正所在地泄露出去,陵墓安好之后就将他们都困在这里了。”   那一具具骷髅或倒或坐,但全都将头朝向玉墙的方向,许多白骨的手指还扣在墙壁上,显示出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分仍旧想着挖掘开这道墙逃出去。   所有的人都不觉后背发寒。过了一会,还是严培先开口:“进去吧。”   哈根下意识地又往外挪了一下:“怎么,怎么进?”   严培恨得踢了他一脚:“全是骷髅,你怕个毛啊!难道你没杀过人?没杀过嗜血者?”   哈根苦笑:“这,这不大一样……”   罗德到底是参加过考古的人,对骨头和尸体并不那么排斥,何况他是个研究微生物的,有些实验需要的东西比尸体可怕多了,咳嗽了一声说:“要不然我先进去吧?”   “可以。”严培微微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下,“这一段路不会有机关,但是前方的振动加强了,你要小心,如果觉得不舒服就立刻退回来。”   罗德答应一声,推开眼前的白骨,率先走进了玉墙后面的隧道里。   这一段隧道却并不很长,白骨堆后面就是一道墙,墙面同样是灰黑色的石头,也是一整块。严培凑上去东敲敲西敲敲,喃喃地说:“这个类似于断龙石,奇怪了,为什么开关好像是在里头?”   众人经过了这一会的适应,心情都略微平复了一些,冯特问:“开关在里面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从外面打不开。”严培顺口回答,随即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我也傻了,既然是要把这些工匠困死在里面,当然这一头的开关在里面,那一头的开关在外面。”   “那怎么办?咱们就进不去了?”老三比较性急,实在不愿意跟一堆白骨呆在一起,“要不然,炸开?”   严培一把按住他:“你慢点!炸开不是不可以,但是很奇怪啊。”   “奇怪什么?”   “为什么这道墙还要有开关呢?”   老三不假思索:“没有开关怎么打开?”   “你傻啊!”严培毫不客气,“这是坟墓!留下个开关,难道是等着后人来盗墓吗?说起来,这道墙后面大概就是真正的始皇棺椁了,这道门完全可以全部封死,反正死人又不会再想出来。”   这句话在这种地方说出来,真是令人有点毛骨悚然。严培自己却半点都没觉得,反而沉吟起来,喃喃地说:“也许,他正是想再出来?”   老三只觉得后背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反驳:“死人怎么还能再出来?再说了,你刚才都说那玉墙的开关在外头,就算这死人还想再出来,他怎么打开玉墙?”   严培笑了:“你没见过联动机关吗?也许这墙后面的机关同时可以打开两面墙呢。你也听见刚才的水声了,利用水力,无论离得多远都可以打开这墙。”   这话更让人毛骨悚然了。连沈啸都忍不住要说话:“怎么可能再活过来?”   严培转头看着他:“怎么不可能?难道你忘记了变异者?秦始皇始终想要求长生,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找到复活的办法呢?埃及的金字塔不就是预备着法老们将来有复活的一天吗?中国皇帝未必就没有这种想法。”   沈啸微微一惊:“难道你觉得秦始皇也……”   “只是猜测。”严培转头又盯着石墙,“还是得先打开这堵墙。我确实觉得,走到这里,振动比在那条阴兵隧道里更强了。很有可能前方就有一个振动源。”   几名军人下意识地都握紧了枪,严培却调头往外走:“如果这两面墙是联动的,那么打开这面墙的机关一定还在那玉雕壁画上。”    66、秦始皇的封闭空间   但是这次,严培确实失败了。他把那块玉雕的圆台转了一圈之后,还没有听出打开石墙的机关,外面就响起了水流的声音,那面玉墙开始慢慢下沉。幸而沈啸一听见水流声就提醒了他,这才使玉墙只降下了一半,总算还留下了进出的空间。   “这是绝户机啊!”严培懊恼地一拳砸在石墙上,“打开外面的墙之后只要再转动,墙就会落下来。除非我能在玉雕转两圈之内打开石墙,否则就会被关在外面。如果这机关只是一次性的,那就永远不可能再打开了。”   冯特皱眉:“你打不开?”   严培沉默了几秒钟:“也不是打不开。但是第一,我即使能打开石墙,在外面旋转玉雕的人也来不及进来。”也就是说,沈啸会被关在外面,“第二,我不知道这石墙后面是什么,如果玉墙关闭,我们就再无退路。从前遇到这种机关,我不会冒险。”毕竟只是求财,没必要把命也赔上。   沈啸眼神微沉:“但是现在我们的退路还有吗?”不说别的,如果他们走不出这奇怪的坟墓呢?即使他们走出去,外面等着他们的幽灵甲虫会放过他们吗?   严培看着石墙出了会儿神,淡淡一笑:“总是刀还没架在脖子上,就不大敢破釜沉舟。”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训练了他十五年,最后仍旧判定他不合适干这一行,不允许他领人下斗。   因为他永远不能像自己表面上做出来的那么不在意一条生命,尤其是他认识的、熟悉的、乃至相爱的人的生命。这点牵挂,在关键时刻就会让人失去冷静,失去竭力一搏的信心,从而错过那稍纵即逝的机会,毁掉一切。   沈啸皱起眉:“现在刀已经要挥下来了。”他隐约能猜到严培的心思,“我们都是军人,随时都准备牺牲。”   严培微微摇了摇头:“不能没有后路,让我再想想。”   “不用再想了。”沈啸沉声说,“如果进不去,我们可能会被困死在这里,也可能一离开就被外面的幽灵消灭。拼一拼,如果进去了,将来仍旧可以打开这墙不是吗?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困死。”   一片寂静。良久,哈根小心地看看所有人的脸色,低声说:“难道,难道我不能把这墙挖开吗?”   严培突然转头瞪着他。哈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严培却突然一把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扯到自己跟前,用力一拍他的肩膀:“你太聪明了!”   “啊?”哈根傻了,不知道严培说的是不是反讽。   严培却大笑起来,把哈根的肩膀拍得啪啪作响:“我竟然没想到挖开它!”从前他能搞到的设备确实不能做到,但是现在可以啊!   “挖开?”图雷兄弟立刻来精神了,“这里有塑胶炸药,炸开多利索!”   “你们傻啊!”严培立刻变了脸,“万一炸得不好,四面都会塌下来。第二,震动过大,里面的机关感应到了,可能会自毁。第三,难道忘记我们是怎么进来的了?能量太强,很有可能再次打开与地宫的联接通道,你想那些幽灵们也进来吗?”   图雷兄弟被骂得垂头丧气,沈啸轻轻拍了拍明显有点精神过于亢奋的严培:“镇定一点,你——”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严培似乎进了这里之后情绪有点太外露了。   严培愣了一下,抹了把脸:“我怎么了,有点失控是不是?”   “是里面的振动源影响?”沈啸也有点紧张。在旁人看起来无非是严培这人性格有点张扬,最多有点儿喜怒无常,但是他是了解严培的,这样子不是严培平常的表现。   “很有可能。”严培深吸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招手叫过哈根,“把挖掘器拿出来。”   “还有三个。”哈根手动调了一下三个挖掘器的挖掘强度,“这个应该是石灰岩,可惜我们没有带硫酸,否则是可以溶进去的。”   严培把手按在墙上:“先用一个挖掘器。”   沈啸有些担心:“怎么了?”   “我要试试它会不会震动到墙后面的自毁机关。如果震动太厉害,我可以用反向震动来减震,保护墙的后面一部分。”   哈根抓抓头发:“这种挖掘器是震动比较小的,如果不要求速度,可以放在微震模式。”   “那就最好,来吧。”   第一个挖掘器放上去,像老鼠嗑木头似的声音响了起来,粉碎的石灰岩直往下掉,石粉飞扬。好在众人都戴着呼吸过滤器,倒也不怕。不过这面墙的厚度远远超出想像,三个挖掘器都耗光电池之后,墙上已经出现一米深的一个圆洞,大小恰容一人穿过,而墙壁也只剩薄薄一层,沈啸用手枪枪托砸了一下,顿时碎石落下,墙壁终于打穿了。   严培收回手,长长地吐了口气,脸色苍白。沈啸伸手扶着他的胁下,低声问:“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严培是怎么减震的,只是能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已。   “没事。”严培觉得自己现在也像那三个挖掘器一样,只输出,不充电,如果不是前方传来的那微弱震动能让他觉得舒服一点,他也很想罢工不干了。   冯特看了一眼腕上电脑:“空气里汞含量突然增高了。”空气过滤器一边过滤杂质一边还可以检测杂质含量,刚才汞含量还正常,现在突然增高,只能说明石墙那边有大量的汞。如果没戴过滤器,还真不敢进去。   严培脸上微微露出点笑意:“很好,我们找对地方了。”   图雷兄弟两个已经徒手把最后一层薄薄的石片剥开,清理出了一个能容人过去的洞口。并没有什么动静,相反从那洞口里还透出柔和的微光来。严培侧耳听了一会,确定里面并没有活物,便打头爬了进去。   沈啸紧跟在他后面,最后一个爬进去的是罗德,但是无论前后,所有的人爬进去之后都是一个动作——全部保持着刚刚直起身的姿势,瞪大了眼睛。   他们所看到的东西,一时竟让人无法形容。片刻之后,严培喃喃自语:“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原来,司马迁说的都是真话。”   在他们脚下就是一片水银的海洋,严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渤海和黄海。他不知道这水银池有多深,但是单看面积就已经相当惊人了。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水银挥发出来的蒸汽。   “这些,这些水银在流动……”罗德震惊地低语,“机相灌输,数千年了机关竟然还在起作用么?”   的确,那些银白色的液状物确实在流动,以至于众人映出来的身影都是扭曲的。空间里并不是漆黑一片,在头顶上,无数颗夜明珠像繁星一样,罗德伸手指着:“北斗七星……”那些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竟然还是照着天上的星座对应镶嵌的,一颗颗发着或微绿或微黄的萤光。   “是啊,北半球的星空。”严培比其他人更镇定一点,首先沿着水银海的边界线往前走。脚下是玉石铺就的地面,四面的墙壁则是石灰岩的,只是同样雕刻着回环复杂的云纹,似乎是在寓意这个偌大的空间是由祥云围护,不在凡间。   “那是什么!”哈根指着前方一个人立的黑影目瞪口呆,“是,是人鱼吗?”   “呵——”严培笑了出来,“嗯,你是北欧人,知道人鱼倒是应当的。说起来,也没准人鱼就是伊甸园创造的生物之一,没有体温,能活三百年,虽然长得像人却在水中生活——说起来,这倒都跟变异者有些相似呢。”   前方确实是一条人鱼,但是与安徒生童话中那海的女儿美丽温柔的形象并不相符。这条人鱼被用铜丝捆在十字形的架子上,保持着直立的姿势,那条鱼尾上的鳞片还闪着水晶般的微光,上半身却因为没有鳞片的保护,在数千年的时间里已经因缺乏水分而枯萎,皮肤呈现出细微如蛛网般的裂纹。披散下来的长发干枯如草,头顶上一根灯芯,跳动着一团烛火似的荧光。   罗德忍不住凑上去用手指试了试那荧光:“是冷的!这就是《史记》里所说的‘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不是烛火,是生物类的冷光啊。”   “太史令毕竟没有深入研究,只是记载了自己对所看到的东西的理解罢了。”严培走上前,把人鱼散落的长发拨开,“比如说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叫石化。”   人鱼的面容枯槁,如果不是胸前隆起,已经难辨雌雄。那张干瘪的脸上,两颗眼珠却相对完好而饱满,只是光泽黯淡,像是两颗用石头雕刻出来的珠子。这种光泽在场的诸人都很熟悉——二级石化者的眼睛都是这样的。   “石化——”尽管听过了严培做的报告,哈根仍旧觉得震惊,“这些是石化者?”   “是伊甸园里做出来的实验样品之一。”严培纠正,“比石化者大概要高级一些,应该类似于变异者吧。”   “但是这荧光是怎么回事?”罗德仍旧围着那人鱼转。   “一种能量转换。”严培的眼神暗了暗,“变异者体内的能量以光能方式输出而已。”   “怎么输出?”哈根呆呆地,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要是变异了,我能发光吗?”   严培觉得这小子真傻得可爱:“你身体里本来就有巨大的能量。能量等于……那个公式怎么说来着?”   “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罗德回答,“一切物质都潜藏着这样的能量,以人体质量为70千克算的话,如果能把人体加速到光速,那么人体所蕴含的能量将是极其惊人的数字。”   “可是石化者的新陈代谢速度是降低了的。”哈根反驳,“人体内的物质应当是速度减慢才对吧?”   “没错,但是不代表不可以用其它的方法再提高。”严培想起麦加圣地上那些爆裂的变异者,“迈克尔就曾经部分地做到过,他用这种方法释放出了黑石空间里的外星人。只不过他也没能把人体蕴含的所有能量都释放出来。”   罗德推推眼镜:“也许在我们的宇宙里,我们都将受限于光速。宇宙一定不只一个,每个宇宙应该有每个宇宙自己的规律,我们的规律上限大约就是光速,所以公式只是理论上的,我们是不可能达到光速的。”   “不需要达到光速,只要把速度提高到某种程度,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就足够让这灯亮着数千年。”严培轻轻摸了摸人鱼头顶的灯芯。那灯芯不是软的,倒像是水晶雕刻出来的小棍子,头上冒着一团荧光,亮度与牛油烛火差不多,远看就像是火焰一般,难怪司马迁会认为这是人鱼脂膏做成的蜡烛。   “但是人体没有发光器官,怎么把生物能转换成光能?”哈根仍旧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变异者在圣地的时候,也曾经在自爆时产生闪光。”严培眼神微微有些黯淡,“即使说了你也不能体会,除非你也变成变异者。”   哈根吞了口口水,闭嘴了。   “那么,这里就是秦始皇真正的陵墓?”图雷家的老三心思粗,对什么能量转换问题并不是很感兴趣,直接问出了他们最初的目的。   “是。”严培举目望向前方。偌大的空间里,水银海四周,沿着雕刻云纹的墙壁每隔五米左右就有一盏人鱼“灯”,幽幽的“灯光”将空间照得半明半暗。水银海中间有一大块用玉石铺就的“陆地”,水银做成的江河在其上缓缓流淌。“陆地”中间,一具巨大的青铜棺椁静静地卧于其上。   罗德测试了一下水银海的深度:“我的天,怎么会无法检测出深度来!”   “电脑出问题了吧?”哈根没心没肺地问,打开自己的腕式电脑再次测试,然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无,无法检测?在一米深度以下似乎不是水银,可也不是固体的地面,这怎么可能呢?水银怎么没有漏掉?”   “还有——”罗德补充,“水银海的动力在哪里?它怎么能够流动的?”   沈啸拿着应急灯四处照着,忽然开口回答了罗德的问题:“看那边——”   对面的岩壁上,正有一条水银“瀑布”顺着石壁流淌下来,注入水银海中。   “这不可能!”罗德完全不能相信,“如果只注入而不泄出,水银早就该溢出了。必须有动力将水银重新泵上高处,但是这套机关在哪里?动力是什么?难道又是变异者的能量吗?是这些人鱼吗?不对,完全找不到向上泵起的水银流啊!”   严培看着他用扫描器到处扫描,沉吟片刻把他的手按下去了:“不必找了,你找不到。没有向上泵起的水银流,只有向下的。水往低处流,这就是水银海的动力。”   罗德听不明白:“那么请问这往下流的水银瀑布来自何处?流了几千年都没有停止,它的源头在哪里?”   严培指了指脚下:“在这里。这里是源头,也是终点。”   罗德仍在迷茫,沈啸已经明白:“封闭空间?水银从这里流下去,就从上方流下来?”   严培耸耸肩:“是的。就如同我把树枝从这一边扔出去,却从那一边掉进来。秦始皇的坟墓,是一个封闭空间,就像伊甸园一样。如果不能进入这个封闭空间,就永远找不到秦始皇的棺椁。任何一个盗墓贼都不行。”   “但是——”沈啸也觉得无法置信了,“秦始皇是怎么做到的?”不要说那个时代,就是现在的科技水平,也不能让人随心所欲地造出一个封闭空间来。   罗德有更担心的问题:“维持一个封闭空间的能量源在哪里?是这些人鱼吗?如果能量耗尽会怎么样?”   “不是这些人鱼。”严培断然回答,“它们没有任何振动释放出来,估计它们体内蕴含的能量只转为了光能。”他抬腿就想走,“先去把棺椁撬开再说。”   “等等!”沈啸一把抓住他,“我想我们还是先弄清楚空间的能量源再说。如果像在伊甸园一样——不能保证我们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上次恰好回到了波塞冬是因为迈克尔当时正在释放干扰波,如果按照这个定律,目前外面释放干扰波的只有那些幽灵甲虫,一旦他们触发了什么机关打开了这个封闭空间,就只会撞上那些幽灵甲虫!   “你说得对……”严培沉吟起来,“你还记得外面的壁画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秦始皇一生中修筑长城和修建陵墓确实是大事,但绝对不只是这两件事。如果他想要用壁画记载自己的一生,焚书坑儒绝对不应该被跳过去。”   “除非修筑长城和修建陵墓这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沈啸现在多少已经掌握了点严培的思维规律,能够做出一点提示。   “是的。但是有什么联系呢?”   所有的人都开始思索。他们是以极其不可思议的方式进来的,还需要找到出去的方法,否则说不定永远都会被困在这里。   半晌,冯特试探着说:“这陵墓里的封闭空间,还有这些人鱼,应该是因为秦始皇遇到了外星人才能做到的吧?但是外星人为什么会给他这个封闭空间呢?”   严培突然抬头看着他:“你说得对!秦始皇曾经派出无数人求仙,也许正是在求仙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外星人。要得到封闭空间,他必然要付出点什么的。外星人需要什么?如果是能量,秦始皇恐怕给不了他们。他唯一能给出去的……大概只有人!”   “人?”沈啸突然想到伊甸园里那些怪物,“这些人鱼该不会就是用秦始皇的人实验造出来的吧?秦始皇提供实验样品,所以外星人给他这个封闭空间?”   “也许还有所谓的长生之法。”严培的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那青铜棺椁,“那道墙壁只能从内部打开,也许就是因为秦始皇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够再复活过来,从坟墓中走出去!而他提供的实验样品,说不定就是所谓焚书坑儒里‘坑’掉的那些读书人!用自己不再需要的人,提供给外星人!”   沈啸也盯着那棺椁:“难道说那棺材里的秦始皇——也会是个变异者?但是这个变异空间又是怎么造出来的,难道外星人曾经在这里有过实验室?”   “也许,但我想,壁画里也许确实给我们提供了答案。”严培双眼发亮,“修长城与修陵墓之间的联系,就是它们都与外星人有关。在陵墓里是这个封闭空间,而在修筑长城的过程中,是赶山鞭!”   “赶山鞭并不是把一座山从这里赶到那里,而是把足以堆起一座山的石料放在某个空间里,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赶山鞭的作用就是制造出这样的一个空间,以前它可以用来装石头,现在就用来装陵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封闭空间的钥匙和能量源就是赶山鞭。赶山鞭,不是传说中的神器,而是外星人的一件仪器!” 67、逃出始皇陵   青铜棺椁静静卧在水银海中间的玉石台面上,台面挖出一个与棺椁相同大小的浅槽,将巨大的青铜棺椁嵌了进去。在棺椁旁边,水银的溪流缓缓流淌,表面反射着夜明珠投下的光。   这一切看起来都如同仙境。罗德几乎看出了神,还是不知风雅为何物的图雷兄弟两个率先走到青铜棺前面:“要撬开吧?”   “喂!小心点,不要乱撬!”严培大吼。那青铜棺巨大,却浇铸得十分精致。棺外铸着巨大的饕餮纹,旁边又铸以云雷纹。椁盖与椁体之间灌了蜡,将棺椁密封起来。   严培用一个小型喷火器沿着椁盖烧了一遍,把其中的蜡烧熔流出来,这才仔细打量这巨大的棺椁。巨大的椁盖下有精致的滑道,只要方向对了,推开并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严培一个人就把它打开了。   椁内存棺,那棺却是金丝楠木所制,上头漆着黑色的漆层,光泽可鉴,黑色底子上又用红漆绘着云纹。棺盖上镶着九九八十一块玉石,用木榫与棺体相连,严丝合缝,只是并没有用蜡封存。   严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漆棺,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想法居然是:这要是整个的偷出去,得值多少钱啊!随即失笑——还当这是在倒斗哪?   “吱——”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僵住了。本来墓室之中就安静,只有水银流动的细微声音,所以这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最关键的是,这声音来自于棺木之中,好像有人在用力推动棺盖,想把它从木榫上脱离开来。   “这里头——”哈根张大了嘴,还没说完,又是吱地一声,这次听得极其清楚,确实来自棺中无疑!   “活,活的?”连图雷兄弟两个都变了脸色。什么东西能活几千年?而且青铜椁密封,里面的氧气就是一只耗子也不够呼吸几千年啊。   罗德脸色也不太好看:“也许是微生物繁殖后排出的气体膨胀导致棺木被挤压?”他自己都觉得这话不是太可信。   严培嗤笑一声,一纵身就跳到了青铜椁的边沿上:“都起开!”不就是起尸吗?粽子他见多了好吗?顶多是一只几千年的老粽子而已,顶多是稍微变异一点而已。   安装精巧的木榫在严培手下只被拨弄了两三次就被拔了出来,但是已经可以活动的棺盖并没有如众人所想像的那样被轰然一下拍飞出去,然后从棺材里站起个什么怪物来。严培嗤笑了一声,扣住棺盖一头:“来帮忙,把它轻轻抬出去。”这是文物,文物懂吗?这帮没意识的老外!   冯特自觉地上前帮忙,沈啸则紧贴着严培站着,枪口指着棺木里,随时准备射击。   棺盖被抬开,首先映入视野的就是一具尸体,这具尸体不是平躺着的,而是半坐着,一只手向上伸出。刚才棺木里那清晰的吱吱声,就是这只手在向上推棺盖的原因。但是棺盖打开之后,那具尸体却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并没有起来或者做别的动作。   “唔——只是个半变异者。”严培打量着这具半坐的尸体,想起了雪丽夫人。如果没有他们打开这棺盖,这具尸体要多久才能推开呢?或者说,他已经醒了多少年呢?从躺着到半坐起来,至少花了几百上千年吧?   “秦始皇居然是个石化者?”罗德激动地打开摄影器,对准那具尸体录起像来。那泛着汉白玉石光泽的皮肤和眼球,都证明这的确是个四期石化者。   严培仔细地看了一会,忽然说:“这不是秦始皇。”   “什么?”罗德惊讶地转头看他,“怎么会?”   尸体头戴通天冠,身穿重重黑色丝帛袍服,丝绸历经数千年,已经腐朽,罗德喘气大了一点,被他的呼吸吹拂到的一片丝绸便化作了尘埃。   严培凝视着尸体面部完好的肌肤:“史传秦始皇死于东巡之中,驾崩后赵高秘不发丧,以至于尸体腐烂发臭,需要用鲍鱼来混淆尸臭气。但是这具身体上的皮肤,没有丝毫死后腐烂的样子。而且尸体在腐烂过程中,肠气会使尸体腹部隆起,在这具身体上也没有丝毫体现。这完全是一具活人的身体变异!”   罗德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那么,这个不是秦始皇的墓室?是疑冢?”   “不。”严培断然否认,“秦始皇不可能再搞到第二个封闭空间了。他也不可能再有第二条赶山鞭。但是这棺木里的人确实不是他,很有可能是别人顶替了他,想要得到长生。”   “那会是谁?秦始皇的尸身又到哪里去了?”   严培不无讥讽地一笑:“秦始皇死后连死讯都可以被瞒住,他还能保证自己的尸身真的躺进这具棺木吗?至于这一具——也许是赵高?他是秦始皇的近臣,最有机会把长生的机会留给自己吧。”   想到秦始皇耗费无尽人力造出的这座陵墓,最后竟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严培真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嘲讽。他弯下腰,把手伸进棺木里:“不管这棺材里躺的是谁吧,这种样子的长生,估计也不是他最初想要的。”   尸体头下有一只玉枕。枕侧突出一块,像是个手柄。严培握住那手柄轻轻一抽,从中空的玉块里抽出一条闪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长条形物体——赶山鞭!   “这个就是赶山鞭?”罗德几乎要把脸贴上去观察了。   严培把玩着这东西,看外表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玩艺,甚至连个开关都没有,只有手柄上有一个图案,像是一个翻滚的漩涡,让严培联想起圣地上空那个巨大的漩涡。下意识地,他手指紧了一下,似乎感觉到那坚硬的金属表面像弹性橡胶似的下陷了一下。   “什么声音?”沈啸突然抬起头,警惕地四面环视。   图雷兄弟也警惕起来:“确实,好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一样。”   沈啸一翻手腕,应急灯调到远光状态,明亮的光柱打在四周的石壁上,只见那深灰色的石壁上像蛛网一样爬满了细细的裂缝,而且还有更多的裂缝在出现。   “大概是我碰到开关了——”严培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快,快走!封闭空间可能要毁掉了。”   水银海剧烈地翻腾起来,好像水银下面藏了一千头草泥马正奔腾而过。空气中的汞含量已经达到饱和状态,呼吸过滤器尖叫着报起警来。这时候严培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明器之类的想法了,只是抓住了赶山鞭拔腿就往入口处跑。   等他们从石墙上的洞里爬出去,前方的玉墙已经在缓缓下落。罗德在满地白骨中绊了一下,还想回头去捡摔掉的摄影器,被冯特一把拽了起来:“你想死吗?”   一群人总算赶在玉墙完全降落前从通道里蹿了出来,跑在最后的罗德是趴在地上被冯特硬拽出来的。地面在晃动,一些原本没有触动过的玉板都被震动触发,锋利的弩箭飕飕地射出来。   如果没有严培,连沈啸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挨上一箭,但是因为有严培在,所以一行人还是都安全离开了那段铺着玉石地板的隧道,踏入了那条有阴兵通过的泥土隧道。   “有声音!都贴着墙!”沈啸在身边众人大口的喘息中听见了马嘶和车轮辗滚而来的声音,急忙喊了起来。但是这次声音几乎就是在众人身边响起来的,眼前突然一黑,脚下的地面消失,所有的人都坠落了下去……      四周突然亮起来的视野晃得严培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身上像被一群草泥马踩过一样,骨头都要散了。他有几分心惊地睁开眼睛,很怕看见自己置身火山口或者别的什么危险之地,但映入视野的却是一丛灌木——他们跌落在草地上,不远处是一艘飞船,极其眼熟——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了!那艘飞船就是他们乘着过来的飞船。   四周寂静,那些幽灵甲虫已经不见了,但是飞船的舱门开着,里头没有任何声响。而飞船四周的草地却像被什么灼烧过一样,留下了黑色的痕迹。严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跟在沈啸后面扑进了飞船里。   图雷家的老大还坐在驾驶座上,上半身扭了过来,手里的枪指着舱门,却永远不能再转动一丝一毫了。在他旁边还有留下来的两个特种军人,跟他一样都握枪在手,但是他们的动作也都凝固在那一刹那间——额头上三个小指粗细的黑洞从额前一直通到脑后,边缘的血肉已经烧焦,有一点点脑浆从边上溢出来,时间过久,已经干涸了。   沈啸突然停下脚步,手几乎把枪柄捏碎。这种死法他已经太熟悉了,凡是被幽灵甲虫的射线击中的人,都是这种样子。   严培也站住了,下意识地想挡住从后面赶上来的图雷兄弟的视线。但是没有用,那兄弟两个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的兄长。没有严培意料中的哭喊或者咒骂,图雷家的老二走上前去,把兄长的尸身抱起来,跟老三放平的另外两具尸体摆在一起,兄弟两个同时举起手来,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回头看着严培:“我们现在去哪里?”   严培愣了一下。冯特轻声在他背后说:“作为军人,我们时刻准备着牺牲。”他也走上前去,在尸体前面划了个十字,“我们现在去哪里,严,你下命令吧。”   严培微微闭了闭眼睛,出来的人里已经牺牲了四个……   “检查一下飞船的控制电脑,这些幽灵甲虫对电子产品可能有干扰性。”   图雷家的老二迅速地执行了命令:“电脑正常。”   “正常?”严培突然有了个想法,“飞船上应该有监视器吧?”   不用他再多说,老二已经把之前的监测录像调出来了。   那只幽灵甲虫几乎是一眨眼间就出现的,速度之快使得录像的图像都有些虚。飞船舱门自动打开,等舱内的几名军人发现的时候,舱门已经大开,站在门口的是——严培熟悉的、并且以为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艾伦!”严培失声叫了出来。   没错,那确实是艾伦,在录像上看来他已经像正常人一样了,只是皮肤泛着一种特别的润泽,如同水晶在阳光下泛出的光彩一般。见过变异人的严培和沈啸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艾伦现在已经是如同迈克尔一样的存在,他变异了。   沈啸握紧了拳头:“为什么——会这样?”迈克尔之后是艾伦,那他真的希望艾伦不如当时就死在阿拉伯半岛上。   “大约是血缘问题吧。”严培干巴巴地回答,觉得自己的嗓子也被什么塞住了,火辣辣的难受,“艾伦可能早就出现了跟迈克尔一样的石化症状,但是卢梭博士为了治疗雪丽夫人,给他注射各种药剂。石化过程是被抑制住了,但可能药物刺激引起了更强烈的变异……”他们虽然不是同一父亲,却是同一个母亲,这种变异基因可能都来自于雪丽夫人。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见到的特殊变异者都有东方基因。”雪丽夫人是东方血统,杜诚是中华大区人,小彼得的母亲、也就是丁小如的母亲,也是东方人,当然,还有他严培自己,更是纯粹的东方人!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找到昆仑。变异的基因来自东方,昆仑里一定有足够的线索。”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图雷家的老二立刻就开始启动飞船。严培还在看着录像,艾伦走上飞船,三名特种军人用最快的速度抓起身边的武器,但是艾伦只是抬了抬手,指尖上射出一束白色的明亮光线,穿透了他们的额头。只有图雷家的老大来得及扣动了扳机,一连串子弹倾吐出来,击中了艾伦的肩膀,将他一条左臂打断。   被子弹击中的地方并没有血肉飞溅,反而是伤口处露出了发亮的断茬。艾伦侧头看了一眼那条尚未被完全打断的手臂,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一下子把右臂齐肩扯了下来,其干净利索就像折断一根甘蔗。   虽然没有血肉粘连,这个动作仍旧让观看的人心里都不由得紧了一下。画面上的艾伦随手把断臂扔掉,然后,他在转身离开前做了一个动作——他侧过头,向斜上方装在飞船舱壁内的监视器镜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让人一时无法理解。艾伦的眼镜已经不在了,严培突然发现原来他的眼睛非常漂亮,碧蓝的眼眸像傍晚的天空一般,他从那里面竟然看到了一种深沉的悲哀。然后,艾伦就转过身,消失在外面那只幽灵甲虫身周的暗灰色雾气之中。   “那条手臂呢!”严培猛地站起来,立刻在门边上看见了那条断臂。断口处已经呈现出死灰色,皮肤也略微有些干枯,“立刻,我们得立刻找个地方,这手臂里一定有东西,有艾伦想告诉我们的东西!”   图雷家的老三一面发动飞船一面莫名其妙地问:“这胳臂里会有什么东西?”   “分子,分子计算机。”严培想起了在地下城的时候,艾伦用那些培养皿里的猪肉块做的实验,“我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但我想艾伦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变成了外星人的傀儡和帮凶!”   “有飞行物靠近!准备战斗!”图雷老二刚刚发出示警信号又松了口气,“不是那些幽灵空间,是我们人类的飞船!”   “是黄帝城的飞船。”沈啸第一个看见了飞船外侧分布在前后左右的四张奇怪的脸。   “黄帝四面?”严培了然之余又不无激动,终于看见同胞了吗?   飞船在空中发出对接要求。两艘飞船靠在一起并行前进。对接通道门打开,严培激动万分地看着两个中国军人走了进来,举手致意:“请问是严培先生吗?”   “呃?是我。”严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你们怎么知道我?”   走在前面的年长些的军人脸色微微沉了一下:“我是中华大区飞龙特种大队中队长何钦,这是我的副中队长杜文。我们是接到了新非好望角城的信号过来接应你们的。”   严培心里咯噔一下:“好望角城出了什么事?”   “好望角城遭到外星生物的进攻,发出求援信号,并指明你们已经从好望角城出发前往昆仑。离那边最近的西王母城派遣了一支部队过去救援,我则带领一个中队从黄帝城过来接应你们。”   “好望角城——”严培觉得心脏都快扭到一起了,“好望角城现在——覆灭了吗?所有的人都……”   “并不是这样。”何钦立刻解释,“估计人已经疏散到了四边的卫星城,我们也立刻派出了救援部队。那些外星生物的目的似乎并不是杀人,而是掠夺能量。最近中华大区的各电站也出现了这些生物的行踪,我们正在考虑炸毁发电站。不过——即使它们的目的不是杀人,好望角城也会——死伤惨重。”   飞船里有一刹那的寂静,几秒钟后,何钦轻声说:“最近那些外星生物有相当一部分出现在昆仑山附近,所以我想,你们是不是暂时取消昆仑之行,先回黄帝城休整一下?”其实他想说的是,就你们这几个人,去昆仑只要碰上了外星生物就完全是送死。   严培抿了一下嘴唇,立刻作出了决定:“我想问一下,是否能找到研究分子计算机的科技人员?我想,研究一下这条手臂,这其中可能有我们需要的线索。还有——”他举起手中的赶山鞭,“这个是赶山鞭,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听说过这个东西,但是这玩艺应该是外星人的一种能量输出或者转换器之类。我知道这可能比较难以理解,但是——”   “我听说过。”杜文突然说话了,他看着严培手里的赶山鞭,“那是传说中秦始皇用来移山填海的神器。”他抬眼看向严培,“我是杜诚会长的侄子,我知道,你认识他。”    68、出征前夕   严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做教授的潜质。几个月之内他做了第三场关于外星人的报告。只不过与前两次不同的是,现在他的报告内容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被研究证实,因此根本没有人质疑他。   再次把一个铁质钥匙环变成铅环之后,严培结束了这场演讲,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最初的设想来自于丁坦博士的女儿丁小如,由杜诚会长加以补充并提供历史及文化资料。”   会场里沉寂片刻,响起了有节奏的掌声。领头鼓掌的人从最前排站起来,上前与严培握手:“我是黄帝城的书记郑均,谢谢严先生的精彩演讲。”   严培蓦然间觉得时间被拉近了一千五百年,好像从前他生活的那个世界一样。不过郑均的下一句话就把他又拉了回来:“我们计算机部门的技术主任在等您,还有黄帝城军区司令,都需要跟您和您的团队谈一谈。”   沈啸当然是跟严培寸步不离,杜文也跟了上来。他眼睛微微有点红,低声说:“谢谢严先生。”   严培对他点点头:“老爷子给了我很多帮助,应该的。”   黄帝城计算机部门的技术主任带着个瘦瘦的小青年,拿着泡在营养液里的胳膊在等着严培。主任介绍:“这是我们的实习技术员小石,他父亲是研究生物计算机的,只是罹难了。他算是子承父业,从这条——呃,胳膊里研究出点东西来,但我们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正确……”   小石不擅言辞,开门见山:“这条胳膊里编进了一个程序,我有一个软件——”   严培赶紧打断他:“技术方面的问题就不用说了,我不懂。我只想看看最后翻译出来什么。”   小石把一台手提电脑推给严培,上面是一副地图。严培看了几眼就觉得有点眼熟:“这是昆仑山地形图!OK,我相信您的研究成果是绝对正确的。现在告诉我这个红点是哪里。”   小石迅速调出一副地图重合上去:“是昆仑山的地狱之门。”   严培笑了:“不错。跟我想的不谋而合啊。”   军区司令不解:“严先生之前就想到这些外星生物会去地狱之门?”   严培笑笑:“不。我是说,本来我想去地狱之门的。因为那里可能是打开昆仑空间的通道大门。”   昆仑山地狱之门,又称死亡谷,全名叫做那棱格勒峡谷,东起青海布伦台,北起布伦台,西至沙山,全长105公里,宽约33公里,面积约3500平方公里。   相传在昆仑山生活的牧人宁愿因没有肥草吃使牛羊饿死在戈壁滩上,也不敢进入死亡谷,谷里四处布满了野兽的残存毛皮骨骼,还有误入而死在其中的人。   经地质队考察后,发现该地区的磁异常极为明显,而且分布范围很广,越深入谷地,磁异常值越高。在电磁效应作用下,云层中的电荷受谷地的磁场作用,导致云层放电,使这里成为多雷区,也成就了地狱之门的名声。   “只有在这里,最容易引发能量的动荡,打开空间通道。”严培手指在那个红点上戳了戳,“昆仑山空间可能是最大的外星生物救生舱,跟伊甸园或者始皇陵空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海内西经》上说,‘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其内有九井,有九门,又有无数奇兽怪树。如此大的空间,如果按照伊甸园的比率来说,得用颗核弹去轰。我们总不能真这样做。”   “对了,赶山鞭呢?那玩艺研究得怎么样了?”   众人皆静,有人出来答话:“研究不出来。我们甚至连那东西表面用的是什么金属都无法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是个能量转换器,能把质量转换为能量。可惜我们打不开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构造。”   “怎么个转换法?”严培顿时有兴趣了。   “不知道……”答话的研究人员很惭愧,“我们甚至不知道怎么使用。只是有一位技术员——他偶然间握了这个,竟然在实验室里制造出一个闪电能量球来。之后我们偶然发现,他的一根小指不见了。”   “不见了?”严培追问,“怎么不见了?”   “就是完全不见了。没有伤口,没有疼痛,小指原来的位置只剩下平整光滑的皮肤,好像那里根本就没有一根手指一样。”研究员苦笑,“所以我们最后只能确认,这个——还是叫它赶山鞭吧,确实是能把质量转换为能量。其余就一概不知了。”   “唔——也许秦始皇就是因为用赶山鞭太多了,所以消耗过大,五十几岁就死了吧。”严培倒没觉得有什么,“那些外星生物的科技水平远超过我们,研究不出来也很正常。”   军区司令的脸色却不太好:“如果能研究出来,我们就可以跟那些外星生物对抗。”   严培完全能理解他的狂热,但是这种事可不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想我得带着这东西去昆仑。”   军区司令不太情愿:“这个——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如果能研究出来,可以扭转整个人类的命运。”   “我们现在要去昆仑,拿着这个可能在关键时刻保命。”严培不容置疑,“现在,我需要一支小队配合我去完成任务。”   军区司令严肃起来:“我们会配备一个百人之内的最精锐中队。”   “人太多了。”严培摇摇头,“我们需要尽量缩小目标。我想,20人以内是最好的。这其中要包括一个医护人员、一个计算机高手、一位生物学家,如果有位精通历史文学类的就更好。其余都要身手最好的,如何进行战斗配备由你们决定。不过,我们不可能携带太多弹药,但是又不能指望近身搏斗。最后,我需要这些人严格听从我的指挥,不需要自作主张或者不停质疑我。但是当我需要他们自己行动的时候,又必须能拿得出主意来。”   军区司令毫不犹豫:“24小时之内一定可以准备完毕。”   严培指指沈啸:“他一定会跟我一起,其余的人你们安排。24小时之后出发。另外,所准备的一切武器或工具,请参照地狱之门的特殊情况,以及我的报告。”   黄帝城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休息处及身体检测。严培进去的时候图雷兄弟他们都已经检测完了,医生正在出具检测报告:“细胞有极微量部分石化,但是新陈代谢速度不变,24小时之后这些石化细胞就能完成更新,可以恢复正常。”   严培走到他面前:“麻烦帮我仔细检查一下。”   “您是严先生吧。”医生推推眼镜,指着另一个看起来就特别加厚的检测舱,“我已经听说了您的特殊体质,请进那里面去。”   检测舱里还有对讲器,严培嘴是闲不着的,感觉暴露的皮肤上微凉,就问:“这是什么检测法?”   医生一笑:“能量探测法。具体的么——说起来话就长了。”   严培并没有打算刨根问底这些医学问题,反而问道:“这检测舱平常都是检测什么人的?”   医生沉吟了一下:“两个月前,黄帝城曾经出现过一位跟您近似的病例。”   “我不是病例。”严培额头上青筋跳了跳,“他是什么情况?”   “他可以导致其他人石化。”   这不是跟迈克尔一样吗?   “这人现在在哪里?”   “在他出现这种症状之后,曾经试图逃跑,但是两个星期之后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是自然死亡的,体内脏器已经衰竭。初步认为他是新陈代谢速度太快,所以透支生命,缩短了寿数。”   沈啸躺在另一个敞开式检测舱里,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严培也有这种情况吗?”   医生咳嗽了一声:“这个——还需要检测之后才能——”   严培直接打断了他:“开什么玩笑。24小时之后我就要出发,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你搞个48小时之后出报告,对我有用吗?别糊弄我,我不信一个新陈代谢速度现在还不能马上查出来。”   医生苦笑一下:“病患懂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严培似笑非笑:“医生贵姓?”   “姓黄。”黄医生警惕起来,“严先生想做什么?”   严培嘴角一勾:“投诉你!如果不想被投诉,马上告诉我实话。一边检测一边念检测报告吧。”   黄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新陈代谢速度确实比一般人快。”   “那我怎么没觉得饿得快或者要频繁上厕所?”   黄医生差点被噎着,扶着眼镜镇定了一下才回答:“所谓新陈代谢,并不是指肠胃蠕动速度。而且你们这种情况非常特殊。其实上一例病人并不是因为营养摄入不够而死亡,他逃跑后藏匿在一处粮库当中,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吃掉了很多东西,但是他的消化系统跟不上营养消耗的程度。换句话说,如果他要通过进食补充自己的能量,那么他需要长三个胃。”   “如果不能补充够能量,人该觉得疲劳无力吧?”严培回忆着自己从好望角城出发时的状况,“但是我现在没有这种感觉。”   “所以我也很奇怪。”黄医生一摊手,“你跟他确实是不同的,你现在看起来——神完气足。”   严培半开玩笑地说:“也许他不应该找粮库,而是应该找个插座充充电。”   黄医生却并不把他这话当成说笑,反而认真地问:“你试过充电吗?”   “现在还没有。”   “也许我可以给你准备一个低压充电器。”   两个人的对话听得其他人目瞪口呆。一小时之后,黄医生打开检测舱:“你的各项指标都不错,只是体内的细胞已经有不同程度的变异。”   “挺先进的仪器嘛。”严培漫不经心地拍拍检测舱,“我说检查个身体用一个小时,原来是检测细胞了。”   沈啸可万万没有他那么轻松:“医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变异?”   黄医生苦笑着摊摊手:“从前没有过先例,仪器只能通过对比证实严先生体内各种细胞形状或构成都与普通人不同,但是并不能凭空就得出结论说这种变异是什么原因或者会带来什么后果。目前最直观的情况是,各种细胞内的线粒体大量增加。”   线粒体这种东西,是细胞内氧化磷酸化和合成三磷酸腺苷的主要场所,为细胞的活动提供了能量,所以有“细胞动力工厂”之称。它拥有自身的遗传物质和遗传体系,还拥有调控细胞生长和细胞周期的能力。   “所以说你的新陈代谢速度提高,但是能量足够,也许与此有关?”黄医生抓抓短短的头发,“可惜没有足够的时间,否则我可以研究一下这些多出来的线粒体内的遗传物质是否仍旧属于正常人类。”   “怎么没有时间?”严培看看他,“我可以留下一部分细胞样品,到时候随便你怎么检测。”   黄医生摇摇头:“24小时之后,我会跟严先生一起出发,所以我也需要好好休息保持体能。”   “你?”图雷家的老三第一个叫了出来,上下打量着黄医生瘦削的身材。   黄医生抬手推推眼镜笑了:“不行吗?”他突然往前上了一步,图雷老三本能地抬手去拔裤侧的匕首,不过他的匕首才提到一半,黄医生手指间窄长的手术刀已经压在他脖子上了,“我能用这个杀人,你能用你的匕首做开胸手术或者开颅手术吗?”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真论身手,黄医生必定不如图雷兄弟,可是他既会打架,还懂医术,这一点是别人比不了的。当然经过特种训练的军人都会做一些简单的缝合及外科处理,可是这比起专业医生来就差多了。   “我还会针灸,会按摩,会诊脉。”黄医生淡定地推推眼镜,“另外,我不近视,这眼镜只是戴来装酷的,因为这样可以显得我眼睛大一点。”   严培差点喷了,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很好,你会非常有用的。”   沈啸半点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医生,你们对于严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什么建议?”   黄医生表情严肃起来:“我确实没有更好的建议。我研究了一下你们飞船上携带的食品,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所以我只能准备尽量多种的营养剂和激素,以备万一有用。”   “这跟没说一样!”沈啸几乎要咆哮了。   黄医生往后退了一步:“请冷静。目前严先生的状况很好,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严培强拉着沈啸:“好了好了,吼医生是没有用的,我这种情况他也治不了。走走,24小时之后就要出发,我们得好好休息。”   黄帝城给他们安排了二人宿舍,严培进门就没骨头一样躺到床上去了,抬起一根手指对沈啸招招:“来帮我脱鞋。”   沈啸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把他的腿搬到自己腿上,替他脱下鞋袜。严培撑着头看着他:“担心什么。从好望角城出来的时候我半死不活的,现在不是比那时候好多了吗?”   “是因为你无法从食品中吸收到足够的营养是吗?”   “是的。”严培对他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在地宫里,我用电脑对地宫进行扫描时使用的电磁波,对我倒好像是打营养针一样。你没发觉吗?我进了地宫的时候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当时情况实在太诡异,沈啸虽然觉得严培十分神武,但总觉得他是属于兴奋过头,直到出了地宫,他才发现严培的脸色都比进地宫之前好得多。当时没想出原因来,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变异的问题。   严培松开手,往后躺到枕头上:“我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吧?”   这话说得平淡,甚至带着点调侃,沈啸却觉得心里一紧,立刻倾身下去压住了严培:“人之所以为人,难道只在细胞?”   “咦?”严培挑起眉毛,双手捧住沈啸的脸左看右看,“原来你也会这么文艺啊?”   “我在说正事!”   “我也说的是正事呀。”严培笑着眉眼弯弯,稍稍抬头,把嘴唇凑了上去,含糊地说:“时间不多,要抓紧呢。”   沈啸为他这句“时间不多”心里又紧了一下,反手抱住严培,激烈地吻起来,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严培伸手往他腿间摸了一下,抱怨:“怎么啦,对我没性趣了?”   沈啸把头埋在他颈间,狠狠咬了一口:“如果你别这么说话,我有的是兴趣!”   “哎——”严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还是我魅力不够呀。”他蹭蹭沈啸,“你说,艾伦是怎么回事?哎,别起来嘛!”   沈啸无奈:“你不嫌我沉吗?”他几乎是把全部重量都压到严培身上去了。久经训练的身体全是肌肉,看着不显,重量可不轻。   “我现在半点没觉得。”严培搂着他脖子,“说实在的,我现在力量比从前长了很多,精力充沛的话我跟图雷兄弟几个硬拼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也算是变异的好处吧——又咬我!”   沈啸惩罚性地又给了他一口,还是抱着严培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艾伦的变异不知道跟迈克尔是不是一样。”   “应该是不一样。虽然他们同样有母亲的基因,但是迈克尔跟雪丽夫人的变异就不同。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卢梭博士对她用药的缘故。我擦,那些药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现在连个配方都找不到。”   “艾伦是已经被外星生物控制了吗?”其实沈啸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肯定是的,不然他绝对不会杀那三个人。”严培斩钉截铁,“所以他只能用那种方法给我们送信。他的身体已经是完全变异了。我现在奇怪的是,为什么那些外星生物会让他活着?”   沈啸沉吟一下:“为了研究?”   “不对。你还记得吗?是迈克尔放它们出来的,可是那些东西对他同样只用一束射线就射杀了。对于所有的人,它们都是这种反应。我想它们见到艾伦,第一件事一定也是做的这个。必然是艾伦在被射线射中后跟别人的反应不同,所以它们才留下了艾伦。”   “会有什么不同?”沈啸皱眉,“从目前来看,这些东西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掠夺能源。艾伦身上有能源吗?”   “我想……也许艾伦是第二个亚当。他适合外星生物的寄居。”   “何以见得?”沈啸嗓子有些哑。青梅竹马的朋友成为被寄居体,确实让他无法接受。   “只是猜测。毕竟我一向认为上帝在伊甸园里就是为了制造出适合的宿主。那么它们留下艾伦,我只能想到这个解释。”严培沉默片刻,轻声加了一句,“说不定,现在那东西已经在他身体里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房间里静静的,良久,严培才又轻声说:“所以我们一定要从昆仑取到那种外星生物的基因,而且,我们不能让昆仑空间的能源器落到它们手里。”   “能源器?”沈啸从悲伤中猛醒,“什么能源器?”   “我觉得那些东西突然出现在始皇陵,就是为了赶山鞭。地球上的能源可能不够用,也可能不是它们所习惯利用的,就像电虽然是好东西,我们却仍旧要吃饭一样。昆仑空间比始皇陵不知要大多少,那里的能源器功率一定也是惊人的巨大。如果能找到那东西,说不定它们就能把那个最大的空间从黑石里转移出来。”   “当然,这暂时只是我的猜测。”严培撑起身子,从上向下凝视着沈啸的脸,“这一趟去,我们一定要把东西带回来。如果我死了,你要继续完成任务。”   沈啸回视着他,良久,淡淡地说:“以完成任务为第一目的,我明白,你放心。”他略一停顿,随即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死了,这话对你同样有效。”   严培嘴角一勾,低下头去吻他,遮挡住了眼眶里的微湿。这一次的吻激烈而动情,两人都情不自禁地用上了力气,开始撕扯对方的衣裳。严培的力气比沈啸都不差,居然比沈啸更快。等他把沈啸的内裤扯下来的时候,他自己身上还挂了半件衬衣。   “我赢啦!”严培龇牙一乐,像小老虎似的扑倒了沈啸,“所以,我在上头,你,不许反抗!”   沈啸伸手接着他,放平了身体,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如果你没能回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太久。”   他希望这句话严培没有听见,但十几分钟之后,在严培慢慢坐下来之后,轻声回了一句:“我也是。”    69、地狱之门   昆仑山那棱格勒峡谷,又称昆仑山地狱之门。   在严培前世所看过的资料里,这地方布满了野兽的骸骨和残存的皮毛碎片,还有偶然误入的猎人遗留下的枪或刀,像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物,点缀在起伏的荒丘之间。   现在他亲身来到这里了,不得不承认这里跟传说中真是差不多,只是现在残骸更多,是那些失去了理智胡乱闯入的嗜血者留下的。   严培乘坐的小飞艇停在一条深沟里。在数百米开外的更大的一条沟里,停着另外两艘小飞艇。为了尽量不被幽灵空间发现,二十人的小队化整为零,乘坐三艘战斗飞艇,在一个数百人的联合中队掩护下,偷偷溜进了峡谷。   飞船核载六人,现在挤了八个。严培不得不坐在沈啸腿上,冯特块头最大,只好坐在地上了。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八天,人人都觉得骨头快要僵住了,但是不敢下去走动。   这里确实是多雷区,八天里有二十几次雷击,飞艇外面有绝缘涂层,至少在这里头还是安全的,而且如果被幽灵空间发现,逃跑起来也快一点。   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过,杜文看看电脑屏幕:“又失败了。”低空中,几个幽灵空间正悻悻地散开,其中一个被雷击中,缩小到原来体积的一半。   “嗯。”严培在沈啸腿上晃了晃,借着旁边黄医生探出身体去看电脑屏幕的时候伸了伸腰,“没那么容易。我估摸着,雷击强度仍然不够。昆仑空间实在太大了,估计这通道入口很难打开,否则这里时常雷击,早该有人发现过入口了。”   罗德蜷在飞艇尾部的座位上,犹豫着问:“可是秦始皇陵也是一直在被寻找的,同样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我们却只用了一台电脑的能量——照这样来说,昆仑空间的通道入口应该没这么困难才对啊。”   严培笑了笑:“固然这里面有能量的问题,但是也有别的问题。比如说,秦始皇陵建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它的初衷是希望有复活的一天,那么当然要给自己留下走出来的路。否则复活了还被限制在陵墓里,那不真成活埋了吗?”   “关于那条时常有阴兵通过的道路,在民间传说中就存在,甚至还有不少人亲眼看见过,足以证明这条通道打开的条件是比较简单的,即使没有人为,在数千年的历史中仅仅是自然条件就可以满足从而将它打开。但是地狱之门呢?数千年——黄帝和大禹的年代比起秦始皇来又要早了吧,这数千年中,有谁曾到过昆仑,或者曾经发现过通往昆仑的通道吗?”   严培扫了众人一眼,自己回答:“历史上跟昆仑的神仙打过交道的帝王大约只有两个,一个是周穆王,一个是汉武帝。但是汉武帝见西王母是在自己的国家里,唯有周穆王,据说是到达了西王母所在地方。”   杜文坐在驾驶座位上,忍不住回头问道:“那么周穆王为什么能见到西王母呢?”关于这一类的历史神话传说,也只有他和罗德能略微跟严培说上话,其余人都听得如同蚊香眼,黄医生甚至已经快要睡着了。   这个问题严培还真是比较难回答,沉吟了一下才说:“我觉得是因为他的速度。”   “速度?”杜文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穆王八骏!”   周穆王的八骏那真是赫赫有名。在《穆天子传》里,这八骏分别叫做: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和绿耳。据郭璞说,这是依着它们的毛色来取名字的。可是在《拾遗记》里,却说,穆王驭八龙之骏,分别名叫:绝地、翻羽、奔霄、超影、逾辉、超光、腾雾和挟翼。这却是依着它们的特点来取名,因此从其名字上就可以想像到它们超群的奔跑能力。   “你说,这个八龙之骏,真的只是用龙来形容这马好?”严培被挑起了学术精神,兴致勃勃地问杜文,“你说一匹马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足不践土、夜行万里,甚至挟翼还‘身有肉翅’,这还是马吗?”   “身有肉翅——”杜文虽然曾经跟着叔叔遍读中国历史,但是做这样的设想还是头一次,迟疑地问,“会是转基因的……”反正马的基因里没有长翅膀这一说的。   “你说的没错!这基因就不对。还有西王母呢。”严培更起劲了,“说是‘形状如人,虎齿豹尾’,听起来,倒是跟伊甸园那些怪物属于一类的。”   杜文赶紧先把话题拉回来:“现在是说八骏呢。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八骏有特殊的能力,所以周穆王才能见到西王母?”   “也许只是见到了昆仑空间里拼凑出来的怪物,但是这个怪物说不定有一定的智慧。”   “但是历史上有周穆王与西王母的爱情故事——”杜文一脸的扭曲,“周穆王只要智商正常,一定不会爱上一个怪物吧?”   “是不会呀。但是神话里西王母先是以怪物的形象出现,最后变成了美女,你觉得这是同一个西王母吗?”   杜文不吭声了。沈啸听得头昏脑胀,搂着严培的腰说:“还是说说八骏的问题吧?”   “哦——”严培摸摸沈啸的头发,“我的意思是说,八骏根本不是正常的马匹。究竟是转基因的,还是外星人制造出来的机械类的,这且不管,但是它们的共同特点是有超出常规的速度。因此我认为,在合适的情况下有合适的速度,就能进入昆仑空间。”   “速度……”杜文嘟囔着,看向电脑屏幕上的幽灵空间,“但是它们的方法似乎是一直在试图引下大面积的雷击……”   “我也只是猜测。”严培把手一摊,“所以我们要等着呀,看看它们如果能打开空间通道,我们就跟着进去。”   杜文怀疑地看着他:“猜测?如果是猜测,你为什么选择速度最快的飞艇?甚至为了提高速度减少了艇上装载的大型武器?”   严培嘻嘻一笑,一脸狡猾:“这是为了万一被幽灵们发现,我们好逃跑嘛。”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满脸不相信的表情。这艘飞艇上除了他和沈啸之外,驾驶员是杜文,配备了黄医生与罗德这两个技术人员,还有冯特和图雷家老三这两个强力战斗人员,另外就是当初从艾伦那条胳膊里翻译出一副地图的那个小石。而那位莫名其妙用赶山鞭制造出来一个闪电球,结果把自己手指头玩没了的技术人员竟然是小石的发小,因为自己不能来而扼腕叹息。   八天闷在狭小的飞艇里,再精神的人也要发蔫的,最惨的罗德觉得自己都快脱水了,唯有严培同志容光焕发,活蹦乱跳,真是叫人看着不顺眼哪!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嘛。”严培不满,“当然了,我也是有备无患。万一我想对了怎么办?临时拆卸丢弃武器吗?等我们拆完了,通道也关闭了吧。”   沈啸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因为你总是没有句实话!”   严培跟活鱼似的一扑楞:“痒着呢!”他勾住沈啸的脖子,笑咪咪,“再说我跟你说话哪里没有实话了?”   黄医生懒洋洋地举起双手蒙住眼睛:“闪瞎狗眼了。”   严培倾身过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眼红了吧?”   黄医生转身做呕吐状。众人哄笑。   “我说——”图雷家的老三实在受不了,“我们难道要一直等下去?”他的二哥跟何钦每人带着一艘飞艇也在不远处潜伏,为了避免被发现,三艘飞艇彼此之前不敢开启通讯频道,他已经八天没跟自己老哥联系了。自从参军,他们三兄弟就是形影不离的,老大过世后两兄弟更加亲近些,现在长时间不联系,他有点忍耐不住了。   “不会。”严培断然否定,“现在已经进入雷电频发季节,有足够的能量,那些幽灵至少还是可以摸到昆仑大门的。再说,它们比我们急,如果拿不到昆仑空间的能源器,不能把最大的那个空间尽快拽出来,我想它们一定损失比我们惨。”   冯特一直很安静,这时候突然开口:“如果那个被移出来了,外星生物会对我们做什么?它们会离开地球吗?”   众人都忍不住摇头。当然大家都希望这些东西飕地一下子飞走了最好,但是谁也不会那么乐观。严培叹口气:“最乐观的情况是它们得到足够的能源然后离开地球,但是这种情况下估计地球的能源也要被它们搜刮光了吧?比较差一点的方法是上帝继续制造亚当,那至少还能保证有通过考验的人活着,至于活着的人还算不算‘人’那就另说了。最差的情况是——世界都变成了所多玛和蛾摩拉。”   小石小声问:“但是昆仑空间的能源器是什么?它有多大?真拿到手的话我们的飞艇装得了吗?要是能掌握这个,人类也有足够的能源了吧?”   严培瞅了他一眼。小伙子的眼睛亮亮的,眼神颇像是小狗看见了肉骨头。   “所以现在有两个问题。”严培难得的神色严肃了起来,“第一,杜文你搜索所有与昆仑有关的资料,给我分析出来为昆仑空间提供能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二——”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在出发之前我就已经要求过,我需要一支绝对服从我的命令的小分队。所以我现在必须说明,一会儿,如果通道大门有可能开启,我们也要通知其它两艘飞艇里的人,对于昆仑空间的能源器,如果我们带不走,那么就要销毁!当我下达销毁命令的时候,不得有任何人违抗甚至犹豫!即使这东西能够提供全人类的能源,也必须销毁!”   小石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喃喃地说:“那个——如果能研究清楚,也许会是与外星人作战的有力武器。”   “所以我们要尽量把它找出来。”严培点点头,紧盯着小石,“但是当我们确实没有能力带回来的时候——记着,我们首先要带回来的是外星人的基因样本——我说销毁,就必须销毁!”   小石犹如小狗耷拉下了耳朵,低着脑袋点了点。   严培轻轻松了口气。当初说到寻找昆仑空间,小石眼睛里狂热的表情就让他有点担心,但是这么个瘦瘦的小年轻,居然是黄帝城第一流的电脑高手,以至于严培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也许他应该庆幸那位玩掉了一个手指头的小伙子没来,否则这事说不定到了关键时候会糟糕的。   夏季是雷电高发季节,第十天晚上,地狱之门峡谷的上空,就炸起了无数道雷电。阴云密布,山一样低低地压在峡谷上,云山之中,闪电如同长蛇一般飞驰来去,隆隆之声震得人脑袋都要嗡嗡叫。   小石正摆弄着那些观测器:“干扰太厉害了!”不过仍旧能看见几个幽灵空间在雷电中穿梭来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下击大地的雷电向旁边引去,在空中织出了一张电网。   “有东西,有东西出现了!”小石突然叫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却压不住其中的激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聚到观测屏上,严培还没等看清楚就先下令:“通知二组三组,飞船进入启动模式,随时准备起飞!”   天空中的电网当然不可能像渔网一样编织得整整齐齐,但也看得出来经纬交织的效果。然而片刻之后,电网中心劈下来的电光已经不是自然的树枝形,而是一种古怪的弧形,就像是在这张大网中间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洞,且这个洞还正在扩大。   沈啸紧盯着监视屏:“是通道口打开了?”   冯特比较谨慎:“可是那些幽灵空间并没有进入……”   确实,七八个幽灵空间只在这个洞的周围来回穿梭,每次到达洞口的时候都好像被什么反弹了出来一样。在漆黑的天幕下,这些深灰色的幽灵倒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磷光,更添诡异。   “能测算它们的速度吗?”   小石按了几下按键,迅速报了一个数出来。这个数值以幽灵空间的飞行速度来说是相当低的。严培已经开始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装备:“开启绝缘防护罩,立刻起飞,以最高速冲进去!”   杜文毫不犹豫地一边向二组三组的飞艇传达命令,一边启动飞船,但是升空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它们不进去?”   “在试探。”严培已经收拾好自己,拉住了飞艇上的固定扶手,“它们的试探就是我们的机会,冲!”   电网中间的圆洞已经在收缩了,四周的幽灵空间还在不停地碰撞然后被弹出来。大概是太专心了,直到三艘飞艇冲到近前,最外围的幽灵空间才警觉过来,转向飞艇。   “二组三组掩护!”严培简单地下令。能都进去当然最好,如果不行,至少要保证他能进去才行。   何钦和图雷老二都是身经百战的,立刻两艘飞艇就左右分开,向挡在严培他们的飞艇前面的幽灵空间开始射击。   杜文则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四周的情况,只管把飞艇提到最高速,向着那张电网中间冲了过去。犹如一只冲向蛛网的小飞虫……   严培觉得自己的头发有种立起来的感觉,虽然飞船外有绝缘保护罩,但是飞艇里的人仍旧有所感觉。飞船的仪表盘已经开始乱七八糟地或转或蹦,幸好杜文使用的是手动控制,仅凭着自己对飞艇的感觉,牢牢操纵着它,没有偏离半点航向。   一道粗如水桶的闪电突然从云层中间射了出来,杜文在最后关头将飞船猛地一侧,几乎是紧贴着闪电的边缘冲进了前方无尽的黑暗之中。严培只觉得如同被高压电棍猛地电了一下,失去了知觉……    70、昆仑,昆仑   严培醒过来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浑身肌肉都还有些被电过后的抽搐感,可是又说不出的精神抖擞。   飞艇里一片黑暗,仪表盘还在滋滋地往外蹦着小小的电火花。严培摸索着找到旁边的紧急照明开关扳了扳,毫无反应。看来刚才电网的威力太大,飞艇纵然有绝缘层,所有的仪表仍然是都报废了,人没被电死就是好的。   且慢!严培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他自己没电死,不等于别人也没有,毕竟他现在是个变异者呀。   “沈啸!”严培伸手就摸。冲进电网的时候沈啸就在他身边,现在也不该离得太远。   果然伸手就触摸到一个温暖的物体,再摸一下,严培确定那是沈啸的脸:“沈啸?醒醒!其他人呢?活着就吱个声啊!”   片刻之后,安静的船舱里终于断断续续有了动静。啪的一声轻响,小石打开了手腕上的应急灯,照亮了船舱。每个人都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身体素质最差的罗德甚至给电得口吐白沫。幸亏没有失禁的,否则光船舱里的味道就够好闻的了。   严培顾不上别人,只管看沈啸:“感觉怎么样?”   黄医生正给罗德搓揉着僵硬的肌肉,闻言翻了个白眼:“哎,别这么刺激人好嘛!他身体素质好着呢,别人有事他也不能有事的。”   大家都还好端端地活着,这让所有人的心情都不错,船舱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还是冯特赶紧比了个手势:“嘘——还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呢!”   电子仪器全部瘫了,杜文只得跟图雷老三一起手动打开舷窗,再掀起外面的绝缘罩,立刻一片柔和的光线洒进船舱,两个人同时倒吸了口气,僵住不动了。   “怎么了?”船舱中众人都是知道那些幽灵甲虫的杀人方法的——一道光线射过来,被击中的人顿时僵立,而后倒地。因此看见这两人这样,不免都吓了一跳。   “昆仑——”杜文沙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是昆仑!”   所有的人都连滚带爬地起来去开舷窗掀护罩,然后再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们的飞艇此时正静静搁在一处平滑的白石长台上,前方不远处则是一组古怪的建筑,其中泛着淡金光泽的五座,泛着白玉光泽的十二座。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杜文喃喃地念着,“昆仑山有三角……其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其处有积金,为天镛城,面方千里,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   “看下面。”严培指着飞艇后面。长长的玉石台子通向一座大门,从门里看出去,可以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很高,如同山崖一般,下面还不知有多深,“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这九门,可能就是供飞艇进出的九个通道口,门口的开明兽可能是装饰,也可能是标志,甚至可能是做清洁工作的变异生物。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也许昆仑对于拼接出的变异生物的研究比伊甸园要更先进些,这里制造出来的生物还保留了人的理智和头脑。”   “供飞艇进出的通道口?”沈啸微微眯起眼睛,“难道说,昆仑山其实是一座空中堡垒?”   “没错。”严培转身去开舱门,“昆仑从外面看是一座山,最下层叫做昆仑之邱;上面一层叫做凉风之山,能登上的人就可以不死;再上一层叫做悬圃,登上的人就能呼唤风雨成为精灵;最上层便要接着天了,登上去的人就是神明,叫做太帝之居。”   “其实这一切都是以人类的眼睛来认识的,昆仑不过是一座外形看着像山的外星飞行器。最下层的昆仑之邱,住的是普通人;凉风之山可能就是普通变异者的居处,他们的新陈代谢速度远远低于常人,寿命也就相应地变长,所以被认为不死;悬圃住的也许是像我或者迈克尔一样的变异者,虽然能呼唤风雨可能是夸大了些,但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却是真的。至于最上层的太帝之居里的神人,无非是昆仑空间的主人罢了。”   杜文算是这些人中最熟悉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但也不能像严培这样随口就把传说中的昆仑如此明白地解说出来,忍不住用带几分崇拜的目光看着他:“但是传说中还说,昆仑不止一处,有西方之昆仑,也有东南方之昆仑,还有西北方之昆仑……”   “这里头有可能是传说以讹传讹,或者昆仑已经成为中国传说中神域的一个代表称呼,因此在各地都会有昆仑的不同传说。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昆仑空间是移动的,会在各地出现,收集不同的实验样本。”严培几下没拉开舱门,不由得烦躁起来,抬腿踢了舱门一下,“过来个人帮我开门哪!你们打算就站在这里看到死啊!趁着那些幽灵还没进来,赶紧去找东西啊!”   沈啸已经过去帮他开门,轻声说:“你怎么这么烦躁?”   严培愣了一下。确实,不过是几下没拉开门而已。因为有密封层,手动开舱门是困难一些,但也不过是分把钟的时间,他怎么就发起脾气来了呢?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啊……”严培活动一下四肢,又感觉了一下,“身体上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但是情绪就不好说了。   沈啸略一沉吟:“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振动源之类?”   “有!”沈啸这么一说,严培才突然发觉,确实他的身周一直有细微的振动场,但是因为电击之后肌肉酸疼,精神却又异样的亢奋,所以一时竟然疏忽了,“很轻微的。你们呢?你们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没有。”一干人等异口同声,只有黄医生皱了一会儿眉头,缓缓地说,“这种振动似乎能够纾缓电击后的肌肉酸痛感。我以前也做过电击试验,恢复速度似乎没有现在快。”   “只要不是对人有损害的反应就行。”严培已经跟沈啸一起打开了内舱门,把手腕上的腕式电脑用根绳子系着从通风孔扔到外头去,“我估计这里的空气是能呼吸的,除非我们运气实在太差,昆仑空间弃用时间太久到空气都不新鲜。把武器都准备好,但愿昆仑里没有留下变异者。”   不过很幸运的,腕式电脑里的空气成分分析仪几秒钟就给出了答案:如同严培所说,外头的空气确实是适合人类呼吸的,并且虽然历经千万年,也并没有憋到变质。   “一定是对外有空气交换系统还在工作。”小石的眼睛又在发亮,“这里的能源器到底在哪里?能支持这么巨大的空间成千上万年!”   杜文略微有点儿惭愧。严培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分析出昆仑里的能源器最可能藏在哪里,或者说它最可能是传说中的哪件东西,结果他到现在都没想出来。   严培倒没在意:“没关系,说不定看看就能找到了。走吧!”   舱门打开,沈啸第一个一跃而下,随即回头招呼严培:“小心脚下!”   话声未了,严培已经打了个踉跄,差点儿一屁股蹾在那里,幸好被沈啸架住了。   “这地怎么这么滑!”脚下的台子看着像白石的,却光滑如镜。严培蹲下摸了摸,入手冰凉,倒像是某种金属。   “飞船的起落平台,光滑有利于减少阻力。”沈啸解释,把严培架起来。幸而他们穿的战靴都是防滑的,否则在这种冰面一样的平台上行走还真不方便。   即使如此,罗德和小石跳下来的时候仍旧摔了一跤,黄医生也打了个踉跄,不得不捶捶自己的腰。   镜面平台的末端是一座同样颜色的大门。严培走到门口,一伸头就倒吸了口凉气——门外是深渊!白色的外壁笔直向下,视野尽处是一片熟悉的深灰色,看不到底。大门外唯一小小的一块平面上有个笔直向下的通道,口上凸起浅浅的一圈,像个围栏似的,看下去也是深不可测。杜文看了一眼,皱皱眉:“《海内西经》说,昆仑之虚……面有九井,以玉为槛,是这个吗?到底有什么用?没有水啊。”   “估计不是上水,而是上气?”严培猜测着,“从这里喷上气流,减缓飞船冲入的速度,以便飞船停靠?总之现在是没法检验它的作用了。倒是开明兽在哪里?它该是守着门的。”   “看那边。”沈啸抬手指了一下。   这座外星堡垒巨大得惊人,在距离很远的地方才能看见另一座大门,还得站在那小小的平台上,把身子稍微探出去一点儿。要不是这些人都没有恐高症,还真未必敢站在万丈深渊之上往外伸头。   那一座门的门外,有一具巨大的骨架。把头盔镜片调成望远模式就能看得非常清楚:身体是兽身,四足着地,后头还连着长长的尾椎骨。不过这躯体明显比现代的老虎要大得多,那粗壮的脊椎简直有普通老虎的一倍,在脖子的位置却分裂成了九根,各自顶着一个人类的头骨。不过这九根颈椎比起普通人类的似乎就要细弱一些,九个头骨也相应地要小一些。饶是如此,九个脑袋挤在一起,也是相当大的一堆,看得人颇有些不寒而栗。   罗德喃喃地说:“这具骨架如果拿出去展览,效果会是轰动的……”   严培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微生物学家嘛,对这种大型生物也感兴趣吗?”   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想不到罗德却立刻严肃地解释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微生物吗?就是因为它们的寿命短,繁殖快,出现变异的可能性就多。高等生物,在漫长的时间里已经基本完成了进化,很难指望它们有自发性的变异,从而出现新物种。像,像这样子——”他指着远处的开明兽骨架,“还有你曾经看见过的人鱼、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都是不同基因的完美嵌合,这是人类科技目前还无法达到的!如果我们能研究并且掌握这门技术,我们将——”   “将什么?”严培怎么听怎么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你也想制造出七十二柱魔神来?”   “那是胡闹!”罗德的眼睛在头盔镜片后面都能看得出来闪闪发亮,“但是一定会有更合理的搭配!人类已经进行过两次基因优化,但是只能在自身的基因里取舍,可选择范围还不够大。如果能够掌握这种跨物种基因的嵌合技术,我们就可以突破!”   “打住打住!”严培直觉得这些话颇有邪教风采,“罗德,你有这么伟大的志向,回头等世界和平了,可以去申请资金好好研究,现在我们要完成任务。走走走,别再说了!”   罗德被打断了热情,悻悻地闭上嘴转身走了。严培皱眉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低声对身边的沈啸和冯特说:“这小子不大对劲儿,你们盯着他点,别让他干出什么事来。总觉得他脑子好像——亢奋过头了似的。”狂热分子比较吓人,是因为你号不准他的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   如果是在平时,严培也不把罗德放在心上,顶多不过是对研究太激进了。不过现在是在昆仑空间里,小小的一处错漏说不定就会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所以严培不敢大意。他现在真有点后悔带罗德出来了,要什么生物学家嘛,又不是跟上次一样去盗墓。   冯特主动请缨:“我盯着他。放心,绝对不会让他脱离我的视线。”说着就追了上去。   沈啸皱眉看了看罗德,点点头:“确实要小心一点。迈克尔——小时候说起自己的宗教信仰就——非常狂热。”   图雷家的老三离得远,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罗德转身走了,便提高声音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留下一个人守着飞船吧,总要修好了保证能使用才行,而且还要试试能不能其余两组人联系上。”严培想了想,要离开昆仑空间还得靠飞船呢,“其余人跟我走,去上头的五城十二楼。”   小石留下了,修这些电子仪器当然是他比较拿手。沈啸紧跟着严培,杜文也贴上来:“你觉得外星生物的基因会在哪里?”   “《海内西经》说,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我觉得这些结着玉石果子的树,多半就是基因保存处。开明东有巫彭、巫抵……皆操不死药以距之,估计是说那些普通变异者。昆仑南渊深三百仞,有开明兽立于其上——那我们是在南面——我擦,这不是离基因保存处最远嘛!开明南有树鸟、蛟、蝮蛇——嚯,北边是实验室和标本室了,还是从北边走比较好,至少标本不会动。万一东边还有活着的变异者,我们就麻烦了。”   从飞船停靠的平台上去,有楼梯一直通往上头的金台玉楼。严培正仰头看去觉得这台阶实在太长,罗德已经走上去了。然后——台阶开始自动上升——居然是自动扶梯!   严培一脸呆滞的站在自动上升的台阶上:“太不科学了……难道说西王母的倾宫旋室,都是这个道理吗?”   杜文忍不住的好笑:“这有什么不科学?难道你觉得传说更科学一些吗?明明都知道这是外星生物的实验室了……”   严培捧住头说道:“外星生物用什么自动扶梯啊!他们不是应该更先进的吗?”   杜文真是难得揪住他傻一把的小尾巴:“这下头几层生活的不都是人类吗?人类总需要自动扶梯的吧?”   “也对……”说起来,中国神仙所乘的灵兽踩的祥云,外国神仙背上生的小翅膀骑乘的什么飞马飞龙,还有哈利波特的光轮2000什么的,无非都是自动扶梯的上天入地加强版。   扶梯尽头是一条通道的入口,除此之外四周都是那种光滑如镜的白色金属,你休想沿着这个爬到上头去。严培试了试,真空吸盘都吸不住:“奇怪了,这么光滑的地方,真空吸盘不是应该很好用吗?”   黄医生冷静地回答:“是因为你说的振动吧?这会破坏吸盘边缘与金属表面的接触,只要进去一丝空气,真空吸盘就失效了。”   “那只好从这条通道进去了……”严培皱着眉想了想,“有飞行探测仪吗?先放进去看看。”   杜文放出两只黄蜂型探测仪,那两个乒乓球大小的玩艺儿发出嗡嗡的响声,振动着翅膀飞了进去,身上携带的摄像头立刻将沿途的影像传回电脑上。   看起来只是一条深深的隧道罢了,阶梯一直向下,通往一座大厅。大厅里似乎还是灯火通明的,但是两只探测仪刚飞进大厅,电脑上的图像就开始扭曲出现雪花,最后索性黑屏了。   “有干扰。”杜文努力了半分钟,确认不能再联系了。   严培点了点头:“这也足够了,至少说明隧道里没有什么大型不明生物。罗德,你的那个简易生物分析仪带了吧?”   “当然。”罗德摸出他时刻不离身的小仪器,“我先进去?”   “有你什么事!”严培瞪他一眼,“当然是我先进!所有的人都要小心,随时准备战斗。”   沈啸当然紧跟着严培,后头就是冯特和罗德,黄医生居中,图雷家的老三跟杜文断后。一行人走进通道入口,下头的台阶居然也是自动的。这倒好,自动扶梯应该不会遇上秦始皇陵墓道里的机关,七个人默然地站在缓缓下行的扶梯上,等待着到达那个还没有看清楚的大厅……      71、禹九鼎与蛊   大厅之大,出乎所有人的想像。这完全是一个标本库,除了曾经进入过伊甸园的严培和沈啸之外,其余人虽然听过严培的报告,仍旧全部震惊了。   广场一样宽阔的大厅里,摆着九只透明的淡金色大鼎。   是的,是鼎,三足、鼓腹、双耳,从外形上来说与历朝历代出土的青铜鼎极其相似,只是它的体积实在太大,甚至以巨大著称的司母戊鼎,跟它比较起来也不过犹如一只小茶杯摆在大茶壶的旁边而已。而且这样巨大的鼎,有九只!   “大禹治水,取九州之金铸九鼎……”杜文好容易才能说出话来,还无端地把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怕惊了什么似的,“但是,这是九州之金?这是什么金属?再说,九鼎不是散失了吗?”   严培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别把周九鼎与禹九鼎混为一谈,周九鼎不过是仿禹九鼎的名头而已。九州之金的总量有多大?别说这样的鼎铸九只,九百只九千只也够了。所以大禹取的一定不是普通的金属,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金铁之英。”   他甚至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鼎身果然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鼎铸各州山精水怪,一种说法是为了让百姓们都能认识这些东西,以免跑到山林里去遇到受害;另一种说法则是为了镇压这些怪物,以免它们再跑出来害人。”他仰头看着那巨大无比的鼎,和透明的鼎身里封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生物,“现在看来,后者更可信一些吧。”   即便是不大了解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人都想瞪他一眼:可不是,这九鼎都已经摆在眼前了,自然是后者更可信!不过也没人瞪他,因为大家的眼睛都不大够使。   杜文几乎要趴上去了,当然他现在趴也是趴在其中一只鼎的一只足上——仅仅这一只鼎足,就比他人还要高,粗可两人合抱。在这透明的鼎足里,封了两三只奇怪的生物,杜文正一只只地辨认:“《山海经西次四经》说,崦嵫之山有鸟,其状如鸮而人面,生犬尾,见则其邑大旱……”   他手指的是一只看起来像猫头鹰一样的大鸟,双翅展扑,生满羽毛的头部却是一张人脸,那双瞪圆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人类的智慧之光,背后却生着一条狗尾巴——这个就是人面鸮。   人面鸮旁边是个一尺来高的小人,混身长满了黑毛,只有一条独腿,看起来既像人又像猴。杜文喃喃地说:“这是山鬼,形体如人而一脚……”   严培抬手指了指:“往上看。”   杜文一仰头,就看见鼎腹之下封着的一只大鸟。看起来很像传说中的凤凰,长长的尾羽过了千百年仍旧闪着彩色的金属光泽,还保持着展翅翱翔的姿势。只是在该长着鸟头的地方一排生着九个人的脑袋,一个个圆睁双眼,说不出的诡异。   “九凤!‘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   “唔,你《山海经》读得挺熟,不愧是杜会长的侄子。”严培没心没肺地拍拍杜文的肩膀,凝视着鼎内封存的各式各样的怪物,喃喃地说,“小如猜到了故事的开始,却没猜到后面的情节。如果她还活着,想必也很愿意来亲眼看一看吧……”他眨了眨眼睛,把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转头冲杜文一笑,“好好看啊,你替你叔叔看,我替小如看。”   图雷家的老三一直瞪着眼,手不由自主地扣在枪机上,似乎怕这些东西会突然跳出来,这时候才骂了一句:“SHIT!你们中华大区怪物就是多!这,这还都长着人头的!脑袋还不少!”   严培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是一条盘踞着的长蛇,昂起来的脖子上层层叠叠长了九颗人头,不由得大笑:“那是相柳!嗯,中华大区地大物博源远流长,光是怪物就能甩你们新非大区几条街了!”   他这话是用中文说的,图雷家的老三并没听懂,只顾着瞪眼去看其它奇怪的东西了。罗德和黄医生算是最狂热的,两人跟杜文一样都紧扒着巨鼎,还想爬到上头去看,一边看一边还在讨论。   “只有完美的基因嵌合才能制造出这样的生物来。”   “切!”黄医生有不同意见,“外科手术一样可以,谁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活?如果只是标本,外科组合一下更简单。”   两人争论得不亦乐乎,几乎要打起来。还是沈啸皱了皱眉,倾身提醒严培:“我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不短了!”   严培猛地惊了一下:“进来多久了?”   沈啸看了看手表:“将近两个小时吧。”   “竟然这么久了!”严培大吃一惊,“快,快,都不要看了,立刻离开这里!我们不是来看标本展览的。”   “我没找到离开的路——除了我们来时候的那条通道之外。”冯特提着枪已经在巨大的大厅里转了一圈,走回来报告。   “嗯,这个任务交给我。”严培摩拳擦掌,眼睛都兴奋地亮起来,沿着大厅周围边走边轻敲四周的墙壁。墙壁几乎是同样的质地,有些地方敲起来传出空洞的声音。严培喃喃地说:“金台五所,估计所用的材料也都是这东西了。这很有可能不是地球上的金属,可能根本不在我们的元素周期表里,而是外星人人为制造出来的异星元素。”   冯特喃喃地说:“是吗?难怪声波探测什么也测不出来。”   “你用声波探测了?”严培眉头微微一皱,“下次要用之前跟我说一声,不要在这里随便动用这一类的能量。”刚才看见九鼎实在太兴奋了,竟然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的振动变化。   冯特愣了一下:“怎么——我记住了。”   “没别的意思,这地方有点古怪,不管做什么都注意一点。”   冯特点了点头:“那现在……”刚才他绕着大厅走了一圈,非但没有找到通道,连类似门的地方或者控制器一类的东西都没找到。大厅四壁都是淡金色的金属,上头铸着一个个星云漩涡的图案,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严培笑了起来:“你想找到什么?密码锁当然是有的,可是外星人也用阿拉伯数字吗?”   冯特猛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真是傻透腔了,外星人怎么可能用阿拉伯数字啊!   “那么这些星云漩涡就是密码了吧?”沈啸一直跟在严培身边,这时候插嘴问了一句。   “还是我的人聪明。”严培嘴角一翘。冯特无奈地承认:“我笨。”   严培嘿嘿一笑,凝神打量起大厅墙壁上的星云图案来。图雷老三对于九鼎里的怪物实在不感兴趣,只觉得看多了后背发凉,便也走过来跟着看了一会墙壁,不禁揉了揉眼睛:“看得我眼睛都花了。这里头似乎有七八种不同的图案,是密码吗?”   严培微微一笑:“也差不多吧。你眼力不错,这一会就能看出来七八种不同的图案了。”这些星云漩涡外形大同小异,有几种甚至只是旋转方向不同,老三能在短短时间内看出七八种来,已经是相当的好眼力了。   老三在密码破译上却没有太多的天份,看着满墙的漩涡只觉得头晕目眩:“这,这要怎么才能破译出来?得用电脑编破译软件吧?”   “那得多久?”严培嗤了一声,“等咱们破译完了,说不定外头的幽灵也想到了进来的办法。而且它们不一定能冲进哪个门,如果抢在咱们前头拿到基因样本或者能量源,咱们就白来了。”   “那就别破译了!”老三有点发急了,“你听听哪里有通道,我们把门轰开,或者用气割器把墙割开。”   严培撇了撇嘴:“说得真轻巧啊,你开几枪试试。”   老三提起激光枪就是一枪。但是激光射线打在淡金色的墙壁上,就像泥牛入海,丝毫无损于墙壁,但那些漩涡图案却缓慢地移动了起来,像活了一样满墙游走。不过这变化只维持了片刻时间,墙壁就又安静了下来。   老三惊得险些又要开枪:“这些东西——这墙是活的!”   严培笑了起来:“不,这是锁的一种,叫做走珠连环锁,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从前也曾见过一把,不过像这样子的金属墙却没有见过,满墙的图案这样动却找不出半点拼接的缝隙来,倒真是绝无仅有,让我大开眼界。”   老三眨着眼睛,像听天书一样:“什么锁?”   “其实也是一种密码锁吧。密码锁说到底,不过是图案的不同排列,普通用的是数字排列,这里换了图案排列,道理是相同的。”   沈啸一直在端详墙壁,这时候才轻声说:“这里一共有九种不同的图案,有几种看似不同,其实只是同一个图案由竖改横而已。但是这里一共有三百六十个漩涡图案,它可能的排列就有——”   严培笑着打断他:“那么想的话就累死啦!那得有多少种可能的排列啊?就是用电脑来算也得要一会的吧。”   杜文也好奇起来,放弃了九鼎走过来:“那你想用什么办法?”   严培看着满墙的漩涡图案,笑了起来:“这里可是昆仑啊,是中国啊。九鼎摆在这里,你们都没有想到点什么吗?大禹当年治水,可是得到了华胥神女之子的帮助啊。”   这个典故大概还只有杜文能答得上来:“伏羲?你是说,八卦图?”   “是九宫八卦。”严培纠正他,眼睛已经因为兴奋而发亮,“我还从来没有,没有亲手开过这样的锁。你们把呼吸过滤面膜都戴上,不知道通道打开之后会有什么反应,都离远点。”   除了还如醉如痴地趴在大鼎上研究的黄医生和罗德,其余人都警戒地后退了几步,只有沈啸紧跟在严培身边。严培转头冲他笑了一下,便开始推动墙上的漩涡图案。   这墙壁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明明看着丝毫没有切割拼接的痕迹,但其实每一个漩涡都可以毫无阻碍地向四个方向滑动,且只要动了一个,就会牵动周围的图案也跟着动。严培小心翼翼地这里推推那里动动,开始只是少数的图案在动,后来跟着移动的图案越来越多,离得远的一些几乎是在飞驰,只看得其他人头晕目眩,觉得严培简直好像八臂哪吒千手观音散花天女一样,动作已经让人看都看不清楚。   没人敢说话,足足过了半个小时,突然听见严培一声长笑,满墙的漩涡图案突然静止,咯咯的声音从脚下响起来,九口大鼎竟然移动起来,墙壁上也随之有一块块的下陷。当九鼎停止移动的时候,墙壁上已经出现了九个通道入口。   严培转过身来,已经满头满脸的细汗,但他脸上激动得浮着一层红晕,眼睛亮得像两个太阳似的:“怎么样?”   沈啸伸手给他抹了抹脸上的汗:“太棒了!”   图雷家的老三很煞风景地在这时候开口问:“九个通道入口,这还是不知道走哪一个啊。”   严培回手想给他一个暴栗,要抬手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那一通复杂快速的动作劳动量有多大,两条手臂竟然酸疼得几乎抬不起来了,被老三一缩脖子就避了过去。沈啸赶紧拉住他的手臂给他用力揉搓:“九条通道,到底走哪一条?”   严培叹着气用下巴指了指墙壁:“你们都不看的吗?多么明白的地图呀。”   众人只顾着看他和露出来的通道去了,还真没有人发现,墙壁上静止的三百六十个漩涡图案已经组成了一副地图,九种漩涡图案排列出九条路来,哪条向上哪条向下一清二楚。沈啸看着严培得意扬扬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想揉他的头发,却被头盔隔住了,只好叹了口气:“你厉害!”   严培一抬下巴,刚想说话,就听见一条向下的通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总有七八个人的样子。沈啸一把拉过他塞到自己身后,跟冯特和老三同时举枪对准了通道口。不过杜文立刻叫了起来:“别开枪!是自己人,是何钦!”   这一声喊完,通道里果然传来了何钦的声音:“是小文吗?是我们!”何钦第一个冲了出来,后头跟着五六个人,还抬着两个。何钦一看见严培,稍稍松了口气:“还好你们没事。黄医生,快来看看他们两个!”   那两个队员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呼吸微弱,脸色发紫。何钦急切地说:“我们跟着你们冲进来,都因为电击失去了知觉。醒来的时候飞艇停在一个白石长台上,但是飞艇似乎受到了撞击,这两人被碎片割伤了一点。长台尽头有个带自动扶梯的通道,我们无路可走,飞艇上的电子仪器全部失效,所以只能进入通道。通道尽头是个大厅,里面——”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嗓音发紧:“里面有很多透明的水晶柱子,柱子里封着许多奇怪的——奇怪的器官……比如长着鱼鳞的腿,特别长的手臂,长满牛毛的人头……他们两个就在那里晕了过去,但是来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闭了,我们正没有办法,墙壁上开了扇门,我们就只能闯了进去,结果竟然是通到你们这里来的——这是什么!”他突然看见那九只巨鼎里的怪物,不由得又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回头细说。”杜文安抚地拍拍他肩膀,“这里是昆仑,那些是禹九鼎,里头封的都是大禹治水时杀掉的怪物——咳,这个只是传说,真相回头再说,你先说说这两个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医生已经给地上两人做了一番检查,翻过眼皮,验过瞳孔,按过脉搏,试过呼吸,这时候脸色阴沉地摇摇头,两根手指搭在其中一人的脉门上,沉声说:“没什么救了,但也并不像中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中毒?”何钦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迷惑,“也对,我们进通道之前就戴上了呼吸面膜,应该也不至于中毒——”   严培突然插口:“你说他们两个之前受过伤?只有他们两个受伤了吗?”   “是。”何钦马上反应过来,“一个伤在左胳臂上,一个后颈被碎玻璃划了一下,但是伤口都非常——”   那个“小”字他还没有说出来,严培已经翻过一个人,用力把他的领子扯开,顿时所有的人都后背一凉——那人后颈上,竟然开着一朵血红的菌花!   “这是什么?”沈啸冷声问。连他都觉得后背有些凉,因为那朵灵芝模样的菌花,就是从那人颈后小小的伤口里开出来的。鲜艳的颜色,如同鲜血,饱满的菌盖上覆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里头的菌肉新鲜如同鲜嫩的血肉,颤微微地在空气中擎着,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长大。   罗德喃喃地说:“似乎,似乎是某种食肉菌。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食肉菌可以开出这样巨大的菌花,这,这已经超出普通微生物的标准了!”   黄医生沉着脸,唰地用手术刀挑开另一个人的衣袖,果然在他的手臂上那道浅浅的伤口处已经聚集起了一团团红色的菌胞,乍一看很像是冒出的血沫,一见了空气,顿时迅速地长起来。   “喜氧食肉菌……”罗德拿出自己的成份分析仪,取了一点儿样品放进样品瓶里分析起来,就只顾着两眼放光地盯着分析仪了。   黄医生看指望不上他,索性直接一刀,把那人背上的菌花挖了下来。但是往伤口里一看,他就绝望了:“全——全长满了。”确实,那看起来小而浅的伤口里全是鲜红色的菌胞,已经几乎找不到肌肉和血液。   何钦脸色都变了:“这么浅的伤口,怎么就——只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而已!难道没有抗菌素吗?我们都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呀!”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里,挖过的伤口处又冒出了新的菌胞,而另一个人手臂上也生出了小伞样的菌花,越长越大。严培轻轻摇了摇手:“没用了,这不是普通细菌,是蛊。”   何钦脸色极其难看:“什么?”   “蛊。”严培缓缓地说,“侵入伤口,已经生满全身,没办法了。”   杜文不能置信地说:“但,但蛊是某种毒虫啊?看这个字就知道,它一定与虫有关的!”   “冬虫夏草呢?”严培反问一句,“蛊是不能以常理计的,你看着吧。”   伤者的手臂上新开出的菌花颜色已经由鲜红转为浅褐,饱满的菌盖渐渐变得皱缩发脆,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乱钻,蓦然间菌盖裂开,果然爬出一堆细小的虫子来,到处乱钻。那两个伤者则已经停止了呼吸。   严培打开微型火焰喷射器,一束火焰扫过去,连着菌胞和虫子全部烧焦了。让人惊悚的是,随着菌胞的枯焦,那两具人体也迅速地干瘪枯焦了下去,不过五六分钟,就已经不像人样,只像一具空荡荡的皮囊了。   72、建木   两具尸体被火焰喷射器烧成了灰烬。倒不是严培不想把遗体带回去什么的,但是蛊这种东西实在太难以捉摸,就是现在全烧成了灰,他都不怎么放心。   罗德的样品瓶里那鲜红色的菌胞已经比方才扩大了一倍,但是分析仪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只能暂时归类为某种未知的食肉细菌。严培瞅了一眼:“不用研究了,你研究不出来的,蛊这东西不是某一种生物,可能是许多种生物的聚合体或者化合体。”   这句话倒让罗德眼睛更亮了:“这——这是不是说,蛊就是天然的基因嵌合物?”   严培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我倒是没想过……”不得不说,真是术业有专攻哪,罗德碰上生物问题,想象力竟然比他还丰富。   蛊的制作方法,据说是把各种毒虫抓到一起,然后关在同一个容器里,让它们相互吞食,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据说就已经通灵变化了。照这么说,相互吞食的过程,会不会就是天然的基因相嵌合的过程呢?   严培打了个冷战。他在想什么呢,难道是被罗德洗脑了吗?他也吃过猪肉羊肉牛肉以及各种肉,难道现在体内就嵌合了猪羊牛的基因么?太不科学了!不过……貌似人体内其实也含有别的生物的基因的,比如说鱼——难道是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通过“吃”而拥有的吗?   严培甩甩头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招呼众人戴好呼吸过滤面膜,走进了通向北边的那条通道。   通道仍旧是自动的,一踏上去,那光洁的白色金属地板就自动前移。只是两边的墙壁也是一片白色,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还是在原地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通道终于到了尽头,眼前出现了一扇门,门上有六十四个星云漩涡装饰。有了前头解开三百六十个星云漩涡连珠锁的经验,这六十四个的密码锁真是不在话下,只用了十五分钟,六十四个星云漩涡就被严培摆成一个八卦图案,金属门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向两边滑开,柔和的光线就从门外照了进来。   严培第一个跨出去,然后就站住不动了。   珠树,玉树,璇树,琅玕,碧树,瑶树……这些所有与玉有关的神树,现在都在眼前了。   无数的树形支撑架上,吊着一颗颗不规则圆形的泛着玉质光泽的——胚胎?严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半透明的果实状的东西里,确实蜷缩着一个个还看不出形状的小东西,像是人类的胚胎一般,只有苹果大小。有半透明的软管状物将这些胚胎与树形支架相联,似乎是在输入营养。   在这些树形支架之间,有一个三头机器人,大概是能量已经用尽,机器人站在某一棵树下,还保持着抬起手臂检查树上胚胎的姿势,僵立着不动。   杜文喃喃地说:“这就是所谓照料琅?鞯娜?啡耍俊?   “没错。”严培第一个出神,也第一个回过神来,“立刻采样!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至少每个人每个支架上都要取一个标本!”   图雷家的老三个头最高,伸手就去拿离他最近的那个胚胎,但是他刚刚掐断半透明的软管把胚胎拿到手里,四周就响起了一种尖锐高频的声音,险些把他的耳膜震破。   “不对!”严培变了脸色,“这应该是这里的报警防盗措施,这是声波攻击!”这种声音已经几乎超过了人的听力范围,虽然还比不上那种直接把人催变的振动,也相差不远了。   “你们都出去,我来采样!”别人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呢。   沈啸用枪声给了他回答。报警声一起,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些老鼠大小的黑色生物,一窝蜂地向他们拥了过来。沈啸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东西,更不敢让它们冲近,直接就是一枪,将其中一个打得粉身碎骨,溅起一片亮铮铮的金属碎片——机械生物!   战斗人员全部拔出枪来向四周射击,严培和黄医生还有罗德一起,从各个支架上往下采那些胚胎。刺耳的声音让人人都觉得心脏狂跳胸头作呕,终于有个战士受不了了,扔下枪开始拼命撕扯自己的胸口。那些金属生物立刻扑上了他的身体,几声短暂的号叫之后,黑色的浪潮分开,只剩下一具白骨。   “撤,撤!”严培已经把背包装满,高声大喊,在沈啸的掩护下第一个蹿到门外,“都出来,我要关门!”只有外星人自己的门才能关住它们的东西。   军人们排成扇形队形,依次后撤。眼看到了门口,又有两个战士受不了声音的刺激,扔下枪痛苦地挣扎起来,随即就被金属老鼠扑倒了。但是他们延缓了这些机械生物的追击速度,严培还是及时关上了门。   但是现在到处都响着这种尖锐的声音,严培捂住耳朵:“回飞船去!”他比别人其实更敏感,这种振动也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只不过他的抵抗力也更强一些。   “空间通道又打开了,第三组跟幽灵空间在外面战斗!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在哪里?”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小石焦急的声音,虽然因为干扰这声音时断时续,但他说的话众人却都听见了。   “我们能听见!”严培不由得握了握拳,“这些东西居然进来了!飞船修好了吗?”   “修好了!”小石大声喊着,“暂时还没有幽灵空间注意到我——我操啊,现在注意到了!我得起飞了!你们在哪里啊,怎么还不出来!”   “标本已经拿到,我们立刻出去吧?”何钦急促地说,“我们的飞船可能不能起飞了,你们先走!”   “一起走!”杜文大吼,“飞船挤一挤,一定能挤上的!”没有飞船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何钦的第二组就等于是等死了。   “还有能源器没有拿到。”严培冷峻地说,把背包塞给黄医生,“送罗德和黄医生立刻出去,标本一定要带出去!我去找能源器。”   “有幽灵甲虫进入了通道口,喂,你们在哪里,你们小心啊!”小石在通讯频道里大喊大叫,“你们会从原路出来吗?从哪个通道口出来,我去接你们啊!”   沈啸一把拉住严培:“能源器在哪里,我去!”   “我现在都没有把握。”严培从自己的背包底部猛地抽出一件东西,是赶山鞭,“分头行动!标本带出去要紧!”   “何钦和小杜带人护送标本,冯特跟我保护严培!”沈啸简单地下令,跟着严培就跑。冯特和图雷家的老三立刻跟了上来,罗德犹豫片刻,忽然把背包卸下来也塞进了黄医生手里,跟着严培那一队人跑了。   严培并不知道罗德跟了上来,他只管在通道里奔跑,冲向放置着九鼎的大厅。四面都是尖锐的声音,简直响成一片,摧残人的耳膜。幸好北区的门已经关上,现在响起来的这些声音更像是报警而不是攻击。不过饶是如此,也足够听得人恨不得捂起耳朵想要呕吐。   “你知道能源器是什么了?”沈啸一边紧跟着他飞跑,一边问。   “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严培喘了口气,刚才在北区被声波攻击,他虽然安然无恙,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觉得恶心头晕心情烦燥,但体力却比别人消耗得更多,而且似乎无法恢复,现在跑了一段路,已经有点气喘,“你记得吗?在伊甸园的时候,我们惊动了七十二柱魔神,然后……”   “然后出现了那柄四面发射火焰的剑?”沈啸思索着,“你觉得那个就是伊甸园的能源器?你觉得那个是在惊动了水晶柱里的那些东西之后才出现的,所以昆仑的能源器也——”   “九鼎!何钦他们看见的是封存的零碎器官,说不定只有九鼎里封存的才是完整的。”   各处的自动扶梯和通道都已经停止运动,幸好通道的门并没有关闭,严培冲进放置九鼎的大厅,就见九鼎已经开始缓慢地移动位置,鼎身上淡金的颜色反射着四面的灯光,灿烂夺目。   “里面的东西在动!”沈啸一把抓住严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我看见了。”严培冷静地回答。大鼎正对着他们的位置就是九头巨蛇相柳,现在,相柳九个头中有六个头上的眼睛已经睁开,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一般,而且还在有更多的头睁开眼睛。而其余的鼎里封存的那些怪物也在轻微地改变姿势,现在,他们像是置身于一群刚刚睡醒的怪物之中,随时都会遭到扑杀。   严培握紧了赶山鞭。他还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要怎么用,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一点概念。但是昆仑空间如此巨大,它的能源器还不知有多大,如果他们带不走那就必须毁掉,不能留给那些幽灵为虎添翼。但是外星人的能源器,恐怕他们的飞艇根本无能为力,那就——只能以夷制夷了。   “都把耳朵堵上,往后退退!”严培大吼了一声,突然张开了双臂。紧贴着他站的沈啸被他一把推到了一边 ,但是那种令人颤动的振动依然从他身上擦过去,将他一条手臂都震得暂时失去了知觉。   大厅那淡金色的四壁上,铸造出的星云漩涡图案疯狂地颤抖起来,好像那墙壁不是金属的,倒是果冻的,几乎让人担心下一刻就会被弹破。   不过这时候倒也没人注意大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加速移动的九只巨鼎上。那么巨大而沉重的鼎,移动起来竟然连声音都没有,完全找不到动力何在。而巨鼎内封存的那些怪物,已经纷纷开始睁眼抬头,鼓翅出蹄,从它们身上,像共鸣器似的随着严培出现一个个振动场,使得整座大厅几乎有风雨飘摇的感觉。   连沈啸都只能后退几步退进了旁边的一条通道里。他的心脏在狂跳,每分钟至少已经达到一百八十下,呼吸都有些困难。虽然他很想站在严培身边,但他心里明白,如果真是硬撑着站在他旁边,现在他大概已经因为心力衰竭倒地了。而这些通道似乎有种屏蔽和减弱振动场的能力,只要退进通道,感觉就会舒服很多。   九只大鼎围成了一个圆形,淡金色的光芒已经像九个太阳一样刺目。突然间一声沉闷的响声,犹如一个闷雷在空中滚过,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向上看,大厅顶部的穹庐已经向两边打开,明亮的光芒中出现了一棵树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像是一棵没有枝的大树,在底部有九条树根样的东西,从九鼎中伸出来,将它举在半空。其长度——严培仰头看去,几乎看不到顶,只能隐约看见最顶端似乎有九根树枝样的东西向四面张开,支撑着头顶那深色的、重重云层一般的天空。而在那天空里,可以看见十数个幽灵空间在游弋。   “这是什么!”沈啸大喊。严培已经停止了发出振动,但九鼎里的怪物却更加的狂暴。虽然它们主要起到的是加强振动源的作用,但是如此巨大的九鼎里封存了太多的怪物,仅仅是它们的振动场合在一起也足够让人觉得每个细胞都像被人抛进了风暴中的大海一样。   “建木……”严培喃喃,后退了几步,眼睛移都移不开,“百仞无枝,黄帝所为……这是天梯,《淮南子》说,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人人都以为通过建木就可以通到天上……是的,这样的高度,确实是直可通天……”   “这东西我们是拿不走的。”沈啸比其他人更冷静一些,“现在要怎么办?”   根本不可能拿走。这建木根本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只有在九鼎沸腾、怪物惊醒的时候它才出现。没人敢去摸摸那连接着九鼎的九条根,那东西看起来像是银白色金属的,但是上下都似乎有淡蓝色的小蛇一样的能量流流窜,摸上去是个什么结果没人想试。   何况这东西其大无比,如果仅按比例来说,那九条根并不足以将如此巨大的东西支撑在空中,更不必说树顶的九条枝似乎支撑着昆仑的全部天空。这东西究竟如何悬在空中的?或者说,这东西究竟是不在严培他们身处的这个空间之内都不好说,更不要说拿走了。   “毁掉!”严培试着开了一枪,但是子弹一沾上建木,就消失在那来回流窜的淡蓝色能量流里,如同泥牛入海、蚍蜉撼树一般。   跟他料想的完全相同,严培握紧了赶山鞭:“你们全部退后!”   “严培,我来!”沈啸一步要冲上去,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颗子弹击穿了严培的手臂,赶山鞭跌落在地,罗德从通道里冲出来,抢先把那东西握在了手里。   “罗德?”严培紧握着受伤的手臂,“我一直就担心你会做点什么,看你跟着何钦他们走了,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   罗德用枪指着他,迅速后退了几步:“你们不能就这么毁掉这里!”   沈啸脸色铁青,刚往前走了一步罗德就叫起来:“都不许动!谁再动一下,这个就会打开!”他抓着赶山鞭的手里还提着那个微生物分析仪,采样瓶里已经堆满了血红色的菌胞,“程序已经输进去了,一旦这个采样瓶离开我的手就会打开,他就会中蛊!你们要试试吗?”   没人敢动了。如果罗德是拿枪指着严培叫唤要打死他,那沈啸并不害怕。别说罗德跟严培还有点距离,就算他紧贴在严培背后,只要稍微移动一下,沈啸也有把握给他来个瞬间爆头,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扣下扳机。   可是现在不一样,谁也不知道这个采样瓶如何打开,何时会打开。现在严培身上有伤口,只要采样瓶打开,他就会像那两名死去的军人一样,被鲜红的菌胞从伤口侵入,吞噬掉整个身体。没人敢冒这个险。   “你到底想干吗?”严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疼痛的感觉不是很强烈,流血的速度也比常人慢,但是至少他还是流出了正常的鲜红的血液,并没变成怪物。   “你们不能毁掉这里!”罗德目光中满是狂热,“这里是生物学家的天堂,它们的技术,它们的技术是我们现在远远无法企及的。如果能在昆仑里研究十年,我们就能——”   “你疯了吧。”严培简单地说,“还想在昆仑里研究?别说十年了,我怕你在这里呆上三天,就变成外星寄生怪物了。”   “它们要的是能量!”罗德固执地说,“上帝降临过,却也并没有毁灭整个世界。跟着它们,至少在科技上我们能够有无法想像的突破和进步,这有什么不好?”   “我看你真是疯了。”严培观察着地形,慢慢把身体往下沉了沉,绷紧了双腿,“宁愿要屠刀架在脖子上的科技吗?我却更想要落后的自由。”采样瓶只要一破,他是没什么希望活着了,就算能苟延残喘,他也不愿意身体里长满那种东西,想想都恶心!所以现在能制服罗德的只有他。   赶山鞭其实是一个能量转换器,可以把质量转为能量。虽然严培不敢说自己已经知道这东西是怎么使用,但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如果能把他和罗德两个人的质量转换为能量,那么毁掉建木应该还是可以的吧?当然,如果这样都不行……那也只有认命了。   四面呼啸之声尖锐如哨,严培觉得自己有点头晕。血流得虽然缓慢,但仍旧是在流出去,把他的体力也一点点的带走了。   他早已经发现了,正常的食物已经不能补充他体内的能量消耗,所以消耗一点就是一点,无处补充,至少现在无处补充。   一条人影突然掠过严培微微有些发花的视野——是冯特。他的位置最好,就站在罗德背后的那个通道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扑到罗德身上,双手扣住罗德的左手,一手护住采样瓶,一手抓住赶山鞭。   砰地一声枪响,罗德右手的枪支击发,在冯特小腹上爆开一团血花。但是冯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猛地把罗德的左手一扭,将赶山鞭的前端对准了建木……   没有人看得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一团光而已。纠缠在一起的冯特和罗德,包括他们身上的服装、手里的枪,还有那个装满血红菌胞的采样瓶,都在一团光里消失了。然后赶山鞭的前端射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如同一柄长剑插-入了建木之中。   白光大盛。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眼皮似乎已经消失了,视野之中全是那让人瞳孔剧痛的白光。突然而起的飓风卷得人站不住脚,严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觉得自己立刻被强烈的吸引力拉了出去。   他闭着眼睛乱抓,但是光滑的地板上完全抓不到什么,正想叫一声我命休矣,手腕却被一条皮带缠住,硬生生被拉离了那引力漩涡。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熟悉的温度和感觉——是沈啸。 73、逃离昆仑   “你的眼睛怎么了?”严培拉着沈啸的手狂奔,“小心,前面有阶梯了!”   沈啸勉强半睁着眼睛:“没什么,我还能看见阶梯。”刚才他顶着强光强行睁眼,用皮带去卷住严培,人是拉回来了,但他现在眼睛不停地流泪,应该是被强光灼伤了视网膜。如果按照病毒爆发前的医疗水平,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放在现在就有些麻烦了。但是这话他当然不会对严培说,能把严培救回来,没让他卷进那能量漩涡,他就算付出一双眼睛的代价也没什么。   刚才虽然只是强行睁眼几秒钟,但他已经看见了。高大的建木在那一道白光的冲击下坍塌下来,收缩的树根将九鼎扯到一起,相互挤压着,鼎内封存的怪物都被挤压变形。他真不知道那些怪物原来也会流血,鲜红的血液在半透明的鼎身里漫开,说不出的诡异。   建木的坍塌引发了昆仑上空整个天空的坍塌,有几个飞得太近的幽灵空间立刻被坍塌出的漩涡吸了进去,深灰的空间被扭曲着,像一块抹布,爆出些火花,随即消失在白光里。   那白光从建木的中心爆发出来,越来越大,将四周的一切都牵扯了进去,巨大沉重如九鼎都没有逃过。   罗德与冯特已经完全消失了,像蒸发掉的一样。赶山鞭掉落在光滑的地板上,立刻被强大的吸引力吸入了白光中。沈啸也想把它拿回来,但他要一只手扳着通道边缘来稳定自己的身体,只有一只手能活动,所以只能选择救严培。   图雷老三的声音在后头响起来:“快!那些机械老鼠追上来了!”   建木崩溃,所有的通道和门都失去了控制,那些黑色的机械老鼠失去了门的阻挡,跑得飞快,此时老三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全是黑色的浪潮了。他边退边举枪扫射,但是那些东西既多且小,又极灵活,他单人单枪根本阻挡不住。   严培扯着沈啸爬上阶梯。脚下的地面在不停地颤抖,但是本来停靠在白石平台上的飞船已经起飞,正在半空中跟两个幽灵空间缠斗,根本腾不出时间下来接他们。   “怎么办?”严培到了这个时候也完全没有办法了,苦笑着看向下面深不见底的雾气,“如果从这里跳下去,能不能从天上掉下来,掉进飞船里?”   这完全是胡说了,更大的可能是掉在这白石台子上摔成肉酱。沈啸半眯着眼睛搂住严培的腰,没说话。严培转身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还不停流泪的眼睛上亲了一下,喃喃地说:“我们的任务只能执行到这里了。”他转头看看通道出口处,图雷家的老三还没有上来,不过即使他能上来,三人也只能在这台子上被机械老鼠啃光了。   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严培眼睁睁看着通道的出口坍塌下来,不由得大叫了一声。虽然明知道老三出来也是个死,仍旧忍不住爬起来飞奔过去想把出口扒开。但是他还没冲到眼前,通道里就传出一声声的闷响,是老三引爆了身上的炸药。   通道里的爆炸声像是一个开始,整个昆仑空间都震荡摇晃起来,五城十二楼一处接一处地坍塌下去,伸出在外的白石平台也开始颤抖,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坠入无底深渊之中。   严培回转身来,跟沈啸抱在了一起。空间开始坍塌,四周不时地闪过亮光,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天空中的飞艇和幽灵空间都已经看不清楚了,完全没有任何可能再下来接他们。   通讯频道里有强烈的干扰声,断断续续能听见杜文在喊叫:“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下来!”   “不要下来了!”严培冲着通讯器大喊,“立刻离开,空间要完蛋了!把标本带回去,那才是我们的任务!”   通讯频道里滋滋啦啦响成一团,也不知道杜文他们听见了没有,反正四处都一片黑暗,虽然还不至伸手不见五指,却也再看不见飞艇了。严培仰头看了一会,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他们大概能逃出去的吧?”外头有一个编队接应,只要他们能离开昆仑空间,估计就没有问题。   “能吧。”沈啸眯着眼睛回答。   严培转身扑到他身上:“这么说咱们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   沈啸被他扑得倒在地上,抱着他嗯了一声:“而且咱们也没有分开。”   “对啊!”严培眉开眼笑,“既完成了任务,又没有分开,圆满了!”   沈啸抱着他轻声回应:“圆满了。”他眯着眼睛想再看看严培,但是眼睛被强光灼伤,四周又昏暗,视野里严培的脸总是模模糊糊。   严培察觉了他的意图,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喃喃地说:“摸一摸,一样能记住的。”说着低下头,把嘴唇凑了过去……   刚刚亲到沈啸的唇角,严培突然发现在白石长台的末端,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弹出一个半透明的球形舱:“什么东西?”   沈啸略有几分茫然地试图往前凑一凑含住那两瓣温热的嘴唇。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要分心吗?谁知道他们还剩几分钟来亲吻呢?   “不是,沈啸那边有东西,我觉得像——”严培极其煞风景地猛揪着沈啸的衣服把他扯了起来,往球形舱那边飞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个逃生装置!   球形舱外壳类似塑料,但是摸上去有弹性,里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有一根管子与白石长台连接。从顶上弹开一小块外壳,可以让人直接跳进去。这种时候,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严培拉着沈啸就跳了下去。   球形舱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几秒钟后,似乎是确定不会再有人下来,弹开的外壳自动合拢,连缝隙都找不到。   球形舱大小仅容两人蜷着蹲在里面,严培抱紧了沈啸,低声说:“但愿我想的是对的——”否则,他们两个可能被活活闷死在里面。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呢,与白石长台相连的那条管子里,已经迅速流出了一种半透明的微粘液体,像极稀的胶水一样,迅速注入球形舱里。   “完蛋,错了!”严培脸都白了,冲着舱门处狠狠砸了一拳。但略带弹性的舱壁只是轻轻一颤,就把他这一拳的力量完全卸掉了。他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一处连连扣动扳机,把一匣子弹全部倾泻出去,但子弹击中舱壁,也只是令舱壁颤动起来,连一道裂痕都没出现。   管子里的液体流量极大,转瞬间就已经把球形舱淹没了一半。这东西粘在身上竟然真的像胶水一样难以挣脱,严培绝望地苦笑:“妈的,还以为是逃生舱,谁知道是标本室……”   “结果反正都是一样的。”沈啸搂住他,“留两颗子弹给我们自己。”淹死的滋味并不好。   严培一手搂住他,疯狂地把嘴唇压到沈啸的唇上,一手从沈啸腰间摸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不过他到底并没有把扳机扣下去,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睡意突然席卷了他,手枪从指间滑落下来,两人拥抱着,眼帘先后垂下,被那种微粘的液体浸没。   整个球形舱都被这种液体注满,然后管道出口有阀门关闭,一阵低沉的轰鸣之后,球形舱像被弹弓打出去的弹子似的,疾射而出。球形舱里已经昏睡过去的两人被巨大的加速度猛地向后推去,又被舱内的液体柔和地托住。如果他们醒着,就会知道这些液体真的不是保存标本的福尔马林之类,而是一种减压液。   球形舱弹出的瞬间,白石平台在剧烈的震动和发射救生舱的压力同时作用之下,发出一声巨响,从根部断裂,坠落下去。整个空间都在收缩,还在天空中的幽灵空间和飞艇再也顾不上对方,纷纷调头外冲。落在最后的两个幽灵空间被强大的吸引力拖住,滑入坍缩中心,最后在一声雷鸣般的爆炸声中,化为飞灰……   严培在剧烈的震动中醒来,睁开眼睛就发现球形舱正顺着一道斜坡磕磕绊绊地往下连滚带跳。球体内的粘液已经大半流光,但是剩下的一些还是把他和沈啸粘在球壁上,避免了他们被甩来甩去磕成脑震荡。   球形舱终于在平地上停了下来,舱门喀地一声轻响弹开,新鲜的空气注入,那些粘液迅速变干,失去了粘性,直到变成一种微白的粉末。严培把头从舱门处伸出去,有些茫然:“这是哪里?”不像是地狱之门,不过估计仍旧是在昆仑山脉。   沈啸的眼睛仍旧睁不开来:“周围什么样子?”   严培从衣服里层撕下一块布条蒙住了沈啸的眼睛:“草丛,树林,没有什么特点的样子……”   “看看地图——”沈啸按了按自己的眼睛,一清醒过来,眼睛又在火辣辣地疼,估计这次是真伤得重了。   严培按了按腕式电脑:“黑屏了,打不开。估计是昆仑空间坍塌的时候被破坏了。”   “好吧……”沈啸苦笑,“那咱们就试着走走吧。”   “总得选个方向啊。”严培环视四周。电子指南针自然也完蛋了,不过大略识别方向的能力他还是有的,“让我想想,还是往东南方走吧,进中华大区境内比较好。”下意识地,他还是觉得中国才是家,感觉上比较安全一些。   沈啸并无异议,由他拉着手站了起来,摸索着从自己腰间把手枪拔-出来递给他:“省着用吧。”昆仑山区可是有许多野兽的。   “把这个也带上。”严培看着完好无损的球形舱,这玩艺估计什么野兽也弄不破,晚上睡在这里头最安全。   倘若有人看见此时这支小小的队伍时,必定会笑得肚子疼。严培像个蜗牛一样,把球形舱用几根藤条捆起来,连背带拖。幸而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坚固无比,却轻得反常,整个球体大约也就只有十公斤左右,如果不是体积略大在树林里不好通过,严培携带这东西简直就跟玩儿似的。   “哎,给你讲个笑话吧?”严培一边拿着匕首砍掉前面的草丛和树枝,开出一条路来,一边对身后的沈啸说,“有只蜗牛正在路上爬,突然有只乌龟从后面赶上来,从它身上压了过去。后来蜗牛被送医院急救,醒过来之后警察问它发生了什么,你猜蜗牛怎么说?”   “怎么说?”沈啸拉着严培腰上系的藤条,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蜗牛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实在太快了。”严培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才有点不满地回头看看沈啸:“你怎么都不笑啊?”   沈啸再次弯了弯嘴角。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笑话有什么好笑,他笑,是因为听见了严培的笑声。   “你这个家伙!”严培后背上拖着那个球形舱,很困难才能转身看见沈啸,想过去亲亲他都不容易,只好悻悻地骂了一句,“那再给你讲一个。龙宫选宰相,要求一定要重一百斤。乌龟想去参选可是只重九十九斤,于是去找蜗牛帮忙。到了选举那天,突然有人发现蜗牛骑在乌龟身上,蜗牛连忙说,别误会,我在给乌龟讲故事呢。”   沈啸微微怔了一下,把这个笑话略微捉摸了几秒钟,才忽然领悟到严培话里的双重意思,嘴角弯起来的时候脸上也不由得微微有点发热。   严培看见他脸上发红,得逞地嘿嘿一笑,转过身去继续开路,一边嘴里还要占便宜:“我看今天晚上得找个平坦点的地方……”   “要骑乘位吗?”沈啸突然说了一句,登时把严培噎了个半死,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大吼,“我是说我压你!”   沈啸嘴角弯的弧度更深:“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大声怎么了!”严培半点都不收敛,“又没人听见,老子偏要大声说——我压你!”   “所以我说用骑乘位啊。”沈啸脸上更热,表情却是风轻云淡。   严培瞪了他片刻,终于挫败地转回身去,嘴里嘟囔着:“脸皮厚了……”专心去开路了。   沈啸在他背后跟着走。这样开出的路自然少不了留下些草根绊脚,不过沈啸训练有素的身体总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避免他走得磕磕绊绊。捏捏手里粗糙的藤条,他嘴角散开一缕无奈的苦笑。   他知道严培为什么要说笑话,他也知道严培知道他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地主动提到什么骑乘位——两个人都在逃避,逃避谈论他们最关心的问题,第一是他的眼睛,第二是昆仑任务。   布条的遮盖其实已经不能减轻那种火灼般的疼痛。泪水已经不再分泌,疼痛却丝毫没有减轻,这不是个好兆头。沈啸自己清楚,他的眼睛估计是已经被建木的强光毁掉了。如果是在病毒爆发之前,他可以植入人工视网膜,或者伤势不是十分严重的话还可以做细胞刺激治疗,让人体自然生长出新的视网膜来。不过那都是从前了,按照现在各地下城的治疗水平,除非有人自愿捐献眼球,否则他的眼睛是治不好的。   至于此行昆仑的任务,他们同样不愿谈起。他们都不知道在昆仑空间坍塌的时候杜文何钦他们是否安全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即使离开了昆仑又能不能安全回到黄帝城,更不知道那些外星胚胎标本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最后,他们不知道那些外星生物现在又在做什么。   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沈啸猛地一甩手,一柄匕首脱手而出。几乎是同时,他听见严培那边也传来利刃破风的声音,两柄匕首一前一后扎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将一条婴儿手臂粗的毒蛇牢牢钉在地上。   严培放下肩上的球形舱,转回来拔起匕首。他的匕首钉住了蛇身七寸,沈啸的匕首则钉住了蛇头,只有半条蛇尾在地上无力地翻卷,做着垂死挣扎。严培把蛇头剁掉扔得远远的,拎起粗长的蛇身笑笑:“正好一顿饭。”随即凑上来在沈啸脸上亲了一下,“你真厉害,闭着眼睛都能扎中蛇头!”   沈啸微微一笑,摸索着从他手中接过匕首握紧。他注意到严培用了“闭着”这个词儿,而不是说“看不见”。越是这样避讳着,越说明两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虽然两人都竭力避开某些话题,但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迅速降下来的气温却让严培不能不惊讶:“不对劲呀,这好像,这好像不是夏天的感觉……”太阳一下山,气温就迅速下降,这更像是秋季,但是明明他们去进入昆仑空间的时候,还是盛夏!   “难道我们在昆仑空间里停留了很久?”对于周围的温度变化,沈啸比严培更敏锐。联想到之前在伊甸园里的时间与外界的不同,他只能这么理解。   “也有可能是我们在球形舱里过了很久?”严培想到之前在球形舱里昏睡过去的经历,也不禁有所怀疑。   两人挤着蜷缩在球形舱里,一阵风吹过,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在严培肩膀上,严培拈起来借着月光看了看,喃喃地说:“是黄叶,之前都没有发现呢,真是秋天了……”   沈啸搂着他,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没有说话。从盛夏到秋天,其间至少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74、天使与魔鬼   十五天之后,严培终于看见了森林的边缘。   秋天的脚步在这里已经有再明显不过的痕迹:金黄的落叶积了一层,脚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四周静谧,只有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放眼望出去,苍山、白云、蓝天、黄叶,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处末世,严培真觉得这是一幅美景。   “怎么样?”沈啸在他背后问。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疼痛感,不需要再蒙布条。但是如果说之前还能勉强看到点模糊的影像的话,那现在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   “是秋天了。”严培呆呆地说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咳,我是说,看起来似乎还挺安全的。而且现在基本可以确实,我们应该是刚刚走出昆仑山区。”   沈啸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一紧:“有声音!”   严培立刻握紧了枪,轻轻把沈啸推到球形舱旁边。这十五天里,他节约着子弹,没有开过一枪。用匕首猎杀小野兽来食用,若是遇上猛兽,两人干脆就缩进球形舱里去。事实证明,没有一种野兽能毁坏球形舱,这玩艺儿真好用。   不过现在树丛间响起来的声音,却不太像野兽……   “你们是什么人?”树丛后头传出一声低喝。   是人!严培现在最最想听的就是人的声音!不过还没等他回答,那人就迟疑着问:“你们是之前去昆仑空间的小分队吗?”   严培一阵狂喜:“对!我们就是!”   树丛后头钻出两个士兵来,往严培脸上不停地打量,迟疑着问:“你们是——你是严先生吗?”   “是我!”   那年轻士兵松了口气:“抱歉,我们只看见过你的全息照片,所以刚才一时没有认出来。”   严培恍然大悟地往脸上摸了一把。难怪别人认不出来呢,十五天的野外跋涉,他和沈啸都跟野人一样了,脸上抹得又脏又黑,胡子拉茬,就是亲妈来也未必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呢。   “你们是——”   “我们是神女地下城的搜索队。”年轻士兵立正行了个礼,“两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山区搜索,真没想到还能见到您。那么这位应该就是沈啸先生了吧?请跟我们回地下城吧,很多人都在期待你们回来!”   神女地下城原来就在昆仑山区边缘,分为地上地下两部分。下半部分与普通地下城无异,地上部分却是一个个的山洞,洞外树木林立,铁门上还涂着与山石颜色相同的伪装涂料,如果不是有心寻找,实在很难发现。   两个年轻士兵把车子开进山洞,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严培一眼晃过去,好多认识的人:何钦、杜文,图雷家的老二,还有一些看着眼熟但叫不上名字。   “辛格夫人!”严培在灰黑色的人群中发现了那袭鲜艳的纱丽。辛格夫人瘦得厉害,但是眼神里多了些生气,比波塞冬城刚覆灭的时候要好一些。   “严!”辛格夫人看见他也很高兴,“我还以为不能再见到你了……”   “嗨,您一定不知道中国——我是说中华大区有句古话,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可是个祸害呢。”当然,祸害两个字不好翻译,他直接说的是坏蛋。   辛格夫人皱起眉:“胡说,你可不是坏蛋!”明显的不太理解严培的幽默。   严培笑了起来,转身给何钦和杜文每人一个拥抱:“你们还活着啊,那太好了。怎么样,带回来的标本有用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何钦显然不怎么适应严培这种感情外露的表达方式,脸色严肃:“标本有用,结合小彼得的临床实验,疫苗已经初见成效了,但是……”   “哦,那就好。”严培打断他的话,“但是可以等会儿再说,麻烦先帮沈啸检查一下眼睛。”他扯扯身上的衣服,“我们还需要洗澡换衣服,都臭了。”   杜文点点头:“都准备好了,跟我来。”   一小时之后,严培站在医院病房外头,隔着玻璃看着沈啸:“说吧,我听着呢。”   杜文站在他旁边,也看着医生给沈啸注射什么东西:“视网膜遭到严重灼伤,目前各地下城的医疗水平不足以让他恢复视力。”   “就是说从前的医疗水平是够的?”   “对。”   “那就行了。”严培转身离开了病房,“小彼得现在在哪儿呢?”   “在新欧地下城。现在那里还算隐蔽,一旦有问题可以随时转移。现在一代疫苗已经研制出来,对于幽灵们发出的强制快速石化的振动波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抵抗力。”   “这个数据是怎么出来的?”   杜文沉默了一下:“四座地下城毁灭……”付出了四座地下城的代价。   严培猛地转头看着他:“四座地下城?”   “昆仑空间坍塌已经有两个月了。”杜文叹了口气,“幽灵们像疯了一样搜索地下城,展开屠杀!这次——这次是那位艾伦马丁博士。”   “什么意思?艾伦做了什么?”   “他成为了第二个迈克尔。”杜文深深叹了口气,“第一座地下城被攻破的时候疫苗还没有研究出来,整座地下城……第二座地下城毁灭时疫苗虽然研制了出来,可是还没有大量生产。两座地下城,他带走了近六千名变异者。”   “它们还是想用老办法!”严培眯起了眼睛,“建木毁灭,它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能量了,所以只能用老办法……还在圣地?”   “是。我们想过很多办法去炸毁黑石,但是派去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甚至我们动用过核弹——结果似乎是完全没有反应……之后疫苗大量生产并投入使用,后面两座地下城被攻破的时候,大约有一半的人成功逃了出来。现在各地下城都正在研制二代疫苗,如果成功的话,对振动波的免疫将达到百分之九十六以上。辛格夫人就是来指导神女地下城的。”   “黄帝城呢?”严培突然想起来。何钦他们不都是黄帝城的人吗?   “破了……”杜文微微低了低头,眼神里闪过黯然,“那位艾伦马丁博士精通计算机,地下城的中央电脑被他破译,整座地下城在他面前等于全然不设防,所有的防御武器都成了攻击我们自己的杀器。”   有文化的疯子比没文化的更可怕……   “艾伦……”严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如果不是艾伦抛弃一条手臂给他们留下了昆仑的地图——当然了,即使没有艾伦他们也要去昆仑的,但毕竟艾伦是给他们送了信,“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哦,所有被攻破的地下城电脑上都留下了一副画。”   “拿来我看看!”严培激动起来,这说不定就是线索!   确实是一副画,但是严培左看右看,恨不得把自己拿个大顶来倒着看,都没看出有什么线索来!   画面上是一个天使——说他是个天使,是因为他头顶光环背插白翼,但是再仔细看看,他背后拖了一条带着尖的尾巴,手里还拿了一柄三尖叉,而这种尾巴和这种三尖叉,又明显是魔鬼的装备!而且那个光环还不太像个光环,里头似乎还有一道扫帚似的光。   “我们曾经试图破译它,但是至今都没能破译出任何信息来。”   “破译?”严培反问,“你们想破译出什么来?”   “这图画是用几十万个字母画出来的。”杜文将图画放大,那些线条果然是由无数个细小的字母组成的,“但是里面只有A、E、I、N、P、Y六个字母,所以很难破译。”   A、E、I、N、P、Y……严培用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遍,找不出规律来。抬头再看那画“你觉得这画像谁?”有点像艾伦,但又不太像。   杜文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忽然转头看了看严培:“这画……好像还有一点点像你?”   “像我?”严培认真地看了一会,“没错,有点像艾伦,又有点像我……”那西方人的轮廓像艾伦,但是眼睛却像他。   严培沉吟地盯着那画。天使和魔鬼……既是天使又是魔鬼?艾伦是天使,他严培是魔鬼?或者倒过来?他若有所思地把那张图再放大些,端详着那些字母,良久,在桌子上轻轻划动的手指突然停顿了。   “以目前的军事实力来说,能斗得过外星人吗?”   杜文坦白地回答:“不能。跟这些小的幽灵空间战斗还有可能,但是如果黑石里那个最大的空间安全移出的话,人类毁灭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它们一定会毁灭人类吗?”严培轻声地问,“如果我们不毁掉建木,让它们把那个最大的空间移出来,会不会它们就会离开地球?”   杜文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一旦那个最大的空间移出,我们就等于把生存的希望全部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毁掉建木,我们绝不后悔!我们现在想做的,应该做的,就是去毁掉黑石空间!”   “你们研究过那些幽灵的振动频率吗?”严培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有没有一种频率能够毁掉外星人呢?”   杜文苦笑:“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研究出来了,但是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制造出那么大功率的振动源来。”他有些遗憾,“如果我们能研究出赶山鞭的质量能量转化方法,那么……”   “嗯,小功率的也行,先让我看看。”   “那跟我来吧。”杜文走了几步,低声说,“其实上头曾经想过,使用迈克尔的方法。”   “什么意思?”严培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们也制造变异者?”   “是的。如果有几万名变异者,我们只需要一个中型的振动源,就足以把振动能量放大。只可惜……几次对变异者的制造都失败了。”   “你们——”严培指着杜文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是自愿的。”杜文表情肃穆,“如果制造技术成熟,我和何钦也一样会加入志愿者。只可惜……”   严培看了他一会,笑了:“你们是想让我去做这个振动源吧?”   杜文终于微微露出一点尴尬,没有回答。   “你们看见了艾伦留下的那张图,所以才想到这个办法的,是吧?”严培背起手,在走廊里慢慢地溜达着,“迈克尔可以带着变异者把幽灵们放出来,那我也可以带上更多的变异者去毁掉黑石。”   “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全人类就都得救了。”杜文转回头来正视严培,“中华大区有至少十万名军人,志愿参加这个计划!”   “人民军队……”严培轻声地说了一句,“现在艾伦手里已经有了六千名变异者,这数量远远不够,可是注射疫苗之后,它们能得到的变异者数量就会更少了吧?”   “这一点确实有点奇怪。”杜文也没有继续就这个志愿计划纠缠下去,“攻破四座地下城之后,幽灵空间们收缩回圣地了,并没有继续进行大屠杀。按理说,得到的变异者越少,它们应该越着急才对。”   “这证明,它们找到了别的能量源……”   杜文迷惑地摇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们找到了别的能量源,甚至连地下城的能源和各发电站它们都没有再攫取……”   “这正证明它们有了别的办法!”严培沉着脸在掌上电脑里把图缩小再看了一会,忽然说,“你觉得这个天使头上的光环里多的那道光是什么?”   杜文迟疑着,半天才说:“其实我觉得像是彗星一类,可是天使头上顶着彗星,这也说不通啊……有人说意味着这个天使从天外飞来的意思,这样倒是能解释得通,但也没有什么意义。”   “彗星……”严培沉吟了一会,突然问,“最近有什么彗星会拜访地球吗?”   杜文一怔,稍稍在心里一算:“哈雷彗星!今年是哈雷彗星的到访年!时间大约就在最近了……难道它们是准备借助彗星——”   严培关上了电脑:“你们还是去计算一下哈雷彗星的回归日吧,我想,我还是先回去看看沈啸。”   杜文现在顾不上他这种因私废公的举动,随口答应一声就狂奔而去,召集人计算哈雷彗星回归会带给地球的麻烦了。严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回了病房。   治疗已经到了尾声,其实也不能做什么,只是注射一些营养液,尽量滋养一下视网膜。医生也知道这多半是徒劳的,视网膜神经已经坏死大半,再怎么,凭这些营养液也不可能让沈啸复明了。   沈啸倒是很平静,听见严培的脚步声,便伸出手去准确地抓住了他:“事情怎么样?”刚才他也询问了医生,知道了四处地下城被破,艾伦变成了第二个迈克尔的事,但医生知道的有限,很多细节他都问不出来。   严培沉吟了一下:“我们回房间再谈吧。”沈啸这个病也不需要住院,住院也治不好,所以还是给他们在地下城分配了一处双人间,离医院不远,方便沈啸每天来治疗。   神女城现在挤着双倍的人,所以虽然这个双人间十分狭小,但已经算是特殊待遇了。沈啸一直被严培带到床边上坐下,听见严培关上了房门,才问:“情况很不好?”   严培过来抱住了他:“是的,很不好。”   “我听说军部有一个变异者计划。”沈啸也展开手臂搂住了他,“我愿意做志愿者。”   “胡说!”严培心里一紧,“我不准你去!”   “我的眼睛在地下城是治不好的,属于无战斗能力人员。”沈啸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半点起伏,“而且,这个计划如果执行了,你一定会去,那么我们不是又在一起了吗?”   严培在他脖子上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我不愿意!”   沈啸宽容地一笑:“我们不是约好了的吗?”   严培没说话,轻轻舔了舔沈啸脖子上那个牙印。两人都沐浴梳洗过了,皮肤上都带着相同的沐浴液的青草香,简单清爽,却是严培最喜欢的。他轻轻吮吸着沈啸的皮肤,慢慢的往上移到耳垂,再移到嘴唇。   沈啸摸索着去解严培的衣扣。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其它感官越发的灵敏。他感觉到严培湿热的舌头滑过自己的皮肤,耳朵能听见严培和自己渐渐粗重的呼吸,鼻子里能嗅到严培皮肤的气味,手指滑过严培的皮肤,甚至能感觉到那上面因为兴奋微微起栗!   “不管你说什么……”好容易等到严培的嘴唇离开,沈啸搂着他的腰,手从衣服下摆探进去,抚摸着他越发瘦削的后背上一颗颗的脊椎骨,“既然答应过了就要算数!”   严培不答,直接把沈啸压倒了。他的衣扣已经全被沈啸解开,直接扯下来就扔到一边,急切地去解裤带。一边还盯着沈啸命令:“不准动!我给你脱!”   沈啸笑笑,当真躺着不动了。严培几秒钟就把自己扒光了,扑上来跟小狼似的扯沈啸的衣裳,一边喘着气说:“这次让我上!”   沈啸身体稍微绷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好。”   “别怕,宝贝儿。”严培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变戏法一样从衣兜里摸出一小瓶沐浴露,“我有准备东西哦。”   沈啸嗅到空气中飘散开来的青草气息时不禁失笑。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偷出来的……   严培很不满意地低头在他胸前暗红色的硬粒上咬了一口:“专心点!”   沈啸一颤,声音有些沙哑:“我很专心……”虽然严培叫他不许动,但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搂住了严培的腰,摸着他轻声说,“你瘦了。”   “你也瘦了。”严培专心地在沈啸胸前连吸带舔,还不忘记威胁地说,“所以不准嫌弃我!”   沈啸忍不住又想笑,摸着严培不如从前圆翘的臀部:“只是有点可惜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养回来。”   严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沈啸突然想起那个变异者计划,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这句话,连忙伸手往严培两腿间摸了一下,低声笑道:“这里倒没瘦。”   严培倒抽了口气,也一把捞住沈啸身下:“你这里也没瘦啊。”话音没落,他已经移下去,把脸埋进沈啸腿间,含住了那个确实没瘦的东西…… 75、诀别   严培的第一次反攻未能成功。   并不是沈啸不让他做,而是他刚把沈啸伺候出来,正准备轮到自己爽一爽的时候,杜文来敲门了。   严培那脸黑如锅底,草草把两人身上一收拾,呼一声拉开门,顿时空气里淡淡的麝香味就弥散了出去:“什么事!”   杜文急匆匆过来,原没料到严培和沈啸关在屋里做什么,这时候门一开,那股是男人都明白的味道一飘出来,他就有点儿尴尬了,只是事情太急,只好硬着头皮:“彗星回归的日子,就在四天以后了。”   “哦,知道了。”严培随手就想关门,杜文赶紧踏进一只脚挡住。这时候他真有点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怎么着?”严培看关不上门,索性双手抱胸,“临死之前还不让我来一发?”   杜文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确很想斥责严培,全人类都面临生死关头了,你却只想着自己爽么?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这句话。如果按照军部的计划,严培是要催生出一批变异者然后领着他们去圣地的,至于去了之后生还的机会——是个人都知道那是无限趋近于零的。   杜文自己是军人,他这么多年所受到的教育和责任心让他觉得,在这种时候牺牲就是他的天职!可是他也知道严培并不是军人,他只是个老百姓,还是个从一千五百年前穿过来的老百姓,当你们要把这个老百姓送去牺牲的时候,怎么能要求他不抓紧跟爱人最后的相处时间?   “严培——”沈啸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循着声音走到门口,从后面搂住了严培的肩膀,“有什么急事就去吧,不是还有四天吗?”   严培眼神里的东西杜文看不懂,只见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转头在沈啸脸上亲了一下:“听你的!”随即转身干脆地说,“走吧。”   “走?”杜文倒有点糊涂了,“去哪里?”   “你来找我是想去哪里?”严培脸又拉下来了,“要是你不知道,我现在就回屋关门了!”   严培跟着杜文走进小型会议室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个熟人:“哟,黄医生,你还活着啊!”   黄医生的眼镜已经没了,但是说话的时候手还总喜欢下意识地去托一下那并不存在的镜框:“怎么,你不高兴看见我吗?”   “哪能呢!”严培最初到神女城没看见他的时候,连问都不敢问,生怕一问就只会得到“牺牲了”的回答,现在看见他还好端端地活着,甚至没有缺手缺脚,不由得高兴,“看你好像还胖了点呢。”   黄医生一本正经地点头:“没错,最近注射激素略有点多,所以胖了点。”   “激素?”严培皱眉,“你得了什么病吗?”   “不是。”何钦平静地接口,“是提高变异率的药物实验。”   严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却镇定地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这么说,你们是确定要实施这个计划了?”   何钦点点头:“神女城及周边24小时路程之内,共有五万名军人以及一万名平民志愿者;另外其它地下城还有五万名军人和两万名平民随时准备出发前往圣地。”   严培沉默了一下:“你们确定他们都是自愿的?”   “我确定。”何钦很平静,“另外,沈啸中校也填了志愿书。”   “给我看看彗星的事吧。”严培却没有接这个话题,反而另起了个头,“究竟这玩艺能给地球带来多大影响?我觉得以前哈雷彗星无数次光临过地球,也没怎么着啊。”   “报告!我们环绕在近地太空的空中工厂突然开始了缓慢的运动。”有人在门外突然高声喊了声报告,快步走进来。这人严培也认识,是小石。他手里拿着掌上电脑,看见严培也只是点了个头,接着就急促地说:“现已查明,指挥信号来自日前被攻陷的几座地下城。”   “地下城不是没人了吗?”严培一时还有点糊涂。   小石脸色很难看:“但是最近被攻破的地下城,能源都没有被掠夺殆尽,地下城的中央电脑又开始工作了!”   严培仍旧不大明白:“地下城的电脑能指挥空中工厂?”   “不能!”小石沉声说,“所以编写程序的人一定是个高手。”   “是艾伦——”严培顿时明白了,“他利用地下城的电脑来指挥空中工厂?能看出空中工厂的移动是什么目的吗?”   “现在看起来还不是很明确,有些移动像是很杂乱,但——我用软件把移动情况模拟了一下,有可能是要让开一条通道。就是说,”他调开掌上电脑,把他的模拟路线图投射在大屏幕上,那些代表着空中工厂的大小光团看似在杂乱无章地移动,最后却真的像是让出了一条通道,通道一端起于地球与月球之间的某处,另一端直指地球,“这一端是拉格朗日点,哈雷彗星运行到那一点的时候,受到月球与地球的引力正好相当,而那一端——正对着圣地!”   严培还没搞明白啥叫拉格朗日点,何钦脸色已经变了:“就是说,在彗星运行到那一点的时候,如果加以外力,很容易改变它的运行轨道?”   小石没说话,只是用手指在那条通道上划了一道直线。   “撞击圣地?”严培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它们找到的新助力!”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黄医生首先说:“我们能不能先轰击彗星?”   “这些空中工厂都在移动。”小石指着画面上,“现在它们还没有移动到位,完全是无序的。如果我们从地球发射核弹轰击,目标很难命中。月球上虽然有核弹基地,但现在基本已经失去联系,而且也不知道月球上——是不是还有活着的人。”也许他们早就变成石化者或嗜血者了。从前以为石化病是病毒感染,还觉得空中工厂或者月球上的人是幸运的,现在看来……   严培随手抓过个烟灰缸,在桌子上用力敲了敲,止住了会议室里嗡嗡的议论声,转头先看黄医生:“刚才你们说的提高变异率的临床药物实验是怎么会事?”   “是制订了朝圣计划之后研究出来的反疫苗。”黄医生很干脆地回答,“注射了这种疫苗的人,对振动波更敏感,更容易产生变异。”他没有眼镜遮挡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痛苦,“参与临床实验的一千人里,已经有二十名成功变异。”   当年迈克尔屠杀了至少三个地下城,合共超过百万人,也不过才搞到了一万人左右的变异者,现在这个反疫苗,已经将变异率提高了一倍!   严培闭了闭眼睛:“这种药物已经给志愿们注射了吗?”   “还没有。”黄医生盯着他,“我们一直找不到你,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掌握变异者的领袖。”   “领袖——”严培笑了,“领袖……”领袖着一群变异者吗?   “严培!”何钦一掌拍在桌子上,“这是为了全人类!”   严培收起了笑容,慢慢地站起来,挺直了身体:“何队长,你们知道这个朝圣计划要牺牲多少人吗?”   不只是何钦,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数十名军人异口同声:“我们随时准备着牺牲!”   严培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儿热,但他最终只是笑了笑:“如果不能成功呢?”   何钦一脸杀气:“那就准备着死战!除非所有军人都倒下,否则我们决不任人屠杀!”   “我需要你们对外星胚胎研究出的频率表。”严培不再多说,“我还需要一间屋子和12小时的练习。”   “这些都会马上给你。”何钦盯着他,“朝圣计划已经准备完毕,只是最后的行动细节还需要你来敲定,毕竟你是执行者。什么时候进行变异催化?各地下城的模拟振动器都已经准备启动了,平民也时刻准备撤出地下城,一切在24小时之内都能执行完毕。”   “24小时已经很快了,我们不是还有四天时间吗?”严培摆摆手,“模拟振动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开,另外,给我准备一艘单人飞艇,要隐蔽性好、飞行速度快的。不需要配备太多的重武器,主要是通讯功能要强,抗干扰性要好!”   在他提出要单人飞艇的时候,有些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直到严培说不需要配备什么重武器,重点在通讯功能的时候,他们才消去了怀疑之色——即使严培要逃跑,没有重武器的单人飞艇又能有多安全?遇到幽灵空间马上完蛋!   严培的所有命令都得到了立刻的执行,他拿到了飞艇的钥匙,另外要了高能量营养针剂和药剂,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练习室,并且要求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以免被误伤。   沈啸向杜文询问了一下会议的内容以及严培的去向,就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然而半夜时分,他突然惊醒了。门上轻轻响了一声,是有人进了房间反手锁上门的声音。   “谁?”沈啸问完就知道了,“严培?”那脚步声虽然轻,却是他非常熟悉的。   “是我。”严培轻声回答,走到床边上,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   “不是12小时之后才会出练习室吗?”沈啸估计一下时间大约也就才过了一半的样子,“练习好了?”   “嗯。”严培凑上来轻轻地吻他的脸。那动作轻得甚至不像吻而更像是用嘴唇在磨蹭,“我想你了……”   沈啸掀开薄薄的被子,伸手去搂他:“我知道。”四天——不,现在说来大概只剩三天多了,最多三天之后,严培就要去圣地面对那些诡异的外星幽灵,而他沈啸,说不定比他走得更早,说不定在变异催化的过程中就变成了石化者或嗜血者,连跟着他去圣地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知道……”严培喃喃地说了句话,用嘴唇堵住了沈啸的嘴唇,开始摸索着扯他的内衣。沈啸配合着他,半分钟就把自己扒光了,他隐约闻到空气里的沐浴露的青草香,接着就感觉到严培在分他的腿。   “严培——”沈啸摸索着伸手去搂他,触手却是军装粗糙的衣料——严培猴急得甚至并没有脱掉外衣!   “你怎么——”沈啸的话再次被严培打断了,严培直接低头到他腿间含住了他,同时手指醮了沐浴露就试着想进入。   沈啸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身体。这感觉实在太怪异,前面含在严培温暖的口腔里,快感几乎是沿着脊椎就直蹿进了大脑,可是后面被异物进入的感觉,又让人说不出的别扭。   严培吐出他,喘着气说了一句:“放松点啊,时间不多了。”   沈啸也喘着气:“要不然,要不然我翻过身去?”听说是从后面比较好进。   严培把他的腰折起来,腿架到自己肩上,低头又含住了:“从后面我怎么给你做前面啊?”   沈啸觉得脑子又炸了一下,不由得伸手抓住了严培过长的头发,声音也急促了:“你先做就是——”他一直知道严培惦记着反攻的事呢,时间——确实是不多了……而且这混蛋嘴上说得好听,这时候已经在往里挤第二根手指了!   严培在沈啸紧绷的臀部拍了一下,含糊地说:“少废话——”随即做了个深深的吞咽动作,十几秒钟后,他就抬起头咳嗽了起来。   沈啸大腿内侧还在因为快感而微微痉挛,模糊地听到严培的咳嗽声,伸手去摸他:“呛到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高-潮后的余韵,微微沙哑,轻得像烟雾似的。   严培咳嗽着压上来,亲吻他的嘴唇:“你也尝尝。”上面深吻,下面已经把第三根手指送了进去。   沈啸的身体本能地报警,但是大脑已经罢工不太想动弹,何况压在身上的又是最爱的人,那些通过系统训练和生死锤炼而刻进神经里的警觉性也就相应地放松下来,所以他只是微微动了动身体,就由着严培的手指出入起来。在快感的余韵里,这种别扭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的。   “我要进去了——”严培蹭了沈啸一下,抽出手,“现在你翻过去比较好。”   沈啸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料,这家伙竟然还是衣冠整齐的,只把他扒了个精光。不过这时候他也不想计较什么,顺着严培的力道翻了个身,立刻感觉到身后那人压了上来。被侵入的感觉不是太好,但是因为是他,所以在别扭和不舒服之中,又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上的满足感。   严培折腾的时间不短,幸而沈啸体力好,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最后仍旧是感觉到了一种愉快。不是很能分得清是身体的快乐还是心灵的满足,总之两人拥抱在一起滚倒在床上,沈啸听见砰地一声,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碰头了?”   床太窄,严培半边肩膀连着脑袋都碰在墙上。他也没管,就着那个姿势紧抱着沈啸,嘴唇贴在他耳边喘息了片刻,低声说:“你不会忘记我的吧?”   沈啸以为他说的是变异催化的事,于是笑了笑,反手摸摸他的脸:“永远不会。”即使成了变异者,我不是一样还是跟着你走吗?   “你说的话要算数啊……”严培紧紧抱着他,手指眷恋地在沈啸脸上来回地抚摸,像是想把他的轮廓印在心里。   “当然——”沈啸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我抱你去洗个澡吧?”严培没有回答沈啸的问题,反而建议。   “胡闹。”沈啸怎么肯让他“抱”自己去洗澡,他伸手扯过薄被来,“就这样很好。”   “那就这样吧……”严培喃喃地说,手指轻轻滑到沈啸颈侧。下一刻,沈啸猛地抬起手扣住他的手腕,但是没等说出话来,手又渐渐松了。   严培轻轻抽出刺入沈啸颈侧的微型麻醉剂注射器,从床上爬下来,去拧了把温手巾替昏睡的沈啸清理了一下身体,再把被子小心地给他掖好,坐在黑暗中凝视着他模糊的轮廓,轻声说:“你答应过我的话,千万不能忘了,要永远都记着我。”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摸摸沈啸的头发,“十万军人、三万平民,这样庞大的志愿者人群,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他们变成一具具尸体或者行尸走肉。即便有人向我保证这是最后的办法,即便我知道十三万志愿者比起地球上目前还活着的上千万人来说只是很小的数目,可是我也做不到。”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严培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在房间里回荡:“A、E、I、N、P、Y,其实杜文他们都错了。这些孩子们啊,太年轻了,都肯定没学过汉语拼音呢。说起来,做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使真是很有趣,艾伦居然连这个都知道。Y、A、N——严,P、E、I——培,这六个字母代表‘严培’,艾伦是在叫我呢,他在叫我去!”   他俯下身亲了亲沈啸的嘴唇:“我不相信艾伦是第二个迈克尔。他或许是被外星人控制了,但他还是个地球人。他已经用一张昆仑地图证明了他没有背叛我们,那么他这第二张图一定也是想证明什么。我想试试,可能我的选择是错的,因为如果我死了,至少在短时间内地球可能找不出第二个严培来。可是我真的做不到。也许是我头脑不清醒不冷静,但我真的做不到亲手把十三万人屠杀殆尽。”   他有些恍惚:“我是不是挺虚伪的?我不杀这十三万人,将来的结果可能是全人类的浴血苦战,我所求的无非是眼不见为净罢了。”最后又亲了沈啸一下,他轻轻站起身来,像是怕惊醒沈啸的梦,“艾伦能够把这副画留在地下城的电脑里,我总觉得空中工厂的移动一定也不像我们所想像的那样。我去了,替我祈祷——祈祷我的判断是对的吧。”   沈啸在三个小时之后被砸门的声音惊醒,他拖着有些酸疼的腰摸索着穿上衣服,又摸到门口把门打开。杜文和何钦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你还在?”   “怎么了?”沈啸摸摸还有几分刺痛的颈侧,已经料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何钦立刻就给了他料想中的答案:“严培不见了!他驾驶着单人飞艇逃了!”他抑制不住地暴怒,神女城也算防卫森严,居然能让严培独自一个摸去船坞并且离开,而且到现在还有几个警卫昏睡未醒!   杜文脸色也很不好看。他倒不像何钦那样就认定了严培是逃跑,但是他也确定严培肯定是不能接受“朝圣计划”:“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朝圣计划必须尽快开始!”   沈啸慢慢摇了摇头:“朝圣计划已经启动了。”他下意识地向窗户的方向看了看。地下城的窗户外面自然不可能是天空,只是为了缓解心理压力,在墙上留出了窗户的位置,还在那里嵌了一块电子屏,播放着白云被风吹过天空的动态图像。   沈啸注视着那块电子屏,好像那真是一角天空,好像他真的能看见严培驾驶飞艇从天空中飞过一样:“严培不是逃跑,他是去圣地了,他想要代替十三万志愿者,去执行朝圣计划……” 76、决战   严培的单人飞艇还没到达圣地,就被两个幽灵空间一左一右地夹在了中间。   说不紧张是假的,单人飞艇上连个重武器都没有,如果幽灵们发起进攻,马上就能击落他的飞船。纵然他现在有了异能,肉-体可还远不到金刚不坏的程度,飞船一爆炸立马儿完蛋。严培干脆选择了自动飞行方式,免得自己万一手抖按错了哪里出点什么事故。   不过这两个幽灵空间始终没有做什么攻击,倒像是严培的僚机似的,一直伴着他飞抵了圣地。   圣地上空依旧被那个巨大无比的空间遮盖着,像是一片隐隐的乌云。低空里飞行着数十个小空间,地上则有幽灵甲虫在爬来爬去。   严培将飞船在大清真寺前的广场上降落,走出船舱。   深秋的阳光还算温暖,照着洁白的广场和大清真寺,还有不远处雄伟的天房——嗯,还有哭墙上那块被严防死守的黑石。   十余个幽灵空间在哭墙上方来回飞行,地面上则有数十个幽灵甲虫爬动,其中心就是那块黑石。艾伦站在哭墙前面,正出神地凝视着那块黑石。黑石的银质边框已经被上次的能量冲击烧黑融化,不成形状。但是没有了边框的黑石虽然看起来已经四分五裂,却奇迹般地仍旧粘结在一起,并没有碎成几块。在那些裂缝当中,也不知是映着阳光还是有别的原因,不时幽幽地闪过一道深蓝色的冷光。   严培穿过数十个幽灵甲虫排成的通道,走向艾伦。说实在的,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圣地,但是走到这些甲虫中间的时候,他仍旧不能不紧张——万一突然有只抽风的对他来一道射线怎么办?要知道,虽然死掉的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但他还是想活着回去看见沈啸的呀!   严培走在路上的脚步声轻到没有,但艾伦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你来了?”   “嗯。”严培走到哭墙前面看了看,伸手就去摸那块黑石,“它怎么还不碎?”   铮!一根金属的尖针猛地探了过来,严培急忙把手一缩,尖针钉在哭墙上,扎入石头里半截之多。倘若他缩手慢一点儿,恐怕就连他的手一起钉住了。   严培甩甩手,做惊魂未定状:“那么紧张干吗?我不过是想摸摸而已。”   “你最好是不要碰它,否则我可能都控制不住它们。”艾伦抬起剩下的那只手向天上地下的幽灵们一指,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它很紧张,任何试图碰触黑石的动作都会被它判断为威胁。”   严培好奇地端详他的脸:“它是怎么进去的?”   艾伦淡淡一笑:“不知道,我醒来它就在里面了。”他转过头去重新注视着黑石,“不要试图打听任何消息,它不会告诉你。”   严培挠了挠脸颊:“你现在是它呢?还是艾伦?”   艾伦头都没回:“我和他是一体的,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严培嘻笑:“用泥捏一个你,用泥捏一个它,把两个泥人一起来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它,你中有它,它中有你——哎,这首词简直就是为你而写的嘛。你们不是硅基生物吗?跟泥也差不多吧。”   艾伦,或者说那个东西,并没有理睬严培的玩笑。不过严培一向都有自说自话的本事,仍旧笑嘻嘻地问:“听说黑石在历史上曾经碎成过七块,是不是就是那次碎裂使内部空间受损,导致你们不能自由地离开?”   艾伦沉着脸,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愚蠢的人类!”   严培乐了:“看来是真的了?”   艾伦牙关咬得死紧,严培在他旁边简直能听见吱吱的声音。他继续不怕死地撩虎须:“那现在黑石这样儿,还能坚持多久?要是黑石完全碎掉了,那个最大的空间还移得出来吗?”   艾伦突然扭头,蓝色的眼珠在这一刹那竟然像小灯泡似的亮了起来。幸而现在是白天,如果是半夜,严培肯定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野兽:“愚蠢的人类,不要试图做什么了!”   严培还想再说一句,但是从天房里迅速跑出来几个变异者,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胳臂,扭得生疼。   “哎哎,轻点轻点,我这胳膊可不是你们那样,随便拧下来也不会流血的!”严培龇牙咧嘴,“我这不也没反抗吗?手轻点啊!我要是死了,你们的计划完成不了可不赖我!”   两个变异者的手劲略微松了松,艾伦阴沉地盯着严培:“什么计划?”   严培稍微活动了一下险些被扭脱臼的肩膀:“释放最大的空间的计划呗。”他往天上呶了呶嘴,“哈雷彗星马上就要再次拜访地球了,你们不就是想利用它吗?”他一脸的求知样儿,“话说,你们要怎么利用那颗彗星?能教教我们不?”   艾伦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即使知道了我的计划,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严培耸耸肩:“不能做什么啊。人类成千上万年的历史都是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发展起来的,论科技水平,我们远不如你们,这是事实。所以我看见你们留下的图,这不是就投诚来了吗?”   “投诚?”艾伦重复着这两个字,“你想背叛人类?”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不是吗?”严培反问,“我跟你——哦,我是说艾伦——我跟艾伦,还有从前的迈克尔,都是一样的了吧?”   “说是人类吧,我们不算人类——”严培偏着头思索,“说是跟你们一样吧,那显然也不是。哎,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子算什么?你们的半成品?实验品?改造品?”   艾伦淡淡地说:“用人类的话说,你们是神之使者。”   “神啊……”严培失笑地摇摇头,“慈祥恺悌谓之神,他们——”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几个木无表情的变异者,“你们就是这样儿慈祥恺悌的?”   艾伦没搭理他,只是说:“你到底来做什么?”   “哦——”严培点了点头,“我说过啦,我是来投诚的。你们需要彗星,说明你们的变异者不够吧?我和艾伦有相同的能力,如果有两个能量源,那么你们得到的能量就是双倍的。”   艾伦扫了他一眼,目光中不无讽刺:“你就如此确定自己有用吗?”   严培笑了起来:“如果我没用,现在也不会站在你面前了吧?我的飞艇连重武器都没有,你们早就可以击落它一万次了。”   “那你想要什么?”艾伦目光又阴沉了下来,“人类总是喜欢提出各种要求,却并不知道自己根本无权提这些要求。”   “我嘛,我想要的非常简单。我想活着。”   “活着?”艾伦笑了起来,“你现在不是活着吗?”   “很快就不行了吧?”严培抬头望着天空里那一片隐隐的阴云一样的空间漩涡,“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准备用彗星做什么,但我知道这次人类已经没有能力阻挡你们。一旦最大的空间移出,地球就在你们的掌握之中。那时候,你们准备怎么对待人类呢?”   艾伦似乎有点厌倦了,碧蓝的眼睛里有一刹那的呆滞,然后他微微动了一下,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他们还没有想好。”   “艾伦?”严培盯着他,“现在是你了?”   “是的。”艾伦淡淡一笑,“他们厌倦跟你说话了。他们嫌你废话太多。”   严培无奈地咧咧嘴。艾伦转回头去又注视着黑石:“不过你的要求暂时得到了考虑的机会,如果最大的空间安全移出,那么你可以活着,他们不会捕杀你。”   “捕杀……”严培轻声重复这个词,觉得后背上一阵寒意。捕杀这个词儿,人类曾经用在鱼类,用在野兽,用在一切的低等生物身上,现在,终于也被用在自己身上了。他的心被一根丝线悬在万丈深渊上,小心地观察着艾伦的表情,希望从中得到一点儿线索,“我来得对吗?”   艾伦有很长一段时间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说:“你知道吗?他们相当于一台分子计算机,大容量的那种。”说完这句话,两个变异者就强硬地拖着严培离开了黑石。   严培从前没有进入过大清真寺,虽然他曾想过来旅游,但是还没等到实现这个愿望就被埋到雪底下去了。不过现在,他却无暇来欣赏大清真寺的内部,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思索艾伦刚才说过的话。   严培始终觉得自己来找艾伦是正确的,虽然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他有一种直觉。现在,他被铐在一把椅子上,四周有六个变异者眼睛一眨不眨地监视着他,而他只顾着来回咀嚼艾伦跟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哪一句是他做为外星生物说的,哪一句又是他做为艾伦马丁说的,他反反复复地回忆着,琢磨着……   “他们相当于一台分子计算机……”严培思考了很久,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艾伦的最后一句话。他总觉得,艾伦在计算机三个字上加重了音调。   分子计算机,计算机……严培很想挠头,但是他的手被铐住了——计算机怎么了?当他询问艾伦自己来圣地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时候,艾伦回答了计算机这句话。计算机就是答案?这个答案代表着什么呢?   严培发动脑子里所有的脑细胞,把能想得到的与计算机有关的周边内容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仍旧找不到线索。艾伦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要是能冲过去揪住他的领子问一下就好了。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罢了,现在他脑子里还住着一个外星人呢!万一他问了什么不对的事,这个外星人突然发飚把他打死了怎么办?虽然他现在肯定还是有用的,但也难保外星人一时冲动呢?艾伦说他们像计算机,但再精确的计算机也有失控的时候,要是有个病毒什么的,突然发起精神病来也未可知啊。   病毒?严培突然觉得眼前似乎灵光一闪,有点什么东西溜了过去。他虽然没有能一把抓住,却也揪住了一点尾巴。病毒——失控——,难道艾伦就是这个意思?   严培不由自主地抬头往天上看,不过看见的是大清真寺华美的穹窿。现在在天上,在他眼睛看不见的地方,那些空中工厂大概还在移动。艾伦改造了地下城的计算机,对这些空中工厂实施了遥控。   又是计算机!再精确的计算机,也是可能有病毒的,一旦病毒爆发起来,就会失去控制。寄居在艾伦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必然已经控制了艾伦,可是,艾伦能在自己脑子里植入病毒吗?分子计算机,一条手臂,手臂里编入的程序……严培似乎看明白了什么。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   当你不希望一件事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严培被再次带到阳光之下的时候有点稀里糊涂的,似乎是断断续续才睡了几觉嘛——不过干燥起皮的嘴唇提醒了他,时间已经过去48小时了。   六千多名变异者像雕像一样立在阳光下,投下满地长长的阴影。太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圈金边,看起来很是华丽。不过严培看见过更华丽的场面,就是数千名变异者一起爆裂的情景。那一瞬间的光彩,才真是天堂圣光一样的美丽。   艾伦站在黑石前面,正仰头凝视着天空。黄昏时分,天空中的漩涡是最明显的。严培被押到他身边的时候,艾伦慢慢地低下头来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平板的声音说:“想要活下来,就拿出你所有的力量吧。”   严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在最后那一瞬间,他看见艾伦微微弯了弯眼角,像是在笑。于是,他忽然踏实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他早已经相信艾伦如同相信自己、相信沈啸。艾伦是人,他永远是人,从未背叛过!   天空中的十几个幽灵空间一起盘旋起来,严培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振动从天空开始,接着他身边的艾伦也发出了振动,四周的变异者们身上开始焕发出幽幽的微光。严培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既然选择相信艾伦,那么,就让他这个“神使”一起来传达上帝的意志吧。且看看“神”的意志究竟是什么,是要毁灭世界,还是神爱众人!   女神地下城的监控室里,小石面如死灰,低声报告:“彗星偏离轨道,冲向地球……”   何钦牙咬得咯咯响,瞪着沈啸:“严培他在做什么!”   沈啸静静地坐着。他自然是看不见何钦的表情,但是那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来的口气却听得明白:“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何钦冷笑:“你确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彗星偏离轨道,冲击地球,这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沈啸淡淡回答:“现在不是还没撞上吗?”   何钦差点被他噎死,连杜文都有些不满了:“沈少校,等到撞上就晚了!”   “那你们还有什么好办法吗?”沈啸的口气仍旧很平静,“如果严培留下来执行朝圣计划,一定会成功吗?我愿意做朝圣计划的实验者,但是谁能保证这个计划一定成功呢?如果不成功,结果也无非是现在这样子,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十三万志愿者现在还活着而已。”   没人说话了。良久,黄医生才开口:“这么说也没错,就是十三万志愿者,也不能保证激发出足够的变异者。”他拍拍袖口,“失败了,也无非就是全民战斗,我能做志愿者,也一样能够去跟外星怪物战斗。”   小石脸色铁青地说:“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外星人是如何令彗星偏离轨道的……”可见对方的科技力量远远在人类之上,如果最大的那个空间安全移出,即使拼上全人类,也未必就能胜利。   监控室里死一样的沉默。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里潜藏着什么意思。何钦长长地吐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战斗吧。”彗星轨道已经偏离,不管外星人是要用它做什么,目前的一切都向着它们的计划发展,那么未来残酷的战斗显然是不可避免的,人类越早做准备越好。   “等一下!空中工厂又动了!似乎,似乎是在拦截彗星!”小石猛然叫起来,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到电脑屏幕上。果然,那些已经向两边让开一条通道的空中工厂,又开始向中间聚拢,将原本的通道堵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何钦急切地看着小石,可惜小石只能摇头。   沈啸沉声说:“能知道圣地那边怎样了吗?”   小石飞快地调动着电脑,屏幕上出现略微有些模糊的画面。因为监控设施都不能靠近圣地,所以现在只能从画面上看见一排排的人跪伏在黑石前面,最前面有两个人站着。何钦辨认出其中一个:“左边那个是严培,右边的——”   “是艾伦吗?”沈啸立刻问。   “应该是。”小石将分辨率调了又调,“看,所有人的身上都有一种光!”   “是变异者振动之后发出来的光。”沈啸低声说,“接下去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碎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众人的惊呼声打断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炸了!全炸了!”震惊之中,只有何钦才听见了他的询问,“似乎——连天房也炸了!”   小石指着另一台监测电脑的屏幕吼叫起来:“看!那个最大的漩涡空间!它,它也在爆炸!”   监控室里乱成一团,人人都在吼着问怎么回事,只有沈啸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低低的自语声被淹没在这片混乱里,没几个人听得见:“严培,这是你的决战……” 77、战后   生物绷带在切断了营养供应之后,五分钟内就自动干枯脱落下来,长时间紧闭的眼帘忽然受到光线的照射,沈啸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捂了捂眼睛,这才慢慢睁开。   “感觉如何?”负责治疗的医生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清楚吗?会不会觉得光线刺眼?”   “没有。感觉很好,看得很清楚。”沈啸站起身,“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来看他拆绷带的杜文略有点犹豫:“是否应该再观察几分钟?”战后,各项技术都有个恢复期,虽然治疗原理仍在,但设备都是新启动的,药物也是新生产的,究竟疗效是否能如战前那么好,医生们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想立刻去看他。”沈啸眨眨眼睛,“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杜文不再阻拦了:“这边来吧。”   这里是在废墟上新修起的中华大区医学研究中心。战后一年,这里就恢复了从前的气象,到处都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走来走去。许多在战时无法治疗的伤员都在这里,重生断肢的,移植器官的,各种各样都有。   研究中心顶层的一间玻璃顶病房里,四周摆着绿色的盆景,天棚上还垂下几盆吊兰,开着白色的小花,使得中间那张病床看起来像被簇拥在绿色的波涛上的小船。倘若这船上躺的是个睡美人或者美人鱼,无疑将是极浪漫的一幅画面。很可惜,现在这张床上躺着的,是一座石像。   站在床边上的黄医生看见他们进来,张嘴想打招呼,但是沈啸眼睛里根本没有看见他,只是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想去触摸那石像的脸,却又迟疑了。   严培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透明的类玉质的光彩,使他看起来极像是汉白玉雕刻出来的一座石像,半阖着眼睛,真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如果忽略性别的话。   沈啸的指尖终于轻轻落在那张微凉的脸上,触手处的温度和感觉都像是石头。但是那张脸还是那么熟悉的样子,所有的轮廓和线条都是沈啸曾经用目光和手指描摹过许多遍的。有那么一阵子他有几分恍惚,很想俯下身去亲一下,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用亲吻让他的公主醒来。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这么做。童话只是童话,公主能醒来其实也不是因为王子的亲吻,而是因为她沉睡的时间已经足够。而现在严培显然还没有睡够,即使他亲吻一百次,也不可能让他醒来。   “我想看看那段录像。”   杜文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个要求,调出腕上电脑,将影像投射在墙壁上。其实这段录像已经有人向沈啸描述过上百遍了。   谁也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变化的。在夕阳的光线之下,变异者们身上焕发出水晶一样的光彩,镶嵌在天房墙上的黑石迸发出明亮的光,天空中那个巨大的漩涡也渐渐清晰起来。就在这时,变异者们突然炸开了,像是冲上天空的烟花一般,而艾伦就是那所有烟花中最璀璨的一朵!   沈啸紧紧地盯着画面。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样诡异而华丽的场面了,第一次是迈克尔导演的,而他在迎向自己心中的神灵的时候,被一个幽灵空间用一道射线夺去了生命。这第二次,失去生命的是艾伦。   在变异者们绽放的生命烟花之中,黑石的炸裂极不起眼,如果不是有心注意,几乎看不见那飞溅开来的黑色小块。不过与之相应的却是圣地上空那个巨大的空间,它的碎裂是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像是一张巨大的深灰色的纸,被无形的巨手撕成了碎片。突然形成的强劲气流——在那之后人们才能推测出来,这个空间的位置其实是在大气层外缘,由此可以推算,这个空间之巨大,简直超出人们的想像——使得风云色变,甚至降下一场雨来!   沈啸闭了闭眼睛,眼角微微沁出一滴泪来:“麻烦倒回去,再放一次。”   杜文沉默地照做了。   沈啸出神地凝视着,连续看了三次,他似乎才能相信艾伦确实是不见了。他化成了无数砂子一样的碎片,在一场倾盆大雨中与圣地的泥土混在一起,无法分辨。而那些变异者们则迸裂成较大的碎块,有些比较完整的甚至还能拼接一下,唯有艾伦,再无从寻觅。   录像第三次播到狂风暴雨倾泻而下,有些变异者的残躯没有完全炸碎的,也在风雨中被刮倒冲垮,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站立着,那就是严培。   “能把画面再拉近一些吗?”   杜文摇摇头:“可以放大一些,但是会变得不够清晰。”   “那就放大。”   严培的脸出现在墙壁上。他在爆炸开始的那一刻猛地转向了艾伦,似乎是在喊着什么,甚至他的手都在抬起来,似乎想去拉住他。但是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这一瞬间,直到雨过天晴,严培仍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再也没有动过。   沈啸把目光移向床上的严培,黄医生轻声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观察,他确实有心跳,有呼吸,有新陈代谢,只是非常慢,与正常人相比大约是一比一千五。刚把他从圣地带回来的时候,他的表情还不是这样的,当时——比较激动的样子,不过现在就——”   沈啸凝视着。严培现在的表情有些哀伤。他的眼睛微微垂下,他的嘴唇也比录像上的闭合了些,只有他的手微微抬起,像是想去拉住什么。三年,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让他的表情从激动变成了哀伤。虽然艾伦已经消失了三年,但在严培的世界里,他大约还只是刚刚离去。   “战争完全结束了?”沈啸哑声问。最后两年的战争他由于失明无法参加,只知道从炸碎的巨大空间里还飞出来几十个小的幽灵空间,人类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它们消灭得差不多,才敢从地下城转入地上,重新开始生活和建设。   “是的。最后一个幽灵空间在半个月前被消灭了。”杜文回答,“研究所一直在研究能否让他醒来,但是——虽然当时我们手头还有部分从昆仑空间取回来的胚胎样品,但研究始终没有进展……”   “当时?”沈啸捕捉到了这个词儿。   黄医生点了点头:“现在已经全部耗用完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外星人的样品可供实验,而严培——依旧没能恢复到正常的时间里来。   沈啸伸手又摸了摸严培的脸,就像他从前摸他的脸一样,不再用指尖小心地轻触,而是用手掌亲昵地抚摸过去,就像是摸到的还是那有弹性的皮肤一样:“太空工厂的碎片还没有清理干净吧?”   黑石爆炸,空间爆炸,但是已经改变轨道的哈雷彗星仍旧对着地球冲过来。但是那些看起来要排成两排的太空工厂,却在最后的时刻聚集了起来,挡在了彗星前冲的路线上。圣地开放的烟花,在太空里又再次开放了,在撞碎了数十个工厂之后,彗核碎裂,在大气层中就消耗殆尽,并没有直接撞上地球。   地球避免了一次碰撞,但是无数太空工厂的碎片却在大气层外飘荡。现在已经开始招募人员去外太空收集清除碎片,不过这项工作又繁琐又不安全,估计至少得花上个十年工夫才能搞定大部分,那时候地面上的建设应该也都完成了,人类又可以重新向空中发展。   “现在人手不足,而且飞行器也不够,这项工作只能慢慢来。”杜文轻声说,“事后我们去检查了那几个地下城的电脑,程序里有一个病毒,在特定时间它会运行,改变空中工厂的运动轨迹。”   “艾伦没有背叛。”沈啸不无骄傲地说,“严培也相信他,所以才会孤身一人去执行朝圣计划。他们都是正确的。”唯一错误的是,不该把他一个人扔下。艾伦消失在时间里,严培沉睡在时间里,只留下他一个人,被迫跟着时间的脚步匆匆地往前走。   “是的。”杜文低下头,“他们的名字都将刻在纪念碑的最高一行上。”   沈啸又低头去看严培:“我想申请去太空中收集碎片。”这工作需要娴熟的飞行技术以及外太空行走的经验,以前这种工作都是机器人在做,现在忽然需要手工操作,一时间还真的难以招募到足够的人手。而且一场浩劫之后,人们更愿意跟幸存的亲人和朋友好好欢聚一段时间。   “我想带着他去。”沈啸再次摸摸严培的脸,“我还想申请一个休眠舱,每隔一年能够自动唤醒我五分钟的那种。等我做完了收集碎片的工作,就进休眠舱。”每隔一年,我就到你眼前站五分钟,不知道这样的时间,够不够你把我看在眼里?如果你的时间很慢,那么我可不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张画片,每隔一年出现一次,那么在你眼里就会像看动画片一样连续起来,我也就——可以活在你的时间里了。   黄医生犹豫片刻,低声说:“其实——其实严培的那个复制体,一直都还很好地保存着。”   沈啸蓦然回头盯着他。黄医生在他犀利的目光下微微避开一点,继续说:“复制体的大脑是完整的,其实是可以唤醒的。除了年轻一点儿之外,他其实就是严培。”   “这是违背法律的。”沈啸冷冷地说,“在本体生存的前提下,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唤醒复制体!”   “这是严培的意思。”黄医生叹了口气,“他在出发去昆仑之前就留下了录音遗嘱,如果你一个人活着回来了,那么你有权力要求唤醒复制体。”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羡慕——这样的爱情,希望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陪伴着所爱的人,他也希望能拥有这样的一份感情。   沈啸沉默片刻:“那么思想呢?他会跟严培一模一样吗?”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黄医生叹息着,“我们可以通过催眠的方式将一些记忆传入他的大脑,但是……”不可能再制造出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严培来。   “那有什么意义?”沈啸反问。唤醒的这个复制体也许有跟严培一样的脸,但是他会像严培一样满肚子坏主意吗?会每说十句话就有一两句是骗人的吗?他会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甚至是最微小的细节吗?都不会!   “我可以申请销毁他吗?”沈啸说完又改了主意,“不,不必了。他能保存多久?”   “只要愿意,可以一直保存下去。”   “那么就——保存十年吧。”沈啸计算着时间,“十年之后我应该已经进入休眠舱了,那时候就让他醒过来吧。既然被制造出来了,他也应该在这世间上走一遭。就让他代替严培活着吧,也许他也会喜欢小彼得。”   杜文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你什么意思?十年之后——小彼得已经四岁了,他也经常来看严培的。”   那有张小胖脸的小家伙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被当作实验品时经受的痛苦,各方面都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那样成长起来。三岁之前他的发育可能由于时常做实验有些缓慢,但是战后这一年,他长得还是蛮快的。只是他对严培似乎有种特别的记忆,每个月都一定要来看“叔叔”。医护人员们每次看见他迈着两条小胖腿跑进来的时候,都忍不住要争着抱起来亲一下。   “所以十年之后你们可以唤醒他,然后告诉小彼得,他的叔叔醒过来了。”沈啸凝视着严培,“等我进入休眠舱的时候,也许会考虑让飞船进入环地轨道,甚至飞向外太空。”如果严培不能再醒过来,他也不想再回到地球了。   “你——”杜文觉得额头冒了一层细汗,“你不要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数十年的生命呢!”虽然严培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死了,但——也不能算活着。   “不。”沈啸笑了,“他没有死,他只是想再睡一千五百年。”他是睡过了一千五百年才能来与我相见的,那么如果他想再睡一千五百年,我应该陪着他。   三个月之后,第一批太空清洁飞船发射升空。万幸太空中最大的两个太空站都保存完好,当初艾伦编的程序只调动了空中工厂,却抛开了两个太空站。现在,清洁飞船可以依靠太空站来补充给养了,当然,首先要把太空站里可能存在的嗜血者清理干净。   沈啸的飞船是发射到位于北半球的月宫太空站的,这个太空站更大一些,当初里面有一百余名工作者,不过现在只剩下了几十具枯骨,还有十几个槁木一样的嗜血者。   沈啸和三名军人清洁者一起,很轻松地收拾掉了这些嗜血者,后续升空的技术人员恢复了太空站的正常运转。在确定不再有嗜血者之后,严培和几名军人告别,各自驾驶飞船飞向自己负责的区域开始清除碎片。   这工作枯燥,却又必须集中所有注意力。基本上每艘飞船都是两人配合工作,一方面是减轻劳动强度,更重要的是相互放松精神——一个人在这茫茫太空中呆得久了,孤独会是种极大的压力。   唯有沈啸是独自一人进行工作的,不过他并不觉得孤独。工作的时候严培被安全带固定在飞船的舱壁上,本来沈啸很想让他坐在副驾驶上,但是没法把他弯成坐下的姿势,所以只好让他“站”在自己身边了。   到了休息时间,沈啸再把他搬回休息舱去。虽然他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话、做-爱,但是沈啸至少可以每天给他两个吻——一个早安吻,一个晚安吻。在内心深处,沈啸想他大概还是渴望童话的,渴望着有一天严培能够像睡美人一样,被他吻醒。不过时间久了,这想法也就慢慢沉下去了,沈啸觉得现在这样子也不错,至少在他自-慰的时候,闭上眼睛就可以想像这是严培的手……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三年。   人类永远有自己都无法料到的热情。只不过三年,地面上的复兴工作就做得差不多了。原预计要用人工作十年的太空清扫,现在大的碎片已经被清扫干净,至于小的那些——地面工厂已经制造出了自动清扫飞行器,可以代替人工清扫那些细小的碎片了。   太空清扫工们逐一返回地球。这三年里,有十余名清扫工人在工作中不慎与碎片相撞,牺牲在太空里,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安全返回了。   沈啸考虑了很久。他曾经想干脆就提前进入休眠舱,然后把自己发射向外太空算了。每隔一年醒来看严培一会儿,一直这样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过杜文发来的消息改变了他的主意——在耶路撒冷,人们发现了金约柜!   “他不是喜欢这些东西吗?金约柜的发现是考古史上的无人预料到的重大进展,你不带他来看看吗?”   没错,严培喜欢这些。他曾经在报告里说过金约柜可能是外星人基因资料的一个保险柜,如果他知道金约柜居然发现了,一定会想亲眼看看的。   因为这个,沈啸带着严培返航了。   尽管飞船里有模拟重力环境,但是踩上地球的表面,沈啸仍旧觉得有些不适应。杜文开着低空飞艇来接他们,看着他小心地将严培抱上飞艇:“好像有点变化?”   “有。”沈啸肯定地说,“他的姿势和表情都有变化。他在哭。”   “哭?”杜文疑惑地打量严培。   “为艾伦哭。”沈啸简单地说,“虽然看不见眼泪。”泪水渗出太缓慢,还没能聚集起来就已经在空气中蒸发了。艾伦死后六年了,严培仍旧在为他悲伤。   杜文来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他想劝沈啸不要把生命就完全消耗在休眠舱里,想劝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不过现在他看见沈啸的表情就知道这些话都是白准备了,有些人,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   77、尾声   杜文开始讲起金约柜的发现来。   “有一种理论说,罗马人在公元70年将第二座神殿焚毁的时候,人们通过暗道把金约柜抢救了出来。这暗道长大约3万米,一直通向东边的库姆兰附近,并且认为金约柜一直埋在库姆兰。但问题是,考古学家们并没在库姆兰发现过什么金约柜。”   沈啸对这种事儿有听没有懂:“那现在是在哪里发现的?”   “从神殿通往库姆兰的路上。”杜文虽然是个军人,考古却也是他的业余爱好,讲起这个来不由得眉飞色舞,“确实有一个暗道,而金约柜就在暗道里,但是因为暗道两端的崩塌,金约柜沉入地下,一直没有被发现。说起来这也是件怪事,我想如果严培知道,一定会有新奇的解释——”他突然发现自己说这种话简直是不合时宜,立刻尴尬地闭住了嘴,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沈啸却笑了笑:“没错,他一向有很多古怪的想法。”   杜文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横躺在座位上的严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他真的很希望这时候严培会醒过来,巴啦巴啦说出一长串匪夷所思的解释。虽然他用金约柜的本意是想阻止沈啸的长眠,但是现在,他发现他也同样不能接受严培永眠不醒的结局。   发掘现场很快就到了,工作人员在地下挖出空间,搭起了支架,并且设了双层密封门。沈啸有些不解:“还没挖出来?”   “不。”一个工作人员热情地解释,“考虑到内外环境不同,要在里面对柜子做好防腐蚀防氧化设备才能拿出来呢。如果不行,就要用密封容器盛好再转移到室内模拟环境中进行研究。”   “而且金约柜有一种奇怪的辐射,很轻微,辐射量极小,并不造成伤害,倒像是某种探测。”热心的工作人员拿过两件防护服,“根据瘟疫期一位姓严的学者的理论,金约柜可能是外星人留下的基因保存柜,所以专家们怀疑这种辐射是一种警报或者监控设备,因此不敢随便移动它。您二位如果要进去一定要穿上防护服,这位——”他看见沈啸从车上搬下石化的严培,不由得愣了,过了几秒钟才叫起来,“这位是严先生吗?那您,您就是沈中校了?”   “是的。”沈啸费力地想给严培穿上防护服,但防护服内衬硬质反辐射层,最后他没办法只好用防护服把严培裹了一下算了。   工作人员满眼敬畏与同情,开过一辆工作小车来,让沈啸把严培放上去开着车,他自己步行引路,通过双层密封门,进入了开掘室。   开掘室极大,有几个人正指挥着什么吊车运输车在做模拟演练,另有十几个工作人员正拿着软刷小心翼翼地轻轻刷去金约柜上已经结块的泥土。杜文把车停在稍远处,指点着对沈啸说:“《圣经》里说,耶和华晓谕摩西,用皂荚木做一柜,长二肘半,宽一肘半,高一肘半,里外包上精金,四围镶上金牙边,还要铸四个金环安在柜的四脚上,再用皂荚木做两根杠,用金包裹……这些都完全符合。你看,耶和华当时说,杠要常在柜的环内,不可抽出来,那两边的环里果然各有一根杠。”   沈啸对这一连串经文只是点了点头,他对《圣经》也曾精读过,自然,当时是为了迈克尔,虽然对经文的奥义他到最后也没能体会,但记忆力超强,这些数据倒都还记得。   金约柜上面还有一个施恩座,两头各有一个高张着翅膀的基路伯像,上面的泥土已刷去,露出了黄金的表面,由于数千年掩埋于泥土之中,有些黯淡。工作人员小声说:“那种辐射据检查就是从这两个基路伯像的眼睛里射出来的,但是我们研究过,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的装置。”   他正说着,四壁的辐射报警器又滴滴响了起来,四周聚拢的工作人员立刻四散,跟着沈啸等人的工作人员马上说:“我们也退出去吧,又开始辐射了,一般每两小时一次,每次五分钟,过了这个时候我们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基路伯神像突然都震动了一下,同时转过了头!   杜文失声叫了出来:“它们动了!”无怪他要惊讶,这两个基路伯像据仪器扫描分析完全是一整块金属锻造出来的,内部无空隙、无机关,根本不可能做出转头之类的动作!但是现在,两个基路伯同时把头转向了他们的方向,与此同时,辐射报警器疯狂地尖叫起来,表示着辐射值在迅速飚高!   一种颤抖的感觉迅速传遍沈啸全身,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总之是很不舒服。沈啸竭力想站稳脚跟,这感觉与当初迈克尔想要强行异化他时释放的振动波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不对,这好像是——”沈啸一句话没有说完,四周突然有明亮的光闪现,四散开的工作人员都被光线闪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四周已经寂然无声,金约柜不见了。众人哄地一声乱了,在这一片混乱里却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糟糕了,有人失踪了!”   这声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工作人员呆坐在地上,伸手指着自己身边不远处,那里的土地上有浅浅的车轮印子,显然刚才有一辆车子停在那里,但是现在车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泥土上的痕迹了。   就在工作人员乱成一团的时候,被判定为失踪的沈啸和杜文却对着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   金约柜还在那里,但四周已经不是挖掘室的空荡荡的泥土地面与墙壁。金约柜的后方有一张桌子,长宽高矮都与金约柜相同,同样包金镶牙还铸着金环,桌子上摆着黄金的盘子、调羹和酒杯酒壶。桌旁是一盏黄金灯台,伸出六根枝子,每根枝上有三个杏花状的花球,顶着七个灯盏。再往外则是大幅的幔帐,质地是细麻,用的是蓝色、紫色、朱红色的麻线织就,上头还绣着基路伯像,围成了一个帐篷样的东西。帐篷顶上还有红色的皮质罩顶。   “这是——”沈啸还记得《圣经》里的说法,“这些是陈设饼的桌子,还有灯台和会幕……”   “是……”杜文也喃喃地说,“《出埃及记》……”   没错,所有这些东西,正是在《圣经出埃及记》里与金约柜一起被记载下来的东西。耶和华要求摩西制做约柜来存放他赐予的法版,同时又要求用皂荚木包金做成陈设饼的桌子,还有纯金的灯台和细麻线织就的会幕,顶上再用染红的公羊皮盖上。眼前这所有的一切,与《圣经》的记载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封闭空间!”沈啸猛地反应过来,“刚才一定是不知怎么打开了封闭空间!难怪金约柜一直找不到,必定是因为没能发现这个封闭空间。”   “那到底是怎么打开的?”杜文还在莫名其妙,“你看施恩座上那两个基路伯,还在面对着我们!应该是它们的转头打开了封闭空间,但是它们为什么转头呢?”   沈啸沉吟着:“先是有辐射,之后基路伯转头,那么是它们的辐射得到了什么回应?”   “每两小时就辐射一次,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啊!”   “这次一定有什么不一样了。”沈啸缓缓地说,“基路伯向着我们转头,说明引起封闭空间打开的原因是我们,否则也不会只有我们进入了空间。”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杜文怀疑地反问。   沈啸还没有回答,就感觉到手背上微微一凉,他低下头去,发觉有一滴水正从他的手背上缓缓淌下去。他抬头看看,头顶是羊皮棚盖,并没有任何水渍湿润的痕迹,那么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最微小的希望突然闯入了沈啸的脑海,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既希望又不敢心存奢望地转过头去,于是他看见,靠在他身边的僵硬笔直的严培,眼角正有一滴泪,缓缓地渗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流下……   七个月以后。   “累死了,不想走了!”严培任性地把助行器往旁边一推,哇啦哇啦地叫起来,“沈啸你来抱我!”   沈啸无奈地把助行器扶起来:“才走了五十五分钟……”医生规定要走一小时,这人,连五分钟的懒也要偷吗?   “我就不走!”严培索性打算就往地上坐了。   沈啸赶紧搂住他的腰:“好好,不走就不走了,先休息一会儿。”   严培靠在他肩上嘻嘻地笑,沈啸拿他全然没办法:“对了,你的基因检查报告终于出来了。”   “哦?什么结果?”   沈啸犹豫了一下,严培已经满不在乎地说:“讲吧,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我不是人了。”   这句话说得虽粗,却正中靶心:“你的基因是发生了变异,跟法版里存留的一种基因信息基本相同。”   “我就知道。”严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看看,我早就说过的,金约柜里保存的什么摩西十诫的石板根本就是外星人的基因档案,是上帝这些年来试验出的各种外星基因与人类基因相结合的改良版。两个基路伯的辐射其实是一种扫描,它们扫描到了我的基因与法版里保存的某一型相符合,就打开了封闭空间,并且激活了我这个标本。当时刚醒过来我就下了这个结论了,结果你们统统不信!”   他得意洋洋,倘若有条尾巴,这时候必定已经翘到了天上去。沈啸心里却是一片柔软,搂住他的腰连声说:“我相信的,我当时就相信了,你肯定是对的。”   严培笑嘻嘻:“那是自然,也就是你有眼光!杜文那小子不行,比他伯伯差远了……”说到杜诚,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也没个坟墓可拜拜,还有小如……”一个葬身在海底城,一个被飞船爆炸炸成了碎片。   “有纪念碑。”沈啸轻声说,“等你出了院,我们就去看看他们,他们都在——冯特、罗德、八号和十九号,图雷家的三兄弟,怀特将军,还有艾伦,他们都在……”那巨大的金属纪念碑,平静地躺在一座小山之下,上头密密麻麻刻着无数为了这场浩劫而献身的人。   “丁坦博士呢?”   “他的名字也在,在学者栏里,就在艾伦的后面。”丁坦的罪名终于得以洗刷,人人都知道是他第一个研制出了逆石化药剂。虽然他的疫苗引发了嗜血症,但也增强了人体对于异化振动的抵抗力,拯救了相当一部分人。如果没有他的疫苗,可能在第一轮病毒爆发中全人类就都变成石像或者变异者了。   严培轻轻吁了口气:“我至少没有辜负小如。”   “你没有辜负任何人。”沈啸情不自禁地摸摸他的脸。你甚至没有辜负我,到底还是醒来了。   “哎,你说我睡了几年?”严培安静不了几分钟,一会儿又活泛起来。   沈啸把他抱上轮椅:“六年零一个月。”   严培咋舌:“真的有那么久啊?我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一切就在眼前呢。”在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在为艾伦哭泣。振动波频率改变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艾伦的身体已经被他自己做成了一台分子计算机,尽管他的头脑时常被外星生物控制着,但他终于成功地在自己身体里输入了一个病毒程序。   在数千名变异者将振动能量不停放大的时候,在彗星受到引力要冲向那个最大空间进行碰撞的时候,艾伦埋在自己身体里的病毒爆发了。在那一刻,他暂时地摆脱了外星生物的控制,他改变了振动的频率。   如果说迈克尔是一台能源机,那么艾伦就是一台转换器。严培释放出的能量在那一瞬间被他用自己的身体转换了频率,所有的变异者,连同着那些离得近的小空间,一起被这种频率震碎了。   当然,还有黑石。   钻石坚硬,即使用特殊的工具也很难锯开,但如果找准了振动的频率,却也能让它变成一堆粉末。黑石,也是如此。   艾伦虽然被外星生物控制了,但他也从而得知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对外星生物最致命的频率。只是他的身体在强行转换频率中受到了最大的冲击,那一连串的爆炸美如烟花,而他成为了其中最绚丽的一朵。   “你为他哭了六年。”沈啸轻声地说,心里一阵阵地刺痛。何止是六年,终其一生他们也不会忘记,那一刻失去一个朋友、一个伙伴、一个战友的悲伤和痛苦。   “我会记他一辈子,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哭一下。”严培叹口气,“基因报告出来我就可以出院了吧?这医院呆着真没劲,人人都像看大熊猫一样看我。”   “因为你是英雄。”拯救世界的,活生生的英雄,当然人人都会用崇拜的目光仰望了。而且严培身体还没恢复,那些小护士们看他的眼神里又带着心疼,“再说,总要等你复健成功,至少得能走路才行啊。难道你要坐着轮椅去看艾伦和小如他们吗?”   “能走路就行?”严培眯起眼睛,“医生可都不是这么说的。”他的基因仍旧不太稳定,这七个月里曾经有过两次石化的苗头,每次都被用药压下去了。按医生的说法,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摆脱这种危险,要终生用药了。   “能走路就行!”沈啸断然下了结论。他不想严培一辈子都被禁锢在医院里,严培是喜欢自由的,不喜欢受拘束。再说了,大不了带着药出门,总不能因为可能发病,就把严培锁起来不许出门。   “OK!”严培噌地就站了起来,“那现在你就可以去办出院手续了!”   “什么!”沈啸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严培的腿。刚刚还哼哼唧唧的,几步路都不肯自己走,这会儿这一站,双腿明明很有力啊!   严培嘿嘿笑了起来,猛地转身小跑了出去。他在草地上稳稳地跑出去几十米,才转过身叉着腰望向沈啸:“瞧,怎么样?”   “你这是骗我呢!”沈啸又惊又喜。   严培得意地笑起来。这些天他当着沈啸的面连复健都不肯好好做,私下里却一直在加练,所以他的腿其实已经能跑能跳了,虽然还没恢复到巅峰状态,但是肌肉的僵化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以为我不愿意早点站起来啊?”阳光下,严培笑得像只偷了小鸡的狐狸,突然把双手拢在嘴边,冲沈啸大喊,“我还想早点试试骑乘式呢!”   沈啸的脸腾地烧得通红,很想把他拖过去揍一顿,可是严培已经大笑着转身跑了。沈啸看看附近偷笑的护士和病人们,嘴角终于也忍不住轻轻弯了弯,笑着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本文终于完结啦,完结啦完结啦!那什么,《妖怪公寓》咱们就三月底开吧,或者四月一号开,嘿嘿……感谢一直支持着我的各位亲们,来群MUA一个……-3-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